
劉森堯說,書緣和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一樣,緣分到了,一翻就會愛上。注意到一本書,也許是因為封面,也許是被第一句話吸引了,也許是閱讀線索上的下一節(jié)……雖然結(jié)果未必都很美好,但摸索的過程卻會讓自己逐漸了解和相信自己的需要與品味。
說起書,劉森堯總是滔滔不絕,說他與書的相遇,說別人與書的相遇,同時也在蠱惑你進入愛書人的世界。那些故事是一種類似于秘密社團才曉得的暗號,他熱情地向你描述那個世界的亮光。這個社團似乎有一些守則和信條:他稱羨法國民族熱愛文學(xué)的傳統(tǒng);他覺得世界上最美的畫面不是母親抱著嬰兒而是女孩子抱著一本書;他最喜歡的活動就是逛書店,書從來只買不借,所以也就從不踏入圖書館;他說擁有書的非理性熱情比起女人買昂貴名牌的衣服,看不出有什么差別;他認為讀文學(xué)就得讀法國的“七星叢刊”; 他要搜集喜歡的書的不同版本; 他說,瘋狂的作者和瘋狂的讀者一起推動著世界文明進展的輪子……
《朗讀者》
《朗讀者》我最早是在1990年代讀的法文本。我是被它的封面吸引的,買回來之后花了兩個晚上就看完了。
那本書其實很簡單,就是在禮贊文學(xué)。我當時寫了一篇文章介紹它。西方的傳統(tǒng)有時候用朗讀的方式來禮贊文學(xué)。十八、十九世紀時有很多文盲,必須由別人讀書給他們聽。喜歡文學(xué)的人不認識字是很痛苦的。在原著小說里,它的中心主軸就是講愛好文學(xué)的故事。
但電影里看不出這個部分。很多人沒有去讀原著是錯誤的。西方有很多藝術(shù)作品都是在禮贊文學(xué),描寫讀文學(xué)的樂趣,以及人跟人之間因為文學(xué)的機緣發(fā)生愛情?!独首x者》是講一個中年人對年輕時代一段愛情的回顧,而這段愛情最讓他念念不忘的,是因為穿插著對文學(xué)的禮贊。
電影里提到了很多文本,我的學(xué)生看完電影后問我:“電影里面提契訶夫的短篇小說《牽小狗的女人》至少提了三次,這本書有什么特別意義嗎?”我說:“當然有啊,原著的作者非常喜歡契訶夫的作品,他是在向前輩作家致敬?!彼锩嫣岬降囊恍┪谋径己苤匾?,也有一些批評,比如說對他不喜歡的作家,他就透過女主角來批評。透過這些方式來表達原作者對文學(xué)的看法和熱愛。
在這個故事里,文學(xué)是支撐女主角的愛情、支撐她生活下去的很大理由。她在監(jiān)獄里時,男主角利用錄音帶繼續(xù)給她朗讀文學(xué),他藉此機會重讀了很多自己以前所鐘愛的文學(xué)作品,發(fā)現(xiàn)別有一番味道。這跟我現(xiàn)在給讀書會上課的情況一樣,如果我沒有帶讀書會的話,有很多書我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去重讀。
《戀人絮語》
15年前我在臺北淡江大學(xué)教書,有一天發(fā)現(xiàn)外文系的同學(xué)人手一本《戀人絮語》,他們說是國文課要求讀的?!斑@本書好看嗎?”“苦不堪言!沒人看得懂,所以老師在講什么也聽不懂?!蔽铱戳艘彩亲x到跳腳,不知道它在鬼扯什么,真的是喃喃絮語。
我去法國之后,有一天桂冠出版社打電話給我,讓我翻譯《羅蘭·巴特論羅蘭·巴特》。我譯得很痛苦,羅蘭·巴特的用字遣詞真的非常怪,后來我是硬著頭皮把那本書譯完的,但譯完后我覺得有說不出來的收獲。后來出版社又讓我譯一本《羅蘭·巴特訪談錄》,是羅蘭·巴特60~80年代所有訪問的文字整理,這本書的翻譯讓我對羅蘭·巴特、結(jié)構(gòu)主義、解構(gòu)主義有了很深刻的了解。特別在里面有很大部分在談《戀人絮語》,談得非常好。我就想,我是不是應(yīng)該好好重新來讀一下這本書?心里這么想,但一直沒有做。
直到2002年回到臺灣,我看到一部電影,“Talk to Her”,講年輕人的愛情,心情的故事。我看完后很感動,而且覺得,這不是跟羅蘭·巴特談《戀人絮語》的內(nèi)容有吻合的地方嗎?我就買了一本書來看,這時看就豁然開朗了,這本書講愛情講得非常精彩。
如果我沒有接觸到羅蘭·巴特的話,這本書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再去碰它;沒有碰到這部電影,我大概也不會想到再去讀這本書。
“世界上沒有一樣?xùn)|西比文學(xué)更理性,因為它跟生命的本質(zhì)是最接近的。它是排斥迷信的,一個真正讀文學(xué)讀到融會貫通的人,他絕對不會迷信,也不會把生活跟文學(xué)混為一體。文學(xué)提供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力量,在脆弱多變的世界給你一個罩,讓你安身立命。任何學(xué)問回歸到最后就是生死問題。偉大的作家都專注于這個問題,提出他的看法與讀者分享。文學(xué)不是虛構(gòu)、不是輕飄飄的。文學(xué)讓人變得更堅強,并且深刻體會生活的本質(zhì)?!?/p>
說著說著,他仿佛就躲到那個只屬于他與書相對的世界中,幽幽地說:外人是不會懂的。
你只是偷聽到了,他對書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