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福州方言中的“蠻”

摘 要:福州話里有一個表達“不妨、姑且、隨便、不必太較真、馬馬虎虎”之意的副詞，王云路(2004)將之稱為“蠻”，李紓(2002)將之稱為“罔”/“滿”。本文認為“蠻”或“滿”只是福州人為了與非福州人溝通而杜撰的音譯字，現代漢語尚缺乏一個本字來表達其獨特的含義。

關鍵詞:蠻 滿 福州方言

王云路(2004)在《試論外族文化對中古漢語詞匯的影響》一文中說:

“蠻”指南方小國，《南齊書·蠻傳》:“蠻，種類繁多，言語不一，咸依山谷，布荊、湘、雍、郢、司等五州界。”也由此產生了蠻不講理、蠻干、蠻橫等含貶義的詞語。可見，“胡攪蠻纏”的構成與外族的稱呼以及我們對外族的認識都有不可分割的聯系。

福建一帶閩方言口語中常用“蠻”字，使用頻率頗高。如請人吃飯，說:“做的不好，蠻吃。”意思是隨便吃點。“文章題目太難了，蠻寫。”意思是湊合寫寫。衣服不太合適，湊合著穿，謂“蠻穿”。打電話找人:“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家，蠻打，還真找到了。”“蠻”含有湊合、隨便、勉強、姑且、試著等意思。這恐怕與“蠻”表示貶義的詞語色彩有一定聯系。

李紓(2002)在《也攀講閩語和吳語》一文中說:

閩語與其它漢語方言漸行漸遠還可以從一個很獨特的“罔”[muo#331;]看出端倪。“罔”是很特殊的副詞，可能是“無妨”的合音。其意義難以確切地翻譯成現代漢語。它有“不妨，姑且，隨便”之意。這些意思在現代漢語中各不相同，但不能把“罔”離析成三個義項。而“罔”同時兼有這些意思。福州人說普通話時，會不知不覺地將這個副詞按語音折合成“滿”字，用得十分頻繁。筆者本人就經常脫口說出這“滿”字，盡管這翻譯后的“滿”還是沒人聽得懂。“罔聽、罔想、罔講、罔做”沉積了一種特有的價值觀。勸人不必計較蠅頭小利，常說:“嚇嚇罔去”。勸人不必妒惡如仇也常說:“嚇嚇罔去”(馬馬虎虎地對付過去)。因此，像江浙人那樣“算盤打十三檻”，像中原人那樣具有燕趙俠風，都不是福州人所褒揚的價值取向。

王云路和李紓分別用不同的漢字，表達了相同的意思。王云路用的“蠻”字，當是李紓所謂“福州人說普通話時，會不知不覺地將這個副詞按語音折合成‘滿’字”。普通話讀音相近的“蠻”和“滿”實際上都是福州話的普通話翻譯版。福州人與非福州人溝通時，常有類似的翻譯。比如將“駛汝奶”翻譯成普通話“操你媽”，將“敦雞”翻譯成普通話“閹雞”。然而，這種譯出的“蠻”或“滿”字非常特別。第一，這種譯法形成年代不遠，可能漸形于“南下干部”在福州當政之后。第二，“蠻”或“滿”亦不是“閩-官話”的真正音譯(諧音)。原發音[muo#331;]與“蠻”或“滿”相差甚遠。相比之下，李紓所說的“滿”(mǎn)比王云路所指“蠻”(mán)更貼近福州“城里”(三坊七巷)人的(閩-官話)音譯，且福州人將其音書寫成“滿”字的幾率最大。

正因為“蠻”或“滿”都不是準確的音譯，王云路在“二手”(second hand)讀音的基礎上賦予上述“蠻”的含義的說法值得推敲。從語義上看，王云路所指“南方小國”的“蠻”字沒有“不妨，姑且，隨便”之意，王云路說“湊合、隨便、勉強、姑且、試著等意思”帶有貶義的詞語色彩，則顯得有點牽強。再則，從逆向(官-閩話)音譯來看，“滿”字在福州話里有自己的發音[muan#331;]，如“滿座、滿佐(jiu)湯”，類似地，“蠻”字在福州話里亦有自己的發音(mà#331;)。福州人說“這蜀①折人野②”“蠻”(這個人很蠻)。類似成語的福州話說法有“按蠻無理”。根據跨文化研究常采用的雙向翻譯(two way translation)原則，王云路所用的“蠻”字，難以保證在“閩-官話”“官-閩話”翻譯過程中回到原點:[muo#331;]#61543;蠻#61543;[muo#331;]。

鑒于“蠻”或“滿”所指實則為一，二者都不音義俱全。筆者揣測，也許現代漢語中根本就沒有對應的字來表達這種獨特的情感副詞。這好比對某人的不幸或災禍感到高興，在心理學文獻中稱為“Schadenfreud”。這個詞源于德語，而英語中則缺乏這樣一個詞來描繪這種特殊的情感反應(參見張愛卿，周方蓮，劉華山)。

另外，李紓文中所說“嚇嚇罔去”是[muo#331;]的很典型的搭配用法。“嚇嚇”，可能是“喝”(吆喝的喝)的福州話發音(há)。福州鼓山有喝(há)水巖，傳說涌泉寺開山祖師神晏在此誦經，嫌洞下澗水喧嘩，便大喝一聲把流水止住。附近巖壁有宋嘉佑辛丑年(1061)施元長所題“喝水巖”三個楷書大字。福州市集有人稱“鯽魚仔喝(há)③兜(dóu)”的兜售方式，小販將較便宜的蟶、魚仔、螃蜞仔等水產品分成一堆堆(兜)，然后以堆為單位喝價銷售。“喝喝[muo#331;]賣[muo#331;]去”反映了買賣雙方都不太斤斤計較。引申開來，便有“做人喝喝地”(福州人通常對人生苦短作出的感嘆)的人生觀。

“喝喝”本身有不計較之意，與“[muo#331;]去”搭配，便很完整地詮釋了“不妨、姑且、隨便、不必太較真、馬馬虎虎”之意。

注 釋:

①《爾雅·釋詁》:“蜀，壹也。”

②據段開璉著《中國民間方言詞典》﹐野的同義詞為﹕蠻(昆明、

揚州、蘇州、溫州、長沙、南昌)﹔挺(北京)﹔稀(揚州)﹔蒙、顯(溫州)。

③據李如龍，梁玉璋，鄒光椿，陳澤平編《福州方言詞典》﹐喝﹕

籠統地按估計出價。

參考文獻:

[1]王云路.試論外族文化對中古漢語詞匯的影響[J].語言研究，

2004，(1).

[2]李紓.也攀講閩語和吳語[J].(馬來西亞砂拉越)文海，2002，

(4).

[3]李紓.論閩方言及其演變[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03，(3).

[4]張愛卿，周方蓮，劉華山.責任歸因、幸災樂禍與幫助意愿的關

系[J].心理科學，2004，(1).

(沈蕾 福建福州 華南女子學院家政學專業 350007;李紓 北京 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社會與經濟行為研究中心 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