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愁”的概念隱喻

摘 要: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分析了宋詞中“愁”的概念隱喻，歸納了關于“愁”的五種概念隱喻，即:“愁是液體”“愁是絲”“愁是可衡量的物體”“愁是可增減的物體”“愁是重量”。

關鍵詞:宋詞 愁 概念隱喻

一、引言

概念隱喻由Lakoff Johnson(1980)提出，是從認知的角度來研究隱喻現象的。藍純(2005:112)對這個視角進行了總結，即:隱喻本質上是認知的，不是修辭格，而是一種思維方式;一個隱喻概念可以生發出很多語言表達;隱喻由始源域和目標域構成，將始源域的圖式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上。比如，在“人生是旅程”這一概念隱喻中，始源域是“旅程”，目標域是“人生”。“旅程”具有的特征會投射到“人生”之上，產生如下的映射(引自藍純，2005:117):

始源域目標域

旅程人生

旅行者人

起點出生

最初的條件天賦

行李個人問題

障礙外部困難

距離持續時間

已跨越的距離已取得的成績

目的地人生目標

終點死亡

這個概念隱喻表現在語言層面，可生發出很多具體隱喻。比如:

1.他的人生已走到了終點。

2.在你的人生中，我愿做一個同行的旅者。

3.當你背上行囊，從此一個人走。

自從Lakoff Johnson(1980)建立了概念隱喻的框架之后，已有很多關于人類情緒概念隱喻的研究。但是，目前已有研究(如Kouml;vecses，1995、2005;Yu，1995，1998等)關注的情緒主要是“憤怒”(anger)和“愛”(love)。同樣，對詩歌隱喻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生命”(life)、“死亡”(death)和“時間”(time)等概念上(如Lakoff和Turner，1989)。因此，本文希望通過分析李煜[1]、柳永、秦觀、李清照詞作中關于“愁”的詩句，考察“愁”這一情緒的概念隱喻，以期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幫助人們更好理解古詩詞。

二、數據收集和處理

本文語料是李煜、秦觀、李清照和柳永的詞作。之所以選擇這四位詞人是因為他們皆屬婉約派著名代表，善于表現細膩的情感。四位詞人的作品集電子版從北京語言大學圖書館網站(http://lib.blcu.edu.cn/)下載[2]，確保了數據的準確性和權威性，選擇電子版因其便于數據檢索和定位。

“愁”作為一種情緒，屬抽象概念，不易確定。為確定關于“愁”的詩句，本文參考了Lan(2003)的方法，即通過定位“愁”這一字，尋找表述“愁”這一情緒的詩句。用這種方法，本文在四位詞人作品集中共選擇了98句含有“愁”字的詞句，具體如下:

詞人李煜秦觀李清照柳永

所選詩句的數量791666

然后，本文考察了98個詞句，來尋找與“愁”有關的隱喻。為增強對這些詞句理解的準確性，筆者參考了今人對這些詞作的評注，如徐北文(2005)、姚蓉和王兆鵬(2005)、王兆鵬和姚蓉(2005)、吳穎等(2002)，并且只挑選了隱喻意義比較明確的詩句。筆者共確定了40句含有關于“愁”的隱喻的詩句，另有17句雖有隱喻表達，但是隱喻意義不明確，未挑選。這40個詞句的分布情況如下:

詞人李煜秦觀李清照柳永

含有隱喻的詩句的數量24727

作為文獻處理的最后一步，筆者根據始源域對所選的40個詞句進行了歸類，共得出了關于“愁”的五個概念隱喻，即:“愁是液體”“愁是絲”“愁是可衡量的物體”“愁是可增減的物體”“愁是重量”。在本文考察的詞作中，這五種概念隱喻的出現頻率并不一致，其具體語言隱喻的數量如下:

概念隱喻呈現該隱喻的詞句數量

愁是液體17

愁是絲8

愁是可增減的物體9

愁是可衡量的物體7

愁是重量1

三、結果分析及討論

上文歸納了“愁”的五種概念隱喻，其始源域是:“液體”“絲”“重量”“可增減的物體”“可衡量的物體”，都是把“愁”這一抽象的情緒比喻為一種實體。因此，這五種隱喻都屬于Lakoff Johnson(1980)定義的“實體隱喻”(ontological metaphor)，即“將抽象的事件、活動、情感等視為有形的實體和物質”(藍純，2005:122)的隱喻。但是，這五種概念隱喻使用不同的實體做始源域，重要性也不同，下文將詳述。

(一)“愁是液體”

“愁是液體”這個概念隱喻是最突出的，在40個詞句中有17句呈現它。在這個隱喻中，始源域是“液體”，目標域是“愁”。隱喻激活了始源域與目標域之間的對應，目標域就具有了始源域的特征。于是，“愁是液體”又細分為4種次隱喻，即:“愁是水”“愁是云”“愁是濃厚的”“愁可凝結”。這說明“愁是液體”這個隱喻本身也是復雜的、有內在體系的。

“愁是水”可以說是中國讀者最熟悉的隱喻，可以體現它的最有名的詞句來自李煜的《虞美人》:

(1)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虞美人》)

在此句中，李煜使用江水體現了愁之多。除了江水，愁還被詞人比喻為雨水。如:

(2)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秦觀《浣溪紗》)

有趣的是，在這個詞句中，“愁”是始源域，而“雨”則成為目標域;不是“愁如雨”，而是“雨如愁”。藍純(2005)將這種現象稱為“逆轉比喻”。

水汽凝結化為云，始源域“水”所具有的這一特征被映射到目標域“愁”上，于是就有了:

(3)愁云恨雨兩牽縈，新春殘臘相催逼。(柳永《歸朝歡》)

此句的字面意義是用“愁”和“恨”來形容“云”和“雨”，但是詩人明顯意不在寫云雨，而是借云雨抒發愁緒，詩人的愁緒就像云雨一樣纏綿。

“愁是水”和“愁是云”又引出了另外兩個隱喻:“愁可凝結”“愁是濃厚的”。“可凝結”和“濃厚的”是“水”和“云”的特征，投射到“愁”上，就形成了這兩個隱喻，在詞作中的體現有:

(4)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李清照《滿庭芳》)

此處，“濃”被用來形容愁。根據《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的注釋，“濃”字本指“液體或氣體中所含的某種成分多”。用表示液體特征的“濃”字來形容“愁”，使這一抽象情緒有了具體的表象。以下的詞句也體現了這一隱喻:

(5)閑愁濃，勝香醪。(柳永《西江月》)

在李清照的“吹動濃愁”中，“愁”和“液體”這兩個概念之間的映射尚不明顯。柳永不但用“濃”形容“愁”，還使用了“醪”(指濁酒)這一更具體的物體來表現愁緒的強烈。

和“濃”一樣，“可凝結”這一液體特征也被用來表征“愁”。比如:

(6)遏天邊，亂云愁凝。(柳永《八聲甘州》)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此句中的“凝”字本義指“氣體變成液體或液體變成固體”，這里用來形容“愁”一樣的“云”。這一隱喻可以視為從“愁是云”生發出的，“愁”被比作“云”，便有了云的特征，即可以凝結。

(二)“愁”的其他概念隱喻

“愁是絲”這一隱喻在本文收集的詞作有多處體現，如:

(7)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李煜《相見歡》)

(8)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李清照《點絳唇》)

在始源域“絲”和目標域“愁”之間的映射讓“愁”具有了“絲”的很多特征，如動詞“剪”和“理”，形容詞“亂”，數量詞“千縷”。這些詞都有具體的意象，讓“愁”這一情緒變得似乎更加可觸摸。

例(8)中，“愁”具有了數量特征，也體現了另一隱喻，即“愁是可衡量的物體”。一旦可以衡量“愁”的數量，它也不再抽象，而是變得非常具體。比如:

(9)一片閑愁，想丹青難貌。(柳永《尾犯》)

(10)萬恨千愁，將年少、衷腸牽系。(柳永《滿江紅)

在例(9)中，“愁”被賦予了常用來形容樹葉或紙片的數量詞“一片”，而例(10)中，詩人用“萬千”來形容“恨”和“愁”，凸顯了情緒的強烈。

在以上幾種“愁”的概念隱喻中，始源域都是靜態的實體。本文討論的下一種隱喻有所不同，其中的始源域是動態的實體，將愁比為可增減的物體。比如:

(11)望花村，路隱映，搖鞭時過長亭。愁生。(柳永《引駕行》)

(12)但淚眼沈述，看朱成碧，惹閑愁堆積。(柳永《散水調》)

(13)假饒花落未消愁，煮酒杯盤催結子。(柳永《林鍾商》)

在柳永的筆下，“愁”變成了一個動態的實體，可以“生”，可以“堆積”(增長)，也可以“消”(減少)。

此外，本文選擇的40句詩句中，有一句很特殊，體現了“愁是重量”這個概念隱喻，即李清照的名句:

(14)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李清照《武陵春》)

在這里，李清照為“愁”賦予了舟載不動的重量，使其變得更加具體。

四、結論

本文通過分析宋詞中“愁”的概念隱喻，主要有如下發現:首先，“愁”在本文所選語料中主要有五種概念隱喻，其始源域分別是“液體”“絲”“重量”“可衡量的物體”“可增減的物體”。其次，這五種概念隱喻皆屬實體隱喻，即都用有形的物體表征抽象的情緒。此外，本文收集及處理語料的方法希望對古詩詞研究能有借鑒意義。本文的局限在于語料來源局限于四位詞人的詞作，如能分析更多現代語料，可能對“愁”的概念隱喻會有新的發現。

注 釋:

[1]李煜是五代后唐詩人，但是為了稱呼簡便，本文將詞統稱“宋詞”。

[2]《李清照詞全集》下載地址 http://lib.blcu.edu.cn/wxzp/2002/

lqz.txt

《李煜詞全集》下載地址 http://lib.blcu.edu.cn/wxzp/2002/lih.txt

《柳永詞全集》下載地址 http://lib.blcu.edu.cn/wxzp/2002/ly.txt

《秦觀詞選》下載地址 http://lib.blcu.edu.cn/wxzp/2002/qg.txt

參考文獻:

[1]藍純.認知語言學與隱喻研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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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

[3]吳穎等(編著).李璟李煜全集[M].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

2002.

[4]徐北文(主編).李清照全集評注[M].濟南:濟南出版社，2005.

[5]姚蓉，王兆鵬(選注).秦觀詞選[M].北京:中華書局，2005.

[6]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

(2002年增補本，漢英雙語)[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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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Lakoff，George Michael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10]Lakoff，George Mark Turner.More than cool reas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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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Lan，Chun.A cognitive approach to spatial metaphors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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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Yu，Ning.Metaphorical expression of anger and happiness

in English and Chinese[J].Metaphor and Symbolic Activity，1995，(10).

[13]Yu，Ning.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aphor:A perspective

from Chinese[M].Amsterdam:John Benjamins.publishing company，1998.

(高秀平 北京語言大學英語教育中心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