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字頻及其文化內涵看晚唐五代浙江詞的創作特色

摘 要:晚唐五代是浙江詞的成長期。受時代政治、區域經濟、地方文化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晚唐五代浙江詞表現出了鮮明的特色和風格，反映到用字遣詞上，便是物象描繪之詞、否定懷疑之詞、愁苦凄迷之詞和寫人言情之詞的大量使用。其中，“楊柳”成為承載晚唐五代浙江詞人時代心理和審美旨趣的典型意象。

關鍵詞:晚唐五代 浙江詞 字頻 社會文化內涵

所謂字頻，指漢字的使用頻率，即某個漢字在某一語料中使用(出現)的次數與樣本總字數的比率。語言是情感和思想的外衣，作品的藝術風格，首先通過語言文字體現出來。晚唐五代時期，國家軍閥混戰、政治動蕩，文士驚惶凄迷、茍且偷生。雖然與當時其他地區相比，浙江尤其是浙北尚可稱政治穩定、經濟繁榮、文化發展，但文士同樣不免兇險，生存狀態一樣不容樂觀。在浙江地域文化的浸潤和滋養下，晚唐五代浙江詞呈現出比較鮮明的創作特色。本文主要從用字遣詞這一角度，略做分析。

一

據曾昭岷、曹濟平等四位先生所輯《全唐五代詞》正、副編所錄，晚唐五代浙江籍詞人共9人，依次為滕邁、姚合、施肩吾、何希堯、朱慶馀、皇甫松、吳融、錢俶和羅隱，共存詞37首①。以此37首詞為考察對象，筆者對其用字遣詞的頻率進行了統計，結果顯示，僅37首詞，卻詠及各種自然物象近50種之多。在包括詞調名在內的所有1066字中，使用頻率排名前十位的字依次是:“柳”(另有“楊”13次、“柳枝”12次)②、“花”(包括“繁紅”1次)各18次，“人”16次，“飛”12次，“江”11次，“春”10次，“垂”9次，“吹”“來”“紅”“船(含“艇”“帆”各1次)”“蓮(包括“芙蓉”“菡萏”各1次)”“年”各8次，“風”“雨”各7次，“無”“不”“新”“煙”“水”“絲”“竹”“相”“天”各6次。使用5次的字詞則有“別”“黃”“隔”“路”“煙”“心”“淚”“日”“月”“萬”“折”“條”“見”“仙”“笛”等。此外尚有“桃花”“杏花”“水葓花”“梅”“蕉”“蒲”“檳榔”“木棉”“合歡”“核桃”，“鴨”“鶴”“鷺”“鷓鴣”“鷺鷥”“鵁鶄”“孔雀”“金鳳”，“輕裘”“紅裙”“越綃”“繡帶”“屏”“簾旌”“花球”“真珠”“玉笛”“觥盂”“卮”“蠟燭”，“樓”“宮殿”“亭”“閣”，“蠻歌”“新聲”“吹管”以及“酒旗”“罾”等，頻率從4次到1次不等，南國水鄉浙江地區的風物風情，盡收眼底。事實上，雨水充足，物產富饒，風光秀麗，到處花柳搖拂，多姿多彩，便是晚唐五代浙江詞在字詞使用上留給讀者的第一個鮮明印象。

如果“合并同類項”，則能更為具體而直觀地看出晚唐五代浙江詞的地域文化色彩。比如浙江雨水豐足，水文化發達，在用字遣詞上則除去直言“水”6次之外，尚有“江”11次、“雨”7次、“浪”4次、“流”3次、“濕”3次、“河”2次、“波”1次、“潮”1次、“湖”1次、“灘”1次、“船”6次、“艇”1次、“帆”1次，合計則多達48次。如此，水鄉澤國便如在眼前矣。其他花木、動物、器物等類詞語，亦可類舉。

二

晚唐五代浙江詞的取材，多為江南山村水鄉春天的景物，而在眾多景物中，又尤重楊柳，這是晚唐五代浙江詞帶給讀者的第二個強烈印象。在37首晚唐五代浙江詞中，調名《楊柳枝》《柳枝》或《柳枝詞》者，就有12首之多，占晚唐五代浙江詞總數的近三分之一。此外尚有“(柳)絲”6次，“(柳)絮”4次，“雪”(指柳絮)1次，合計有近30次的吟詠頻率。究其原因，首先自然是楊柳本身所積淀的送別文化傳統。蓋“柳”諧“留”，“絲”諧“思”，“絮”諧“緒”，故早在漢代即有折柳相送的習俗，到唐代折柳相送之風已盛行，長安城東的灞橋，更成為折柳送別的勝地。“柳”既諧“留”，首先當然是挽留，挽留不得，只能互道珍重，登程而去。既去，則相思生，擔憂生，盼歸之情生，所謂“絲”諧“思”、“絮”諧“緒”。故折柳相送者，內涵頗豐:首示挽留，羅隱《柳枝》詞所謂“爭解垂絲絆路人”是也。次表惜別，何希堯《柳枝詞》所謂“飛絮滿天人去遠，東風無力系春心”是也。三祝平安。表面脆弱、柔軟的楊柳，生命力卻異常旺盛，落籽生根，插柳成蔭，這是平凡生命最大的愿望和最大的驕傲。清人褚人獲《堅瓠廣集》卷四替我們做了很好的解釋:“送行之人，豈無他枝可折而必折柳者，非謂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鄉，正如木之離土，望其隨地皆安，一如柳之隨地可活，為之祝愿耳。”四勸早歸，其實仍是殷勤挽留之意。隋無名氏《送別》詩“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唐李隱商《楊柳枝》詞所謂“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是也。不過，晚唐五代浙江詞中詠柳詞大增的最主要原因，還是政治動蕩不安、人民流離失所、詞人漂泊無依。身處亂世，還有什么比親友團聚、重逢更能讓人感到欣慰的呢?但事實上，他們只能如自然界之楊柳，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于是，他們從美麗、脆弱卻又堅毅、頑強的楊柳身上，找到了共鳴和慰藉，使纖弱的柳枝成為一個時代心理、情感和審美的寄托。

三

晚唐五代浙江詞在用字遣詞上的第三個突出之處，就是眾多否定性字詞以及與否定性詞語涵義相通的字詞的運用。計有“無”6次、“不”6次、“未”1次、“莫”1次，合計14次。此外，尚有內涵相通、性質相類的“空”4次、“徒”1次、“休”1次、“且”2次、“何人”2次等。這些否定詞和不確定性形容詞、動詞、副詞和疑問詞，總計有24處之多。滕邁《楊柳枝》寫的是“不堪將入笛中吹”，姚合《楊柳枝》寫的是“橋邊陌上無人識”，何希堯《柳枝詞》寫的是“東風無力系春心”，朱慶馀《采蓮子》寫的是“恨個來時路不同”，皇甫松《浪淘沙》寫的是“浪起鵁鶄眠不得”、《楊柳枝》寫的是“如今柳向空城綠，玉笛何人更把吹”，錢俶《木蘭花》寫的是“故國山川空淚眼”，羅隱《柳枝》寫的是“惱亂春風卒未休”，滿紙是凄迷、彷徨和無助，其實這就是晚唐五代詞人，包括浙江詞人，對生命、前途和人世都無能為力的曲折反映。

四

晚唐五代浙江詞在用字遣詞上的第四個特點是凄迷愁苦之詞的大量運用。比如言飄蕩迷茫的詞語，有“飛”12次、“風”6次、“煙”6次、“夢”4次、“動”4次、“飄”4次、“流”3次、“亂”2次、“濛濛”1次，合計竟達42次之多。再如言阻隔分別的詞語，有“別”6次、“隔”5次、“(千)萬里”3次、“去年”3次、“鎖”2次、“舊”2次、“異域”1 次、“故”1次，合計23次。又如直言愁苦煩惱的詞語，有“淚”5次、“愁”4次、“惆悵”3次、“怨”2次、“恨”2次、“懊惱”1次、“惱亂”1 次、“傷見”1次、“苦心”1次、“腸欲斷”1次，合計為21次。最后，明言心理情感的詞語，有“心”4次、“思”1次、“情”1次，合計6次。除去兩三處所言為歡愉之情外，晚唐五代浙江詞所言之“心”多為“苦心”，所言之“情”“思”亦多為愁情苦思。通過以上四類詞語，讀者可以比較全面而具體地認識到晚唐五代浙江詞人艱難困苦的生存狀態和情感世界。處此困境，難怪他們對人世有那么多的懷疑和否定了。

五

最后，我們來看一看作為萬物靈長、世界主宰的“人”。具體情況又如何呢?據統計，直接使用“人”字為16次。如果再加上“客”3次、“女”2次，以及“小姑”“年少”“吳王”“西子”各1次，合計為25次。事實上，詩句詞句大多省略主語，如果再加上這些被省略的主語，則“人”無疑是使用頻率最高的語匯了。那么，晚唐五代浙江詞中的“人”，處境如何呢?滕邁言“此日令人腸欲斷”，姚合言“橋邊陌上無人識”“亦知春色人將去”，施肩吾言“不送去年離別人”，何希堯言“飛絮滿天人去遠”，皇甫松言“蠻歌豆蔻北人愁”“上客終須醉”“白首南朝女”“行人經歲始歸來”，羅隱言“爭解垂絲絆路人”。匆促、迷茫、孤獨、失助和無邊無際、浩瀚深沉的愁苦，便是晚唐五代浙江詞人情感世界的真實寫照。

綜上所述，受時代政治、區域經濟、地方文化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晚唐五代浙江詞表現出鮮明的特色和風格，反映到用字遣詞上，便是物象描繪之詞、否定懷疑之詞、愁苦凄迷之詞和寫人言情之詞的大量使用。其中，“楊柳”則成為承載晚唐五代浙江詞人文化心理和審美旨趣的典型意象。

(本文系寧波大學人文科學研究后期資助項目“浙江詞史”[XHQ0901]、浙江省哲社規劃重點課題“浙江詞史”[ 08CGZW001Z]、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浙江歷代詞通論”[09YJA751053]的階段性成果。)

注 釋:

①據曾昭岷、曹濟平等輯《全唐五代詞》，姚合另有存目詞《楊柳

枝》1首，皇甫松另有存目詞《竹枝》《應天長》《荷葉杯》各1首。因存目詞系誤收，姑且不論。

②楊柳有二義，其一是楊樹和柳樹的合稱，其二是單指柳樹。古代

詩詞里的楊柳一般是指柳樹。

(許伯卿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人文學院 315211;田月霞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生命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