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爾雅》雙音復合詞

摘 要:復音化是漢語詞匯發展的重要規律之一。《爾雅》作為我國第一部訓詁資料匯編，書中存在著大量的雙音復合詞，經過統計，《爾雅》共有雙音復合詞729個，其中聯合式復合詞72個，偏正式復音詞575個，動賓式復合詞67個，主謂式復合詞14個，動補式復合詞1個。

關鍵詞:《爾雅》 雙音復合詞 釋

《爾雅》全書13113字，分為2091個條目，所收詞語4300多個，多取于《詩》《書》《禮》《易》《春秋》以及《尸子》《山海經》《穆天子傳》《莊子》等先秦時期的經書典籍。也有一些是當時常用的通語和方俗異語，其中的復合詞最能反映先秦時期各種構詞法的規律。

如何確定《爾雅》中的雙音復合詞，這是我們首先遇到的問題，因為不管是復合詞中的聯合式、偏正式、還是動賓式、主謂式、動補式，都存在一個詞和詞組的界限問題，所以針對先秦漢語復合詞的特點，本文對雙音復合詞的判斷，采取馬真先生在《先秦復音詞初探》中所提出的標準:1.兩個成分結合后，構成新義，各成分的原義融化在新的整體意義中，這樣的雙音組合是詞，不是詞組。如:負版(《釋蟲》)。2.兩個同義或近義成分結合，意義互補，凝結成一個更概括的意義，這樣的雙音組合是詞，不是詞組。如:劬勞(《釋詁》)。

根據上述的標準，本文統計出《爾雅》全書雙音復合詞729個，現代漢語語法構詞中的聯合式、偏正式、動賓式、動補式、主謂式五種構詞法在《爾雅》中均有體現，但都還處于起步階段，下面分別對這五類雙音復合詞進行描寫和分析。

一、聯合式復合詞

聯合式復合詞共有72個，占復合詞總數的9.8%，根據組成復合詞的語素的意義關系，我們把這72個聯合式復合詞分成4種。

(一)同義復合詞

同義復合詞由兩個意義相同或相近的語素結合而成，成詞后詞義比語素更概括、更凝固，共有35個。 按同義復合詞語素和詞的詞性關系，可以分為4類:

1.動+動→動詞

掣曳(《釋訓》3.76①)、泝洄(《釋水》12.22)、撫掩(《釋訓》3.108)、戲虐(《釋詁》1.20)、居息(《釋訓》3.65)、徂落(《釋言》1.173)、擊鼓【敲擊、彈奏】(《釋樂》7.13)

2.名+名→名詞

長嬴(《釋天》8.4)、昊天(《釋天》8.2)、旻天(《釋天》8.2)、蒼天(《釋天》8.2)、法則(《釋訓》3.71)、音聲(《釋詁》1.53)、容止(《釋訓》3.96)、陵丘(《釋丘》10.14)、果臝(《釋草》13.20)、爽忒(《釋訓》3.68)、禍毒(《釋訓》3.67)、道路(《釋宮》1.23)、饞慝(《釋訓》3.72)、君子(《釋訓》3.88)、威儀(《釋訓》3.96)、甌瓿(《釋器》6.2)、旌旂(《釋天》8(十二))、竹箭(《釋地》9.25)、厓岸(《釋丘》10(二))、蒼白(《釋畜》19.14)

3.形+形→形容詞

劬勞(《釋詁》1.65)、侜張(《釋訓》3.112)、協服(《釋訓》3.63)、威武(《釋天》8.45)、恂慄(《釋訓》3.88)、通正(《釋天》8.4)、郁陶(《釋詁》1.143)

4.副+副→副詞

庶幾(《釋言》2.16)

(二)反義復合詞

反義復合詞由兩個意義相反的語素結合而成，成詞后產生了不同于任何一個語素義的新意義。共11個，包括名詞和動詞。按語素詞性關系，可分為3類:

1.形+形→名詞

尊卑(《釋天》8.45)、雌雄(《釋鳥》17.75)

2.名+名→名詞

兄弟(《釋親》4.30)、晜弟(《釋親》4.19)、父母(《釋訓》3.92)、姊妹 (《釋親》4.20)、 姑舅(《釋親》4.25)、左右(《釋宮》5.15)、徒御(《釋訓》3.100)、婚姻(《釋親》4.31)

3.動+動→動

浮沉(《釋天》8.37)

(三)類義復合詞

類義復合詞由兩個意義相類的語素結合而成，成詞后具有了新的意義或比語素義更概括的意義。共有26個，都是名詞。按詞語性質，可以分為2類:

1.方位詞4個

西北(《釋地》9.29)、東南(《釋地》9.25)、西南(《釋地》9.27)、東北(《釋地》9.31)

2.普通名詞22個

牖戶(《釋宮》5.2)、門屏(《釋宮》5.15)、瓴甋(《釋宮》5.20)、唐虞(《釋天》8.9)、犀象(《釋地》9.26)、金石(《釋地》9.27)、珠玉(《釋地》9.28)、草木(《釋山》11.19)、槐棘、桑柳、椒榝、桃李(《釋蟲》14.78)、松柏(《釋木》14.75)、黃白、陰白、彤白(《釋畜》19.14)、寓鼠(《釋畜》18.62)、棗李、樝梨(《釋木》14.79)、筋角(《釋地》9.30)、鷹隼、鵲鵙(《釋鳥》17.72)

據以上資料和數據分析，可以作出以下結論:在先秦時期產生的聯合式復合詞中，其中名詞最多，動詞次多，形容詞較少，副詞很少;同義單音詞的連用是產生聯合式復合詞的重要原因。

二、偏正式合成詞

偏正式合成詞由兩個有意義的語素結合而成，詞義以一個語素的意義為主體，另一個語素義對之進行修飾。《爾雅》中的偏正式復合詞有575個，占復合詞總數的78.9%。

(一)從意義上看構成

從語義上看，在偏正式復合詞中，前一個語素修飾、限制后一個語素。在整個語義構成上，以后一個語素為主。這類詞的正語素主要表示人、事物、動作行為或性質狀態方面，偏語素表修飾或限制的具體意義，主要表現為以下兩種情況:

1.正語素是有關人或事物的

(1)偏語素表顏色的

黃發(《釋詁》1.17)、白金 青陽(《釋天》8.3)、朱明(《釋天》8.3)、白藏(《釋天》8.3)、玄英(《釋天》8.3)、素錦(《釋天》8.46)、皤蒿(《釋草》13.11)

(2)偏語素表材料質地的

羔裘(《釋訓》3.109)、石杠(《釋宮》5.25)、木豆(《釋器》6.1)、竹豆(《釋器》6.1)、瓦豆(《釋器》6.1)、金鏃(《釋器》6.35)、骨鏃(《釋器》6.35)

(3)偏語素表性質的

美女(《釋訓》3.94)、美士(《釋訓》3.94)、男子【孩子】(《釋親》4.5)、女子(《釋親》4.20)

(4)偏語素表形狀、情貌的

齯齒(《釋詁》1.17)、鮐背(《釋詁》1.17)、鼠尾(《釋草》13.14)、長喙(《釋畜》19.36)

(5)偏語素表方位、時間

中庭(《釋宮》5.15)、正門(《釋宮》5.16)、東壁(《釋天》8.26)、宵獵(《釋天》8.43)、山韭(《釋草》13.1)、山豄(《釋山》11.21)、海隅(《釋地》9.16)

(6)偏語素表數量的

一歲(《釋地》9.42)、二月(《釋天》8.11)、一川(《釋水》12.26)、一成(《釋丘》10.1)、九罭(《釋器》6.4)、十藪(《釋地》9(九))、三襲(《釋山》11.2)、三觠(《釋畜》19.30)

(7)偏語素表次序的，例如:

世父(《釋親》4.4)、叔父(《釋親》4.4)、嫡婦(《釋親》4.27)、庶婦(《釋親》4.27)

(8)偏語素表類屬的

1)種+屬，即小名冠大名

州木(《釋木》14.76)、桐木(《釋木》14.69)、麋鹿(《釋畜》18.61)

2)屬+種，即大名冠小名的

色白(《釋水》12.26)、色黃(《釋水》12.26)、木槿(《釋草》13.6)、木瓜(《釋木》14.10)、木桂(《釋木》14.25)、竹箭(《釋木》14.75)、木楸(《釋木》14.75)、革鳥(《釋天》8.50)

另外，還有一個偏語素表否定的

非人(《釋丘》10.5)、不遹(《釋訓》3.79)、不蹟(《釋訓》3.79)、不道(《釋訓》3.80)、不辰(《釋訓》3.114)、不時(《釋訓》3.114)、無疵(《釋木》14.26)

2.正語素是有關動作行為的

(1)偏語素表否定的

不俟(《釋訓》3.78)、不來(《釋訓》3.78)、不徹(《釋訓》3.80)、不及(《釋訓》3.86)、不遜(《釋訓》3.86)、不比(《釋地》9.34)、勿忘(《釋訓》3.81)、勿念(《釋訓》3.81)

(2)偏語素表數量

一染(《釋器》6.39)、一達(《釋宮》5.23)

(3)正語素是有關性質狀態的，偏語素都是表示程度，例如:

至善(《釋訓》3.88)、絕大(《釋器》6.19)、絕高(《釋丘》10.5)

(二)從詞性看構成

在先秦，偏正式主要構成名詞，而且結構方式主要是[名+名]和[形+名]，在《爾雅》中，名詞仍然占絕對優勢，動詞次之，但沒有發現形容詞，其詞性構成方式已呈現出多樣性。

1.構成名詞的

(1)名+名→名

姒婦(《釋親》4.24)、衖門(《釋宮》5.17)、衣裗 酺領 衣眥(《釋器》6.11)、羽本(《釋器》6.22)、春獵(《釋天》8.42)、河南(《釋地》9.2)、漢南(《釋地》9.4)、魚網(《釋器》6.4)、鳥罟(《釋器》6.5)、椉丘陼丘(《釋丘》10.2)、夕陽 朝陽(《釋山》11.25)、柏葉 松身(《釋木》14.74)、文皮(《釋地》9.31)

(2)動+名→名

流川、回川(《釋水》12.4)

(3)形+名→名

大路(《釋宮》5.24)、康瓠(《釋器》6.2)、大瑟(《釋樂》7.2)、大琴(《釋樂》7.3)、大鼓(《釋樂》7.4)、大磬(《釋樂》7.5)、大笙(《釋樂》7.6)、大篪(《釋樂》7.7)、大塤(《釋樂》7.8)、大銅(《釋樂》7.9)、大簫(《釋樂》7.10)、大管(《釋樂》7.11)、大籥(《釋樂》7.12)、和樂(《釋樂》7.16)、大鼗(《釋樂》7.15)、甘雨 醴泉(《釋天》8.5)、凱風 涼風 泰風(《釋天》8.12)、逥風(《釋天》8.13)、疾雷(《釋天》8.18)、暴雨 小雨 久雨(《釋天》8.20)、戎醜 大事 大眾(《釋天》8.44)、充幅(《釋天》8.47)、新田(《釋地》9.42)、方丘(《釋丘》10.4)、重睚(《釋丘》10.27)、大山 小山(《釋山》11.6)、重甗(《釋山》11.14)

(4)副+動→名例

又祭(《釋天》8.40)

(5)形+代→名

小者(《釋宮》5.17)、摶者(《釋器》6.13)

(6)此外，構成名詞的還有其他幾種形式。代+名:之子、是子(《釋訓》3.99);動+代:輦者(《釋訓》3.100)、獘者(《釋木》14.72)

2.構成動詞的

(1)名+動→動

正出 穴出 仄出(《釋水》12.3)

(2)形+動→動

徒搏 徒涉(《釋訓》3.102)、深涉(《釋水》12.17)、潛行(《釋水》12.18)、逆流 順流(《釋水》12.22)、族生(《釋蟲》14.82)、立死(《釋木》14.72)

(3)副+動→動

勿忘(《釋訓》3.81)、勿念(《釋訓》3.81)、迭食 迭望(《釋地》9.36)、皆涌(《釋畜》19.23)、迅走(《釋獸》18.36)

三、動賓式復合詞

動賓式復合詞是指前一個語素表示行為動作，后一個語素表示行為動作所支配或關涉的對象，動賓式復合詞共有67個，占全書復合詞的9.2%，列舉如下:

緝熙(《釋詁》1.49)、報德(《釋訓》1.66)、供職(《釋訓》3.73)

逑鞠(《釋訓》3.74)、腫足(《釋訓》3.89)、袒裼(《釋訓》3.101)

拊心(《釋訓》3.107)、鑿垣(《釋宮》5.9)、止扉(《釋宮》5.19)

覆車(《釋器》6.5)、佩衿(《釋器》6.11)、執衽(《釋器》6.11)

扱衽(《釋器》6.11)、削幅(《釋器》6.11)、載轡(《釋器》6.12)

翦羽(《釋器》6.35)、鼓瑟(《釋樂》7.13)、鼓銅(《釋樂》7.13)、鼓磬(《釋樂》7.13)、鼓柷(《釋樂》7.14)、鼓敔(《釋樂》7.13)

雨土(《釋天》8.14)、弇日(《釋天》8.17)、蔽云(《釋天》8.17)、雨先(《釋天》8.19)、祭天(《釋天》8.37)、祭地(《釋天》8.37)

祭山(《釋天》8.37)、祭川(《釋天》8.37)、祭星(《釋天》8.37)、祭風(《釋天》8.37)、燔柴(《釋天》8.37)、振旅(《釋天》8.45)、治兵(《釋天》8.45)、講武(《釋天》8(十一))、綢杠(《釋天》8.46)、揭衣(《釋水》12.17)、涉水(《釋水》12.17)、牽牛(《釋天》8.24)

食人(《釋獸》18.36)、被發(《釋獸》18.36)、斲木(《釋鳥》17.65)

負丘(《釋丘》10.16)、負版(《釋蟲》15.31)、造舟(《釋水》12.20)、竹萌(《釋草》13.39)、竊衣(《釋草》13.85)、守田(《釋草》13.141)、

庸庸【酬勞、任用有功勞的人】(《釋訓》3.29)、盡力(《釋訓》3.63)、

道學(《釋訓》3.88)、暴虎 馮河(《釋訓》3.102)、發源(《釋水》12.24)、落時(《釋宮》5.4)、營室(《釋天》8.26)、比葉(《釋草》13.128)

入耳(《釋蟲》15.3)、齧桑(《釋蟲》15.7)、守瓜(《釋蟲》15.11)

含漿(《釋魚》16.31)、守宮(《釋魚》16.38)、齧齒(《釋鳥》17.21)、竊脂(《釋鳥》17.24)、剖葦(《釋鳥》17.25)、戴鵀(《釋鳥》17.40)、比翼(《釋鳥》17.63)

通過以上的統計，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其一，動賓式復合詞數量上不多，僅占《爾雅》復合詞總數的9.2%;其二，在戰國，比如:《呂氏春秋》一書中共有35個動賓式復合詞，其中以官名最多，而《爾雅》中的動賓式復合詞已不限于官名，有了其他種類(如“腫足”“削幅”)。這說明，動賓式合成詞發展到先秦，種類已比戰國豐富，因而作為詞的一個類別，表示意義的功能也增強了。

四、主謂式復合詞

主謂式復合詞是指后一個語素陳述前一個語素，前一個語素是后一個語素陳述的對象，《爾雅》的主謂式復合詞共有14個，占全書復合詞的1.9%，列舉如下:

骭瘍(《釋訓》3.89)、肉袒(《釋訓》3.101)、屋漏(《釋宮》5.3)

歧旁(《釋宮》5.23)、食饐(《釋器》6.13)、日出(《釋天》8.13)

上正(《釋山》11.8)、山墮(《釋山》11.13)、山絕(《釋山》11.17)

河曲(《釋水》12(十二))、體柔(《釋訓》3.105)、緇廣(《釋天》8.47)

地黃(《釋草》13.163)、自修(《釋訓》3.88)

對《爾雅》中的主謂式復合詞，需要指出兩點:第一，主謂式復合詞在復合詞總數中雖居少數，但從戰國到先秦及以后呈現逐步增長的趨勢。《呂氏春秋》中5個，《爾雅》中14個，《論衡》中14個，《世說新語》中17個，這符合程湘清在《漢語史專書復音詞研究》一書中所調查的結論。第二，從詞性構成看，有[名+動]構成的動詞，如“屋漏”;有[名+動]構成的名詞，如“日出”;有[名+形]構成的形容詞，如“體柔”;有[名+形]構成的名詞，如“河曲”。

五、動補式復合詞

動補式復合詞由兩個有意義的語素結合而成，前一語素為動詞，后一語素對動詞進行補充說明。動補式復合詞共有1個，占全書復合詞的0.1%。

啟明(《釋天》8.33)

《爾雅》中的動補式復合詞在整個復合詞中只有一個，所以這也是符合前人統計出的“動補式在先秦極為少見甚至沒有”的結論。

六、數據比較

在上文分析的基礎上，我們將采取表格的形式對《爾雅》(先秦)中的復合詞與《論衡》(東漢前期)、《釋名》(東漢末期)、《世說新語》(南朝宋)的復合詞情況及它們各自占復合詞總數的百分比等幾個重要指數加以對比。

古籍名復合詞總數聯合式偏正式動賓式主謂式動補式

爾雅7297257567141

9.8%78.9%9.2%1.9%0.1%

論衡219914045175214101

63.8%23.5%23.6%0.6%4.6%

釋名10167451168043

73.3%11.4%0.8%4.2%

世說新語1997926573771793

46.4%28.7%3.9%0.9%4.7%

通過數據對比，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1.《爾雅》一書中的偏正式復合詞的數量最多，這符合《爾雅》作為一部字典的特點，但整體而言，聯合式仍然是構成復合詞的主要形式。

2.動賓式復合詞和主謂式復合詞，不管是在先秦典籍中，還是在漢以后的典籍中，所占的比重都不大。

3.動補式復合詞在先秦時極為少見甚至沒有，到漢以后已經成為能產性很高的構詞方式。

注 釋:

①文中《爾雅》例序號為筆者根據《爾雅今注》為《爾雅》詞條編

排的序號。例如:《釋訓》3.76就是指第三篇第76條，下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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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雙棣.呂氏春秋詞匯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4]馬真.先秦復音詞初探[J].北京大學學報，1980，(5).

(樊瑩瑩 烏魯木齊 新疆師范大學文學院 83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