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字的簡化作為漢字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規律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而兩漢魏晉時期正處于漢字發展過程的重要時期,不僅受到漢字本身發展規律的影響,也受到其它各種外部因素的影響。
關鍵詞:兩漢魏晉碑刻 簡體字 產生原因
漢字的簡化作為漢字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規律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而兩漢魏晉時期正處于漢字發展過程的重要時期,不僅受到漢字本身發展規律的影響,也受到其它各種外部因素的影響。現對其總結如下:
一、漢字本身發展規律的影響
文字作為記錄語言的符號系統,是人們進行書面交際的工具。而我們對于工具的基本要求就是便于使用。我們對于文字這一交際工具,要求其理想標準是:便于識讀、便于書寫、便于交際。其中便于書寫是被人們當作第一要素考慮的。因而,人們自有漢字以來就一直不斷地想方設法簡化其字形。
當然,漢字并不能為了追求簡便就一味地被簡化下去,漢字的表意符號性質決定了漢字在簡化過程中必然存在這兩個方面的矛盾。漢字的表意性質要求漢字形體本身要盡可能地表達它所記錄的意義,這就使得漢字在最初的以形表義的符號階段其形體結構和線條都比較復雜。漢字進入以形會意的階段后,雖然線條變成了筆畫,形體結構也更加抽象,但是這與人們書寫要求的簡便仍然存在矛盾。就像王寧說的“漢字職能的發揮,是兩個不可缺少的環節合成的,這就是書寫和認讀。就書寫而言,人們總希望符號簡單易寫;而就認讀而言,人們又總希望符號易識。然而越簡單,就越容易丟失信息,給認讀帶來困難;追求信息量大,區別度高,就需要形象豐滿,也就難免增加符號構形的復雜度,給書寫增加負擔。”[1]漢字也在這個矛盾中逐漸演變發展,并通過各種方式尋求二者的平衡。漢字系統也正是在這個矛盾的平衡到不平衡,再到平衡的變化中得以不斷地向前發展的。
二、書寫材料——碑刻載體的影響
秦代以來,尤其是從東漢開始,碑刻作為一種新的承載漢字記錄語言的材料,被人們大量運用,當然這是與我國古代的喪葬習俗有著非常緊密地聯系的。由于碑刻這一書寫材質的特殊性,使得人們在書寫鐫刻文字時有其特殊的方式。首先,書寫工具以刀代筆,這當然就限制了人們書寫時的速度。其次,用來制造碑刻的材料都是堅硬的石板,對于那些字形繁復,筆畫緊湊的字形鐫刻起來難度當然會很大。這就使得書寫者和刻工喜歡追求較為簡易的字形。具體來說有如下方式(本論文編號參考毛遠明先生《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碑刻圖片編號,線裝書局,2008年):
(一)相似筆畫相鄰并且較多時,就采取適當省略筆畫的方式。比如“害”字作(0055),其構件“豐”中有三個相鄰的橫寫筆畫,并且構件“豐”在整個字體的中間,使得整個字形筆畫太過緊湊,于是簡體就省略了一橫。再如“善”字作(1322),它的省略更加多,不僅相鄰的四橫變成了三橫,還省略了夾在其中的兩點。
(二)相鄰構件相同,在不影響表意的情況下可以省略一個。比如“顯”字,它有兩個完全相同的構件“糸”,于是就可以省略一個變成了簡體字(0165)。再如“靈”字作(0036),中間三個相鄰的構件“口”省掉了一個。
(三)相鄰筆畫貫穿相連,或相鄰構件和筆畫粘合。如“娉”字寫作(0159),構件“由”和構件“丂”相鄰的橫筆畫粘合變成了一橫。如“堯”字作(0074),其中構件“垚”由三個“土”組成,其中下面的兩個“土”中的兩橫就在鐫刻時分別貫穿相連,并且相連后最下面的一橫又與構件“兀”的橫寫筆畫粘合重疊。
(四)由于鐫刻先后順序不同致使某些筆畫被遺忘而省略。我們知道由于碑刻材料的特殊性,刻工們在刻寫文字時,往往會先刻相同方向的一組筆畫,再刻另一方向的其它筆畫,特別是那些橫寫筆畫或豎寫筆畫較多的字。這樣就很容易在刻完一組筆畫后而忘刻另一方向的筆畫。比如“憲”字(0069),其中的構件“豐”就寫作了,不僅少刻了一橫,而且還忘刻了豎筆畫。再如:廣,(0184);思,(0067);購,(0105)。
三、各種書體的影響
書體對漢字的結構有著非常重大的影響。篆書在向隸書的轉變過程中使得漢字發生了漢字史上最大的一次簡化,不僅是從線條到筆畫的變化,也包括漢字構件的變化。隸書之后漢字雖然在整體結構上的變化不大,但不同書體的出現使得漢字的形體有很多種不同的寫法。王力先生曾就書體變化作如是說:“隸書是為簡易而創造的,此風一開,大家更向簡易的道路上走去,于是有了草書。……草書是盡可能把隸書每字的筆畫連接起來成為一兩筆,那當然是很省事了。但是,這樣就走到了極端,學會了隸書的人不一定能看懂草書;寫字的方便帶來了別人認字的麻煩,于是又產生了行書。行書可以說是把隸書簡化了而又參用草書筆畫的一種文字。楷書是漢字字體的最后形式。它只是隸書的變體,所以有人叫做‘今隸’。從字式來說,楷書和隸書的分別甚微。從字體來說,區別也不大,只是把橫畫改為收鋒,把撇捺改為斜下或翹上罷了。”[2]從上面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漢字字體發展的動力是追求書寫之迅速,發展的傾向是由繁趨簡。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各種簡體字應運而生。
如果就對今文漢字簡化造成的影響而言,草書和行書對其影響的程度是最大的。草書大致產生于漢代,它最初只是隸書的快寫,是秦隸草化、簡化的結果。草書結構省簡,筆畫糾連,書寫迅速,具有“赴迅急就”的實用性。因而在書寫過程中適當地利用草書的書寫方式或草書體筆畫、構件可以達到書寫簡便的需求,大量的草書化簡體字也就產生了。魏晉之際形成的行書是介于楷書和草書之間的一種字體。它不僅有草書的書寫簡便,筆畫糾連的特點,而且又不失原字形體,既便于書寫又易于識讀,更是受到人們的推崇。我們在簡體字中常見到連筆以及草率寫法都是受到這兩個書體的影響而形成的。
四、心理上的類化因素對漢字簡化的影響
在文字研究中,有關類化前輩學者論述得很多,特別是在有關俗字的研究中,因為類化對漢字的形體變化有著非常大的影響。比如張涌泉先生的《漢語俗字研究》,歐昌俊、李海霞老師的《六朝唐五代石刻俗字研究》等。這些著作都是將類化作為俗字的一個類型進行研究的。我們認為類化是人們在使用漢字時的一種心理作用,看到相同的構件或字形,由此及彼產生的一種心理聯想。有些漢字形體的變化也正是基于這種相同或相似形體之間的聯想、類推發生的。可見,類化是造成某些漢字形體變化的一個誘因,并且它影響的往往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就類化與字形變化的先后關系來看,我們覺得將人們心理上的類化因素作為漢字形體變化的一個原因來理解更為合適。當然,某些簡體字也是受到人們在漢字使用時的類化心理作用產生的。我們這里說的類化分兩個方面:第一,由于一個構件或字形的簡化,在類化心理的驅使下推衍至使用相同或相似構件的其它字形,我們稱為類推;第二,在類化心理作用下使漢字本身內部構件之間相互影響而類同,或受相鄰漢字影響而類同,我們稱之為同化。類推和同化的區別在于,類推可以視為一種規則大量使用,它造成的影響往往是大范圍的。所以我國政府在進行漢字簡化改革時就將類推簡化作為一種簡化方式使用。而同化只能在單字內部或鄰字之間產生影響,它的適用范圍和影響范圍相對來說是很小的。具體分析如下:
(一)類推在漢字簡化中的影響
“‘類推’是思維中由此及彼的一種推理形式,在文字學里,我們把字限制在字形相互影響的范圍內。在文字字形演化中,人們常常用熟悉的字形推衍不熟悉的字形,用簡單的字形類推較繁復的字形,這種由此及彼的運動我們稱之為‘類推律’”[3]。基于類化、趨同心理的類推在兩漢魏晉碑刻簡體字的產生中起著非常大的作用,特別是在相同或形似構件的簡化中。比如前面我們分析的構件“竹”簡化為“艸”和“”,類推在這里就起到兩個層次的作用。首先由于構件“竹”和“艸”小篆形體的相似使得構件“艸”的簡化影響到構件“竹”發生了相同的簡化。其次,當構件“竹”的簡化定型后,又從一個從“竹”的字的簡化,類推至所有以“竹”構形的漢字的簡化。再如:
(1) 匕→嘗,(0061);稽,(0039)
(2)→ 谷,(0070);容, (0048)(0070)
(3)匃→葛,(0140);謁,(0159);竭,(1257)
(二)同化作用在漢字簡化中的影響
“人們在書寫漢字的時候,因受前后文或其它因素的影響,給本來不再需要偏旁的字加上偏旁或者把偏旁改變成前后文一致,這就是同化。”[4]同化作用對漢字形體變化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對雙音節詞語的影響。但是單就對漢字簡化方面來說,同化作用并沒有十分突出的表現,至少我們在兩漢魏晉碑刻中發現的材料非常少。關于同化作用產生影響的方式,人們經常從兩方面分析,一是受相鄰字形影響而同化,這種方式的表現一般都是給本來不再需要構件的字加上構件,當然這樣造成的結果是繁化而非簡化。同化作用的另一個表現就是對漢字內部構件產生作用,這種作用會同時受簡便心理的影響,使繁雜的構件逐漸與簡易構件趨同,從而形成簡體字。比如:
儒,在《成陽靈臺碑》中寫作,在《史晨后碑》中寫作。“濡”字本來是“從水,需聲”的形聲字,而表聲的構件“需”又是從雨而聲,但書寫者一方面為了追求簡便,另一方面受同化作用影響,改“雨”為“而”。
願,《說文·頁部》:“願,大頭也。從頁,原聲。”在《劉媚子墓志(附磚志)》中寫作,在《王建之墓志》中寫作。由于受右邊構件“頁”的影響,在上述兩塊墓志中構件“原”下面的構件“泉”都簡寫成了“貝”。
遏,《說文·辵部》:“遏,微止也。從辵,曷聲。”在《巴郡朐忍令景云碑》中寫作“”,其中構件“匃”由于受上邊構件“曰”的影響,同化成了與“曰”相似的構件。
五、社會中各種因素的影響
漢字作為記錄社會語言的書面交際工具,勢必受到社會上各種因素的影響。同樣,大量簡體字也是基于社會發展的需求,受社會因素的影響而出現的。
在我們收集的二百余通碑刻材料中,東漢和魏晉時期的占到了一大半,而東漢魏晉時期正處于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統治者無心于正定文字和引導規范的工作,而各地區之間的隔閡又造成了文字使用的混亂。于是人民沒有政府部門的引導,只是按照自己的需求,開始了對漢字的自發性改造,當然主要是滿足書寫簡便方面的改造。正是由于這樣的社會政治背景和人們的書寫要求,于是出現了大量的缺少規范的簡體字。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有些漢字記錄的詞語意義或概念的范圍有所改變,于是人們擯棄原來的字形,而另造新的簡便字形或改造舊的字形。同時社會文明的進步使得人們的抽象思維能力得以提高并且更加活躍,于是漢字才有可能擺脫古文字階段的象形表意轉變成形體簡單的以意會意,并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和使用。在簡體字中我們看到的那些半記號字和記號字就是人們抽象思維能力提高后的結果。總之,社會方方面面的發展都會在漢字的形體結構上得到體現,同時,也影響了漢字的形體變化,漢字的簡化只是其中之一。
注 釋:
[1]王寧.漢字的優化與繁簡字[A].繁簡字研究[C].北京:商務印書
館,2004,第47頁。
[2]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6,第50頁。
[3]王鳳陽.漢字學[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第776頁。
[4]歐昌俊,李海霞.六朝唐五代石刻俗字研究[M].成都:巴蜀書
社,2004,第189頁。
參考文獻:
[1]陳淑梅.東漢碑隸構形系統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2]毛遠明.魏晉南北朝碑刻校注[M].北京:線裝書局,2007.
[3]王寧.漢字構形學講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張雙 重慶師范大學涉外商貿學院文新學院 401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