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英動結式語義分析

摘 要:動結式(resultative construction)在漢語和英語的句法和語義研究中都占有重要地位，漢英主賓同現動結式可以分別描述為SV1V2O和SV1OV2，這兩者在線性排列和語義表述上都有相似之處。本文通過分析對比大量此類句式，得出如下結論:兩者都是一個單句包含兩個表述，體現了人類語言發展的經濟性原則;它們都和使役義有著密切聯系;英語動結式中V2的語義指向只能是句子賓語，而漢語結果式中V2的語義指向則無此限制;英語結果式V2不能是動詞，而漢語可以，此時多為表狀態的成動詞，表達形容詞的相似功能。

關鍵詞:動結式 語義指向 謂詞

一、引言

本文所談動結式僅涉及漢語中的SV1V2O句式和英語中的SV1OV2句式，現在先分別對這兩種句式作一簡要說明。

漢語SV1V2O句式實際上是指含動補結構的句子的一種，對于含此結構的句式，學者們的描述不盡相同。例如，李臨定(1980)將動補格式句區分為SVC、SVOVC、SVCO、SVO1VCO2和S把O1VCO2五大類;呂叔湘(1986)把其大致分為“主+動補+賓”“主+把+賓+動補”和“主+被+賓+動補”三種①;詹人鳳(1989)在文章中則使用了“S-V-R-O”的表述。本文的主要目的是進行漢英對比，為了行文的方便，同時也為了所用表達更準確，并且在兩種語言中都能被接受，故將漢語的這種句式表述為“SV1V2O”②。句式中的S是指動補結構前的名詞性成分(主語)，O指動詞或動補結構后的名詞性成分(賓語)，V1V2指合式動補結構③。其中V1和V2都是謂詞性成分(動詞或形容詞)，V1為述語，表示動作(action)或過程(process)，V2是補語，可以表示結果、趨向、可能、狀態、程度等意義。本文重點討論V2作結果補語并且補語后名詞性成分“O”出現的情況，此時表示結果的補語V2與充任述語的V1一起構成動補結構的一個大類——動結結構。

英語SV1OV2句式中S是指動詞前邊的名詞性成分(主語)，V1指動詞(主要謂詞primary predicate④)，O指動詞后的名詞性成分(賓語)，V2指次要謂詞(secondary predicate主要是形容詞短語AP或介詞短語PP，本文重點討論AP作V2的情況)。

二、漢語SV1V2O句式分析

動結結構V1V2在語法功能上相當于一個動詞，如果簡單進行區分也有及物和不及物之別，但是由于動結結構是由兩個謂詞組合成的，它與主(S)和賓(O)之間的語義關系遠比單個謂詞復雜，由此造成了動結句式語義分析的復雜性。具體說來此種句式大體可以分為以下幾類⑤。

(一)動作V1發自主語S，及于賓語O，結果表現為補語V2，這樣S+V1+O構成一個語義表述，O+V2構成另一個表述，或者說它們句法上隱含一種主謂關系。例如:

(1)女同學都不會插秧，老隊長手把手地教會了三個學生。

(2)昨天，他們談成了一筆生意。

例(1)中主語“老隊長”+“教”+“學生”構成一個表述，而補語“會”在語義上同主語“老隊長”沒有聯系，它只是“教”的結果，同賓語“學生”構成一個表述。因此例(1)的含義是:老隊長教學生插秧，三個學生學會了(插秧)。例(2)“他們談生意”是一個表述，“生意成了”是另一個表述。

(二)第二類句子中主語S和V1構成一個表述，V1可能是不及物動詞⑥，或者其賓語(表示為o)隱含，表示結果的補語V2和句子中出現的賓語O構成另一個表述，它們之間是主謂關系。這兩個表述可以分別用公式表示為:S+V1+(o)和O+V2。例如:

(3)踢球，踢球，一個月踢壞了三雙鞋。

(4)有了錢買塊糖吃，他還說吃饞了嘴。

(5)孟姜女還能哭倒長城呢。

(6)小姑娘們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風搖的樹枝兒，錯認了人。(《紅樓夢》73回)

(7)賈大奇熬紅了眼，跑腫了腿，喊啞了嗓子。

例(3)主語省略，“踢”的賓語應該是“球”，“壞”是“踢”的結果，和“鞋”構成一個表述，即為“鞋壞了”，所以本句的語義關系應該理解為:

a.(某人)踢(球)。b.鞋壞了。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在“踢壞了三雙鞋”這一結構中，“踢”的賓語雖然根據前文應是“球”，但在此卻被隱含，并且不能補出⑦，即我們會說“踢球踢壞了三雙鞋”，但是不大可能說“踢球壞了三雙鞋”。例(4)的分析與例(3)大致相同。

下面我們再來分析一下例(5)～(7)。顯然這三個句子中的V1都是不及物動詞，它們分別與句子的主語構成一個表述，V2是V1的結果，與賓語形成語義上的主謂關系，構成另一個表述。僅以例(5)為例，它包含的兩個表述為:

a.孟姜女哭。b.長城倒。

(三)第三類句子不同于前兩類句子，其中補語V2和句子主語形成邏輯上的主謂關系，構成一個表述。根據V1和V2是否及物，又可以細分為三類。

1.當V2不及物時，這類句子的語義關系可以描寫為:

a.S+V1+O b.S+V2

例如:

(8)他喝醉了酒。

(9)他吃飽了飯。

例(8)中動詞“喝”的補語為“醉”，其語義指向主語“他”，同賓語“酒”沒有聯系，故句子的兩個表述為:

a.他喝酒。b.他醉了。

2.當V2及物時，這類句子的語義關系可以描寫為:

a.S+V1+O b.S+V2+O

例如:

(10)考生們讀懂了這篇文章。

(11)我干習慣了這種活。

例(10)中補語“懂”是動詞“讀”的結果，其語義指向主語“考生們”，形成邏輯上的主謂關系，句子所含有的兩個表述是:

a.考生們讀文章。b.考生們懂了文章。

3.當V1不及物V2及物時⑧，這類句子的語義關系可以描寫為:

a.S+V1 b.S+V2+O

例如:

(12)他慌里慌張地跑丟了錢包。

例(12)中，結果補語“丟”同句子主語“他”構成邏輯上的主謂關系，與賓語“錢包”是動賓關系，因此形成一個表述:他丟了錢包。此外“他”和動詞“跑”也是主謂關系，兩者形成另一個表述:他跑。

需要指出的是，第三類句子中有些句子的結果補語V2既可以被看作同句子的主語存在邏輯上的主謂關系，也可以被看作同賓語有著邏輯上的主謂關系。例如句(12)也可以分析為:

a.他跑。b.錢包丟了。

再例如:

(13)我寫錯了一個字。

此句可分析為:

a.我寫了字。b.我錯了。

或者

a.我寫了字。b.一個字錯了。

三、英語SV1OV2句式分析

本文引言部分已對此句式作了簡要說明，其中S、O兩者容易理解，V1和V2則還需要作進一步解釋。在英語SV1OV2句式中，V1是指通常意義上的述謂部分，例如:“John ate the meat raw.”中的“ate”和“He is tired.”中的“tired”。V2是指沒有出現在常規的述謂位置上的謂詞，一般位于V1之后。本文主要討論位于賓語O之后，即SV1OV2句式中的次謂V2。Rapoport(1999)認為英語主要有三類V2，分別是描述性V2(depictive predicate)、結果性V2(resultative predicate)和修飾性結果附加語(modified result adjunct)，其中第三類V2是指下面句子中劃線的AP或PP。

(14)Smith cut the bread into thick slices.

(15)Smith melted the statue into a puddle.

(16)Smith shredded the silk into a tiny pieces.

(17)Smith painted the table black.

但是，也有許多學者不同意這種劃分，例如Pustejovsky(1989)、Simpson(1983)、Tang(1997)、Baker(2003)，他們更傾向于把第三類V2也看作結果性V2的一部分。本文支持后一種觀點。

兩種類型的V2(描述性的和結果性的)，我們可以對英語SV1OV2句式進行如下分析:

(一)V2在句中起描述性作用

在這一類句子中V2不是動詞V1的結果，它只是對V1所蘊含的動作發生時的某種情況進行修飾(Rapoport，1999:654)。V2的邏輯主語可以是句子的主語，也可以是句子的賓語，因此我們還可以把這類句式細分為兩類。

1.V2受句子主語S支配

這一類句子實際上也含有兩個表述，一個是由句子主語S和動詞V1及賓語O構成，另一個則由句子主語S和V2構成，即為:a.S+V1+O和b.S+V2。例如:

(18)Jones fried the potatoes naked.

(19)Jones cut the bread drunk.

(20)Jones chopped the wood hatless.

(21)Jones froze the juice tired.

(22)Jones boiled the lobster angry.

(23)Jones bought the dog sick.

(Rapoport，1999:653)

例(20)包含的兩個表述為:

a.Jones fried the potatoes.

b.Jones was naked.

因此，對例(20)合乎邏輯的解釋應該是“Jones fried the potatoes and at the time that she fried them she was naked.”

2.V2受句子賓語O支配

從語義上分析V2與句子賓語O形成主謂關系，構成一個表述:O+V2，句子含有的另一個表述是由句子主語S和動詞V1及賓語O構成，即S+V1+O。例如:

(24)Jones fried the potatoes raw.

(25)Jones cut the bread hot.

(26)Jones chopped the wood wet.

(27)Jones froze the juice fresh.

(28)Jones boiled the lobster alive.

(29)Jones bought the dog sick.

(Rapoport，1999)

依據上文的分析，例(24)含有的兩個表述應該是:

a.Jones fried the potatoes. b.The potatoes were raw.

因此，例(24)表達的意思是“Jones fried the potatoes and at the time that she (started to) fry them they were raw”。

(二)V2表示動作結果

V2是動詞V1所表示動作的結果，其語義指向(支配成分)必須是句子的賓語O，不可以是句子的主語S。這類句子含有的兩個表述大致可以描寫為:a.S+V1+O b.O+V2⑨。例如:

(30)Jones hammered the metal flat.

(31)Jones wiped the dishes dry.(Rapoport，1999)

(32)I cut her hair short.

(33)I painted the car blue.

(34)The file sanded the wood smooth.

例(30)含有的兩個表述為:

a.Jones hammered the metal. b.The metal became flat.

因此，例(30)可以理解為Jones caused the metal become flat by hammering it。

四、結論

通過分析不難看出，漢語SV1V2O句式和英語SV1OV2句式既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

首先，相似之處在于這兩者都是一個單句包含兩個表述，從而達到了使用盡量少的詞表達盡可能豐富的含義的效果，這正是人類語言發展經濟性原則的體現。

漢語的動結結構是由古漢語中的“使成式”發展來的(王力，1957)，“使成式”是指詞的使動用法或致動用法。如:

(35)寧不亦從(縱)其欲，以怒叔父?(《左傳》)

(使叔父怒)

(36)買臣深怨，常欲死之。(《漢書·朱買臣傳》)

(使之死)

從字面上看，似乎古漢語的這種表達方式更加簡練，但是深入分析后可以看到古漢語中詞的使動用法“只能表示使某物得到某種結果，而不能表示用哪一種行為以達到此一結果”(王力，1957:403)，如果要指明所采用的行為則難免需要另句贅述。使成式經過長期的演變，形成了現代漢語中的動結結構，這個結構增加了一個表示原因、方式、事件等的謂詞(V1)，使語義表達更加精密和完善，同時又不失簡潔。

對于英語句式經濟性的討論僅以V2表結果的情況為例。英語SV1OV2句式中V2表結果的歷史淵源本文未作考察，但是有一點卻是毫無疑問的，即這一類句子中的動詞V1都蘊含著致使義，即通過其所表達的某種動作或行為，使賓語O成為V2所表示的某種狀態或結果，V2起的作用是使這種致使義明朗化(Baker，2003;Rapoport，1999)。據此完全可以得出諸如上文例(30)的分析，顯然“Jones hammered the medal flat”要比“Jones caused the metal become flat by hammering it”簡練得多。

其次，談一下兩種句式的不同。如果把例(1)～(13)同例(30)～(34)作對比，可以看出漢語句式中表結果的V2的語義指向既可以是句子的主語S，也可以是句子的賓語O，而英語SV1OV2句式中表結果的謂詞V2的語義指向只能是句子的賓語O，絕對不會是句子的主語S。再者，漢語句式中的V2可以是動詞，而英語中的則不可以。當漢語動結結構V1V2中的V2是動詞時，它是由起始動作V1導致產生的另一個動作，是V1的動作結果，多為成動詞(achievement verb)，其功能近似于形容詞，表示某種新狀態的出現。

(本文系曲阜師范大學校級課題“英漢動結結構對比研究:事件語義視角”[項目編號:200744]階段性成果之一。)

注 釋:

①呂先生指出此句式中有時主語承上省略，有時沒有賓語。

②這一表述得益于王玲玲和何元建兩位學者，他們在《漢語動結結

構》一書中使用了“S元+V1+V2”和“S元+V1+V2+O元”的表述。

③朱德熙(1982)指出“黏合式述補結構指補語直接粘附在述語后

頭的格式……組合式述補結構指帶‘得’的述補結構……”。

④Rothstein(1983)曾提出“主要/次要謂詞說”(Primary/

Secondary Prediction Hypothesis)，本文借鑒了這一觀點。

⑤此分類方式主要借鑒了呂叔湘(1986)。

⑥文中所提到不及物動詞的場合都包括形容詞。

⑦張國憲(1988)指出“省略是必須可以添補的詞語，而且這種添

補的詞語只有一種可能;而隱含不是必須添補的詞語，并且添補的詞語有多種可能。”同時他還指出“……補上隱含成分后的句子實際言語中所不存在的，……”。

⑧上文已提到本文只討論動結結構后名詞成分(賓語)出現的句

式，所以V1和V2同時為不及物的不在本文討論范圍內。

⑨對于英語動結式的分析也僅限于賓語出現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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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尊峰 山東曲阜 曲阜師范大學外語部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