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母親的詩(組詩)

遠洋，1962年生。大別山人。畢業于武漢大學。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人民日報》《文藝報》等報刊雜志發表詩歌、報告文學、散文、文藝評論、小說等數百篇，入選《河南新文學大系》《廣東省作家協會五十年文選》《中國青年鄉土詩選》《中國詩歌選》等多種選集。出版詩集《青春樹》《村姑》《大別山情》。詩《鶴仙子·詩歌卷》、詩劇《以南丁格爾的名義》中主要作品2003年3月、6月先后在中央電視臺播出。曾獲世界優秀華文著作獎(最佳詩劇獎)、“駿馬獎”、“牡丹杯”獎、“心系中華神州杯”獎、深圳音年文學獎等。

遠洋一系列紀念母親的詩歌，以簡約、質樸的詩句訴諸心靈，表達了對母親的深厚感情和無限懷念。透過悲痛淚水凝結成的文字，分明感受到詩人的悲憫情懷和對人生苦境的超越。詩人在悲痛中回憶母親，打開記憶之門，借助簡單的敘事自然鋪展抒情的意境，那看似輕靈純熟的筆觸，實則飽蘸異常沉重的情愫。品讀遠洋的詩歌，我們重新理解了“母親”。是偉大的母愛將受傷的心靈輕輕撫慰，是慈祥的母親使浮躁的人生變得充實、安靜。

在母親花白的頭頂上

在母親花白的頭頂上

苦楝樹花在開放

那是一種細小的花朵

在稠密的樹葉間隱藏

若有若無地

散發著苦澀的芬芳

布滿繁星的夜空下

孩子的夢在飛翔

年復一年，母親倚著苦楝樹

兒女們雀鳥般飛向了遠方

而今母親不在了

剩下孤獨的苦楝樹

在老家門口

把誰盼望

春天，是否還有淡紫色小花

在夜空下悄然開放

母親的剪影

哪一年春天黃昏

小溪對面，遠處山坡

母親正曲背弓身地勞作

在她頭頂的天空，鳥兒鳴叫著

——斷斷續續地勸慰和叮嚀

她只顧揮舞鋤頭，沉默無語

她心里多少辛酸和苦楚

被翻起來的泥土

掩埋得更深

那時我在家門口眺望母親

——她躬身勞作的剪影

從此貼在我的心坎

天色已晚。母親忘記了疲倦

忘記了饑餓，甚至

忘記了回家——還有

四張嗷嗷待哺的小嘴

她已融入最深的夜色

——鳥兒像在焦灼地喚歸

急急切切

如今母親埋進泥土的懷抱

而故鄉春天黃昏的鳥兒啊

卻穿過三十多年——

飛到我的耳邊呢喃絮語……

高高的山巒

母親，那個秋天傍晚

一生中唯一的遇見——

在棉線般發白的田埂小路

朦朧暮色中，兩座山巒

顫巍巍地搖晃著，移向近前

我認出了母親——被壓在

兩座大山似的柴捆底下

我真擔心，有一天

在崎嶇坎坷的山道上

母親像大雪下的竹子一樣

被壓得折斷了腰——

被吞噬在巨魔般的黑暗里

母親總是在暮色中

向我走來，走過磕絆

走過泥濘——顫巍巍地

一步一挪地走來——

兩座高高的、高高的山巒啊

母親，走遠在最后的秋天……

豇豆架

“把打針的輸液管子留下

明年春天我搭豇豆架”

這是母親臨終的前一天

對小妹再三囑咐交代的話

她還盼著下地勞動

看豆子像泥土里拱出的嫩娃娃

向著太陽伸枝展葉，小姑娘一樣

青青的藤蔓扭擺著腰朝上攀爬

母親的笑容一定蕩漾著歡喜

當塑料管上綴滿了鮮花

就像曾經的痛苦開出了花朵

遮掩了不幸，幸福的果實高高懸掛

可她再也不能親手耕作了，再也不能

為我們將心血和汗水揮灑

美好的生活已跟母親無緣

兒女們只有將悲傷與苦澀咽下

而今母親在地下長眠

她是否還夢見春天的豇豆架

暴雪

一條泥濘路

通向村莊深處

低沉的天空

退到樹林后面

敞開藍色門戶

星星亮起來

黑幽幽木格窗里

寒雀似瑟縮著

幾張小嘴嗷嗷待哺

孩子們身穿單薄衣服

饑腸轆轆地睡去——

草堆里有最偉大的夢?

粗暴的雪，抹去

屋頂和道路

抹去鄉村生活

昏黃如豆燈光下

母親仍在縫補

破碎的一切

哦，殘酷的記憶

凍傷早已痊愈

烙印——不留疤痕

卻把誰喚醒——

恍若隔世的暴風雪

在夏夜星空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