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美(組詩)

幸福的倒敘

一塊土坯是一個幸福的倒敘

和土坯說著家鄉(xiāng)話返回一個清晨

馬車一輛道路一條

那清晨里一個年輕女人

正認(rèn)真地把細(xì)碎的麥秸

混合到黏稠的泥土里

而她滿身汗水的男人

正把混合的泥土放到坯模里

他們仔細(xì)地把一個早晨

把許多陽光和生活的細(xì)節(jié)

調(diào)和均勻擺放工整

把幸福曬得更結(jié)實的過程

令人期待

而把破碎變成完整的混合

如同把一種的生活

演變成另一種生活

需要太多的智慧和勇氣

需要內(nèi)心準(zhǔn)確的衡量和比例

這個清晨一塊新鮮的土坯

暫時讓清貧變輕

讓幸福變得濃烈

他掌握了土坯的秘訣

也掌握了生活的尺寸

害羞的部分

一截一截埋掉我的舊光陰

現(xiàn)在是早上

草木蔥蘢空氣清新

我站在被辜負(fù)過的悼詞里

那時有人輕聲說

這無限折騰的人生

終于安靜了 其實她也不容易

我忽然就流淚了

我列席了自己缺席的人世

列席了前生里短暫的溫暖

被傷害過的原諒了傷害

被敵視和仇恨過的原諒了仇敵

被我譏笑過的也在 世界多么寬容

一些重要的人在我的舊址上

下落不明

太陽快落山了月亮升起之前

我要出門去找找他要見見他

我從來沒見過也沒愛過的樣子

我偶爾拿點兒盤纏返回前生

把遺漏的人和事再經(jīng)歷一遍

拿好這些年失落的銅器

去贖回

這一生里懂得害羞的那一部分

光陰高過一棵沙柳

光陰高過一棵沙柳

一種植物重新抵達(dá)成年的修辭

八月發(fā)燙的河灘沙柳叢里

一個孩子快樂的夏天

父親馬車上到處細(xì)碎的花朵

鵝黃和粉紅的傍晚

誰收留這倔犟而渺小的香氣

一把鐮刀帶來灌木新鮮的傷口

忽略入藥的莖、葉、皮

忽略耐旱等諸多品質(zhì)

男人反復(fù)操練編織手藝

一棵樹一片土地和一個人

生活里每一次的刻意重逢啊

都讓人無限傷感

此刻你可以和我交談的

不止是一條河的波瀾和漣漪

不止是平原春天或秋天的清晨

不止大紅春聯(lián)和一場瑞雪

不止土地上人聲鼎沸和車馬喧騰

消瘦的鄉(xiāng)愁里而我可以

向你交代的人生和歸途卻寥寥無幾

那些硌得我生疼的鋼鐵

愛上折疊自己

喜歡把自己疊成圓的、方的

或者任何多邊形

有時做會兒氣球

有時做會兒水

偶爾做一塊沉默的石頭

并充當(dāng)針鼻兒里的光亮

我越來越熱衷于

把自己疊成需要的大小

我把疊好的自己

放進(jìn)合適的容器里

有時在朝北的房間里

有時在石頭里

更多時候把自己端端正正

放在眾人面前或者有效證件上

我偶爾也會偷偷

把自己放在馬路邊違章的車輛上

我善于把自己折疊得很好

那些總也折疊不好的

我不讓人看見

時常在夜里會消失一會兒

把那些硌得我生疼的鋼鐵

輕輕地?fù)崦参咳缓蠓胚M(jìn)心里

因為愛上荊棘我忽然熱淚盈眶

現(xiàn)在都來中傷我的貪圖

其實

我走過的歧途并不比哪個人少

那些年輕時的莽撞時髦透頂

那些莽撞帶來的苦難和傷痛

是一生不能舍棄的幸福和財富

多么值得歌頌和珍藏

貧窮膽怯的一生

我只字未提

我要趕在熱望和勇氣接踵而至之前

把靈魂校對一次

那不可領(lǐng)受的光陰是一位女神

我的神

為不可命名的村莊和道路取了溫暖的小名

我會欣然領(lǐng)受紅塵和苦難

領(lǐng)受風(fēng)沙、洪水和猛獸

我會因飽嘗疾苦

獲得一塊風(fēng)景如畫的土地

我用一生來效命和順從這片土地

熱戀著青稞野蕎麥苜蓿

熱戀著道路上的每一棵蒼耳

我愛上了一株充滿艱辛的植物

因為愛上荊棘我忽然熱淚盈眶

另 外

另外我打算寫封信給你

你小我一歲

我應(yīng)該叫你兄弟

還會稍微提及

這之前的塵世我從沒有手足

我也不是自己的親人

這人世之上我舉目無親

并因此積攢下

一個人的邊疆和大片冰涼的月光

我用月光和冰涼打磨石頭

我還會和你說說我遙遠(yuǎn)的西域

我熱愛過的草原多么善良寬廣

春天里的草藥顏色越來越深

我有過一件最干凈的心事

行走江湖騎駿馬做良醫(yī)

另外驚蟄之前

我把一座舊江山從心上搬走

從此一個人多么寬敞

從此嶄新的山河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