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秋記
放蜂的人已去了南方,那里
生活被遮蔽的蜜汁
還在顯現真身
而北方的山坡上
蜂擁的雨水,更像是
中世紀羅馬人泛濫的情欲
村口的大路依然空著
去新疆拾棉花的人,還沒有回來
郵差和貨郎的喊叫
已是幾個世紀之前的福音
運送玉米稈的架子車在山梁上緩慢移動
那深深的車轍,并非命運。是生活的賜予
沿著雨水鋪就的道路
一直走下去——
你還將碰見大夢初醒的野葵花
頭頂白霜的矢車菊
而轉場的牛羊正在歸來
起伏的蒿草們
承載著風的速度和恩澤
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聽說連喜馬拉雅山的雪
都一片片要消融殆盡了
連烏蘭巴托草原的馬蘭
都一棵棵要跑掉了……
如果站得更遠一些
所謂太平洋,不過是一灣
淺淺的憂郁
所謂地球,不過是
浩瀚宇宙里一顆懸浮的眼淚
那么,就要允許一片雪花
能準確地落到一粒塵埃之上
要允許一粒塵埃
在短促的一生里
擁有一次完整而濕潤的內心
野小蒜
母親說,冬天快來了
今年雨水飽,去挖些野小蒜吧
腌了好過冬
我和朵兒提著籃子出門
果園里土豆地里
到處都是野小蒜的蹤跡
我專注于怎么把它們從土地深處
完整地挖出來
而朵兒的興趣在于發現:
“哇,這又有一叢呢!”
驚喜的聲音,不亞于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
母親腌剩的一些野小蒜
被我帶到城里來,在廚房的一角
它們蜷縮成一團,好久
也沒有人去動,就連朵兒
似乎也忘記了她當初面對野小蒜的
明年,我還會不會再去挖野小蒜
我還能不能再遭遇一個野小蒜繁盛的秋天?
吃紅薯的人
小城醫院的門口
我看到兩個一起吃紅薯的人
是從鄉下趕來
看病的父女
十二月的天空下
他們破舊的棉襖
比塵埃的顏色更深
一人一半
一個剛出爐的紅薯
順從地,被他們從中間掰開
香甜的生活開始冒出熱氣
當著那么多的行人
車輛,小販
他們在那里忘情地啃著紅薯
這細小的幸福
多么真實而具體
和 聲
她在江邊的人群里唱歌
身在曹營,心系漢地的美人兒
氣若游絲地唱
她唱出第一句——
“一條大河……”
迫不及待的桂花,剎那間全部開放
她唱出了第二句——
“波浪寬……”
信江的流水,就上升了一厘米
……人群散去
而她還在那里執拗地大聲唱
她唱:芙蓉花開……
鉆石的星辰,在北方大地升起
她唱:大夢初醒的祖國……
熟透的蘋果,從九月的枝頭砸下來
途中
山坡上,銀杏樹和白楊樹
有著同樣的風度
它們高舉黃金的大傘
在秋風中站得筆直
而酸梨樹和李子樹
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燃燒
如果今夜落霜
它們的火焰,明天就可以順利到達山頂——
但生活不止于這些庸常的比喻!
你看,那個河灣里獨自撈沙的人
秋天深處,他還赤著雙腳
面對越來越快的流水
一次次,彎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