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伯

一

他死了。

真的死了。

他死的時間據(jù)說是凌晨四點鐘——一個被科學(xué)家稱之為生物鐘叩動死亡之門的時辰。

這個時間好靜呵，出奇地靜。唯有那扇通向天堂的門熱熱鬧鬧地敞開著。真是出奇地?zé)狒[。

二

他死得很安靜，真是很安靜呦。屋子里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

他沒有結(jié)過婚，當然也就沒有被稱之為老婆的女人，當然也就沒有兒女，當然也就沒有人為他痛苦和嚎啕。

屋子里大概還有一只貓，那是現(xiàn)在這個屋里還唯一有生命的東西。它是他生前唯一鐘愛過的寵物。

人都說他怪。為什么不養(yǎng)鴿，不養(yǎng)畫眉兒?畫眉兒會音樂般悅耳地啼鳴，多少會給生命以外的另一個生命帶來一點生氣。他只養(yǎng)了這只貓，是從旁的地方來的。他也不知道該把它送回到哪兒去，他怕它又迷路了。他收養(yǎng)了它并和它相依為命。生命顯得很可憐。

這時，貓沒有動，在老地方枕著主人的手臂。它當然感覺不到這手臂在慢慢地變涼。它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主人是出了遠門，不會再回來了。

貓和主人一樣安靜地躺著，枕著主人的手臂。

他沒有醒。他不會再醒了。

貓沒有醒。還在均勻地呼吸。

三

他死了。兩天以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小巷里少了一個無名者。當發(fā)現(xiàn)少了這個無名者的時候，人們開始記起他。他活著的時候，人們大概還是知道他的，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很孤單，不善交際，但總做善事，人緣自然出奇地好。小子們叫他“禿爺爺”，大叔大嬸們管他叫“禿伯”。

“禿伯”這稱呼不錯，他對誰都客氣地說，就管我叫“禿伯”吧。

……

四

小屋里點上了香。

小桌上擺上了瓜果。

自然還有禿伯生前常吧嗒吧嗒的那只旱煙袋。

小屋里好熱鬧喲，真的是出奇地?zé)狒[。

禿伯一輩子沒照過相，來吊唁的人自然無法瞻仰他的遺容。但一看見那盛著他的骨灰的小小黑漆匣子卻沒有不傷心垂淚的:好人啊，好人不應(yīng)該去得這么早呀!

記得他的人，只記得他天庭很窄，額角很低，頭發(fā)稀疏，眼角總是瞇縫著，不常笑，但是一臉的善相……

五

人畢竟去了。

小屋里依舊出奇地靜。

小屋里繚繞著香火。

“禿伯千古”。小屋里那張古舊的小木桌上盛骨灰的小小黑漆匣子上幾個燙金的隸書體碑文，顯得出奇地刺眼。

小屋里香火繚繞。

小屋里似乎映出一片金輝。

六

小貓醒著，睜著兩只藍瑩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