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王之死

許云山的死訊

2008年11月10 日，長江下游某省發(fā)行量超百萬的晚報在社會新聞版頭條位置刊出消息——《我省造船業(yè)巨頭疑因資金鏈斷裂自殺身亡》:

本報訊 昨天，從我省最大造船基地——中國濱江船城傳出噩耗:造船業(yè)巨頭許云山疑因資金鏈斷裂投水自殺。據(jù)了解，他是自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我省第三位自殺身亡的企業(yè)家。

中國濱江船城是A縣最大的工業(yè)園區(qū)，位于長江南岸。今年55歲的許云山是園區(qū)內(nèi)最大的振興造船廠的董事長，素有船王之稱。記者昨天下午想進入許云山的船廠采訪，但遭到保安堅決的阻攔。船城管委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副主任告訴記者，許云山是一位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縣船業(yè)協(xié)會的會長，縣政協(xié)委員，2007年納稅近2億元。他分析說，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鋼材價格猛跌，現(xiàn)在的價格不到年初價格的一半，這對造船業(yè)的打擊很厲害。不過，他并不愿意透露許云山自殺前后的任何細節(jié)。

到中午時分，已陸續(xù)有上百人拿著花籃、花圈、紙錢、錫箔、挽聯(lián)、挽幛前來悼念，但均被保安嚴肅地攔住，他們手上的東西被要求擺放在大門兩側(cè)的院墻外。這時，一輛黑色小轎車緩緩行駛過來，后面跟著一輛白色面包車，許園的大門徐徐地向兩邊移動，許云山的妻子劉慧萍走了出來，她躬著身子把轎車迎進園子。有幾個人正想隨車而入，但沉重的鐵門又毫不遲疑地合上了。

轎車里坐著的是縣長馬廣福，他是代表縣里四套班子來致哀和慰問的。許云山的次女已經(jīng)結(jié)婚，小兩口住在西別墅里。許云山的靈堂設(shè)在東別墅的一樓，那是他和妻子及長女生活的地方。等面包車上的工作人員把四只花圈放置妥當后，馬廣福才緩步走進靈堂。縣長見滿室繚繞著濃濃的香煙，許陽陽、許芹芹正跪在許云山的頭前燒紙，他的心情也禁不住沉重起來，臉上一片悲戚。鮮花叢中的水晶棺材像鏤空的冰塊冒著涼氣，許云山靜靜地躺在里面，躺著的許云山戴了一頂帽子，把毛發(fā)不生的禿頂遮住了。他俯下身子凝望著許云山，感覺許云山有點胖，臉顯得圓了些，他想這也許是長時間在水里浸泡造成的。他又覺得許云山的眼睛似乎沒有閉上，但卻眍了下去，兩個眼窩陷成淺淺的黑洞，里面盛著濃濃的恐懼。他和隨行對著遺體排好后，一起鞠了三個躬。隨后，便緊緊握著劉慧萍的手說:“對許云山的不幸去世，我們深感痛心。你們要節(jié)哀順變，保重身體。我代表縣四套班子提三點希望:一要妥善處理許云山的后事，讓死者得以安息;二要巧妙化解企業(yè)債務(wù)，根據(jù)輕重緩急答復債權(quán)人;三要千方百計維持生產(chǎn)秩序，確保企業(yè)的正常運轉(zhuǎn)、持續(xù)發(fā)展。我作為縣長表個態(tài)，有什么困難我們會幫助解決的?！倍螅恍斜泸?qū)車離開許園。

夜，沉寂而又詭異。這個夜里有許多人因為許云山的突然辭世而難以入眠，他們手上都有許云山簽名的借條。這些年他們很放心地把錢借給許云山，每年可拿到百分之三十的利息。有些人干脆連利錢也不往回收，而是直接往本金里加。

許云山通過民間渠道借用的資金有多少?沒人說得清。反正借錢給許云山的人很多，有官員有百姓，不會少于百余人;他們少則十幾萬，多則幾百萬，借出的總額肯定過億了。他們相信許云山，相信他的企業(yè)，只想拿些穩(wěn)當錢，發(fā)點順便財。想不到，許云山竟投水而死。他們手上的借條怎么處理?這是他們共同關(guān)心的問題。像是接到了通知似的，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身揣借條不約而同地聚集在許園大門口。他們并不是想來鬧喪，而是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答復:該他們的錢什么時候能收回?可門前的保安并不回答他們的任何問題，也不愿意替他們向許家人傳話，直到天色大亮的時候，許家也無任何人出來接待他們。有人實在不耐煩了，提議道:“許家不給說法，我們就不讓許總的遺體火化!”許多人紛紛附和，還有人與保安推搡起來。就在這時，森嚴的鐵門從容地打開，許芹芹的丈夫黃龍飛面無表情地走出來，他把一張告示覆蓋在訃告上:

敬告親友

家父遺體已于今日凌晨火化，家中靈堂已撤。

有關(guān)廠振興造船廠的一切事務(wù)請與廠辦直接聯(lián)系。

許云山長女許陽陽

次女許芹芹 頓首

2008年11月11日

幾天后，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一條簡短的帖子，說許云山?jīng)]有死，他家中的尸體是花8萬元買來的。不知是真是假?隨后，便有幾十條帖子跟了上來，有從許云山的后事中尋找蛛絲馬跡的，有分析許云山詐死原因的，有猜測許云山現(xiàn)在去向的，還有人呼吁警方出面調(diào)查的。

許云山到底是真死假死呢?

葉大有和許云山

許云山出事時，葉大有正在美國談業(yè)務(wù)。他從妻子的電話中得知許云山溺亡的消息后，立即給劉慧萍打來一個電話，他對自己不能參與治喪表示歉意，還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又叮囑她一定要冷靜處理各種矛盾，一定要把后事辦得體面些。他結(jié)束在美國的行程時，許云山的“二七”已過。從美國回來后，他沒有先回自己的廠，也沒有先回自己的家，而是讓駕駛員直接把車子開進許園。還在美國期間，他已從網(wǎng)上看到許云山詐死的帖子，他急于驗證種種傳言，急于弄清事情真相。

許園確實清靜了許多，不似過去人影幢幢。女兒女婿都已出去上班，兩幢別墅只守著劉慧萍一人。東別墅一樓客廳的墻壁上掛著許云山的大幅黑白標準照，相框上頂著一朵碗大的白花。照片下方桌子上放著一只仿玉的骨灰盒，盒子的正面嵌著許云山的頭像。骨灰盒前的燭臺上燭火怯怯地搖晃著，香爐里的白煙懨懨地繚繞著。桌子下面不銹鋼盆里鋪著黑色的紙灰，那是一張張紙錢的尸體。

劉慧萍滿臉哀傷，她流著淚向葉大有介紹了許云山出事前后的一些情況。在葉大有聽來，她的訴說是簡略的、有選擇的、不連貫的，既沒有分析許云山尋死的原因，又沒有描述打撈遺體的細節(jié)，也沒有提起眾多債權(quán)人的反應，更沒有扯到網(wǎng)上的種種傳言。葉大有安慰了她幾句后，很認真地問道:“怎么不把云山的骨灰下葬?”劉慧萍對這個問題并不感突然，很流暢地答道:“陽陽芹芹舍不得，想讓爸爸在家里呆到明年清明。”葉大有說:“入土為安，放在家里對生者死者都不好?！睕]等劉慧萍再說什么，葉大有就拿了主張:“我在郊區(qū)有個朋友當鎮(zhèn)黨委書記，就請他在豐收山上買塊好墓地吧。買墓地的錢我來出，你們請人做個上檔次的墓碑。12月21日才是冬至，建墓是來得及的?！眲⒒燮甲齑絼恿藙酉胝f什么，但被葉大有攔住了:“什么也別說了，就這樣吧。”

葉大有第二天就帶著風水先生去了郊區(qū)，在南邊的山坡上選了一塊4平方米的墓地，他對那位鎮(zhèn)黨委書記只收半價的好意表示謝意后，就叫駕駛員把10萬元現(xiàn)金繳到了鎮(zhèn)財政所。看著那一方四季朝陽的墓地，葉大有心中很有些得意。他為許云山買墓地，表面上看，是為了讓許云山長眠于風水寶地，是在盡朋友之責之情之義。其實，他內(nèi)心正打著另一只算盤，就是想從葬禮上尋找依據(jù)，看看許家人是不是真?zhèn)模遣皇钦骝\，以便搞清楚那個骨灰盒里到底是不是許云山。他正要打電話給劉慧萍，告訴她墓地的方位、面積，要她抓緊時間請和尚、請瓦匠、請土工，劉慧萍的電話倒先打過來了:“葉總，陽陽芹芹想把爸爸葬到爺爺老家的村子里，他們要我跟你打個招呼，豐收山上的墓地不要了?！甭曇艉芷届o，但口氣很堅決。葉大有忙說:“墓地的款子我已經(jīng)繳了呀?！蹦沁叄瑒⒒燮蓟氐靡哺纱?“我明天派人去退款，退不回來我們拿錢給你?！比~大有嘆了口氣，陷入沉思。

葉大有是A縣一家產(chǎn)值超過10億元的化工廠的董事長，他是5年前在牌桌上和許云山相識的。那天，縣國稅局彭局長在會賓樓賓館請客，一桌人就等許云山一客，彭局長打電話催他，他在電話里推辭說近日咳嗽得厲害，實在不能喝酒。彭局長則揚起嗓子說:“不能喝酒不勉強，晚上找?guī)讉€人陪你打牌?！痹S云山爽快地應道:“只要有場子，我保證到。”彭局長笑著對大家說:“這家伙，有牌打就沒病了。我們先喝酒，等會兒你們留幾個玩玩牌。”散席后，葉大有和幾個熟悉的老板開了個房間開始玩“九點半”，不一會兒，許云山就匆匆趕到了。許云山和另幾個人顯然是很熟的，拍拍肩膀算是打招呼。有人把他介紹給許云山，許云山握著他的手說:“久聞大名。”有人舍不得浪費時間:“別裝斯文了，打完牌再交流吧?！痹S云山便坐了下來，開始上錢。

許云山打牌很專注，一句廢話也不說，只問點大點小、錢多錢少，只管給錢收錢。他忍不住咳嗽時，就用一只手捂著嘴，眼睛卻緊緊盯住場上風云，不放過牌桌上的任何細節(jié)。這天晚上，許云山出了不少大點子，但是他的心太大，不肯見好就收。有一次他坐莊，曾連續(xù)出了3個九點，連續(xù)通吃三道，莊盤上的錢已有5萬塊。但許云山就是不肯下莊，后來莊上的錢終于被打光了。牌局結(jié)束時，葉大有對許云山說道:“許總是個很有魄力的人?！痹S云山一笑:“哪有什么魄力?我是沒魂大膽?！?/p>

個把月后，他們在清華大學的經(jīng)濟管理高級培訓班上又相遇了。這個培訓班招收的學員是全國各地的老板，收費兩萬元，為期20天，授課者都是些常在電視上露臉的經(jīng)濟學家。聽了一星期的課后，許云山對葉大有說:“什么狗屁教授，講的全是沒用的東西!”葉大有也有同感:“他們就喜歡把人人都懂的東西講得個個都不懂。那個回溯管理法不就是個倒查法嗎?呆子都知道的方法竟講了一天，還把我們聽得云里霧里的?！痹S云山提議:“我們到澳門去玩幾天吧，在牌桌上總比在這里好受?！比~大有有些猶豫:“下面的課程怎么辦呢?”許云山勸他:“不聽倒清醒，聽了反糊涂。他們?yōu)榱蓑_我們幾個小錢，我們也就是裝裝門面?；貋戆呀Y(jié)業(yè)證書領(lǐng)回去就行了，也算是到清華大學鍍了一層金?！?/p>

在葡京賭場，他們玩的是“發(fā)五張”，斗智斗勇，很是刺激。葉大有頭兩天手氣不錯，小有進賬，但他過于保守，未能乘勝追擊，后兩天是節(jié)節(jié)敗退，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許云山頭兩天未出大牌，每場必輸，但他不動聲色，穩(wěn)住陣腳，見牌風好轉(zhuǎn)后，便哄嚇詐騙一同使出，很快就反敗為勝。一盤點，4天下來，葉大有輸?shù)袅f，許云山贏了四十萬，許云山數(shù)了二十萬，雙手推給葉大有:“拿去吧，補貼補貼?！比~大有忙說:“不要不要?！痹S云山說:“客氣什么?我們也算是合作了一回，就該像那些教授說的‘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嘛。”再回清華園學習的日子里，他們已成了同進同出的好朋友。

回來后，他們便經(jīng)常聯(lián)系，有時是一起打牌喝酒，有時是互相幫助解決一些問題。再后來，兩家人也漸漸熟悉了，走動得很頻繁，陽陽芹芹見到葉大有是沒有叔叔不開口的。

葉大有不要為許云山籌辦葬儀了，但是他必須為許云山償還貸款——許云山在縣農(nóng)業(yè)銀行有一筆5千萬的貸款到期了，擔保人就是葉大有，那位嗓門比男人還粗的女行長已打了好幾次電話給葉大有，要他履行擔保人的義務(wù)。葉大有不得不與有望接任造船廠董事長的許陽陽直接談一談了，他很想通過對這件事的處理了解一些實情。他要向許陽陽擺出兩套方案:一是由許陽陽的船廠籌錢還清銀行貸款，二是由葉大有償還貸款，前提是許家人讓出許園。葉大有也知道，這第二套方案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有些殘酷，但當初許云山要他做擔保時就是這樣承諾他的:“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假如我真的還不起債，就把許園讓給你?！碧岢鲞@套方案，既可以把還貸的壓力轉(zhuǎn)給許家，又可以逼出事實真相。許陽陽對葉大有的到來并不感意外，她很親切地招呼道:“葉叔叔，你來啦?！苯又徒o葉大有遞煙、泡茶。葉大有把銀行追貸的情況說過以后，許陽陽說:“這些我是知道的。不過，船廠眼下肯定是拿不出錢來還這筆款子的?！比~大有不急于拋出第二套方案:“那怎么辦呢?”許陽陽說:“馬縣長已經(jīng)表態(tài)，銀行貸款可以緩還，只要我們拿出還款計劃就行了。”葉大有說:“銀行不答應啊，人家是要把我送上法庭的?！痹S陽陽說:“葉叔叔，你幫我們出出主意。”于是，葉大有便狠著心提出拿許園抵債。奇怪的是，許陽陽既沒有感到驚訝，也沒有表現(xiàn)出氣憤，而是平靜地說:“許叔叔，我知道你喜歡許園，我爸也確實對你有過口頭承諾，而且我也認為出讓許園不失為解決目前還債困難的良策。但是，這事太大了，我是做不了主的，要大家都同意才行。”葉大有說:“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聽回話。”

兩天后，許陽陽開車去了葉大有的化工廠，她交給葉大有一封信，一封署名“許云山”的信。信是這樣寫的:

葉總:

萬念俱灰，只求早日解脫。求你看在我倆的情分上，多多關(guān)心寡妻孤女。如有鬼魂，我會保佑你的。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讓你替我背債，但我有愧于你的鼎力相助。企業(yè)一時恐無力還債，望你寬限時日。你如果墊還貸款，我在九泉之下給你磕頭。我懇請你留下許園，讓她們母女免于流離。你可在船廠取得相應的股份，以債入股，有你參與經(jīng)營，船廠可早日走出困境。

許云山含淚拜托

2008年11月8日

葉大有看得出來，這封信上的筆跡肯定是許云山的，但是他對信的內(nèi)容有些懷疑，許云山能寫出這么得體的話來?不過，他還是動了情的。他揉了揉眼睛，止住淚水，再把信放進抽屜里，然后問道:“那天你怎么沒告訴我有這封信?”許陽陽答道:“我媽今天才拿出來，要我送給你的?！比~大有長長地“噢”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對許陽陽說:“有些事情我還要考慮考慮，你先回去吧。”

葉大有與許云山相交之初，振興船廠的規(guī)模在中國濱江船城只能排到第五。那時，他多次向縣領(lǐng)導委婉地表示，想弄頂縣政協(xié)委員的帽子戴戴，但縣領(lǐng)導一直沒有答應他。他們的說法也不無道理:“船城只能安排一個名額，誰的船廠最大就給誰?！边@話激得許云山總想往船城老大的位子上爬，不斷追加投資成了他工作的重中之重。這5年里，振興船廠的固定資產(chǎn)已由8000萬變成5個億，廠區(qū)規(guī)模已由100畝擴成300畝，納稅也由5000萬增甚至近兩億。許云山大部分精力用在融資上，借銀行的錢，借企業(yè)的錢，借民間的錢。2007年底，縣政協(xié)換屆，政協(xié)領(lǐng)導已明確表示，要安排許云山當政協(xié)委員。這時，鋼材價格極不穩(wěn)定，許多船廠已不敢再接訂單，而是在半停產(chǎn)狀態(tài)中靜觀市場變化。許云山不愿意讓船廠清閑下來，偏偏簽下了3條萬噸貨輪的訂單。他找葉大有到銀行做擔保時，葉大有也勸他要慎重，但他聽不進去，只是說:“縣領(lǐng)導這么信任我，我不能給他們丟臉。”許云山用從銀行和民間借來的錢，一下子進了兩萬噸鋼材。他參加縣政協(xié)會議的時候，分管工業(yè)的副縣長握住他的手說:“你的大手筆寫下了中國濱江船城的精彩之作，我們要大力宣傳?！睆目h里回來后不久，他就成了縣船業(yè)協(xié)會的會長。

那位沒有了政協(xié)委員頭銜的船廠老板署名給省電視臺寫了一封信，舉報振興造船廠向長江排放除銹污水。省電視臺立即派來一幫人采訪，聲勢很大。許云山知道情況后，很是緊張:如果真的在電視上曝了光，環(huán)保部門上門罰款算是小事，在全省丟面子就是大事了。他打電話與葉大有商量一番后，就對門衛(wèi)做了交代:“如果省電視臺有人來采訪，就客氣地放他們進來，要很快搞清楚誰是領(lǐng)頭的，只把一個人帶到我辦公室來。”下午，走進許云山辦公室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小伙子，他簡單地自我介紹后，就開始進入采訪。許云山并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熱情地跟他套近乎:“常在屏幕上見到你的大名，非常佩服。今天見你風度翩翩，我是很愿意交你這個朋友的?！庇浾吆苡押玫匦π?“謝謝?！痹S云山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遞給他:“里面是5萬元，你回去替我跟領(lǐng)導打個招呼。等事情平息后，我上省城專門謝你?！庇浾吆軋詻Q地拒絕:“絕對不行!這是臺里編務(wù)會確定的重點選題，誰也攔不住的。”許云山知道用金錢買不通，只得使出緩兵之計:“我現(xiàn)在手上還有些急事要處理，明天上午保證接受你們的采訪。”晚上，許云山摸清記者住宿的賓館房間后，把那位事先聯(lián)系好的“小姐”召來，要她去做記者的“工作”?！靶〗恪眲傔M記者的房間時，記者正在擺弄電腦。他看了看穿著暴露的“小姐”，皺了皺眉頭:“你不是服務(wù)員吧，進來干嘛?”“小姐”直奔主題:“我不是服務(wù)員，但也是來為你服務(wù)的。”說著，就把兩個肥碩的乳房往記者身上靠。記者連忙推開她，認真地說:“我對女人沒興趣，有同志我倒是喜歡的?！薄靶〗恪睕]轍，只得退了出來。許云山聽完“小姐”的訴說，苦笑起來:“不喜歡錢的傻瓜不少，不喜歡女人的男人還真沒見過。‘小姐’多得很，同志到哪里找呢?”

許云山只得把情況向馬縣長作了回報，請求馬縣長跟省電視臺說情。馬縣長不肯出面，但卻給許云山指了一條路:“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電視臺也是要錢的。你只要在那里做廣告，他們就會保護你的。”許云山便趕赴省電視臺，一位副臺長很熱情地接待了他。當許云山答應投放200萬元做廣告后，副臺長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合同一簽，我們就是合作關(guān)系了。許總，請你放心，我們不僅不會給你曝光，還要為你多做正面宣傳?！?/p>

振興船廠的資產(chǎn)不是劣質(zhì)資產(chǎn)，現(xiàn)在也還沒到資不抵債的時候，等金融危機過去，企業(yè)是可以翻身的。以債權(quán)入股，是葉大有目前情況下一個很好的選擇。但社會上的傳言總是縈繞在他的腦海中，讓他產(chǎn)生一種無法言說的不踏實，說不清是怕許云山突然歸來，還是怕許家人突然變卦。在未明確答應許陽陽入股之前，他在反復思考一個問題:假如許云山?jīng)]死，他會去了哪里?葉大有漸漸找到了一個答案:普陀山。他來不及作更多的思考，匆匆趕往那個海上佛國。

在葉大有的眼中，普陀山是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地方，它仿佛臥在海中的蒼龍，寺塔林立，梵音繚繞，香煙彌漫，信眾如云。踏上普陀山，便會油然而生一種遠離塵世之感。葉大有無心觀賞風景，也無意燒香拜佛。他隨著人流走進法雨寺，在齋堂的一個角落坐下來，然后點了幾個素菜，一邊品嘗一邊張望。許久，他也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站起身來，詢問一位矮個子的服務(wù)生:“請問，信仁法師還在這里做住持嗎?”服務(wù)生仰頭看著他，輕聲答道:“是的。前些日子，他和普陀山方丈戒恚打架受了傷，去人民醫(yī)院治療了?！比~大有感到奇怪，和尚怎么也打架呢?不過他沒有說出口，而是找到普陀山人民醫(yī)院去了。他很容易就查到了信仁法師就醫(yī)的病房，但醫(yī)生告訴他，信仁法師已經(jīng)痊愈，昨天回寺院了。

葉大有又折回法雨寺，在一只比水缸還大的香爐前攔住了一位年長的和尚:“請問師父，我怎么才能見到信仁法師呢?”老和尚告訴他:“信仁法師云游去了?！比~大有再問:“他是幾個人去的?”老和尚回答:“不知道?！比~大有又問:“他什么時候回來?”老和尚又答:“不知道。”葉大有稍稍揚了揚頭，一幅熟悉的佛幔映入他的眼簾，這幅有兩丈多長、三尺寬的佛幔就掛在香爐的上方，就掛在他的前方。他有些驚訝，也有些興奮，張著嘴巴，喘氣有些發(fā)粗。他稍微平靜一下自己后，問那位老和尚:“送來這幅佛幔的人你見過嗎?”老和尚平靜地答道:“見過，是信仁法師叫我收下的?！比~大有接著追問:“你還記得他長得什么樣子嗎?”老和尚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他:“不記得了。”“他是什么時候送過來的?”“幾個月了?！薄八罱鼇磉^這里嗎?”“不知道?！崩虾蜕械幕卮鹂偸呛芎唵蔚?，也是很模糊的，這使得葉大有很茫然，也很無奈。連信仁法師都遇不到，怎么能找到許云山呢?

許云山什么時候開始信佛的?葉大有并不知道。他們有了交情后，葉大有才發(fā)現(xiàn)，許云山每個月要吃一天的齋。有一天，許云山竟勸葉大有和他一起吃齋，葉大有當然不愿意，還取笑了他幾句:“你壞事做多了，是求菩薩寬恕吧?”許云山并不惱:“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p>

2006年農(nóng)歷二月十八日，許云山又請葉大有到普陀山:“明天是觀音菩薩的生日，你陪我去還愿吧?！痹S云山還告訴葉大有一個秘密:他在康華小區(qū)養(yǎng)了一個二奶，二奶生的兒子已經(jīng)3歲。二奶懷孕前，他曾多次上普陀山拜求觀音。普陀山的觀音菩薩果然靈驗，真的送給他一個寶貝兒子。許家有了正宗傳人后，他每年的農(nóng)歷二月十九日都要到普陀山還愿。葉大有不好意思拂他的面子，隨他上了普陀山。許云山到底來得多了，對島上的風景全無興趣。許云山先是把葉大有帶到龍灣山崗南海觀音立佛前，向他介紹了立佛的種種神奇。站在30多米高的巨大銅像面前，仰視觀音慈祥的面容，許云山一臉謙卑，聲音也變得溫柔。當許云山誠惶誠恐地跪在立佛腳下磕頭的時候，葉大有也禁不住彎下膝蓋。接著，許云山又把葉大有領(lǐng)進法雨寺的齋堂。許云山告訴葉大有:“這里的素齋清新爽口，營養(yǎng)是很豐富的?！币粫?，幾道素齋端上桌來，葉大有連嘗了幾口，道: “這東西偶爾嘗嘗還可以，連續(xù)吃幾天是受不了的?！痹S云山卻道:“吃素是有助于修煉心性的?！庇猛晁佚S，葉大有便跟著許云山去見信仁法師。法師正站在大殿里的功德箱旁，他也只有50多歲，架著一副眼鏡，慈眉善目。許云山雙手合掌恭敬地招呼道:“師父好?！狈◣熚⑽Ⅻc頭表示還禮，臉上表情并無變化。許云山拿出準備好的1萬塊錢放進功德箱里，法師又微微點了點頭:“謝謝施主。”隨后，信仁法師從身后拿出幾本書遞給許云山:“你要的書都找齊了，帶回去好好學學吧?！蹦菐妆緯臅己芄?，葉大有只記得其中有一本叫《初機凈業(yè)指南》。

從普陀山回來后不久，葉大有就在許園里見到了許云山收藏的寶物——佛幔。許云山小心翼翼地把佛幔展開來，眼睛里放著光彩。他自豪地告訴葉大有:“這幅佛幔已有千年歷史，上面繡著千個佛像?！比~大有問他:“這幅佛幔是哪兒的?你怎么弄到手的?”許云山笑而不答，只給葉大有講了這幅佛幔的故事:北宋年間，一個偏僻村莊的尼姑庵里新來了一位獨眼的小尼姑，她還不到20歲，是為了逃婚才削發(fā)為尼的。入庵之初，她常常想念紅塵，有時竟徹夜難眠，甚至想離開庵堂。但她皈依佛門的決心很大，便用刀剁下了自己的小拇指，日日夜夜鉆心的疼痛，徹底割斷了她的塵緣。傷指愈后，她就在夜晚繡制佛幔，她從不用油燈，而是借月光照明。每到深夜，天上便有一位菩薩乘著月色翩然而至，她看著眼前的菩薩，一針一線地繡作佛像。這位菩薩的像繡好后，就有另一位菩薩出現(xiàn)在她面前。神奇的是，她本來不善女紅，但她繡制佛幔時卻能用針如飛。不知繡了多少個夜晚，佛幔上繡成了999個面貌、神態(tài)都不一樣的佛像。天上再沒有菩薩下來了，她就把自己的形象繡了上去。繡完自己，這位尼姑就升天了。講到這里，許云山指著佛幔上的一幅繡像說:“你看這位，像不像一位獨眼尼姑?”葉大有對他講的故事將信將疑，但對這幅佛幔的繡藝還是很驚異的:“像，非常像!”許云山說:“這幅佛幔是許園的鎮(zhèn)園之寶，能辟邪的。”

王山花和許云山

許云山的二奶王山花一聽到許云山自殺的消息，更多的是害怕。她害怕許云山是因為自己才走上絕路的，她甚至害怕警方會把她從許云山的背后挖出來。她也想帶著兒子到許云山的靈前磕幾個頭，燃幾炷香，灑幾把淚，但她沒有這個膽子。她連忙把兒子許根根從幼兒園接出來，匆匆踏上了去四川老家的旅程。在與云南省相鄰的一個小山村里，她連手機都關(guān)了起來。過了個把星期，她才到鎮(zhèn)上的公用電話上給A縣的朋友打電話了解情況，朋友對許云山的后事知之甚少，但對網(wǎng)上的傳言卻介紹得很多。王山花撂下電話后也在猜想，許云山之死可能隱藏著什么樣的驚天秘密?她最傷心、最不能容忍的是，也許許云山就是為了躲開她才導演了這驚險而荒誕的一出戲。她連兒子也沒帶，就匆匆返回了A縣。

她深知自己必須闖進許園，去直面許家的人了，不管他們是冷若冰霜，還是拳腳相加。劉慧萍是認識她的，對王山花的突然造訪一點也不吃驚:“我知道你會來的?！蓖跎交ê芷届o:“我是來找許云山的?！眲⒒燮祭淅涞卣f:“你只能到陰間找他了。”王山花很堅決地說:“不管是陰間還是陽間，我都要找到他?！眲⒒燮济髦蕟?“你這么著急找他，有什么要緊的事嗎?”王山花從隨身的坤包里拿出一張彩色照片遞給劉慧萍:“你看看照片上的孩子像誰?”劉慧萍瞥了一眼，說:“我看不出他像誰，也不關(guān)心他像誰。”王山花用手指著照片:“你仔細看看他的眼睛他的下巴，他不像許云山嗎?”劉慧萍依然裝著不明白的樣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王山花擺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事到如今，我只好跟你坦白了，這是我為許云山生的兒子，已經(jīng)5歲了?！眲⒒燮疾惑@不急，一派沉穩(wěn):“許云山是絕后的命，不會有兒子的。”王山花又指了指照片:“照片放在你面前，你還不相信嗎?”劉慧萍顯然生氣了:“照片是真的，但兒子是假的。唐國強還像毛主席呢，他是毛主席的兒子嗎?”王山花也急了:“你若不信，可以去做親子鑒定!”劉慧萍一拍桌子:“去你的，誰和你去做親子鑒定!”王山花并不示弱:“許云山的兒子卻丟給我養(yǎng)，哪有這等好事?你聽著，我會讓許家斷子絕孫的!”

憤然離開許園的王山花，不久就出現(xiàn)在振興造船廠的大門口。她在地上鋪了一張對開的白紙，白紙的上端貼著許根根的彩色照片，照片下面是大大的毛筆字:

求助

許根根，男，5歲，身體健康，活潑可愛，因被其父許云山遺棄，生活無著，懇請好心人收養(yǎng)，本人不勝感激!聯(lián)系電話:1301*****88

求助人:許根根之母

2008年11月20日

王山花面無表情地站在白紙旁，眼睛里是空空的。盡管出廠進廠的人當中，有許多人是跟她很熟悉的，但她不與他們打一聲招呼，對他們的招呼也不作回應。也有一些過路人有意停下腳步，向她提出一些問題，她照樣不回答，臉上一片木然。下班時分，一輛寶馬轎車從廠里緩緩駛出，在王山花身邊停住后，許陽陽從車窗探出身來，很鄙夷地說道:“回去吧，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說完，車子絕塵而去。

晚上，王山花的手機響了。打電話來的是一位女人，她提出要收養(yǎng)許根根。她說自己已結(jié)婚多年，但一直沒有懷孕，醫(yī)生已診斷她是子宮畸形，根本無生育希望。她家有企業(yè)，經(jīng)濟條件很好。她愿意出10萬元收養(yǎng)小孩，并保證永遠把孩子當作自己親生的。女人的話還沒說完，王山花就把電話掛了，她怕女人再打電話過來，干脆把手機關(guān)了。王山花并不是真想讓人收養(yǎng)許根根，憑她手上的積蓄撫養(yǎng)兒子是沒有問題的。她是要用“讓子”來出一口對許云山的惡氣，來掌握與許家人較量的主動。

王山花當然不知道，打電話的女人正是劉慧萍安排的。

王山花是許云山從人才市場上看中的。她在大學里學的是經(jīng)濟管理，因男友黃書越早一年被A縣的一所高中招聘來當教師，便到A縣的人才市場上投出幾份求職書，想在一家效益好的企業(yè)謀個工作。她并不想眼下就有什么好的崗位，只指望工資能高點，因為父母為了她讀大學已借了幾萬塊錢債，弟弟看心臟病又急需錢用。

王山花進廠上班的第一天，許云山就叫人給她配了一把董事長室的鑰匙。許云山溫和地對她說:“你先熟悉情況，爭取盡快把辦公室主任的擔子挑起來。你是科班出身，我以后是要多請教你的。”王山花覺得許老板平易近人，暗下決心要早日進入角色。她每天除了做一些雜務(wù)，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閱讀企業(yè)的材料上。那天中午，許云山紅著臉走進辦公室，王山花立即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知道老板肯定是喝了很多酒。她連忙迎上去:“許總，您歇著，我給您泡杯濃茶。”

許云山坐在椅子上，搖搖手:“今天酒喝得不算多，茶等會兒再泡。你先替我把柜子里的上級來文拿來，我要查個文件?！蓖跎交ㄔ谖募窭镆谎劬涂吹搅四莻€文件夾，當她把文件夾往外抽的時候，文件柜竟跟著晃動起來，柜頂上的一只瓷瓶滾過王山花的身體，“咣當”一聲砸到地上。王山花看著滿地的碎瓷片，嚇得呆立在那里。許云山站起身來，責怪道:“你怎么搞的?這只瓷花瓶可是我用二十萬買回來的?！彼穆曇舨⒉淮?，似乎也沒有憤怒，但王山花聽說它值二十萬，還是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許云山并沒有繼續(xù)訓斥她，而是勸她道:“小聲點，別讓外面的人聽到?！痹S云山過去關(guān)上大門后，把王山花扶到沙發(fā)上。王山花止住哭聲，但仍在不住地啜泣。許云山抽出幾張面巾紙挨近王山花，一邊替她擦著眼淚一邊說:“別哭了，我不要你賠就是了。”王山花像一只溫馴的羔羊蜷在沙發(fā)里，任許云山在她臉上擦上擦下。突然，許云山整個人壓在王山花的身上，一只手快速伸進王山花的內(nèi)衣，抓住她的一個乳房。王山花也使勁挺了幾下，但并沒能把許云山推下身。王山花又嗚嗚哭出聲來，這種與叫床極其相似的哭聲讓許云山加倍興奮，他毫不猶豫地扯下王山花的外褲內(nèi)褲，把自己膨脹的欲望侵入王山花的身體。完事后，許云山對王山花說:“別哭了吧，以后我不會虧待你的。我下午就叫會計為你辦張工資卡，先打5萬塊錢給你?！蓖跎交M心羞愧地離開許云山的辦公室，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覺得自己非常非常渺小，正在一個無底洞里無力地飄忽。不過，她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文件柜是許云山故意弄得不穩(wěn)的，而那只瓷瓶只是用10塊錢買來的。

不知為什么，王山花并沒有立即向她的黃書越哭訴自己的恥辱。過了個把星期后，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遭遇強暴的經(jīng)過。黃書越氣得青筋直暴，眼睛里冒出血絲:“我要去告他!”王山花低著頭自言自語: “我們?nèi)松夭皇斓?，怎能告得動?”黃書越揮著拳頭:“鐵證如山，誰也逃不了!”王山花擦著眼淚說:“我把內(nèi)衣都洗了，拿什么做證據(jù)呢?”黃書越愣了一下，然后把一口唾沫狠狠地啐到王山花的臉上:“你這個婊子，去死吧!”

黃書越走后，就沒有再跟王山花聯(lián)系。王山花一場延續(xù)了3年的戀情就這樣快速、干凈地結(jié)束了，她在麻木的狀態(tài)中被動地接受了一個她從未設(shè)想過的現(xiàn)實。男友不再愛她了，她也就少了負罪感。此后，許云山就經(jīng)常與她在辦公室里交媾，有幾次，許云山還打電話把她約到賓館去。許云山不斷變換著花樣，讓王山花的快感越來越強烈。她漸漸覺得，作為一個男人，許云山真的是很合格的，他有錢，他大度，他體貼人，他懂得做愛技巧。在對許云山不斷接受、欣賞、依賴的過程中，王山花懷孕了。許云山看過醫(yī)院的化驗報告后，高興得把王山花抱到辦公桌上，他兩手一拱，對王山花連連作揖:“謝謝你，我的救星!”接著又把王山花抱下來，憐愛地說:“你明天就不要來上班了，馬上去把工作交接一下。跟其他人就說嫌工資少，不干了。”王山花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永遠不回廠了嗎?”許云山說:“對，你就當全職媽媽。你抓緊時間去選套房子，我付錢，房子離船廠越遠越好，最好在康華小區(qū)?！蓖跎交ê芸炀驮诳等A小區(qū)選了一套130平米的房子，房產(chǎn)證上寫的就是她的名字。

王山花住進剛剛裝修好的新房的那一天，她已經(jīng)懷孕5個多月了。許云山不僅帶來了一只大花籃，還送給她一只5克拉的鉆石戒指。在全新的床上，許云山一件件脫光王山花的衣服，像欣賞藝術(shù)品一樣端詳著王山花圓得像皮球的肚子，又用耳朵貼在上面仔細地聽了一會兒。王山花捏著挺著的奶頭往他嘴里塞，可許云山把嘴讓開了:“為了孩子的健康，在你生養(yǎng)前是不能做愛的?！蓖跎交ㄍ蝗蛔饋恚逯樥f:“誰答應為你生孩子啦?我明天就想去醫(yī)院把孩子做掉。”許云山感到驚訝:“這怎么能呢?”王山花仍然板著臉:“我生下孩子后，以后的生活怎么辦?”許云山笑了:“我那么大的企業(yè)，養(yǎng)你們娘兒兩個有什么問題嗎?”王山花說:“錢再多是你的，你那邊還有一大家子呢?！痹S云山有些不耐煩:“這個事情不說了，我保證每月給你兩萬塊錢就是了。”王山花不答應:“你口頭保證有什么用?”許云山又笑了:“你給我寫出幾條來，我們簽個協(xié)議。”王山花臉上有了笑容:“等我寫好了，讓你簽字。”

王山花按照許云山的要求，到醫(yī)院做了一次胎檢。進了B超室后，她偷偷塞給醫(yī)生500元錢，醫(yī)生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反復檢查后低聲對她說:“是個男孩，一切正常?！背隽酸t(yī)院，她就樂滋滋地把胎檢結(jié)果告訴了許云山。王山花剛剛回到家里，許云山就趕來了。許云山抑制不住興奮，緊緊摟著王山花:“你不知道，我到普陀山許過愿的。只因我對自己太沒信心了，沒好告訴你。謝謝觀音菩薩，我死后也可見列祖列宗了!”王山花拍拍肚子:“我可是許家的功臣啊?！痹S云山突然松開王山花，說:“把你寫好的協(xié)議拿來?！蓖跎交ò岩粡埓蛴〉们迩逅膮f(xié)議遞給他，可他連看都沒看就撕爛了，然后捏成一個小團，扔到垃圾簍里。王山花急了:“你這么不守信用，太卑鄙了!”許云山又把她摟過來:“你別生氣，我是為你好。按照這個協(xié)議，你太吃虧了，我心不忍，我要給你和兒子更多。我必須給你們更多，知道嗎!”

王山花生養(yǎng)后，許云山給兒子取了一個考慮了許多年的名字:許根根。

王山花沒有料到，許家竟派人主動找上門來了。來人并不陌生，他是振興造船廠的常年法律顧問徐律師。徐律師先把一個彩色的盒子交給王山花:“這是進口的變形金剛，給孩子玩的?！蓖跎交ń舆^來看了看:“誰讓你帶來的?”徐律師說:“當然是老板娘啦?！蓖跎交ǘ⒅炻蓭煹哪?，鼻子里哼了一聲:“許云山早就答應給孩子買這個了，他們夫妻真是心有靈犀啊?！毙炻蓭煂擂蔚匦α诵?，就轉(zhuǎn)入了正題:“我今天來主要是跟你談?wù)労⒆拥膯栴}。你有什么要求，盡管跟我說?！边@位徐律師以前見了王山花都是滿臉堆笑的，王山花心里并不怵他:“你先說說，許家開什么價。”徐律師擺出許家全權(quán)代理人的架勢，慢條斯理地說:“我們知道，許根根是你和許云山的非婚生子，根據(jù)你目前的狀況，獨自領(lǐng)養(yǎng)孩子確實是有困難的。我們愿意承擔對孩子的撫養(yǎng)責任，也希望你早日從不道德的窘境中解脫出來?！蓖跎交ù驍嗨脑?“你不要跟我講這些沒用的廢話，你直接說想怎么辦就行了?！毙炻蓭熗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我們想把孩子領(lǐng)回去，當然也會給你一筆錢。”王山花問他:“有條件嗎?”徐律師答道:“有，就是你永遠離開A縣?！蓖跎交ㄓ謫?“給我多少錢?”徐律師說:“10萬元。”王山花冷笑了一聲:“請問徐律師，這個價是許云山出的，還是劉慧萍出的?”徐律師支吾道:“這個嗎，是我們大家出的?！蓖跎交ㄗ穯柕?“你們大家包括許云山嗎?”徐律師苦笑道:“這話怎么說呢，許總已經(jīng)去世了呀。”王山花厲聲說道:“我不管他有沒有去世，反正許云山的兒子是不止值10萬塊錢的!”徐律師連忙讓步:“那么你想要多少錢呢?”王山花站起身來，示意他離開:“我明天到許園去談!”徐律師的身后，是變形金剛粉身碎骨的聲音。

王山花再闖許園之前，先去了弘遠律師事務(wù)所，她詳細地咨詢了許多問題，并決定聘請一位姓林的律師幫助自己。她和林律師來到許園后，劉慧萍態(tài)度很平靜，也很友善，她還起身親自為他們泡了兩杯茶。沉默了一陣子，劉慧萍先打破僵局:“小王啊，你在廠里工作的那段時間給我的印象是挺老實的，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跟許云山生出個兒子來?！蓖跎交跉馍?“是我犯賤，逼著許云山生的?！眲⒒燮嘉⑽⒁恍?“不管誰逼誰，反正都是許家的后代。”王山花緊跟著說:“既然是許家的后代，就該擁有許家的財產(chǎn)?！眲⒒燮及逑履榿?“這是我們考慮的事情，不要你多嘴?！蓖跎交ú⒉蛔尣?“我兒子的事情我當然要過問，得少了我是不會答應的?！眲⒒燮驾p蔑地撇了撇嘴角:“依你說，他該得多少?”王山花說:“我說了不管用，許云山說了才管用。林律師，拿給她看看吧。”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林律師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紙展在桌上，那是一份簽著許云山名字的遺囑:

遺囑

本人與妻子劉慧萍生有二女許陽陽、許芹芹，與情人王山花生有一子許根根。

本人死后，許園的一切財產(chǎn)由劉慧萍與許陽陽、許芹芹母女共有;我所占的振興造船廠股份一分為三，由二女一子平均擁有。此囑。

立遺囑人:許云山

2008年9月2日

劉慧萍看到這份遺囑后，并沒有表現(xiàn)出吃驚的樣子，她輕輕一推那張薄紙，對著林律師說:“這種復印件是沒有用的，對吧?”這時，林律師說話了:“你只要給我們看一樣東西，我們就會拿出原件的?！眲⒒燮紗?“什么東西?”林律師說:“你家里不是有一尊金佛嗎?”劉慧萍回答說:“是啊，那是一個香港船東送的?！绷致蓭熡终f:“我們可以看看嗎?”劉慧萍爽快地說:“行啊?！眲⒒燮甲哌M房間，一會兒捧出一個褐色的木盒來，盒子光亮如鏡，只有半條香煙那么大。王山花把盒子里放射著黃色光芒的金佛取出來放到桌上，然后把盒子反過來。她知道，盒子的底部是雙層的。她用大拇指使勁一推，第一層木板便向上移去，漸漸地，一張折疊著的白紙便露了出來。林律師悄悄地把數(shù)碼相機對著白紙，隨時準備拍下白紙上的內(nèi)容。王山花異常緊張地把白紙打開，急切地等待著希望的出現(xiàn)?？墒?，展現(xiàn)在王山花眼前的并不是許云山的遺囑，而是四個大字:招財進寶。林律師失望地放下相機，王山花則狠狠地罵道:“許云山，你是個騙子!”

王山花疲憊地回到家里，心里有一種置身于荒漠的孤寂與恐怖。她拿起電話撥回四川老家，本想和媽媽聊聊天，借此來平息一下情緒，可她聽到的卻是兒子的哭喊:“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她突然想起來要看一樣東西，這就是許云山赴澳大利亞考察的護照。護照是許云山交給她的，個把月前放戶口簿時還見過。可是，她翻遍所有的抽屜，也沒能找到那個藍色小本本。

王山花給許根根報戶口時遇到了麻煩，民警要看她的結(jié)婚證。王山花愣住了:“給孩子報戶口要什么結(jié)婚證?”民警看看她，笑著說:“不結(jié)婚怎能生孩子?人又不會搞單性繁殖?！蓖跎交ò亚闆r告訴許云山后，許云山也笑了起來:“這個規(guī)定真讓人莫名其妙，法律不是承認私生子的嗎?”王山花瞪了他一眼:“我總不能說孩子是私生子吧?！痹S云山思考片刻，說:“我在這里替你辦個結(jié)婚證倒是沒問題，但目標太大。不如你到四川老家隨便編個理由，搞個男方的資料來，到這邊辦個正規(guī)的結(jié)婚證，省得以后老說廢話?；ㄐ╁X不要緊，我全額報銷就是了。”

王山花早就想回去看看了，便帶著孩子高高興興地回到了小山村。王山花生孩子的事，她早就告訴了父母，她說的是孩子的父親在機關(guān)工作，經(jīng)常要出國，等以后生活安定下來，再把他們接過來玩玩。她的父母都不識字，也不會想到女兒會當什么二奶，他們只要經(jīng)常收到女兒寄來的錢，也就心滿意足了。王山花在老家找到一個在鄉(xiāng)民政科工作的高中同學，只花千把塊錢就把男方的資料弄好了。臨回A縣的那天，許根根抱著外婆的腿子不肯松開，王山花的母親紅著眼睛，硬把孩子往王山花身邊推。王山花的父親竟抹起眼淚來，像是在央求女兒:“以后多抽空回來玩玩?！贝饲榇司埃屚跎交ǜ锌f千，她心里突然冒出個主意，決定把孩子留下來:“孩子既然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就讓他留下來吧。我過一段時間來接他。”她的父母當然不知道，王山花已經(jīng)意識到，兒子在她手里，就是一張非常有用的牌。她要打一回兒子的牌玩玩!

許云山見到王山花時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兒子怎么沒回來?”王山花并不回答他的話，只是說:“這次回去很不順利，手續(xù)沒辦成。”許云山有些著急:“手續(xù)沒辦成是小事，我可以再想辦法。我問你，我們的兒子呢?”王山花陰著臉說:“我把情況告訴你，你可不許生氣?！痹S云山點點頭:“行，我不生氣。你說吧。”

王山花不緊不慢地說:“通過這次辦手續(xù)遇到的困難，我感覺到我們的關(guān)系是不會長久的。我怕以后難以養(yǎng)活孩子，想把他送人，那邊正好有人想收養(yǎng)，就先讓他到人家去適應適應?！痹S云山顯然是憤怒了:“你也太膽大了，你這樣做就不怕我把你趕出A縣?”王山花并不讓步:“我不要你趕，我自己就是想早點走?！痹S云山一把扭住王山花的手，眼睛里竟然有了淚水:“最毒婦人心，你就是這樣的人!幾年來，我每個月都給你幾萬塊錢，讓你放開手花，哪一點對不起你?”王山花說:“你過去是沒有對不起我，你能保證永遠對得起我?”許云山猛地甩開她的手:“你是怕我不肯給你錢，是嗎?我們也在一起生活了幾年，我是在乎錢的人嗎?”說到這里，許云山從包里拿出幾沓錢來:“這里是5萬塊錢，我現(xiàn)把它們?nèi)毫?，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你信不?”說著，真的開始一張一張地撕鈔票。王山花知道許云山是真的傷心了，但看到散落在地上的殘破的鈔票，又嚇得不敢說出實情，只得硬著頭皮把戲往下演:“你這是何苦呢?孩子還沒有真的送給人家，我還是可以抱回來的?！痹S云山說:“你不答應我把孩子抱回來，我就一直撕下去!”王山花見時機已到，便向許云山提出要求:“要我抱回孩子可以，你必須對我們的一輩子負責?！痹S云山問她:“怎么負責?”王山花說:“你立個字據(jù)我才放心?！痹S云山停止撕鈔票:“立什么字據(jù)?我和你簽的協(xié)議是不受法律保護的，你懂不懂?”王山花說:“你說怎么辦?”許云山站起身來:“只要我活著，你們就不用怕。我早就考慮的是，我死了以后你們怎么辦?這樣吧，我盡快立下遺囑，把許根根的份子定下了，行嗎?”王山花臉上綻放出笑容，摟著許云山的脖子:“你真好!”許云山把她抱到床上，惡狠狠地說道:“今天我要搞死你!”

王山花從四川接回兒子的那一天，許云山就把遺囑的復印件交給她。王山花看過后，對遺囑的內(nèi)容還是很滿意的。她從未奢望過得到許園的一磚一瓦，但她對振興造船廠還是非常眼紅的。許云山愿意把船廠的三分之一給兒子，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從中看到了許云山對她的一片真心，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希望，看到了孩子的美好未來。但她還是忍不住問許云山:“為什么不把原件給我?”許云山對她說:“我把原件給你反而沒用，他們說是在你的誘騙之下寫成的怎么辦?我把原件放在許園，于情于理于法都說得通，他們心理上會好受些，你更容易得到孩子的份子。”王山花點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痹S云山帶著憂慮說:“劉慧萍可能已經(jīng)知道我在外面養(yǎng)兒子的事了，曾隱而不露地點過我?guī)状?。這個女人很有心計，是不會跟我大吵大鬧的，她可以接受兒子，只是不能接受你。她以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阻止你們得到許家的財產(chǎn)。”說完，又把遺囑原件存放的地方告訴王山花，并囑咐她到許園看遺囑時一定要拍下照片。其實，許云山心里的真實想法是:只有這樣做，才能控制王山花，讓她無法犯難，讓她死心塌地地為許家撫養(yǎng)兒子;只有這樣做，才能表現(xiàn)出對家人的愧疚，取得他們對自己家外有家、婚外生子的原諒，讓他們善待王山花許根根母子。

王山花真的打算離開A縣了，她已著手變賣自己名下的房產(chǎn)。就在她去電視臺打廣告的路上，她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電話的號碼是本地的，但電話里傳來的聲音卻是陌生的:“喂，告訴你一個消息，許云山已經(jīng)到澳大利亞定居了?！闭f完，就掛了電話。王山花按來電顯示撥過去，那邊回答說:“這里是公用電話?！?/p>

她對這個電話的真實性毫不懷疑，甚至在暗自慶幸:好在許云山去的是澳大利亞!這個電話讓王山花改變了主意，她覺得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就是找到許云山。

王山花原來的男友黃書越終結(jié)了自己的初戀后，辭職離開了A縣。后來他又談了個有錢的女友，并隨女友移民到了澳大利亞。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他對王山花似乎已經(jīng)沒有怨恨，反而經(jīng)常主動在網(wǎng)上與王山花聯(lián)系，對王山花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很關(guān)心。他定居在海濱城市布里斯班，而那里是許云山最有可能去的地方!王山花很快就與黃書越接上了頭，她把自己的遭遇和處境都告訴了黃書越，黃書越大為惱火，要王山花傳一張許云山的照片給他，發(fā)狠說就是看遍布里斯班所有的華人，也要找到那個始亂終棄的家伙!

過了一個星期，黃書越有回音了，他給王山花發(fā)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戴著遮陽帽的垂釣男人。黃書越說這是他在海邊用手機偷拍的，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極像許云山，但又拿不準，要王山花仔細辨認一下。王山花認真端詳著釣魚的男子，覺得他無論是高矮、胖瘦確實像許云山，但因為拍的是側(cè)面照，臉上的特征看不出來。王山花要求黃書越想辦法再拍一張正面照，盡量拍得近一點，并找借口與他聊聊天，聽聽他的口音。后來的許多天里，黃書越都沒有再看見那個釣魚的男人。黃書越說，他一有空就往華人多的地方跑，但就是再也沒找到那個人的身影。王山花陷入痛苦的等待當中，她非常害怕等來的是一個破滅的泡沫，她一天比一天著急，竟然做出了赴澳大利亞尋人的決定。在辦理出國手續(xù)的過程中，她又猶豫起來，因為有一個問題總是縈繞在她的腦海中:許云山并不喜歡釣魚，他怎么一到澳大利亞就有了這個愛好呢?

2006年，振興造船廠接過布里斯班一家水運公司兩條萬噸貨輪的訂單。貨輪開始上漆的時候，船廠出了事:3名油漆工昏倒在船艙里，雖經(jīng)搶救仍沒能活過來。死者家屬都說是3人因油漆中毒而死，還揚言要上縣政府討說法。警方立即展開調(diào)查，并把許云山帶到派出所。派出所所長明確告訴許云山:如果3人的死因確是油漆中毒，那么這就是一起嚴重的安全生產(chǎn)事故，說明廠里管理存在嚴重的問題，他很可能是要負刑事責任的。如果3人是由其他原因?qū)е滤劳?，與油漆并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這也許就是一起復雜的案件，他也必須配合調(diào)查。他說完，點著一支軟中華香煙，慢悠悠地吐著煙霧，嚴肅地睥睨著許云山。許云山心事重重，煙癮也上來了，但他只能強忍著，并沒有開口討要香煙。他在心里狠狠地罵道:“狗日的，往日見了我像孫子一樣，這會兒學著裝爺爺了，算什么東西!”直到警方確認油漆揮發(fā)的氣體不會致人死亡，許云山才被告知可以離開派出所了，他看了看手表，算出自己已被警方控制了近20個小時。

過了幾天，警方說是在船艙里檢測出了一種與油漆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有毒氣體，至于是什么氣體，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暫時還沒有結(jié)論。警方還從省里請來了檢測專家和化學專家，但他們也沒能給出定論。警方忙活了一個星期，案件竟不了了之。許云山最后答應給每個死者家屬賠20萬塊錢，才算把事情擺平。簽協(xié)議的時候，所長對許云山甩出一句官腔:“許總多出點血，也是為建設(shè)和諧社會作貢獻嘛!”許云山臉一黑，把茶杯推倒在桌上，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然后起身離開了派出所。

兩條萬噸貨輪下水后，布里斯班的船東對船的質(zhì)量很滿意，除了贈給許云山兩萬美圓外，還正式邀請許云山赴澳大利亞考察。許云山本來是不想去澳大利亞的，他對旅游沒興趣，但許陽陽竭力勸他盡早成行，希望他著重考察一下船廠的辦公自動化系統(tǒng)，以便早日把振興造船廠建成數(shù)字船廠。

2008年1月，許云山為自己安排了澳洲之旅。飛機進入太平洋上空不久，遇到了強氣流。飛機上下顛簸，滿機艙的人大驚失色。許云山覺得那時的飛機就是一個大鐵筒，而乘客就是一粒粒豆子，老天似乎在玩搖鐵筒的游戲，搖得豆子們東倒西滾。他倒不是很緊張，有一種聽天由命的心理，因為他覺得自己活了50多歲，該享受的他都享受到了。過了十幾分鐘，飛機又恢復了平穩(wěn)。他原計劃花10天時間，但卻在澳洲逗留了15天。

從澳洲回來后，他并沒有向任何人講述在飛機上遇到的驚險。見他的皮膚黑了很多，王山花問他:“這次考察了不少地方吧?”許云山說:“考察很少，主要是玩?！蓖跎交ㄕf:“許陽陽不是要你考察數(shù)字化的嗎?”許云山說:“她懂個屁!搞一套這種設(shè)備要投資上千萬，現(xiàn)在哪拿得出這么多錢。”王山花笑笑:“那你這一趟澳洲之旅不是白玩了嗎?”許云山也笑笑，放松地甩甩手: “我在布里斯班遇到一個女人，她是10年前從大陸移民過去的作家。那里的人都知道，她曾在澳大利亞的報紙上發(fā)表文章，說中國男人的那東西太小，與女人做愛時，就像把牙簽放進茶杯里，女人很不過癮。這女人一身的膘，難怪有茶杯的感覺。她跟我見面不到兩分鐘，就勸我到澳大利亞投資去。”王山花輕輕“呸”了他一口:“你怎么不讓她試試你的威力?！痹S云山一笑:“澳大利亞地多人少，割草去賣都能賺錢，在那里生活是很輕松的，有力氣都沒處用。我干上它幾年，也可以帶你到那邊定居。”王山花以為他就是隨便說說，并沒有當真。

汪新民和許云山

汪新民聽到許云山的死訊后，很快就去了許園。許園的門衛(wèi)都知道他是許云山的干兒子，當然不會阻攔他。其實他一直喊許云山為許總，從來沒有喊過一聲“干爸”。進入東別墅的一樓，他凝望著躺在水晶棺材中的尸體，悲痛難抑，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情緒平靜下來后，他問劉慧萍:“有什么事需要我來做?”劉慧萍說:“家里的事有我們處理，你幫我們注意大門口，防止要債的那些人鬧事?！蓖粜旅駪艘宦暋爸懒恕保徒o那邊的派出所打電話，想請所長派幾個民警到許園大門口壓壓陣，可所長卻告訴他說民警是不能介入一般的經(jīng)濟糾紛的。汪新民只得打電話給自己的兩個朋友，要他們混到許園門口的人群中，一發(fā)現(xiàn)情況就向他通報。夜幕降臨以后，門口有人突然驚叫起來，人群中隨即出現(xiàn)了騷動，雜亂的腳步踏得大地有些晃動。汪新民的朋友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給汪新民打去電話:“不好，可能有人要沖大門!”汪新民立即把情況告訴劉慧萍，劉慧萍聽后臉色大變，聲音明顯發(fā)顫:“趕快通知派出所，無論如何不能讓人闖進來!”汪新民奔到門口一看，見人群已平靜下來，詢問了兩個朋友后知道，原來是剛才人群中竄進了一條狗。

一場虛驚過后，已近午夜。劉慧萍要汪新民到省城接一下許陽陽的表哥，他是從沈陽坐火車過來的，凌晨3點左右在省城下車。劉慧萍叮囑他:“路上要小心，千萬注意安全?！蓖粜旅耨{車上路，兩個半小時的光景就到了省城火車站，他把許陽陽的表哥接上車后，又立即原路返回。轎車快要進入A縣境內(nèi)的時候，他們被交警攔了下來。一位交警認認真真地敬了個禮后，便遞過一張罰款1000元的單子。汪新民不服:“你憑什么罰款?”交警已習慣于這種責問，一邊把目光移向別處一邊回答:“你超速了，這里限速40，你看不到嗎?”汪新民憤怒起來:“那邊允許120，這邊限速40，這不是等著罰錢嗎?”交警并不生氣:“我這是在執(zhí)法，快拿錢來!”汪新民沒時間糾纏，他拿出一沓鈔票，數(shù)都沒數(shù)，對著交警揚了揚:“今天多給你幾個錢，讓你們把狗也喂喂肥!”說完，把錢狠狠地甩向交警。趁交警撿錢的當兒，他一踩油門駛向前去。車子進入A縣縣城時，已是晨光熹微。這時許園門口的人已經(jīng)不多，那一張“敬告親友”的告示很是醒目。汪新民的心突然陰了下來，一股悲涼包圍全身。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東別墅的一樓，見客廳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寬敞，水晶棺材和尸體都已不在，只有那一方裝骨灰的盒子正放著寒光。汪新民雙唇翕動，又流下淚來。

劉慧萍正紅著眼睛，顯然是剛剛哭過，汪新民以為她是因思念丈夫而傷心，沒好問什么。他正想勸慰她幾句，許芹芹突然沖了進來，也沒跟汪新民打招呼，直往樓上奔去。隨即，樓上傳來許陽陽和許芹芹爭吵的聲音。汪新民聽不出她們?yōu)槭裁词略诔常S芹芹的一句話卻聽得很清楚:“你的野心也暴露得太早了!”劉慧萍也不上樓勸阻，只是嘆氣道:“這兩個東西一個不服一個，也不怕人家笑話。”這時，許芹芹從樓上下來，也沒朝誰看，就憤憤地沖出大門。汪新民詢問姐妹倆吵架的原因，劉慧萍沒有回答。汪新民感到奇怪:這姐妹倆感情一直挺好的，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他對劉慧萍說:“我上樓去勸勸陽陽。”劉慧萍說:“別管她們。你不要跟外人講就行了?！蓖粜旅襁€是往樓上走去，他想先問清楚她們爭吵的真正原因，然后把許陽陽勸得開心起來。他上樓后，見許陽陽的房間門正關(guān)著，他連喊帶敲，可許陽陽就是沒有開門。

汪新民與許家結(jié)緣是在10年前。那一年，汪新民正在離家30多里的縣中讀高二。勞動節(jié)放假的那天，做瓦匠的父親騎著摩托去接他回家。他們剛出城不遠，迎面一輛紅色小轎車便直向他們沖來，在短促而沉重的響聲中，汪新民被摔到公路邊上的一個水塘里。當他從水塘里爬上來后，看到的是腦漿滿地、毫無氣息的父親，還有和父親一樣躺在地上的摩托車，而那輛紅色小轎車卻蹤影全無。警察趕來后，對事故原因作出三種推測:一是故意殺人;二是新手上路;三是酒后駕車。他們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最終也沒能找到那輛紅色小轎車。父親死后，家中斷了經(jīng)濟來源，辦完了父親的后事，汪新民就輟學進了父親生前的施工隊，并隨隊參加建造許園。

汪新民在工地上是個小工，就是做做拎水泥、運磚頭等雜活。一天中午，他正在腳手架上幫助扎鋼筋，突然頭一暈，就從3米多的高處栽了下來。工友們把他送到縣人民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他筋骨未傷，只是身體虛弱，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許云山派廠辦主任給汪新民送去5000塊錢，可汪新民堅決不肯接受:“我是自己不小心掉下來的，身體又沒有受傷，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哪能訛人家的錢?”廠辦主任問他有什么要求，汪新民說:“我想見見許總?！痹S云山聽了廠辦主任的回報后，笑了一下:“好吧，我去看看他。”許云山到了醫(yī)院后，汪新民努力坐了起來，他嘴里囁嚅著，不知在說什么。許云山主動問了他一些問題，才了解到這個18歲男孩的大概情況。許云山拉著汪新民的手說:“你好好養(yǎng)病，醫(yī)院的賬我會安排人結(jié)算。病好后你回學校繼續(xù)讀書，你以后學習、生活的費用全由我來出?！痹S云山說完后就匆匆走了，汪新民望著許云山的背影哭了起來。

汪新民又重新回到了學校，并拼命把掉下來的課程趕了上去。許云山的廠辦主任每個月送500元錢給他，每一次都要叮囑一句:“錢不夠用就說一聲。”汪新民沒了缺錢之憂，一心用在學習上，成績進步很快，成了班上的尖子生。想不到的是，高考前一天，他母親因心臟病突發(fā)猝死家中。親友們都勸汪新民丟下家里的事去參加高考，但他卻毅然放棄高考料理了母親的后事。送走母親后，汪新民給許云山寫了一封信，表達了對許云山慷慨資助的感謝，訴說了家中遭遇的變故和放棄高考的無奈，也透露了跟隨鄉(xiāng)建筑施工隊外出打工的打算。許云山接到信后，深深嘆了一口氣。

3年后，汪新民忐忐忑忑地走進許園。當他站在許云山面前時，許云山已經(jīng)不怎么記得他了。他叫了一聲“許總”后，就自我介紹說:“我是你3年前資助過的汪新民啊。”許云山拍拍額頭:“想起來了，你小子變黑了呀?！蓖粜旅襁f過一沓錢和一張賬單:“許總，你給的錢我是記了賬的，一共11900元，今天我是來還錢的?！痹S云山并沒有去接他的錢，反而笑了起來:“你發(fā)財啦?”汪新民連忙搖搖頭:“沒有沒有。我只是跟建筑公司在深圳打工，一年能掙個萬把錢。我在深圳已做了3年，這是第一次回家。”許云山問他:“那你還錢給我干什么?我當時給你錢可沒想過要你還?！蓖粜旅裾f:“那年我沒能考上大學，真是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還錢給你是應該的?！痹S云山眼光長時間落在汪新民的臉上，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陣后，說道:“這點小錢你就不用還了，深圳那邊也別去了，我再借20萬塊錢給你，你到縣城來辦一家油漆店，反正我的船廠里每年也要用不少油漆的?！?/p>

這時，許陽陽從樓上下來了。她看了看汪新民，有些驚訝:“你不是三班的嗎?”汪新民點點頭:“是啊?！痹S陽陽說:“我是六班的?！痹瓉?，汪新民和許陽陽是縣中同級不同班的同學。許陽陽正在上海一所普通大學讀國際貿(mào)易，她是回來度暑假的。

社會上關(guān)于許云山詐死的傳聞，讓汪新民的心里隱隱作痛。許云山這么好的人竟然走上自溺之路，實在是人間悲劇。他死后仍然不得安寧，就更讓人傷心了。他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幫助許家擋住流言，一定要幫助許陽陽渡過危難。

許陽陽果然遇到麻煩了!一位50多歲討債的男人爬上了振興造船廠的吊車，口里不停地大喊:“許云山，大騙子!”這個男人是縣城郊區(qū)的農(nóng)民，他手里捏著一張有許云山簽名的20萬元的借條。他連續(xù)幾天都到廠里找許陽陽要錢，但許陽陽總是以廠里暫時沒錢為借口打發(fā)了他。后來許陽陽就關(guān)照門衛(wèi)，以后不許再讓這位農(nóng)民進廠。誰知這位農(nóng)民竟爬過船廠的柵欄，又爬上了幾十米高的吊車。汪新民接到許陽陽的電話后，立即趕到船廠，這時廠里平靜如常，那位討債人已經(jīng)被派出所帶走了。汪新民對許陽陽說:“不如干脆把錢給他算了，出了人命就麻煩了?！痹S陽陽說:“這點錢是可以給他的，但其他人都跟著來要錢怎么辦?”

汪新民見事已平息，就離開了船廠，他沒有回自己的油漆店，而是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所長告訴他，那位農(nóng)民總想用頭撞墻，還發(fā)狠買炸藥把振興造船廠炸掉，現(xiàn)在正有兩個民警看著他，他們準備以擾亂社會治安把他拘起來。汪新民說:“你們拘留他，會不會激化矛盾?”所長說:“我們是依法辦案，其他的事管不了那么多?！蓖粜旅駟査L:“我可以與他談?wù)剢?”所長說:“當然可以，我們的人正好去撒泡尿?！?汪新民見到那位農(nóng)民后，先是為船廠未能按期還錢表示歉意，把他的態(tài)度捺得平靜下來，接著就問他:“如果我今天把該你的錢都還你，你能不能答應我兩個條件?”農(nóng)民臉上露出驚喜:“我只要拿到錢，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蓖粜旅裾f出了自己的兩個條件:“第一，你向我寫個保證書，保證不把拿到錢的事告訴任何人，如果說話不算數(shù)，你就必須把錢退給我。第二，你要向派出所寫個悔過書，承認爬吊車影響了船廠的生產(chǎn)，影響了社會治安，否則派出所就會拘留你?！鞭r(nóng)民連連點頭:“這兩條我都可以做到，但我識不了幾個字，我說你們寫，寫好了我按手印?！迸沙鏊L對汪新民說:“既然你能拿出錢來解決問題，我們當然沒有意見了?！蓖粜旅駥λL抱抱拳:“還錢的事也請你們保密，都來要錢就難辦了。”說完，就回去籌錢了。

擺平了農(nóng)民討債的事，汪新民有一種報恩后的快意。他覺得自己還必須去縣民政局一趟，要為許云山捧回一塊獎牌。從2005年起，許云山每個月都要向縣福利院捐款1萬元，是福利院里那些孤苦之人的最大的資助者，已連續(xù)4年被縣民政局評為“慈善企業(yè)家”。汪新民到民政局一了解，才知道許云山生前已有3個月未打錢給福利院了，院長也打過幾次電話給許云山，但許云山總是以“現(xiàn)在沒空處理這些事”來推擋。許云山溺亡的消息傳來，民政局局長要求福利院院長給許家送個花籃去，但院長卻明確表示反對，說是不愿意去悼念一個不兌現(xiàn)捐助承諾的人。聽到這些情況后，汪新民對民政局局長說:“我如果替許云山把前幾個月的錢補上，你們能不能給許云山再發(fā)一塊‘慈善企業(yè)家’的獎牌?”局長說:“只要振興造船廠繼續(xù)捐款，我們就把2008年的獎牌提前送到廠里去?！蓖粜旅窀吲d地說:“我可以多捐1萬元，請求局長能把送獎牌的活動安排得隆重一些?！?/p>

第二天，福利院院長帶著一幫人把鐫刻著“獎給十大慈善企業(yè)家”的銅牌送到振興造船廠。在工廠大門口，他們熱熱鬧鬧地敲起了鑼鼓，幾個年紀大的隨著鑼鼓聲扭起了秧歌，幾個小朋友則有節(jié)奏地喊著:“感謝感謝，衷心感謝!”最近一直籠罩在陰沉氣氛中的振興造船廠，在這一刻終于冒出一股喜氣。

汪新民在電話中把自己處理這兩件事的思路和方法告訴了許陽陽，許陽陽大為感動:“你想得真周到?！狈畔码娫?，她又給汪新民發(fā)了條短信:“謝謝?！彪S后，她把工廠的總賬會計黃龍飛叫來，簡單地介紹了汪新民打發(fā)討債農(nóng)民和領(lǐng)回民政局獎牌的情況，要他跟汪新民把銀行卡號要來，給他打25萬塊錢去。黃龍飛卻不愿意執(zhí)行:“他這樣處理問題怎么不跟我們商量一下?我們家的事不需要他瞎摻和!”許陽陽耐著性子說:“他這樣做也是好心，你怎么能不識好歹呢?”黃龍飛還是不答應:“他不是差我們家的錢嗎?還他干什么!”許陽陽強忍著自己的氣憤，擺擺手:“這事以后再說，你先走吧?！?/p>

汪新民在縣城租了一間門面房，很快就把油漆店辦了起來。開張那天，許云山送給汪新民一句話:“賺錢像吃屎一樣難，花錢如屙尿一樣易?！睜I業(yè)一段時間后，生意不冷不熱，除去房租和各種稅費，一個月也就賺5千元左右。但汪新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對許云山的感激之情也與日俱增。

汪新民成了許園的?？汀Ｋ皆S園除了向許云山匯報經(jīng)營情況、討教經(jīng)營經(jīng)驗，就是幫助許家做家務(wù)。汪新民很勤勞，無論是拖地、擦窗，還是澆花、喂狗，他都搶著干。他干活認真、仔細，還能靈活處理一些問題。他在喂臧獒的時候，發(fā)現(xiàn)狗的身上出現(xiàn)了一塊一塊的紅斑，懷疑它是患了皮膚病，便提出把它帶到寵物醫(yī)院去看一下。在寵物醫(yī)院給臧獒掛了一星期的水，才使它身上的皮膚恢復了正常。許家人也不把汪新民當外人，逢年過節(jié)總要喊他到家里來吃上幾頓飯?？h報的一位記者不知從哪兒聽到了許云山與汪新民的故事，想以此為題材寫篇通訊，可許云山不愿意宣傳這件事，一口就回絕了記者。

許陽陽大學畢業(yè)后，許云山想為她在縣機關(guān)里謀份工作，但劉慧萍不同意，堅決要把她安排到船廠當許云山的助理。她的表面理由是:“廠里的事最終是要交給孩子的，不如讓她早點鍛煉鍛煉?！痹S陽陽到廠上班的第一天，劉慧萍就給她布置了一個任務(wù):“你爸爸是個很花心的人，你要留心他這方面的情況?！痹S陽陽笑了起來:“我們就是發(fā)現(xiàn)他的問題，也拿他沒辦法?！眲⒒燮颊f:“你不懂。我不是怕他外面有女人，而是怕他把家產(chǎn)給外人?！?/p>

汪新民去許園的次數(shù)更多了，他除了幫助做家務(wù)，就是與許陽陽談天說地，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老師、共同的同學、共同的疑問、共同的話題。一天，他們竟然同時接到了同學的婚宴請?zhí)蟹绞峭粜旅竦耐?，女方是許陽陽的同班。周末，許陽陽駕著轎車帶汪新民一起去參加婚禮?；槎Y進行到“新人答問”這個環(huán)節(jié)時，汪新民提了個問題:“你們相識以來，什么時候最幸福?”汪新民設(shè)想的正確答案是“現(xiàn)在最幸?！?，可新郎偏偏給出了另一個答案:“做愛。”參加婚禮的人都放縱地大笑起來，年輕的來賓更是拍著桌子高聲尖叫，飯店里喧鬧如沸?；槎Y司儀向汪新民豎起大拇指:“謝謝你，你把婚禮推向了高潮!”那天，汪新民喝了不少酒。

婚禮結(jié)束后，天上下起了大雨，許陽陽也沒有和其他同學打招呼，就把汪新民拉進轎車。車子在大雨中行駛了一陣，許陽陽說是迷路了，她一會兒拐彎，一會兒直行，竟把車子開到了離縣城30多公里的果園場。坐在后排座上的汪新民迷糊了幾十分種后，酒意漸消，他望著車窗外茂密的果園，對許陽陽說:“你錯得太遠了，掉頭開吧?！痹S陽陽掉轉(zhuǎn)車頭，頂著斜射的雨線緩緩向縣城開去。

車子進了許園后，密集的雨點正從空中使勁地砸下。許陽陽從駕駛室出來，又匆匆坐進后排座。她貼著汪新民的耳朵悄悄地說:“雨太大了，等會兒下車吧?！?/p>

在狹小的空間里，兩個年輕人原始的欲望急速膨脹，他們預習了新人進入洞房后的必修功課，漆黑的夜幕、嘩嘩的雨聲成了他們享受魚水之歡的最好遮掩。他們太投入、太恣情、太熱烈、太興奮了，以至于許云山的車子停在許陽陽車子的旁邊，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不過，下了車的許云山已經(jīng)聽到了車子的晃動聲和車內(nèi)的叫喚聲，在一個由天接地的閃電的照耀下，他還看到了兩個纏繞在一起的赤裸的身體。

許云山心中也響起了炸雷，他氣憤之極。對于汪新民，他有著居高臨下的同情、關(guān)愛，甚至贊賞，但他從來沒有投之以平等的眼光。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一直認為，汪新民是一個命數(shù)有缺的人，要不然怎么會小小年紀就喪父失母呢?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同意汪新民進許家當女婿的!

第二天，許云山讓人把許陽陽叫進辦公室。許云山劈頭就是冷冷的一句:“馬上把你的車鑰匙交給我，從明天開始騎自行車上班?！痹S陽陽并沒有看許云山的臉色，高興地說道:“爸，你要給我換車子啦?把我的這輛車送給汪新民吧。”許云山表情凝重，沒有一絲慈祥，他就像對待下屬一樣，口氣硬得像一根鐵棒:“今天我跟你談一件事，我們談話的內(nèi)容連你媽媽和芹芹都不能知道?！痹S陽陽從沒有見爸爸如此嚴肅過，忍不住笑起來:“爸，你這是干什么，我們又不是搞情報工作的，哪來那么多的規(guī)矩。”許云山依然繃著臉，嘴里冒出一股寒氣:“嚴肅點!”

許陽陽才收起笑容:“好，我嚴肅。你說吧，什么事?”許云山以一種不容爭辯的口吻對許陽陽說:“從現(xiàn)在起，你必須割斷與汪新民感情上的一切聯(lián)系。就是說，你不可以與汪新民談戀愛。”許陽陽不服:“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憑什么干涉!”許云山并不擺出自己的理由，而是直接亮出自己措施:“你不要犟嘴，這件事由不得你。你如果繼續(xù)與汪新民來往，就得離開船廠去自謀生路;你如果還是不愿回頭，那你就不能得到我遺產(chǎn)中的一分錢;如果你仍然一意孤行，那么汪新民就只能重新成為窮光蛋!”許陽陽覺得父親平時對汪新民蠻好的，今天才知道父親在心底里根本就瞧不起汪新民，她對父親的憤怒頓時在心中升騰，狠狠地把車鑰匙扔在父親面前，最后又重重地撂下一句話:“我和汪新民一起出去打工!”

當天夜里，4個光頭青年敲開了汪新民的油漆店門，他們沖進去后，用一只蛇皮袋套住汪新民的頭，然后對他拳打腳踢。4個人離開后，汪新民才慢慢褪下套在頭上的蛇皮袋，他發(fā)現(xiàn)腳踝已經(jīng)腫了起來，渾身上下都感到疼痛。汪新民沒有哭，他在判斷是誰派人前來施暴。同行的與他相隔數(shù)百米，他們不會因搶生意而結(jié)怨;他平時交往的圈子不大，從沒有得罪過黑道;他和許陽陽的交媾只有天知地知，也不會招致其他人的嫉妒。第二天一早，他一瘸一拐地進了許園，他把挨打的情況詳細地告訴了許云山，許云山一邊抽煙一邊“噢噢”地應著。汪新民求救似地望著許云山:“我從來沒有招惹過什么人，他們怎么會對我下此毒手?”許云山冷冷地說了聲“知道了”，就邁步出了門。

一旁的許陽陽斷定那幫人就是許云山指使的，她清楚地知道父親真的是動怒了。她忍不住流下淚來，不僅僅是在心疼汪新民，而且也在為自己擔心，她感到了自己的無力和無奈。

許陽陽立即對父親進行了報復，就是把自己掌握到到的許云山包養(yǎng)王山花并生了兒子的事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母親。劉慧萍聽后，很冷靜地說:“這事不可外傳，跟芹芹也不要講，這丫頭跟爸爸親，嘴上又沒遮攔。你爸爸一直怨我沒能為他生個兒子，就讓那個賤貨替許家做點貢獻吧。不過，我們都要留個心眼，防止你爸爸在財產(chǎn)分割上做文章。王山花畢竟是個大學生，我們必須把事情想得復雜些。”

許陽陽打電話給汪新民，說是自己要到省科技廳去爭取一筆科技創(chuàng)新資金，有了這筆資金，建設(shè)數(shù)字船廠的步伐就可以加快了，她想請汪新民一起到省城去一趟，汪新民很爽快地就答應了。許陽陽叮囑汪新民:“我們各自開車去，到省政府招待所會面?！蓖粜旅駥σ延猩碓械钠拮诱f是要到省里去參加一個展銷會，然后就上了路。

許陽陽比他先到省城，已在省政府招待所開了房間。汪新民進去后，問許陽陽說:“怎么不先上科技廳去?”許陽陽說:“我跟他們約好了，明天去?！闭f完，便拿著幾件內(nèi)衣走進洗浴間。汪新民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電視，一邊聆聽著洗浴間里傳出的沖水的聲音，他能聽得出哪種水聲是沖在浴盆上的，哪種水聲是沖在肌膚上的。他覺得身上有些燥熱，便脫去外衣;他的下體也在慢慢地膨脹，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沖水的聲音停下來許久，但就是不見許陽陽出來，他喊了幾聲，里面沒有應答。他關(guān)掉電視，分明聽見許陽陽嗚嗚的哭聲。汪新民走進洗浴間，看見許陽陽正裸著身子坐在浴盆的水中啜泣。汪新民從水里托起她，也沒有用干毛巾替她擦擦水，就把她抱出洗浴間，輕輕放到床上。許陽陽渾身顫抖，啜泣已變成呻吟。汪新民從倉里拿了一只安全套，很認真地給自己戴上。許陽陽卻突然仰身坐起來，對汪新民說:“今天不用套?！庇稚斐鍪?，把汪新民套好的安全套抹了下來。汪新民面露怯色:“弄出孩子來怎么辦?”許陽陽一把抱住汪新民:“我就是要你為我生個孩子?！蓖粜旅褚詾樗情_玩笑:“你就不怕做單身母親?”許陽陽倒是很認真:“我不怕。他許云山能在外面包二奶生兒子，我就不能跟喜歡的人生個孩子?”在接下來的過程中，許陽陽顯得很主動，她像是不僅在享受快感，而且在發(fā)泄怨恨。

晚上9點多鐘，汪新民的手機響了，他一看號碼，知道是妻子的。妻子在電話里很急切地喊著:“汪新民，你快回來，你快回來，店里遭竊了!”汪新民緊張起來:“嚴重嗎?”妻子仍是在喊:“嚴重，非常嚴重!你快回來!快回來!”汪新民再想問些情況，可妻子已掛了電話。汪新民回撥過去，他手機里響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的聲音。汪新民把情況告訴許陽陽，許陽陽說:“你先回去吧，科技廳的事我自己去辦?！?/p>

汪新民駕車疾馳，兩個小時就到了A縣。他先來到老店，又趕往新店，都拉起卷簾門看了又看，就是沒有發(fā)現(xiàn)被盜的痕跡。他感到莫名其妙，急忙趕回家中打開門后，家里是一片漆黑。一開燈，見妻子正木頭似地坐在餐桌旁，桌子上還放著一把剪刀，她兩眼呆直，滿臉戚然。汪新民問她:“我已到店里去過了，怎么沒發(fā)現(xiàn)少東西?”妻子說:“漆沒少，錢少了?！蓖粜旅駟?“少了多少?”妻子說:“少了20塊?！蓖粜旅窦绷?“少了20塊就讓我趕回來，你不是胡鬧嗎?”妻子說:“我就是想讓你早點回來?！蓖粜旅褓|(zhì)問她:“你這是為什么?”妻子嗓門也高起來:“我問你，你是不是和許陽陽一起去的省城?你們是不是都住在省政府招待所?你們是不是同睡一個房間?”汪新民自知理虧，連忙否認:“沒有的事，你別瞎想?！逼拮涌蘖似饋?“你如果真和許陽陽好上了，我就不想活了!”面對態(tài)度堅決的妻子，汪新民不得不俯身安慰:“不會的，你放心好了。”此時，他心里一直在想:是誰對我們的行蹤掌握得如此之準?是誰向妻子報了信?這個人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幾天后，汪新民從一份晚報上讀到一則消息《千萬富翁被家人送進瘋?cè)嗽骸?，消息說:一位擁有幾千萬資產(chǎn)的老板瞞著家人在外包養(yǎng)二奶，還生了一個兒子。在家里，他經(jīng)常無故毆打妻子和女兒。妻子和女兒以他精神不正常為由，強行把他送進了瘋?cè)嗽骸２恢獮槭裁?，汪新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恐懼與不安。

許陽陽不能不含恨收斂起自己的情愛，而且還不能對任何人傾訴自己的不滿與痛苦。在許云山面前，她顯得太弱小、太沒招了。她只能明確地告訴汪新民，他們之間是根本不可能走向婚姻的。汪新民深知自己的卑微，當然不敢強求這位許家大小姐。兩人沒有哀怨、沒有糾纏，不露痕跡地中斷了一場已經(jīng)爆發(fā)出來的情緣。

葉大有的兒子葉文化被提拔為縣建設(shè)局辦公室的副主任，許云山請葉大有全家到許園來吃晚飯，說是要為葉文化慶賀一下。許陽陽猜到父親是在為自己和葉文化牽線，卻故意違逆父親的好意:“今晚我有個同學聚會，就不參加家里的活動了?！痹S園的晚宴結(jié)束后，許陽陽也回來了。許云山問她:“今晚葉大有是來求親的，你愿不愿意跟小葉處處看?”許陽陽沒有考慮就斷然拒絕:“你們以后少為我的事操心，我不嫁人!”劉慧萍則抱怨起許云山來:“你肯定有什么事惹毛了她，要不然她怎么會這樣呢?”許云山苦笑了一下:“她有病!”

老家的表舅為汪新民介紹了一位村里的姑娘，說是已請人合過八字，那姑娘是旺夫命，兩人很相配的。姑娘高中畢業(yè)后，一直在一家體育器材廠打工，長相一般，人很老實。倆人接觸了一段時間后，就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許云山不僅去參加了婚禮，還高高興興地當了證婚人。汪新民結(jié)婚后，小夫妻兩人一心一意操持油漆店。妻子成天守在店里，大生意小生意都不放過。汪新民一方面不斷引進新產(chǎn)品，一方面到濱江船城各船廠搞推銷。油漆店的生意日見興旺，有時一天就能賺萬把塊錢。汪新民的名氣也漸漸大了起來，縣城的人稱他叫“漆新民”。

汪新民來到許園，要把20萬元錢還給許云山。許云山說:“我也不差這幾個錢，這筆錢繼續(xù)留給你用，等我混不動了再跟你拿。你可以在縣城再開一家連鎖店，想辦法把生意做大?！毙掠推岬觊_張沒幾天，隔壁的一家小超市因電路老化發(fā)生火災，燒了兩個小時，店堂內(nèi)的物品差不多都成灰燼?？赏粜旅駞s幸運異常，他的油漆店竟然安然無恙。許云山聽后，若有所思:“這小子命大，有他的父母在保佑呢。”

許芹芹小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癥，走路有些跛。她從師范學院藝術(shù)系畢業(yè)后，就進了縣少年宮當音樂輔導員，她非常喜歡這份充滿歌聲的工作，從來不考慮工資收入的多少。工作沒幾天，她就與縣財政局的會計黃龍飛談上了戀愛。劉慧萍起初并不贊同這門親事，她私下跟許陽陽說過:“小黃一雙小眼睛眨呀眨的，一臉的奸相。他看上芹芹，就是沖著許家的財產(chǎn)來的!”可許云山卻看好他，說他頭腦比電腦會算帳。更讓劉慧萍沒辦法的是，半年多來，許芹芹已做過兩次人流。許云山擔心經(jīng)常人流會影響以后的生育，便提議早點替他們把婚事辦了。劉慧萍沒有立即答應，只是說:“我再看看陽陽的態(tài)度?！彼胗迷S芹芹的婚事來催逼許陽陽盡快談個對象，便當著全家的面提出:讓芹芹與小黃去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等陽陽找到合適的朋友一齊辦婚禮。可許陽陽卻大度地表示:“我不能影響芹芹的婚姻大事。我說不如近期就把他們的婚禮辦了，這樣我們家就多個公務(wù)員了，要是小黃早點混個股長局長干干，我們也好沾沾光。”劉慧萍也就無話可說了。許云山當即拍板:“就這樣吧，婚禮規(guī)模盡量小一點?！痹S陽陽對許芹芹說:“出嫁前你可要哭一場的，哭嫁的姑娘才是孝女?！痹S芹芹一臉著急:“我哭不出來怎么辦?”許陽陽說:“要不，我給你兩巴掌?！苯忝脗z一陣狂笑，都笑出了眼淚。

許芹芹和黃龍飛結(jié)婚后，就一直住在西別墅里。許云山提出，讓黃龍飛辦辭職，到船廠來當總賬會計。劉慧萍不贊成，說是沒必要放著好好的公務(wù)員不干。可許云山說得很明白:“這叫引入競爭，對兩人都有好處，將來誰的能耐大，我就把工廠交給誰。”劉慧萍臉上似笑非笑:“你就喜歡競爭，找老婆都搞競爭。”許云山沉下臉來:“這事就這么定了，你不要再費口舌?！秉S龍飛很快就辦了辭職手續(xù)，坐進振興造船廠的財務(wù)室。他上班沒幾天，許陽陽就出去旅游了，一玩就是十多天，她把手機關(guān)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作者簡介毛家旺，男，1958年生，江蘇省雜文家協(xié)會會員，已在全國各地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作品數(shù)十篇，曾獲華東地區(qū)報紙散文獎?，F(xiàn)在泰州市新聞單位工作。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