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歲的胎兒”

17世紀，一位法國宮廷御用醫生在一位神父的藏品中偶然發現了一具據稱已有23歲的胎兒的尸體。它真的是一次長達23年的孕期的產物嗎?

1678年，法王路易十四的妻子瑪利亞·特里薩前往法國東北部的小村莊蓬達穆松朝圣，村里的神父巴比拉特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收藏。巴比拉特神父以收藏全球各地的奇怪玩意兒出名，在他的“奇特屋”里，天花板上懸掛著人骨架，墻角立著從羅馬廢墟上掠奪來的石柱……而其中最奇特的一樣東西，恐怕就是泡在酒精中的一具畸形胎兒。這具皮革樣的胎兒呈紅褐色，手臂、雙腿和脊柱皺在一起，面目十分丑陋，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神父解釋說，這個胎兒是從一位死去的孕婦的肚子里取出來的，據說這位孕婦死前已經懷孕23年。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已經23歲的胎兒。

23歲的胎兒，這可能嗎?瑪利亞·特里薩當時就下令隨行的御用外科醫生皮埃爾·迪昂尼斯留下來調查這個胎兒的來龍去脈。瑪利亞·特里薩對解剖學的迷戀在當時是人盡皆知的，她的丈夫路易十四養有一群異域動物，每當有動物死亡，她都會要求迪昂尼斯醫生進行解剖。迪昂尼斯說：“跟其他女性不同，女王對解剖過程一點都不反感。”

作為一名御用外科醫生，迪昂尼斯對醫學奧秘并不陌生。在凡爾賽宮，每當有王室成員因疾病、事故或陰謀詭計等事件死亡后，迪昂尼斯幾乎都會對其尸體實施解剖以查明死因。他對“生產”也不是門外漢——當時的人們把生殖和生育叫做“生產”，他既解剖過從絞架上取下的女性死囚的尸體，也解剖過由王室提供的女性貴族尸體。

迪昂尼斯對巴比拉特神父進行了詳細的詢問，但后者似乎不想說得太多。不過，迪昂尼斯對這類故事并不陌生。事實上，從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始于14世紀)直到17世紀，這類離奇“高齡胎兒”的故事可謂不絕于耳。1582年，一個名叫科倫布·夏特麗的68歲婦女去世，據說她死前已經懷孕28年。醫生解剖了她的尸體，發現她懷著一個怪模怪樣、石頭一般的女嬰。1678年，一個名叫瑪格麗特·馬修的68歲婦女去世，她的腹中也懷著一個據說已有25歲的胎兒。

在剖腹生產術(簡稱剖宮產)和超聲波技術問世之前，人們無法對這些“高齡胎兒”加以生物學上的解釋，

于是有人便將之歸罪于魔法和巫術，那些待產的婦女常被警告說接生婆有可能會在暗中施展巫術。對于瑪格麗特·馬修一案，人們普遍相信由于她拒絕了接生婆的服務，作為報復，接生婆對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施用了魔法。

迪昂尼斯醫生沒能從神父口中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于是他訪問了一些村民。村民們證實，神父收藏的這個胎兒的母親確實懷孕23年，此前她已經順利生下了幾個孩子；她死于疾病，而非死于懷孕；在她死

后，外科醫生對她的尸體進行了解剖，結果發現了她腹中的這個“高齡胎兒”。

古代醫學哲學家希波克拉底和加倫認為，懷孕是在男女交合過程中男性“種子”和女性“種子”幸運混合的結果。1672年，在顯微鏡發明后，人類卵子被發現，5年后精子被發現。卵子和精子的發現改寫了千百年來有關生殖的理論。接下來出現了兩種觀點：生殖是由女性卵子或由男性精子獨立承擔的職責，而非兩者共同的任務。“卵生學家”認為，人的生命誕生于女性的卵子，卵子一個套著一個，就像俄羅斯玩偶；而“精生學家”則認為，人的生命誕生于精子的頭部。在迪昂尼斯生活的年代，在法國南部廣為流傳著一件事情，說一名年輕男子由于性障礙而“懷孕”。起初這位男子感覺自己的一只睪丸撕心裂肺般劇痛，八九個月后這只睪丸脹大到一只火雞蛋大小，醫生不得不將它手術切除。后來醫生在這只睪丸中發現了一團有骨頭的球狀物，上面有兩個像眼眶的東西，里面還充滿了水。據此，有人稱這名男子“自行懷孕”。事實上，這名男子很可能是患了睪丸癌。

在近100年的時間里，有關人的生命誕生于精子或卵子的理論主宰著整個胚胎學。直到18世紀80年代，有關生殖的真正科學的理念才初步形成。

為了破解“23歲胎兒”之謎，迪昂尼斯重返巴比拉特神父的“奇特屋”。在他窮追不舍的詢問下，神父不情愿地道出了自己對“高齡胎兒”的推測。他說，這名婦女懷這個胎兒不止23年，而是整個一生，因為當她還在自己母親的子宮里時，一只卵子就嵌在了她的腹中，因此這個“高齡胎兒”并非她的孩子，而是她的孿生姐妹。

迪昂尼斯是一位“精生學家”，他斷然否定了巴比拉特的推測。他認為，在男女交合過程中，被釋放的“精氣”跑進了這名婦女的子宮里，接著又進入輸卵管。由“精氣”產生的胎兒在輸卵管中膨脹、長大，但卻沒有沿著輸卵管進入子宮，而是“掉進了胃里”，直到這名婦女去世。

暫且不說迪昂尼斯的“精生”傾向，他對“高齡胎兒”的解釋基本上還是符合現代醫學對“異位妊娠”或稱“腹腔妊娠”(位于子宮、輸卵管、卵巢或寬韌帶以外的腹腔內的妊娠)的解釋。

其實，現在看來，巴比拉特神父的解釋暗含了“寄生胎”的概念，即一個胎兒寄生在另一個胎兒的體內。“寄生胎”直到19世紀才開始被人們所認識，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現象：一團已經鈣化的胎兒狀組織嵌在另一個胎兒體內，兩者都位于同—個子宮內。

因年代久遠，現在要查明“23歲胎兒”的真相已不太可能。今天我們重溫這段歷史，可以幫助我們從一個側面了解生殖學研究的發展過程。

相關鏈接：“奇特屋”史話

“奇特屋”也叫“奇特櫥柜”、“奇跡櫥柜”或“珍玩屋”，其實就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對各類物品的百科性收藏，當時人們甚至還未對各類物品進行分類，而現代藏家則將藏品分為自然歷史類、地質類、人種類、考古類、宗教或歷史遺物類、藝術作品類和古玩類。

有人這樣評述“奇特屋”：是象征現實世界的小宇宙或劇場，是記憶的劇場。在16世紀和17世紀，除了那些由統治者和貴族建立的最著名、最完備的“奇特屋”外，商賈階層和早期歐洲科學實踐者也建立了小規模的“奇特屋”，它們實際上是博物館的前身。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魯道夫二世建在布拉格的“奇特屋”不僅為其提供了一個靜居、退隱的去處，同時也成為展示權力的一個有效手段——魯道夫二世每每會鄭重其事地讓來訪的使節和大亨參觀他的“奇特屋”。

創作于1599年的一幅雕版畫對自然歷史類的“奇特屋”做了最早的描繪。畫的右邊是一個開放式的書架，其中許多書都封面朝下或書脊朝上地放置，這具有典型的中世紀風格，目的是保護書頁不沾灰塵。有些書無疑是植物標本集。書架上還立著珊瑚樣本。屋頂上到處都是動物樣本，最顯眼的是一條鱷魚。畫的左邊有一個典型的“奇特櫥柜”，柜子門可以向下打開。在上層柜子里裝著各類礦物樣本。頂部擺放著各種鳥類標本。“奇特櫥柜”的下層是幾個櫥柜，里面裝著標本盒和有蓋子的罐子。創作這幅圖的目的顯然是想證明這間“奇特屋”的主人有著淵博的自然歷史知識。

17世紀的兩間最著名的“奇特屋”分屬于丹麥內科醫生兼古玩家烏爾·歐姆和德國學者阿薩內修斯·基歇爾。在他們的“奇特屋”里裝滿了各種動物標本，包括動物的角、長牙和骨架，另外還有許多礦物標本，以及其他有趣的人造物品，如特別古老、特別精美或特別小的雕塑，自動發條，來自異域的人種學標本。這些標本常常虛實混雜，其中包含不少神話中的動物，比如一只斯基臺羊——神話中的一種半植物半羊怪物(其實是一種多毛的羊齒植物)，一只獨角鯨的長牙——獨角鯨是神話中的一種海洋怪物(其實屬于一種鯨魚)。這些樣本都來自于探險之旅或貿易行程。當“奇特屋”中的展品的圖片被公開后，常能起到傳播科學的作用。出版于1655年的(歐姆奇特屋藏品目錄)就被認為是歐姆在進行哲學、科學、自然歷史和其他思考時的最初依據。

1587年，有人向一名丹麥貴族建議，“奇特屋”中必備三類收藏品：首先是雕刻和繪畫：第二是來自國內外的奇特物品；第三是各類奇特動物的角、爪子和羽毛等。

在比利時畫家弗蘭肯于1636年創作的一幅作品中，也對“奇特屋”中的一些最具代表性的物品進行了描述。在這幅畫中，墻上掛著各種風景畫、肖像畫和宗教畫，以及熱帶海魚、海馬和琥珀串珠(琥珀本身就是珍貴的天然奇物)。畫中還展現了古典、世俗、現代和宗教性質的雕刻作品，桌子上則擺放著各種奇異的貝殼、珍珠和寶石，各種木刻畫和繪畫，還有一些硬幣及徽章(很可能是希臘或羅馬時期的)、羅馬油燈、中國瓷器，以及造型奇特的花瓶。

有人指出，“奇特屋”中豐富多彩的展品最終促進了科學類比，促使人們認識到世界并非是靜態的、單調乏味的，而是充滿活力的、變幻無窮的，不斷變化是自然歷史的本質特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奇特屋”是歐洲17世紀科學發展的一種催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