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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2010-01-01 00:00:00
北京文學 2010年6期

祖父走了,那么突然。

在我們這個和睦的大家族里,一個親人的失去,對于年屆而立的我來說,還是第一次。可是,祖父走得太突然了,我感覺在整個短暫的過程中,自己仿佛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悲傷,然而他便已經走遠。

小時候,從我有記憶開始,祖父似乎便是個身體虛弱的老頭子了。祖父作為一名小學教師而光榮退休的那一年,我八歲。那時候祖父還沒到退休的年齡,他辦了“提前病退”,有一半的原因是為趕在國家廢止“接替”的政策之前,讓我的二姑以他的接班人的身份而擁有一個正式的工作單位;而另一半的原因則是,他的身體也確實不好。祖父患有氣管炎和肺結核。在我的印象中,祖父常年氣喘,大老遠都能聽到他可怕的喘息聲。此外,據說肺結核菌的傳染性是非常強的,所以祖父與祖母不但長期分餐而食,并且還長期分床而眠,他的床前總是擺放著一只蓋著蓋子的高腳痰盂,從來不讓我們孩子靠近它。

退休后,祖父去一家運輸公司做過幾年會計,接著先后讓家鄉附近的幾座小學請去做代課教師,又是好多年。我記得祖父的身體逐漸健康起來,那是在他真正徹底退休在家之后。呆在家里的祖父,除了喜歡讀報紙、健康雜志,喜歡看電視新聞,喜歡關心和談論國內外的政治經濟大事,除了喜歡三天兩頭慢悠悠步行到五里地外的鎮上趕集,還熱衷起了搓麻將。我感覺,隨著祖父在牌桌上愈陷愈深,他的身體狀況也日益改觀了。祖父的腳步開始虎虎生風,手勢有了勁道,講話有了氣力。而最關鍵的是,他變得樂觀起來,談笑風生,兩眼放光,神采奕奕,每每斗志昂揚出門去,歸來則春風滿面,仿若將軍凱旋。

祖父剛開始搓麻將的時候,尚是偷偷摸摸的,可紙包不住火,到底還是讓我們家的人知道了。先是祖母跟祖父吵了幾次。接著有一天晚上,父親把剛邁進門的祖父堵在了堂屋里,言辭非常激烈。父親簡直是怒斥了,大意是指責祖父從前不務正業,賭博賭得差點傾家蕩產,如今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想讓全家從此又不得安生?父親的態度和口氣讓躲在隔壁的我大為驚訝,而我更驚詫的是祖父,他居然自始至終一聲沒吭。

正是那一次,我從父親嘴里知道了祖父的一些往事。原來在年輕的時候,作為地主家的大少爺,祖父可是個嗜賭如命的人,他每天往外面背銀圓,不知道輸了多少,反正后來直到變賣田地,而田地也讓他給輸了不少。那時候父親還是幾歲的小孩子,但父親清晰記得,祖父的腰間每天都別著駁殼槍,只要祖母一數落,他便掏出駁殼槍,戳著祖母的腦袋,嚇唬說要斃了她。

原來弱不禁風的祖父在年輕時還有這么一出!為這,我還偷偷樂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不過,那時候我開始到工廠里上班,很少在家,也不知祖父究竟是怎么爭取到自由的,反正后來的結果是,麻將他照舊搓,并把搓麻將這事兒從地下性質轉到了公開化的狀態,而且家里所有的人都再也沒有過阻撓與非議。

祖父的晚年生活無疑是充實而愜意的。祖父退休了,什么都不干了,但他還有一份非常可觀的薪水,這薪水還一次次往上漲,而且時不時地,還有額外的這補貼那補貼。除了薪水和補貼,祖父還享受國家的公費醫療,到醫院里花一百塊錢,他自己只支出五塊。無論是在我們這個大家族里還是在鄰里鄉親之間,祖父的生活都是讓人羨慕的。此外,祖父教了大半輩子的書,在我們家鄉,他所到之處,都能獲得尊敬的目光。據說即使是在牌桌之上,哪怕他老是贏錢,別人也還是都喜歡跟他坐一桌,因為他脾氣好,牌風好,而且邊搓牌邊聊天,上知國家大事天文地理,下知生活小事雞毛蒜皮,大家即便輸了錢也還是覺得有一份額外的愉快……

祖父氣管炎的癥狀愈來愈輕微了,而體檢的結果是,他體內的肺結核菌已經停止了活動,再也不具傳染性。我們曾經天真地想,感覺上越來越年輕的祖父也許能夠活過一百歲。但是上天跟祖父開了個玩笑,在他的腸子上下了毒,給了他一個惡性腫瘤,就仿若他原本摸了一副“天牌”,卻被一只無形中的手硬給塞了一張多余的牌,再也無法把這副“天牌”推倒說“和牌”了。

祖父是在Z醫院被確診為得了直腸癌的。

是不是那個病?在Z醫院的肛腸科,祖父面帶微笑,詢問正在寫病歷的醫生J。當時在場的二姑、二姑父和我都一頭霧水地看看祖父,又看看頂著滿頭白發的J。而J沒有回答,只是手里的鋼筆在病歷本上龍飛鳳舞。好久,J才抬頭,遞上病歷,同時從眼鏡片上方射出肯定的目光來。

老伯呀,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了,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吧!J說,是這個病,我在腸鏡檢查時看得清楚,不會錯的!

什么病?我和二姑、二姑父對了一眼。我循著祖父捧著病歷的雙手往上,看到了他的臉,他仍舊是微笑著的面容,但那微笑似乎有點僵,好像帶著發訕的成分。而我又看到J很有人情味地拍了拍祖父的肩膀,說,不過呢,問題不是很大,可以手術的,你先考慮選一個方案吧!我霍然一驚。我看見,祖父合上病歷后的雙手顫抖了幾下。噢,我也估計到了,就是這個病!像是感謝,祖父說著,一邊握緊了J的手,好久沒松開。

我永遠清晰地記得祖父與醫生J的這一次意味深長的對話,也清晰記得后來我們去手術室找這家醫院的院長兼著名的外科醫生C的整個情形——祖父躺上推車被護士送入檢查室;全身被綠色工作服包裹著只在口罩上面露出炯炯雙眼的C在一群助手的簇擁下尾隨而入;護士關門,拉上玻璃門內的布簾;透過上方氣窗玻璃的小缺口,我聽到了C讓祖父脫下褲子的命令;透過布簾上方的間隙,我看得見戴綠色帽子和綠色口罩的幾個腦袋在高低起伏;C以及幾個助手的一根根手指在我的視線之外一再粗暴地深入了祖父的肛門進行“指診”,我似乎聽見了祖父一次次提高了的呻吟;玻璃門打開,醫生們紛紛脫下乳膠手套丟到垃圾桶里,然后出來了;C用無可置疑的口氣告訴我們,病灶在距離肛門8厘米的位置,必須盡快手術;醫生們走后,我看向檢查室里的祖父,他仍站在躺車前抖抖索索地一條一條地往上拉扯他的褲子,健朗的祖父突然變得目光渙散,老邁不堪……

然而,祖父沒有在Z醫院動手術,而是選擇了上一級的T醫院。

那天從Z醫院出來,我們去了二姑家,后來大叔、小姑也來了,大家一塊兒討論手術的方案。二姑父的意見是接受醫生C的建議,整個兒切除直腸以及肛門,因為C說根據臨床經驗,像祖父這樣的情況,如果不切除肛門,存在術后復發的風險。大家都點頭附和,而祖父面有難色。祖父說,沒有了肛門,也就無法自主大便,得天天在身上吊一個便袋,那太難受了!我看到祖父的眼眶里噙著淚水。還是用激光刀吧,暫時用激光切除腫瘤,我寧愿只再活五年!祖父的嘴巴哆嗦著,說,我都是七十三歲的人了,能再活上五年,我想也差不太多了……

事實上,祖父還是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開通,他回家作了大量的調查訪問,獨自走訪了遠村近鄰的好多個直腸癌病例,然后去了T醫院。祖父從T醫院帶回來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不用激光刀,照舊采用傳統的手術,但在直腸上加裝一個名為“吻合器”的東西,便能完全保存肛門!

祖父在T醫院接受手術的當天我不在他身邊。為什么不在?雖然事后我一再自責,但還是為自己開脫似的列出了幾個理由——首先,祖父有四兒三女,再加上他的兒媳與女婿們,陣容已是不小,而他的孫子孫女與外孫則有十一個。即便我作為他的長孫,至少也得排在我的父母叔嬸姑丈姑姑的長隊之后;其次是,那些天我特別忙,走不開,而T醫院又比較遠,并且交通不便,中途得轉車,光是來回一趟就得坐六個小時的車;再一個,T醫院是一所醫學院的附屬醫院,我父親的表弟就是醫學院的教授,他在醫院里很熟,他將會一直在場,而祖父接受的僅是直腸上的一個手術,部位遠離大腦和心臟,根本沒有什么危險性……

當天午后,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知道手術很順利,也很成功,而祖父的身體比較硬朗,醫生說一個星期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在放下話筒的當兒,想起了此前整個家族的如臨大敵,于是在舒了一口氣之后,不由得還輕輕笑了一下。

我之后給父親打過兩個電話。一個是在祖父手術后的第二天,接電話的時候,父親笑了笑,說得輕描淡寫,他說祖父狀況良好,早已開始在病房里跟鄰床的聊天了。另一個是在第四天,父親已經回到家,我說想去醫院看望一下,而他在電話那頭朗聲大笑,他說祖父已經能夠在床頭坐起來喝粥了,再過兩三天就出院回家啦,跑那么遠去醫院干什么!

祖父人生中的這么一個大劫難,就這么輕易過來了,這在當時的那些天里,我是完全相信了的。

而誰能料到,就在祖父準備出院那天,突然出了事——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好了,就差辦出院手續了,可是祖父非要起床去上個廁所——因為醫生說病人可以下床活動了,所以當時在場的我的母親、小叔、小姑和二嬸都沒能勸得住他仍舊在床上大解,而他在小姑的攙扶下走得特別輕快。但剛出病房,在走廊上沒走幾步,他打了個嗝之后就蹲下了,再也沒起來……

那天,我和父親坐出租車趕到T醫院,已經是黃昏了。剛下車,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醫院大門口的幾個人:母親、大姑、大姑丈,還有哭喪著臉的我的表叔——祖父這一場手術的牽線搭橋者。他們是在等候我父親的,一看到他們的臉色,我立即涼透了心,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當我在醫院急救室的門口看到祖父的時候,我猛然感到了難以名狀的恐怖。

幾個醫生和護士圍著一張床。穿著藍白條相間的病服的祖父躺在床上,感覺好像枯瘦了一圈,而他的頭部被一個套袋罩住了,幾乎看不見面容。有一個護士雙手舉著心臟電擊器,像是舉著兩個大鐵印,一次又一次地按在祖父赤裸的胸部——隨著大鐵印的下按,祖父的身子直挺挺地從床上彈起復又落下,仿佛是一個經過了偽裝的稻草人,輕飄而幾乎沒有重量……

我要進去,被一個護士攔住了。

走廊上站滿我們家族的人,他們在紛紛議論著,而我一邊聽著他們的話語,一邊思緒繚繞……

顯然這完全可以定性為是一起醫療事故——作為一個具有專業醫學知識的醫生,他怎么可以放言讓一個年逾七十的老人突然間從連續躺了一星期的病床上起來下床“活動”呢?何況這還是個經過手術之后的病人?一個老人的心臟如何能夠承受這突然的走動?也許即便是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當他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之后一骨碌起來就走動,也是會頭暈目眩兩腳發軟的吧!

后來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被我的表叔勸退出醫院,他說祖父能夠蘇醒的概率已經很小,大家還是先去安頓下來,再等消息。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我的表叔心里是已經宣判祖父的死亡了的,因為他懂醫學。可是大家不懂,大家只是從常理上去推測,他們覺得祖父應該還是有希望蘇醒的——不就是下床走急了嗎?不就是昏迷嗎?如今的醫學這么發達,幾小時前還好端端的人,還怕救不回來嗎?

而那時候我的不祥的預感始終揮之不去。從街邊小飯館到距離醫院不遠的那個小旅館,我一直在想,祖父放棄了天時地利,舍近求遠,同時還放棄了公費醫療,趕到這家醫院里來接受手術,難道真的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不成?但在我的心里,一直又有一個執拗的聲音在否定著自己。不,祖父他會逢兇化吉的!

我覺得在這突然的變故中,自己變得有些唯心和迷信起來了。而與此同時,在小旅館的那個不大的房間里,我從大家一張張陰沉的臉和不時翕動的嘴唇上捕捉到了偶爾泄露的幽默和喜色。我想,其實大家的心里還是有著盲目樂觀的期待的。

那個晚上,大家沉默一會兒又七嘴八舌一會兒,間隔一段時間通過手機與急救室那邊的監護者聯系,詢問祖父是否蘇醒或有好轉的跡象。有一次我甚至差點笑出聲來,因為我聯想到了小時候的一個場景——灶頭上正蒸著一鍋番薯糕,一家大小時不時地輪流去打開鍋蓋,察看番薯糕熟透了沒有,而那番薯糕總是難以熟透……

半夜里,迷糊中覺得大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翻出了祖父年輕時的事跡,提到那傳說中的駁殼槍,說那駁殼槍其實是一把假槍……又有人說祖父那時候還做過買賣,不知道拿了多少銀圓到外地收購草帽,準備再販賣到更遠的什么地方,但后來半路上就空手回來了,因為他還沒到收購草帽的地方,便一路賭博,把所有的銀圓都輸光了……有人還詳細說起了祖父如何戒賭,如何在他的某一個朋友的幫助之下操辦起了村里的學校,后來又如何成了一名正式編制的教師……

天快亮的時候,我努力睜開眼,正想問祖父是不是蘇醒了,而我的表叔進來,帶來了肯定性的壞消息。表叔說祖父沒有蘇醒的可能了,醫院方面已經盡力,現在依靠藥物也僅僅只有維持幾個小時的心跳和呼吸了。表叔安慰大家說,其實祖父的癌細胞已經有了轉移的跡象,所以還是讓他這樣走的好,他自己沒有痛苦,要不然即便現在安全出院了,接下來他還要接受一次次化療和放療的折磨,他活著也是很痛苦的……在表叔的安慰中,大姑二姑小姑已經哭開了,而我看著表叔的雙眼,試圖看出一點善意的謊言的蛛絲馬跡。

對于身體,祖父其實早就在做著防患于未然的工作——據我所知,祖父每年都神秘地進城一兩次到醫院作身體檢查,他甚至連后背上長的一個黃豆大的小包都不放過,把它切除了。而在我脫離了工廠到城里開店的三年時間里,他幾次來看我,都是在Z醫院的肛腸科找醫生J作檢查之后順便過來的。作為肛腸科專家的J為什么一直沒有檢查出祖父直腸上的那個病灶?如果J沒有失職,那么表叔的所謂癌細胞轉移說是站不住腳的;而如果表叔是誠實的,那么J的職業水準是值得懷疑的了!

祖父是在第二天中午被T醫院的救護車直接送回家的。我們這個大家族的所有人都到齊了。祖父的床架在堂屋角落,所有人圍著他,看著他平靜地呼吸。祖母和姑姑們在哭泣,而我在想,祖父會不會一直以這樣的方式延續自己的生命?雖然在醫學上,祖父已經被宣判死亡,但在藥物的作用下,他還有心跳和呼吸呀……

表叔一直坐在祖父的床邊。兩小時后,祖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胸口大幅度地起伏,我們幾乎所有人都驚喜地以為奇跡出現,以為祖父要蘇醒了,而表叔卻黯然搖頭。

祖父在突然張開嘴巴,眼睛也似乎轉動了起來的那一刻驟然斷了氣。我看見高大的二叔當即跪了下來,用雙手摟緊了祖父的頭顱,然后悲痛地喊了一聲——叔!

叔——!幾個聲音跟著喊,接著一片哽咽。

我看著表叔熟練地拔掉了祖父嘴里的氧氣管,然后拔掉所有的輸液管,然后再用手掌輕輕地抹下祖父一直半睜的雙眼。淚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轉,可是始終沒有溢出。

我突然想起,祖父這一生生養了這么多兒女,竟然從來沒有得到一個做父親的名分——他所有的兒女都喚他是“叔”,而不是“爸”。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就對這一怪事表示過疑問,而我得到的答案是,祖父曾經有過一個尚未成年就過世了的先天殘疾的胞兄,因為這,他把自己的兒女都“過繼”給不幸的胞兄,而讓兒女們稱呼自己為“叔”。

因為祖父走得如此猝然,在那些天,我們這個大家族里好像打了一場亂仗。不過,由于是年底,唯獨我脫離了這場亂仗,在城里忙著自己的事情。但那些天里,祖父的身影一天到晚都在我的眼前晃動。

小時候,在我的心目中,祖父是個很嚴厲的人,他動不動就對我、對我的弟弟和我的堂弟堂妹們皺眉頭,而一看到他皺起了眉頭,我們就害怕了,因為接下去,他肯定就要批評我們了。長大后,我覺得祖父是個越來越親切的人,可以坐下來面對面聊天,什么都可以聊,而且他也喜歡聊、善于聊,大到國內國際、政治時勢,小到前門屋后、蘿卜青菜。我甚至覺得,在我們這個大家族里,祖父是唯一的一個對社會、對人生持有清醒認識的人——當年我脫離了工廠到城里開店,他是唯一的支持者;對于我一直以來從未間斷的文學創作,他是唯一的關心者。有一段時間,祖父竭力鼓動我的父親母親,讓他們想辦法給我在城里買一套房子。那時候,父親母親根本沒有給我在城里買房的打算,甚至連我自己也沒想過這件事。但祖父說,這房子必須盡快買,一是既然呆在城里了,就得在城里有個家;二是城里的房子今后一定不斷漲價,巴望它降價是癡心妄想,再不去買,以后將永遠買不起了!

由于祖父的鼓動,我終于在城里擁有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祖父的前瞻性,在事后不久即得到了證明——房價開始了持續的瘋長。但始料不及的是,除了在大樓尚未竣工時祖父在樓腳下舉頭眺望過我家的那幾個窗口,他卻并沒有真正進過我那套房子的門檻。

祖父被Z醫院確診為得了直腸癌的那天,他是在接受腸鏡檢查之后而等待檢查結果的中途過來找我的。

那天,祖父忽然出現在了我面前。他的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容,說是有點兒事,所以進城來了,順便過來看看我那剛裝修完工的新房子。他在我的店鋪里只坐了兩三分鐘,而他一邊微笑著,一邊低頭看了幾次表。我問他是什么事兒,他卻似乎是出神了,沒有回答。我又追問一遍,他才說,剛從醫院檢查身體出來,現在只剩下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小時后,還要回到醫院去。我一愣。我說怎么樣?他笑著搖頭說,沒事沒事。

那一刻,我并沒有察覺祖父的微笑里有什么異樣。我關了店門,準備與祖父坐出租車,轉念一想,在街邊攔下了一輛黃包車。但是祖父不肯,沖那個踩車的人直擺手。他說他要坐我的自行車。拗不過,我只好讓他坐自行車的車后架。當我小心翼翼馱上他并踏動的時候,卻感覺出他是那么輕盈,根本沒有預想的笨拙,而我回頭發現,他坐得是那么的穩妥。祖父是沒有坐過自行車的,在我的印象中,他從來都是一副晃著胳臂漫步的悠閑狀。可沒料,他在我背后笑了笑說,嘿,你一定不知道,我是會騎自行車的!我愣怔了一下。真的呀?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我說。嘿,當然是真的,那個時候你爸還沒出世呢,我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祖父笑說,不過后來摔了一次,手臂骨折了,就嚇得再也不騎車啦。

大約是回憶起了五十多年前的時光的緣故吧,祖父顯得很愉快,接下來一路上他還不斷地指點著街景,言語間透出興奮和好奇。可是我犯了一個后來讓自己無法原諒的錯誤——在快到新房子附近時,我曾在一個十字路口猶豫了一下,準備走另一條平常不常走的路,順便帶祖父穿過一個居民小區,讓他看看風景,然而我卻沒這么做,還是沿著大街,一直向前騎,經過了Z醫院的大門口。正當我騎過大門口時,我們被喊住了——那是二姑和二姑父。祖父跳下車,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他笑著埋怨說,你們這么早來這里干什么?不是還有半個鐘頭嗎?原來,祖父是與他倆約好了,他準備到我的新房子那里看看,然后再來醫院的,可是他倆早到了半個小時。唉,算了,那就先不去了,等下次進城來再到你家看看吧。祖父向我擺了擺手,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許諾再也無法兌現了!那一天,實質上也是他和我的最后一次見面,我們從此永別!

在祖父入殮的前一天,我在城里騎車時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無緣無故,當時前后左右都沒有交錯的車輛行人,我好像只是晃了一下車把,然后就自己摔倒了,人仰車翻,摔得結結實實。當我忍痛從街心爬起來,我發現四周圍了很多人,而這個地點正是十字路口——這個十字路口,我曾經用自行車馱著祖父經過這里,并且為了選擇走哪一條路而很不應該地猶豫了那么關鍵性的一下……

第二天黃昏我趕回鄉下老家。晚上,家族里所有的人都到齊了,每人手捧三炷香,在堂屋里跪了一地。

先生公,我給你老人家穿衣來了!村里專門給過世的人凈身穿衣的元寶三向床上的祖父作揖鞠躬,喊了一聲,然后便手腳利索地給祖父剃了光頭,洗頭抹臉。然后除去衣褲,翻來覆去地洗身,穿上壽衣壽褲,穿上布襪布鞋,戴上壽帽和戒子。整個過程,所有跪拜的人都垂首低眉,而唯獨沒有好好跪拜的人是我,因為我的右膝摔出了一個大包,膝蓋一觸地,便錐心般地疼痛。我基本上只是左膝跪地,并且在搖搖擺擺中,我看到了祖父腹部那赫然的刀口,看到了那被剃掉了陰毛之后顯得突兀的生殖器——那使得堂屋里的這么多人得以來到這個人世之中的器物……

從祖父的凈身到入殮,我的腦子里整個兒亂哄哄的。也許正因為如此,我的眼里居然連淚光都沒有。而最后我在想的一個問題是,由于表叔在那座醫學院任職的緣故,自始至終,我們這個家族里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向T醫院討個說法——那么,這對于祖父來說,是不是公平的?如果祖父地下有知,他是否同意我們對T醫院的寬宏?

下葬那天,作為一名退休的小學教師,祖父的過世與一個普通的鄉下老頭的亡故顯得有那么一點點的區別,這就是在他的靈柩上路之前,在儀式上還有一個潦草的追悼會。

祖父的靈柩停在我們家門前的馬路邊,因此那個追悼會就是在馬路上舉行的。主持追悼會的是我們村小學的校長。該校長不像是在主持一個退休教師的追悼會,倒像是在為一個舉足輕重的國家領導人開追悼會,他打著可惡的官腔,在介紹完祖父一生的任教經歷之后,說了一大堆模棱兩可、言不及義的陳詞濫調,而荒唐的是最后,他竟然慷慨激昂地說出了半個“永垂不朽”——“永垂”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口誤,結果活生生把“不朽”咽了回去。

由于這個“永垂”,神情悲戚的我差點被逗樂了。我的臉上憋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

祖父的墳做在十幾里地外,那塊向陽的山坡地原本是我的一個表伯家的自留地,是我們家臨時討要來的。在祖父生前,祖母曾幾次提議選址做壽墳,可都被祖父回絕了,至于緣由,那永遠是個謎了。但我知道祖父的一個愿望——他這一生,大半輩子都擠在祖屋里,住得并不寬敞,而臨終前,二叔一家因為要住到外地,即將搬出那后建于祖屋隔壁的樓房了,他已經跟二叔打過招呼,要和祖母搬過去住那兩間空房——對于即將用上自來水和抽水馬桶這事兒,他還頗喜形于色呢。可是祖父的這個小小的愿望,沒來得及實現。此外,有一件事倒是祖父所沒能料到的——晚年的他極其開通,卻唯獨對大勢所趨的火葬大有微詞,可是他卻趕在了土葬尚未明令廢除之前,坐上了末班車。

送葬的隊伍并沒有預料中的龐大,這讓我感到了一些失落。不過,除了我們這個大家族的人,除了一些親戚和鄰里,另外兩撥人讓我覺出了一絲滑稽——有一撥是祖父生前在學校里的同事,另一撥是祖父多年來的牌友。

讓我耿耿于懷的是,大約是為了隆重或熱鬧吧,喜歡別出心裁的父親從鄰市請了兩支花鼓隊。每支花鼓隊有八個身穿紅綢衣褲的大姑娘,一個個扭著腰肢打著腰間的花鼓——她們一支在鼓號隊之前開路,一支在隊伍中間的位置,走一陣,還要原地踏步搔首弄姿一陣,弄得整個送葬的氣氛特別地不倫不類,并且因此吸引了沿途不少人的圍觀。由于行動不便的左膝,使得我在隊伍里走得極其別扭,有那么幾次,齜牙咧嘴的我忍不住在想,如果能夠征詢祖父的意見,他會喜歡這樣的送葬方式嗎?

因為我是長孫,下葬后返回的路上,祖父的遺像由我畢恭畢敬地捧著。我忽然覺得內疚——作為他的長孫,祖父生前曾經向我表達過希望我早點結婚的意愿,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如果我早一點結婚,如果我有了兒子,那么,今天畢恭畢敬地捧著祖父遺像的,應該是我的兒子——祖父的長玄孫。也許這樣祖父在九泉之下會少一些遺憾?

祖父的遺像后來便一直掛在祖屋的堂屋里,向著門口。遺像是用祖父的一張寸照放大制作的,照片里的他有點喜氣,放大后,他的喜氣也被放大了,好像對著大家在樂呢。曾經有一次,我站在堂屋里凝視著祖父,我想,作為他的長孫,我的血脈里到底有多大的部分是與他息息相通的?我在這樣琢磨著的當兒,我發現,祖父居然向我擠了擠眼睛,讓我感到身上一陣涼颼颼的……

祖父就這樣走了,事后我意識到一件奇怪的事——在整個兒的過程中,我的眼窩里雖然幾次淚水打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一滴。而且奇怪的是,在我那么多次夢見祖父的時候,我們的見面都是充滿著愉悅的——特別是有一次,祖父穿著黑色西服,腳踏一雙嶄新的老式棉布鞋,顯得步履輕快,他在堂屋里和我握手,笑聲健朗,他揮著有力的大手,說他的直腸癌已是徹底根治,而且一日三餐,牛排加奶酪面包一概來之不拒,完了還說已經買好了回程機票,趕明兒還得回美國去。

至今唯一例外的,也許是祖父走了整整八年之后的這一個特別的夢——

我聽到隔壁書房發出異樣的響動,于是我從床上爬起來,走了過去。祖父穿著他從前最喜歡穿的那件洗白了的中山裝,戴著那副老花鏡,坐在書桌前的皮椅上讀書。桌上有一大摞書。我注意到,兩邊豎立的書架里有了一個個空隙——顯然是祖父抽下了很多書本的緣故。祖父扭頭向我和藹一笑。我走過去,繞到了書桌的對面,這才發現,他是在讀我的作品。我有些惴惴不安,像是老師正在當面批閱我的作文。而祖父沒有與我探討這些作品,他放下了書,只是舉起一只手掌,像撥浪鼓一樣轉了轉。

你這套房子漲價了吧?祖父說,漲了幾臺?

幾臺?我愕然。

哦,不,祖父笑了一下,說,我是說漲了幾番?

原來祖父說快了口,“臺”是牌桌上的術語,它同“番”的意思一樣。

我呵呵笑了,我說,漲了兩臺!

祖父也笑了,很開心的樣子,然后說,我的書呢?

書?我一愣怔,想起來了——祖父過世后,他的遺物中有三個舊皮箱的書,當時大家建議把它們燒掉,而我執意把它們留了下來;后來我把它們整理了一遍,仍然保留在祖屋里。

那些書還在老家呢,我替您整理過了!我說,那里面還有幾本賬本呢!

那些賬本是祖父二十多年來的日常收支記錄,當我看到它們時驚呆了,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筆,都用過分端正的正楷鋼筆字毫不含糊地記錄著,甚至還有牌桌上的輸贏,每月還有收支小結……

那些賬本我只是翻了又翻,沒有仔細看,我說,我覺得這等同于您的日記,不能私自察看的!

祖父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錯了錯了,我不是說這些!祖父取下老花鏡,他的雙眼近距離地真切地對著我的雙眼,微笑著說,你記不記得我送過你一本書?

您送過我書?我想了想,沒想起來,于是不好意思地說,什么書?我好像不記得了……

那是一本作文選!祖父提高了聲音說,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你不記得了嗎?

我猛然想起來了!當我夢醒之后,我真的記起了那本作文選!

那是本藍色封面的書,書名我想不起來了,但我確切記得,是有這么一本書,它的封面上有一只月亮船。

要不是這個夢,也許我永遠不會記起那本小時候就遺失了的書——那是當年祖父聽聞我在學校里的一次作文比賽中獲獎之后給我的特別的獎勵呢!

祖父走了整整八年之后的這一刻,躺在熟睡的妻子和兒子的中間,夢醒了的我無聲地大哭了一場,淚水橫流,怎么也止不住……我想,我是該好好地寫一篇關于祖父的文字了!

責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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