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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間

2010-01-01 00:00:00林淵液
北京文學 2010年6期

行走在琉璃廠西街。

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古灰墻紅漆柱的店子就這樣大小高低錯落下去。街上的人不多。我們一家子一起來的。兒子正在一個很鬧的年齡,七歲。我們散漫地閑逛,腳步拖沓,腳印兒左扭右傾。

突然,有一陣電流慢慢觸及到了我,從千千萬萬的毛發開始,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巴咽喉,接著下行到我的心臟,最后全身蔓延酥麻。中什么魔咒了嗎,我?

之前并沒有任何伏筆。去北京是一定要去琉璃廠的,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每次都一樣,沒有當前的目的,也沒有久遠的期待,只是逛,隨意地逛。關于琉璃廠的傳奇和軼事多了,誰誰在一堆破爛里發現了一個明成化的官窯;誰誰以大局為重,襄助購得國寶級古字畫,遏止了販賣出境;誰誰把翁同和幾十年前題寫的牌匾稍微篡改了一下,重新拿出來張掛,成了茶余飯后閑談中的一個謎;誰誰在舊書堆里,終于發現了三五張宋版殘頁,把年代匹配的那本補充完整。就像在一張冰梅的信箋上給友人寫信,寫的內容是什么,寫給什么人,與冰梅的圖案都關系不大,這些梅花的形狀已經隱退為一張信箋的背景,連同與梅花相關的品質和詩情。琉璃廠正是這樣的一張信箋,你在上面寫什么,都是有著底紋的。

經過了歲月的刪改,琉璃廠還是不一樣了。就像一幅古畫經過photoshop圖片軟件系統的色階色相、亮度明度、對比度飽和度、橡皮擦、圖章仿制等等處理,已經成了現代的版本,老式的格局和意趣還在,古裝的人物換了短衫,老書肆變成“中國書店”、“古籍書店”,著名老店榮寶齋、槐蔭山房、萃文閣、一得閣、李福壽筆莊模樣還在……圖書、字畫、古玩、文房四寶,不識琉璃廠的人問我,琉璃廠是做什么的?我只能拿這幾個主題詞出來回答,可是,我到底還是沒有把琉璃廠說清楚。

第一次帶著兒子來琉璃廠。在中國書店里,要先找一本工筆的猛獸畫,為他野性而頑劣的興趣糊了口,我們才能從容地看書、找書。寫到這里,忽然覺得可笑,動物園和琉璃廠的交集,就在這些動物畫上面了。書畫他是很少涉獵的,但因為我一路走來,買了不少的八行宣紙信箋和線裝本,木刻水印的、描金灑銀的,美輪美奐而又古樸天生,這情緒也便感染了他,有時請他幫忙挑選箋紙水印的印紋,興致就更高了,問我,能否送他一本手工線裝的八行本,用以抄詩。一年級的小學生,用的是鉛筆。我沉吟著沒有回答他,我不知道捍衛宣紙的質地,同遷就他的熱情,哪一個更重要。

信用卡里的錢一筆一筆地劃出去,手里的提袋一載一載地重了,除了信箋和線裝本,我還買了瓦當對聯紙、書、銀色和綠色兩種少見的印泥。想象著在什么地方,出人不意地加蓋一個銀色的印章,像小孩子惡作劇一樣退避一旁,偷窺對方的反應,心里的美便層層疊疊起來。

很意外地,還在榮寶齋看了一場范曾的書畫展。在二樓透過窗戶望出去,署名“啟功”的書法在地攤上滿地滾爬,稚拙的筆致讓人有一種不合時宜的靜謐的絕望。

我在各式畫廊里穿行,并指點江山,評頭品足。那個人估計不大像平常的我。她基本上脫離了前人的審美準繩,每一句評說——不管它是只有一個字還是長長地沒有休止,不管它是有著聽眾的還是只有她嘖嘖獨言——都是發自她的內心。

是的,魔咒就是此時趁虛而入的。我慢慢地被電流擊中,全身酥麻。我很決絕地離開書法和書法界已經很久了。我為什么忽然又迷戀上了?我在那些字畫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嗎?買那些信箋的時候確實是為了寫信用的;買瓦當對聯紙是為了送人的;買銀色和綠色的印泥,我想起來了,我竟然是為了在自己即將出版的散文集扉頁蓋上閑章的。總之,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重返這些線條和筆墨的鋪墊。可是現在,就像在無邊無涯的古森林里突然吹來了一陣海風,就像在芙蓉鳥的糞紙上看出了唐詩的意境,沒來由的,有一種情緒掀動了起來,強烈的,雜亂的,卻向著某一個方位歸附。發現這個情狀時,我先自驚喜起來。這驚喜是如此的險峻,以致我幾經猶疑。至此,我只能確信了,琉璃廠其實是一個博大的磁場。我身體里的細胞、因子,是一盤散亂的沙,夾雜其間的是一些很細小的黑色礦物質。它們生活在不同的角落里,歡歌或者哭泣,只聽命于一些與它們的靈魂相互投合的指令。當琉璃廠這個磁場輻射出來的磁線有著足夠強大的力量,那些黑細屑頓時從小巷陌、溝渠、山嶺、地層、木屋奔赴過來,排列成規則的、俯首帖耳的圖形,在我的心底顯影了。它們,與藝術激情有關。

我緊走了幾步,追上我先生的身影,他正在前面看老版書。我懷著朦朧的甜蜜,毫不忌諱地告訴他:我對老情人舊情復發了。

這個叫做書法的情人,是我四五歲的時候,父親為我安插的。父親希望我長大了繼承他的衣缽,當一名醫生,除了醫術了得,還可以一手漂亮的毛筆字處方炫耀。現在回想起來,不能寫好毛筆字一定是父親當醫生的極大遺憾。我的祖父毛筆字寫得非常棒,在他過世三十多年后,還有書法收藏者在大街上攔住父親,請求贈予一紙半字。我猜想父親小時候,祖父用毛筆字開處方的時候,他一定常常望著那一管神奇的毛筆發呆。不知什么原因,父親只繼承了祖父的學業,卻把他的毛筆弄丟了。到了他再也無法續上前夢的時候,他把希望移植到我頭上,在童蒙時期他就開始對我進行藝術領域的規劃了。

四五歲的那個時候,上個世紀70年代,書法是個很稀罕的東西啊。記憶中,我只擁有過一本描紅的本子,好珍貴的,中楷那么大,很粗糙的紙質,不吸水。祖父倒是留下了一個簡陋的硯,當時尚沒有現成的墨汁出售,每天因為磨墨,我總是把自己沾染成一只斑點狗。現代教育者喜歡把小孩子的能力分條分塊地劃拉出來專門訓練。按照他們的理論,當年的我,大概就是依靠這個磨墨的功夫,訓練了手眼協調,并刺激了肌肉的掌握度。可是,他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很多事情對于孩子各種功能的訓練是異曲同工的。

小孩心性,只喜歡倒騰。在墨硯里加一點水,先折一只紙飛機,磨一陣墨又玩一陣,那墨水啊總是磨得淺灰淺灰的,寫出來的筆畫總是水水的。

后來,父親的一位朋友來訪,那個坐不住的臟女孩忽然抬起了頭,毫無畏懼地盯著他看。嘿嘿,這位叔叔樂了,他發現這個小不點手里拿著的居然是毛筆。他是練過書法的,便送了她一些書法字帖和方法。記憶中有一本唐人的靈飛經,幾年之后,他又送了一本柳公權的楷書字帖。這位叔叔對于字帖的珍愛,從字帖的顏容上就可以看出來。整潔是不消說的了,每一個頁面,一點折痕都沒有,每一本,都有著他恭正的購書記錄和簽名。是為啟蒙。

對于書法的認識和興趣,更多地來自傳說和故事。今天看來,那些故事大都屬于勵志性質,故事坯子單薄,線性結構,功利色彩濃烈。王羲之練書法洗筆,怎么就把池子里的水都洗黑了,謂之“墨池”;柳公權碰到了哪一個斷雙臂的老人用腳作書,受他教誨,回家寫完了八大缸水;程邈怎樣因事得罪秦始皇獲獄,卻孜孜不倦制得隸書……無一例外,他們后來都成了著名的書法家。這些故事正好與中國家長望子成龍的心理投契了。父親也不能免俗,我學書法的動機,慢慢地被復雜的社會因素分解了,父親后來對我的期待已經不在小小的處方箋之上。

80年代初期,有些文藝復興的味道,我們的小城開始成立各種藝術社團,我也混跡于書法協會。父親還為我郵訂了一份《書法》雜志。這是“文革”后最早的書法雜志。還記得第一期到手的雜志,有著書法家白蕉的行草書,字寫得流轉閑適,又富英銳之氣,心里頓時有了不確定的喜歡。大人們只道我懂了,便不再懷疑這么高深的專業雜志,是否適合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就像現在的很多家長,只管把西裝套在孩子的身上,看他面上的稚氣和衣服的成熟氣不相稱地攪和在一起,心里倒有一種暗昧的幸災樂禍,表面上只是頷首或者嘉許。

讀初三那年,我的一幅書法習作入選了一場全國展,用圈子里的話說,小姑娘的字進京了。那時候,藝術界風氣純凈,一如處子光潔的酮體。我們居住的這座小城,很溫煦地把一種文化恩寵向我拋擲了過來。直到今天我也沒有弄明白,入選展覽、發表刊登、被什么機構收藏、賣出了什么天價,這些事情和藝術本身的關聯度有多高。但無疑地,我被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親,甚至我自己慫恿著走下去。天道人心。

我想,上面這段不驚不乍的回憶性文字,大致已可看出端倪,書法與我的結緣,外力更多一些。我之所以能夠抽身其外,也是因為我仍然把書法看成一種異在。

其實,當書法的大門一扇扇地向我打開時,我也如入圣殿聞到了天木藏香一般。我貌似比以前更喜歡書法了。我花起時間來毫不吝嗇,父親花起徽宣的錢也毫不吝嗇。仗著年輕,我經常放著整刀的紅旗牌宣紙在桌旁,熬夜練字。一刀的徽宣多少張啊?一百張,四尺長。我從柳公權和顏真卿的楷書入手,后來喜歡黃庭堅和蘇軾的行草,隸書寫的是乙瑛碑,大篆寫的是吳昌碩的石鼓,小篆寫的是鄧石如……清冷或者熱鬧,耿介或者平和,嚴謹入矩或者跌宕散逸,也都涉獵了。冬夜臨帖練字,經常寫得饑腸轆轆,胡亂搜點甜品打底,又繼續沙場馳騁……古人只道三更燈火五更雞,我是可以練字到五更的呀。寫《六國論》《前出師表》的時候,竟然可以持續坐上七八小時。

身體和精神的在場和參與,無疑地延續了我的書法生命。可是,有一種痛一直沒有離開過我。它并不是屬于我的!我與它肌膚相親,卻始終沒有靈魂交融過。我與它之間,一直硌著,把我硌疼的是父親肅穆的表情和期待。我努力過,然而適得其反。

當我大學畢業回到故里參加工作,也就是當我完全自立的那時候,我向所有的人宣布,我要把書法卸下,我更愛文學。父親企圖挽回,說道:兩不耽誤。我回答道:我要完全地離開它,不再寫!不再參與書法界的活動!

或許,我的內心從未參與。我在進行的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表演。縱是偶爾地投入,那也是因為一時忘情,進入到角色里了。

西蒙娜·薇依曾經用一個比喻來說明這個“異在”,大意是水對于游泳者來說,是快感和痛苦混合的感情,游泳帶給他快感,疲勞帶給他痛苦。如果他想游泳,那么水就更偏向于快感;如果他想停下來,那么水就更偏向于痛苦。

這是痛的理由。

我一直想停下來。

不為誰。

停下來?

列車迎風前行,軌道旁或許會有藍色的矢車菊微微招手,站臺上有叫賣聲,一路上風景不斷,真的能夠停下來嗎?誰給了我強大的內心?

搭上那列前行的列車,我在外人眼里一定無比幸運。二十歲那年,我當選為我們縣書法協會的理事。理事會由九人組成。除我一個嫩嫩怯怯的女孩子,其他都是中老年的男性書法家。縣書法協會是一個民間團體,“三無”,沒有辦公地點,沒有編制,沒有經費。縣文聯是這些協會的父家,開會時便要去那里蹭茶水。文聯的辦公室是一座潮汕地區典型的下山虎建筑,從文化路拐進去,還得兩個折,外圍的墻上長滿了青苔,門框是那種很牢靠的長石板。走進第一進門,從外埕看內埕,那種樸素的美和濃濃的人情味便散發開來。內埕的中央種著一缸蓮花,夏天時蓮葉便擎起冠蓋,有時會有一兩朵蓮葩隱約在蓮葉間。蓮缸的底色是深棕的,花紋是淺卡其色,一個圓缸均分成了四瓢,各各畫著民間圖案,鴛鴦什么的。這是一座古老的民宅。小城的文化人去文聯閑坐便有些“雅集”的意思。

遺憾。等到我以書協理事的身份走進這個庭院的時候,硝煙已經向我逼近了。

書協的第一場理事會,原來是一場戰爭。一個民間藝術團體,竟成了某場歷史政權紛爭的微縮景觀。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蘸金斧、倚天劍、龍鱗刀……所有的手段都使出來了,喀喀聽出了格殺聲,每一擊都力道遒勁,咄咄逼人。

往事已經暌違十八年了。我想,我之所以擁有了表述這段公案的勇氣和力量,那是因為有一個隱藏于幕后的人幫我解救了打結的舌頭,他的名字叫做時間。這段公案涉及了我所尊敬的兩位書法前輩。謙公是縣書協的創會主席,已經連任三屆。推放到整個潮汕地區,他在書法界的實力也沒人小覷。從小用紅地磚練字練出來的功底,書學魏碑《張黑女墓志》,自成風格。我見他的時候,已經人書俱老。他是我父親中學的語文老師,與我閑聊的時候,偶爾會抖出父親少年時候的糗事。說道有一次語文試卷出了三篇文題,選一,父親想必沒有看清題意,把三篇文章都做了,卻也篇篇精彩。謙公筆耕不輟,去他家里經常看到每桌每地的書法作品。有時候一整個夜晚,就聽他一幅一幅地講解。有時候,他興致方濃,我便在桌邊為他提紙。謙公是藝術家,為書法作布道卻不是他的強項。在他那里,我只受熏陶。而太多生僻、拗口的專業名詞,像一堆堆找不到溶劑的硬塊,板結著,許多年消散不去。還有另外的一個重要人物。我讀初二那年,書協舉辦一場活動,我看見一個瘦得格骨清奇的人,便知他是謙公介紹過的人,走過去打招呼。這人后來成了我的書法師傅。師傅讀的是俄語專業,新學期上課的時候,發現他成了我的英語老師。那是一段開闊而澄明的日子。我們的學校有著厚重的歷史感,校風淳樸向上,校長名甲一方,在這里當學生當老師都是驕傲無比的事情。我和我的師傅便從這里開啟了師生情緣。師傅在學校的教學樓有一個亭子間,筆墨永遠在書寫桌上伺候著。師傅的人緣極好,經常有一些朋友過來坐談,都是縣城里的文化名流。課間,我們這些弟子經常去那里涂鴉,間或也很放肆地跟著他們開玩笑。有時會有低年級的學生像紅嘴鷗一樣在門口探頭探腦,手里是一卷剛剛寫好的習作,屋里的一群人便圍住了,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師傅總是鼓勵的意見多些,但關鍵的時刻也不含糊,什么時候該練什么帖總會指導他去做。這個學生,如果悟性不錯,又能堅持住,也便成了我們的師弟。師傅教學生,從來沒有門戶之見,也從不要求學生跟著自己的路子走。十多年前我們舉辦第一場師生書法展覽,引起了很大轟動。行內人對師傅很納悶:八個學生當中怎么書體各異了,有的學生根本看不出師承?這就是我尊重師傅的原因了,善教者使人繼其志,非在一筆一墨。在師傅的學生當中,只有我一個女孩子,人稱八仙中的何仙姑。只是,與一幫男孩子廝混慣了,與他們對話時性別意識便很微弱,師傅師娘當時還沒少為我擔心。

當必須把謙公和師傅放在一起敘說的時候,我希望自己能夠更加地客觀和公允。那時候,謙公雖然占著書協主席的位子,但因為年齡關系,退出政協了。師傅是書協第一副主席,而且威望日高,理所當然地頂替了進去。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按照潛規則,師傅已經是書協接班人了。天下再沒有比“太子”更尷尬和危險的位置。覬覦者有之,觀望者有之,而皇帝在潛意識里,從來沒有喜歡太子的吧。當太子如一面鏡子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年華老去的無奈定然吞噬著他的內心。這是人性的弱點。謙公和師傅的關系其實一直挺君子的,但顯然,他對師傅設了防。在這屆理事會的分工會議上,書協意味深長地設置了一個“常務副主席”,當然,這個人并不是我師傅。關于權謀,我相信,師傅不屑,謙公不懂,但自有懂得的人來幕后操刀,庭前出劍。當然,這一切,也得到了謙公的默許。劍芒是帶著寒氣的,可以遠距離地封人咽喉。那一天,在那個蓮花缸院子里,我的心頭怦怦作響,血脈賁張,亢奮,失控,可我難以作聲。可憐我,二十歲的我。

我把頭抬高了,望出庭外。我很想把心思寄放到更遠的地方,藍天或者白云那里。這時候,我的眼光觸及到了瓦楞上的那一片野生的倒掛金鐘。在文聯大院,左手邊的屋頂上,野生著一排又一排的倒掛金鐘,正是開花季節,每一株都亭亭玉立姍姍動人,很多株站在一起,竟然像一個唱詩班。我沒有宗教信仰,基督離我遙不可及。可是,我忽然聽到了贊美詩的合唱聲從屋脊飛奔而下,一起飛奔下來的還有他們莊重而飄逸的袍子和裹著的身軀。當然,我看不見肉身。

“遠遠在馬槽里

無枕也無床

小小的主耶穌

睡覺很安康”

在我放棄書法許多年后,還有人問我,當年是不是因為師傅落敗,我作為“太子黨”深覺前途無望才離開?我在第一時間否認了。在潛意識里,這種狹隘是不齒的。更何況,當時整個理事會,謙公、師傅自不待言,其他人對我也都相當不錯,從某種角度講,我是他們共同的學生和驕傲。可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這也不能完全排除。況且,在一個小縣城的視域里,審美的引導和藝術的仲裁是云端里的事情。把仲裁的執杖交給那些沒有翅膀的人,會飛的人也將隨之折翅墜落。這種絕望雖然是預見性的,但,也是徹底的。

這場紛爭,在我的心里投下了很大陰影。我從此排斥進入主流,排斥從政,這種排斥帶著常人難以理解的變態。

野有蔓草。我只能用蔓草來比喻眾多的民間藝術者。我就是那莖連根拔起的蔓草啊。

師傅與我不同,他與書法之間的感情非常牢靠。他從蔓草長成一棵蘭草。

師傅在書協漸受排斥,以致游離門外,但他多才多藝,后來,竟被縣詩社推舉為掌門人。我知道他最愛的還是那些黑白道道。他的因緣錯配便讓人心里發疼。那種疼并不銳利,是隱性的,發脹的,卻也有著根系的。但他一直沒有放棄書法藝術,編撰書法教材,出版歷代書家雜詠,還編著了一本歷代鄉人的書法概覽。這最后的一本書,為謙公,也為師傅自己的人格畫上了蘊藉的一個句號。

謙公是在八十三歲時過世的。得知消息之后,師娘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她替師傅向謙公的遺體行了三次叩拜大禮,其誠摯令在場的人俱皆動容。圈子里的人都明了,這是師傅的分寸,不卑不亢,其心亦苦其情亦真。那時候,師傅手頭正編撰的歷代鄉人書法概覽,已經簽單付印了。他卻開始在心內彷徨,謙公既已作古,那么他的書法是不是應該收編?撤版——不論是經濟因素,還是精力因素,那都是讓人卻步的——師傅沒有卻步。我相信他走出這一步很艱難,或許還有一些內心的掙扎,但他最終還是走出了。謙公的仙逝既考驗了師傅也成全了師傅。

斯人已逝,書藝長存。在師傅的心里,謙公的藝術光芒不受任何東西所遮蔽。

這么多年,我既放棄書法,卻一直對師傅執弟子之禮。由是更加敬重。

關閉了通往外界的那一扇門,心靈卻仿佛打開了一個天窗。從北京回來,從琉璃廠回來,我在書房里,點燃了香爐里的檀香,鋪開氈毯和宣紙,然后在硯上研起徽墨,煙篆如早晨的山嵐開始在我的眉山間飄忽起來……我,似乎是可以迷失的,也是可以遺忘的,可是,我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明白自我的存在。

四尺對開的七言瓦當,本來是用來書寫對聯的,現在被我橫擱了,或許制作成冊頁也不錯,或許還可以寫一封長長的尺牘。所有的形制,都是為我們抒發內心所準備的吧。

書法史上那些浩瀚的文字符號暫時隱退了,且不管那是甲骨金文還是秦篆漢簡,且不管那是石闕銘還是史晨碑,且不管那是急就章還是宣示表;那些偉大的名字和他們的書風也變成了背景音樂,且不管那是鐘繇二王還是顏筋柳骨,且不管那是張旭懷素還是蘇軾米癲,且不管那是唐寅徐渭還是王鐸傅山。是的,它們通通都是別人的心緒,別人的情懷和別人的境界。它們根本不知道那個在琉璃廠遭遇舊情人的女子,心里默默燃燒的是什么。

我執筆的手開始了它的征程。墨水在紙上流轉,思緒在心里升騰。我的書寫熱情從沒有如此強盛,書寫的情緒卻從沒如此淡定。沒有誰在鞭打我或者解救我,我只是整個人在不停地翻滾,快速的,或者遲緩的,流暢的,或者阻滯的。墨水積聚了,很快又婉轉起來,行走起來,漸漸如飛,竟至有了飛白。而我身上的繩索,終于一圈圈地松解開來。我聽到了大海的潮汐和呻吟,我觸到了風撫摸的手臂,我的視線有些迷離,我奔跑的身體有了融融的愛意和堅定的意志,而海邊的木麻黃,長長的望不到盡頭……等到停下來時,才發現我的身體有著一層薄薄的汗津。

淋漓的墨跡在十幾年后,終于以一種新的容顏展現在面前。或者,我應該懊惱才對。必須坦言,這么多年的放棄已經使我功力不逮。可是,我為什么這么坦然?是不是直到今天,我才在這個黑白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我只有退回到赤子身軀的時候才能夠心無旁騖地重新投入愛情?

或許,這才是一個人接近藝術應該持有的方式。為情為性,發怒生嗔。

我安靜地重新坐下來讀史讀帖,心中不免有了新的感慨。年輕時對于被譽為書圣的王羲之只關注其書藝,其生平則了解泛泛。當年,在走進那個蓮花缸院子之前,如果閱讀過王羲之的生命章節,我選擇的應該不是回避,我的個人歷史或許因此而改寫。閱讀的手指,總在不經意間調撥著生命的琴弦,激越悠揚,或者婉轉低回,也只在輕重一按之間。

東晉時期黨爭頻仍,王羲之出身閥閱門第,廁身廟堂,要幸免是不可能的了。二十歲那年,從伯父王敦舉兵反晉,京城建康(今南京)的王氏族子弟二十余人每天階下請罪,面臨連誅九族的厄難。后來雖蒙幸免,王羲之所受的刺激卻也不少。這其中涉及了一些王羲之生命中的閃光人物。首先是對王羲之有知遇之恩的周■被王敦所害。另一個是王羲之的伯父王廙,在當時格局,人事關系盤根錯節,王廙先是附逆王敦,數月之后,又一病不起,竟至與世長別。這王廙與王羲之不止有伯侄情誼,更是其書藝所師,王羲之師衛夫人習正書之后,改師王廙,其在體勢上的多面性實在仰賴王廙的傳授。短短的七個月里,朝廷動蕩、家族危難、官場傾軋、道義與親情開局博弈……也是雙十年華哦。

在王羲之面前,蓮花缸院子的那一場紛爭算得了什么?與“大巫”相形之下,我更像是碰到了一條小陰溝。但有一點,我覺得自己更加不幸,在我眼里,藝術是離靈魂最為貼近的,它幾乎已經是生命的最后底線了。王羲之在政界遇劫,無了廊廟之志,轉身于藝術之道,未嘗不是退路。而我,退路安在?

在藝術的草原,浩浩蕩蕩的肥美草葉之上,開滿了扭扭蘭、陌上菜或者牛膝菊。然而,牛羊趨之,牛糞覆之,藝術之花沉埋在土層深處。

這些年,我也慢慢懂得了一些道理。書法也好,文學也好,其他藝術樣式也好,能夠從其冠冕殿堂進入者其實非常之少,很多藝術愛好者,都是從民間開始迢迢行程的。大道多歧呀,能夠觸摸到金水橋的漢白玉者已屬不易。進入皇宮之后,又有幾人識得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哪一座才是狀元傳臚的金鑾殿。至于能夠端詳出太和殿屋脊上到底有幾只鎮宅辟邪的脊獸,看似與一切要緊事情無關,卻是非凡的用心和功力了。

有時還讀帖,偶爾也還舉筆。不敢奢談藝術了。

兒子每次見我香案當前,總是面露歆羨之色,問道:媽媽,我可以學嗎?

我把紙筆準備給他,只告訴他:你隨便涂寫吧。

守黑知白,是一種多高的境界。那么多年我也沒有悟懂,我只能且行且思了。而對于兒子,我實在不敢妄自給他指點,看他緣分和造化吧。

蓮花缸院子已經拆遷改建。很多年沒有看到瓦楞上姍姍動人的倒掛金鐘了。

責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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