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堅持飯后散步幾十年,從沒想要活多久,完全是一種興趣,時間一長就成為習慣,成為一種自我需要。
備課上課改作業,緊張工作了一整天。有些疲憊。吃了晚飯,獨自一人在田間小道,在溪水旁邊,全身放松地踱著步。西邊天空絢爛的晚霞,把溪山田疇村屋和我自己,都浸染在溫馨的橙色里。晚風舒緩,溪流潺潺。蟲鳥鳴唱。人在圖畫中走,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但不是每次都如此,有時工作上的事情縈繞心間:這一屆高三學生的思想狀況與往屆有何不同?高中階段真的是女生不如男生嗎?補習班學生的思想為什么比應屆生的復雜?老師都是父母心,老師只要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兒女,什么班帶不好?……來回走動著,反復思索著,終于在紛紜復雜中理出頭緒,找到規律,進而堅定信心,制訂措施,付諸行動。獨處的好處是沒有干擾,能冷靜思考,我的一些散文也是在這樣的時候構思提煉的。
跟愛人一起散步是另一種感受。“夫妻的一半是對話”,但上班各自忙工作,下班回家干家務。上了床又想睡覺,很少有時間對話,有話也是簡短的,匆促的,呼喊式的,指令式的,有時甚至是吵架式的。只有出門散步,才有從容不迫、心平氣和的交流。工作感受,子女教育,家庭理財,鄰里關系等,無所不談,每次散步都是一次思想的碰撞,情感的交融。退休后的老夫老妻,肩并肩漫步在如畫的野外,夕陽映照著他們如霜的白發和略顯佝僂的身軀,他們就是夕陽,是晚開的花,是陳年的酒,是未了的情。
更多的散步運動是跟朋友在一起。打球有球友,下棋有棋友,上網有網友,散步就是步友。我的步友很多,本單位外單位都有。本單位幾個談得來的老師在一起,悠悠地走著,漫無邊際的談著,但三句話不離本行,談著談著就談到教學,談到學生,不知不覺把散步變成了工作研討,變成了班主任與科任老師的聯系。跟外單位的步友在一起,當老師的總是說的少聽的多。出差多的步友,走的路多、看的事多,開講就滔滔不絕,給出門少的老師增加了許多聽聞。有的步友上班工作不多,一份報紙看得一字不漏,散步時主要聽他講國內國外新聞,講大報小報上的種種趣聞。與步友在一起,我還有過意外的收獲。一次患濕疹,生在羞于啟口的部位,起泡,破裂,滲水。潰爛,奇癢,行走不便。醫生說這種皮膚病往往經年不斷,很難徹底治愈。治了一個多月不見效,我心情緊張,思想苦悶。一天無意中跟一個步友談及此事,步友介紹一個偏方,用一種常見的草葉子烘干研末撒患處,一次治愈,再無復發。
步友有男有女,經歷不同,性格各異,有的天真活潑,有的沉著老練,有的風趣幽默,有的“語出驚人”,大家說說笑笑,開開心心,真正是運動了身體,愉悅了心情,結交了朋友,增進了友誼。
我1958年參加工作,工作不久就愛上了飯后百步運動。一個年紀稍大的好心人提醒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與朋友在一起交談千萬要小心,不少右派分子都是知心朋友揭發出來的,并且舉了實例。我聽了愕然,散步時多了一份提防和顧慮,少了許多情趣與坦誠。“文化大革命”十年,壓根兒就沒有散步。家庭出身不好的不敢走在一起,怕被戴上“三家村”、“四家店”的黑幫帽子。在那批批斗斗,沖沖殺殺,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年代,誰也沒有時間、沒有心情外出散步。
今年我遷居新余,看到公園里的散步隊伍蔚為壯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牽手搭肩悠悠踱步的夫妻,有拖兒扶老邊走邊聊的家庭;有的人快步行走鍛煉身體,有的人邊走邊看欣賞風景。公園里青山綠水,奇花異草,假山石雕,水榭亭閣,大路平坦,小經通幽,盡供無憂無慮的人們享受。人們那幸福的笑臉,那悠閑的身姿,那空闊的心境,與公園的美景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政治清明、社會和諧的太平盛世圖景。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環境里飯后百步,能不活到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