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林的詩 (4首)

讀一份小鎮史

繼續念下去，繼續——

要專心致志，心無雜念

要先讀出“鄉村”

讀出它里面的芭蕉，魚池，雨

讀出雞丫水道與它上面的波紋

暗喻的波紋，夕光下，閃爍的波紋

讀出里面憂傷的成分

然后，要讀出一個小鎮和它的村莊

讀出南頭、穗西、滘心、將軍、民安等

并在后面加上“工業區”這個名詞

再讀出“衛生鎮”、“家電小鎮”這

些榮譽

讀下去，要溫暖地讀下去

讀出遙遠的鋤頭，或犁，或稻花的閃光

讀出一個老人一生的病與痛

讀出平坦的公路，廠房，路燈與霓虹

讀出一個小鎮容顏的變化

讀出體內正在生銹的萬年歷

還有那銹在原地透明而干凈的幸福

讀到這些時，我們需要從一份小鎮史中

讀出寧靜，遼闊和安詳

讀出禮贊，祈禱與明朗

直至讀到晨光中，我們感恩的臉

我們的中山，我的頌歌

穿行在中山，我想邀時間一起坐下來

閑聊。抱月光與陰影長談

我想具體的命名這個城市的事物

抓住它通向幸福的修辭

我想把自己從潔凈、寬闊的街道上變走

像練習某種過墻術

穿行并回歸到泥土黑暗的部分

大概，我會迅速返回到南頭滘心

返回到十五年前

老屋門前的碎石小道與桑樹邊

穿花衫的母親

正伸手摘下紫色的桑葚……

而十五年的建設與變遷

母親河。村路。市集。母校。舊時庭院

都已改容換貌，慢慢的變得

現代化、時代美

現在，想起一顆桑葚的味道

這個城市幾輩人的幸福與苦困

便在一棵遙遠的桑葚里匯合

甘甜、溫暖、青澀

中山，我的故鄉，我的一根骨頭

原諒我。原諒我內心的情愫

原諒我身體里多雨的天氣

原諒我悄悄反芻我們的日子

原諒我被閃電攫住的命運吧

原諒我。原諒我在你健康地生長

骨質致密的時候，仍然風濕

仍然痛。深深的痛。狠狠的痛

但我需要繼續痛——

在你貧窮與憂郁時痛

在你日漸美麗時痛

偎依著你時痛，遠離你時也痛

你知道的，痛是另一種深愛

故鄉。原諒我吧——

我想在昨天痛。今天痛。明天痛

十月一號那天也痛，以后也痛

我想保持著痛，就像保持著一種贊美

傾聽

今夜，在南三公路的路燈與霓虹下

我背過身，背對著繁華、明媚

向時間的另一邊望去

像突然挽留了另一個自己

留下一個老者關節的疼痛

心，一個南方的小鄉村

又扶著記憶的形骸走近

它，有過稻浪，桑林，魚池

有過林蔭，阡陌，野花

而在許多的日子里，我傾聽

微風或檐下燕子的碎語

傾聽母親插秧或割稻的背影

傾聽一個不再說話的秋天

傾聽一場藏匿在指縫的雨

這些小憂傷，將把我弄皺

像一張落在抽屜里發黃的信紙

午夜時，微微舒展開

微微，在日新月異的鄉村里

陳舊得只遺下幾克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