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娃的詩:路

一

哦時間的重量

壓彎了我們的要

那一霎笑意一盞燈焰呢

流星曳去了但聽

遠夢回響

浪花濺潑

沉淀了一味咸澀

我們的靈魂

毒火燒焦

煙云奇幻

膝行前往

終于

連苦笑也

厭棄了

哦默默不語的靈魂

在以往

我們曾

手牽手面對面地痛哭過

還相互按著彼此創傷

以灰暗的幕布將

凄清籠罩

哦混沌無識的靈魂

我們不是竭力栽培

不開花也不結果的薔薇?

曾百般揮霍自己

哦怎能賠償

怎能再世一次我們的生辰!

命運的風波怪異的痛楚

將我們推向埋葬身心的漩渦

以哭泣呻吟押韻和歌

我們的手臂人說是鐘情熱切

我們蹣跚人間緊擁磨難

過路者都把這浩大悲壯

把這隱瞞輕笑閑談

當我們告別人間依稀長嘆

還有什么可值得顧盼

為何總不肯閉合雙眼

它是那樣純潔無辜永無希求

當我們長眠在荒墟墓園

墳頭松枝蔭蔽一叢素靜百合

撫慰寂寞含冤的心愿

地上，為夢想纏繞又被拋卻

地下，我們的喟嘆透過泥土

震撼歪扭的宇宙

依舊看見神道們手握法杖

另一手一直鮮花罌粟輕輕一點

厚道的美麗的全都垂淚下跪

懷疑不信的全都鼓掌頌贊

哦覺醒的靈魂

我們滿頭烏絲

月亮銀光吻過

太陽也撒過金輝

今夜它已被秋霜冬雪染盡

我們還是不厭棄泥土巖石

而渴望浮名黃金

從未奔赴盛宴

只以酩酊沉醉奉獻

用熱烈堅定的腳步踏碎

日久年深的憂愁

在犧牲的血泊中痛徹震顫

心

卻欣然

哦彈起豎琴

讓梵音交會舉起酒杯

活潑的泡沫杯沿翻滾

我們如霜似雪的銀發間

插著憂郁神圣的紫薇

心里頭戴的是一頂

荊棘之冠

二

哦天真爛漫的靈魂

記得嗎大風之夜

商旅的駝鈴在谷底

悠悠揚揚雨點兒草叢上淅瀝

我們銀子般的童音

順著蠻荒山坡與高原雷聲

爭相滾動

點火的峰棱在云層飛光流星

仰望高原曠野的奇麗

稚氣無憂的笑聲也一齊

飛向陰沉威嚴的天穹

在延河冰場與山崖危石

往返呼應

我們也曾駕著月光

游蕩河岸上乘著流螢

從清涼山蘭家坪

興沖沖奔赴那

質樸熱烈的晚會歌唱

每每贏得暴雨般的

掌聲滿堂

形影不離

信心百倍行軍在

崎嶇山間我們時常

盤膝坐在貧苦農民坑邊

出征前戈矛鏗鏘人聲鼎沸

誓師大會我們振臂舉起

必勝的信念

哦熱淚滔滔的靈魂

我們一身泥土真菌氣息

戰歌飛揚走進都會

舊世界的殘花敗葉

在我們腳下滿地翻飛

我們又以赤子的心與淚醫治大地

傷痕累累

哦夢魘困繞的靈魂

當我們追趕循環的星座

在青天深處與天使同飛

狂吹獰笑黑色閃電一樣

我們負傷的羽翼

痛苦地拍擊著

難以鼓起

戴花的山坡

含笑的林苑

我們的歡樂我們的血淚

棺蓋了荊棘滿林

一項一項數過疼痛迷惘

用淌血的額角

劈開濃霧摸索

如今我們已白發如絲

當清寂的黎明灑落在

柵籬的牽牛花上雛菊之旁

一線晨光郁郁

在低垂的梅李枝上閃現

哦初醒的靈魂我們是否

清晰憶起

往日深山野洼蜿蜒伸去

艱難足跡何在想起來就

令人心頭作痛山民們而今

誰已不在人間又添了幾多新丁

當他們回想如火如荼的往昔

是怎樣

評說我們?

一九七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