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揮衣袖

南方的夜是潮濕的，如同失落者的心，在孤寂中蓋著潮濕的被，實在難以入睡。唯一慰藉我的就是對過去的回憶，而回憶又是那樣的沒有情趣。

一

我天生屬于無磁性的女孩。聽爹媽說，我生下來就沒有一點女孩招人喜歡的樣子。記得上學時，我的成績始終平平，相貌也不及別的女孩吸引人們的眼球。好像老師、同學和鄰居都不太關注我。

高中畢業那年我17歲。高考落榜在我意料之中，我并沒感到悲傷。真正讓我悲傷的是，我被迫把自己還未成年的少女之身交給馮彪。

馮彪比我大三歲，是一個比我早兩年落榜的無所事事的小混混。沒想到，我對馮彪一直有吸引力。

據馮彪向司法部門交代，從我14歲開始，他就一直偷偷地關注我的身體，關注我的發育，把我視為他的夢中情人。所以，終于有這一天，他控制不住對我的好感、對我的欲望、對我身體的需求，就這樣強行的奪取了我少女的貞操。他說他愿意為我負責。

這話實際讓我好感動。我在法庭上不停地哭泣，為自己的貞節，也為馮彪的愚蠢。

其實，馮彪在法庭說的這些話，要是在他強暴我之前單獨對我說，我或許就會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情人，我才不會管他是不是小混混，只要對我好就行。但現在一切都晚了。我的父母不想讓他一輩子對我的負責，認為他必須承受法律的懲罰。

結果，馮彪被判勞教三年。我則隨父母來到另一個陌生城市。

少男少女，情竇初開，憧憬愛情，本來是多么浪漫、多么有情趣的事情呀。馮彪卻用這種愚蠢的、齷齪的方式，宣泄了、玷污了、踐踏了，搞得很低俗，搞得很沒臉面，搞得兩敗俱傷。

哎!如果沒有情趣，情人或將成為仇人。

二

我不是那種追求時髦的女郎。我始終不喜歡濃艷的化裝，總認為濃妖不及淡久。其實，作為女人，我還是希望受到男人的關注和欣賞。但我的心理始終有一片陰影籠罩著。

這陰影是馮彪。起初，總擔心三年后他會來找我，報復我。父母大概更是這樣認為，他們帶著我來到現在的這個城市，甚至給我更改了名字。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又過去三年，再過去三年。

馮彪始終沒有來找過我。父母似乎才真正如釋重負。

這時我已經26歲。心里則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有一種失落和失望。我想，即使馮彪勞教三年后來找我，他如果還能像在法庭上說的那樣，視我為他的夢中情人，我可能還會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情人。

但是，馮彪這個狼心狗肺、口是心非的東東，完全沒有情趣，活該是個強奸犯，讓他見鬼去吧。

我好幾次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咒罵馮彪。馮彪，你個王八蛋。我還沒有熟時，你非要嘗我。害得我從此一直很低調、很謹慎的做一個不顯山露水的女人。如今我熟透了，你不來嘗也罷。卻害得我一直不敢接觸其他男人，一直孤芳自賞。我想發情的時候，卻無有情趣的人來殉情。

三

可我的情，盜走我的心。

春夢無痕，春雨無聲。春夜寂寞的時候，就不要去想溫柔。要謝的花謝了，要開的花開著，而要來的人呢?還在路上走著嗎?

明月固執地守著清涼的寂寥與歡樂。我對明月祈禱，給我一個夢，讓我還你一個彩霞漫天。

我終于躺在婚姻的愛床上。這個合法躺在我上面的男人叫柳非，40歲，大我10歲。妻子一年前病故，留下一個10歲的兒子。

我的新婚之夜，他的再婚之夜。他幽默地對我說:“你來自云南元謀，我來自北京周口，牽著你毛茸茸的小手，輕輕地咬上一小口，啊!是愛情讓我們直立行走。”

這話好有情趣。但我知道這絕對不是他的原創，如今這類短信漫天飛，不知道他轉發誰的。

如此充滿情調的話語，從這個四十歲中年再婚男人之口說出，我聞到的卻是一股煙酒混雜的惡性氣味。

四

柳非是一家公司的老板。這家公司是他前妻的遺產。

我并不是因為他是老板才答應嫁給他，而是聽介紹人說他很有情趣，對前妻很好。他妻子一病就是八年，他用心照顧妻子八年，不棄不離。這很讓我感動。

我不在乎他的財產，不在乎做后娘，我只希望他對我會像對他的前妻那樣好。

可是，柳非起初就認為，我是因為他的錢財才嫁給他的。而他十歲的兒子，更認為我是來爭奪他的父親和財產的。

我本來希望一個和睦的家，卻遇到一對守財奴。

大文豪莎士比亞一生寫下了眾多精彩的戲劇，而他的婚姻觀卻沒有任何浪漫色彩。因為他明悉婚姻道路的艱難，更了解生活會耗損愛情。

而我的愛情似乎還在蜜月中就被耗盡。

除了新婚之夜的激情，我很快發現自己淪落為這個四十歲男人和十歲男孩的傭人。

盡管我做了很大的努力去討好這對父子。但當初的偏見無法改變，父子倆變本加厲。

這樣的婚姻實在沒有情趣。這樣的家庭生活實在難以為繼。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我朗誦著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告別了柳非，這個看似有情趣卻很沒情調的男人。

五

離開，讓事情變得簡單。

但當我和柳非辦完離婚手續后，我發現我懷孕了。

我把我懷孕的消息用手機告訴柳非。

其實我告訴他，并沒有言歸于好的意思，也沒有想要挾他的意思。什么意思也沒有，就只是想通告他一下而已。

現在社會單親媽媽很普遍。我想自己把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孩女孩都靠自己的力量將其撫養成人。并不想與柳非再有什么瓜葛。

但柳非發來這樣一個短信:“沒有星星的夜晚，我們當風把星星吹丟了。沒有你的夜晚，我能做什么樣的假設呢?在我想你時候，你會這樣想我嗎?”

我不知道他是幸災樂禍，還是在嘲笑我，還是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他是故作風情。我仿佛又聞到一股煙酒混雜的惡性氣味。我真的在衛生間嘔吐半天。

看來，柳非的孽種不能要，不定將來還要引出什么是非呢!還是要復雜的事情簡單化。

第二天，我就去做了人流。

六

我臉色蒼白、全身無力的回到父母家。

母親很快就知道，我的婚姻、我的情感、我的孩子，好像一切都“噢哇”了。

我是父母的獨生女，他們對我寄予太多希望，結果我一次次讓他們失望。他們如履薄冰、提心吊膽，生怕我淪落，結果我還是淪落了。

母親從此一病不起，父親一直守護著母親。

送走母親那年我整40歲。母親火化時，我竟然沒有掉淚。

看來，我真是一個沒有情趣的女人。

七

于是，我和年邁的父親相依為命。

與父親在一起，我基本不愿去想其他男人。

父親是一個語文老師，桃李滿天下。他一生都在給他的學生解讀別人的文章，剖析別人的人生。而他自己似乎很少寫文章，他的一生似乎也很平淡。

我知道，父親的文字功底很深厚，如果他潛心作寫一定能成大家。

父親剖析別人的人生，頭頭是道。可面對自己的女兒人生的不斷挫折，卻束手無策。

盡管女兒沒有給他爭氣，他卻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女兒。

有人說，女兒是父親上一輩子的情人。這話我信。

八

真正認識張文之后，我才體會到，文字與感覺永遠有隔閡。

張文是一個作家。我經常看他的作品。他的作品總是充滿情趣、充滿人情味，我很喜歡。總覺得他才是最有情趣的情人。

后來，我意外地得知，他竟然是父親的學生。

他來看望我父親。于是，我們認識了。

但是，他并沒有想象中的有情趣，更不如他的文章有情趣。他對我總是故作矜持，并沒有火熱的激情。或許我在他眼里也是一個沒有情趣的情人。我在自找沒趣。

父親病危時，張文和我一直陪護在身邊。我又分明感覺他是充滿情趣的人。

父親走了。這次我哭得很傷心，哭得很動情。張文攙扶著我，我的淚水滴在他的胳膊上。我想起一句話:“你給我一滴眼淚，我就看到了你心中全部的海洋。”

好像這句話就是張文的書中寫的。

此刻，我向他滴灑了如此多的淚，但他似乎并沒有看到我心中全部的海洋。

九

沒有情趣的生命，就只能是短篇小說，短一點勉強有人看下去，長了讓人感覺無聊，讓人沒有興趣。

很多我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就在我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遺忘了。

我的腦海里分明還記得他們的名字:馮彪、柳非、張文……只是現在每個人的形象已經開始模糊了。

十

南方的夜是潮濕的，如同失落者的心，在孤寂中蓋著潮濕的被，實在難以入睡。唯一慰藉我的就是對過去的回憶，而回憶又是那樣的沒有情趣。

現在我的回憶結束了。盡管都是些沒有情趣的人、沒有情趣的事，但多少有些讓人傷情。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人世間的事，或許本來就是這樣平常，這樣沒有情趣吧。

我厭倦了這樣的情感，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要到西天去找我的有情趣的情人。

一大瓶安眠藥被我吃完了，我好困，請別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