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父親的宅”到玉川酒莊,再到紅酒風情小鎮。建筑設計師馬清運的藍田計劃越做越大。在馬清運看來,家鄉的景色不亞于梵高、塞尚的法國風景畫,如果把這里變成葡萄園。絕對勝過美國的納帕溪谷。
從西安出發,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記者抵達藍田一個名叫許廟的地方。
不遠處的秦嶺山坡一片銀裝素裹,雪不大,那銀裝自然也是淡淡的。那句“雪擁藍關馬不前”突然便在腦海里閃現出來。
大約十幾分鐘的步行路程,就能看到一座迥異于四周的房子,我們知道,玉川酒莊到了。
10年前,當旅美建筑設計師馬清運決定在藍田老家的宅基地上為父親蓋一棟房子時,他或許并沒有想到,自己的一部分事業會從此和秦嶺山水聯系在一起。
酒莊里的藝術展覽
院子里停著一輛面包車,三兩個還沒上車的法國青年男女閑聊著。
“他們今天的計劃是進城。”接待記者采訪的賀玉玲說道。
從2010年1月27日到7月4日,有10位來自法國的藝術家將在玉川酒莊制作他們的作品并展覽。這項活動被冠名為“從巴黎到藍田做農民——藝術青年上山下鄉”。
在被命名為“玉川東西”的展廳里,我們看到三輛靠墻停放的三輪車。
用細竹竿捆綁而成的竹樓固定在三輪車的廂體上,上面寫著影樓兩個大字。這是一個裝置藝術作品,藝術家們騎著這個移動影樓在鎮上以及周邊的村莊游走,邀請村民坐在車上照相,背景則是世界各地不同的圖像。照過相的村民,會收到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某日到玉川酒莊取”的字樣。
另一輛三輪車是移動廚房。有意思的是,在車頭上方,有三種醒目的餐具,中間是白鐵皮做的蒸涼皮的羅羅,左邊是一個藍色搪瓷碗,右邊是一個不銹鋼飯盒。這一裝置的巧妙之處是有一個傳動裝置,騎著車走動時,轉動的紅色木筷就會把碗、飯盒、羅羅依次敲響,功能類似手搖鈴鐺,也是為了吸引人的注意。這個移動廚房做的是法式烤肉炸薯條,送給來參觀的村民吃。
還有一輛三輪車是移動影院,用DvD放映藝術家在穆家堰村拍攝的婚禮紀錄片《冬日雙喜》。
三輪車是當地人常用的一種工具,平時就是用來運東西的。法國藝術家就是要用當地人最熟悉的材料制成藝術品,供這些幾乎與美術館絕緣的村民觀看。由于這種展示方式異于通常觀念中的藝術展覽,觀看中的村民作何反應也構成展覽的一個組成部分。
問及觀看過展覽的村民,大都會搖頭說看不懂,但又會客氣地說好,畢竟,這樣的藝術品他們還是頭一回見。
玉川酒莊莊主馬清運是這項“藝術青年上山下鄉”活動的策劃人之一。他對該活動的宗旨做了如下的概括:
當代中國最生動、最富理想主義的計劃要數毛澤東當年發起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從今天的都市生活回歸浪潮中,我們似乎又重新看到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影子。城市化最大的成果是以農產品和農村人口的錯位為標志的農業的“離域”。“從巴黎到藍田——藝術青年上山下鄉”駐地計劃是對毛主席未完成計劃的翻新,但這一次的目的絕非通過移置年輕的城市人口來緩解城市物資緊缺的困境。這一次是通過農業生產力多樣化刺激農村貧瘠的生態:有關的不單是糧食,而是全球化商品,比如藍田的紅酒。而紅酒對任何一位巴黎人都不陌生,不管他是擁有一份職業的市民還是擁有土地的農民,或者藝術家。
從小寨村步行到酒莊只有五、六分鐘。這個村子的幾戶村民第一次接待了言語不通的法國藝術家。
木匠李養寬家住著Marc和Blandine。李養寬的妻子張芳對記者說,他們的中文名字分別叫馬科和布蘭迪,她甚至親切地簡稱布蘭迪為蘭迪。
“這倆娃聰明,有眼色得很!”張芳夸贊地說,“這幾天我家水甕里的水都是這倆娃給弄滿的。”
最近村里的自來水出了點問題,用水要從井里打。水井離張芳家有段距離,馬科擔水,蘭迪力氣小,就用桶提。
由于是剛剛開春,藝術家參與干農活的機會并不多。李養寬老兩口在村里開了個小賣部,馬科和布蘭迪就幫著小賣部干點上貨之類的雜活。
語言不通怎么交流?面對記者的提問,張芳呵呵笑著說,“大多數是用手比劃呢!他們外出時,會指著表上的時針示意幾點回來;吃完飯馬科會用手摸著肚子,表示吃飽了:豎起大拇指夸贊飯好吃……”張芳描述著他們的手語生活。
“他們用筷子也是我給教的呢,兩個人現在都能用筷子吃面條了。”張芳頗有些得意地說,”現在他們會用普通話叫叔叔、阿姨,能說你好、再見等幾個常用中文詞。有一次,他們出去回來遲了,我示意說飯早做好了,就等他們回來吃。他們連忙說對不起,有禮貌地很。”
到了晚上,常有鄰居來張芳家串門,也用手比劃著和馬科他們說笑,相處得很融洽。
2月8日,張芳和村上十多位村民被邀請到酒莊觀看法國藝術家來中國后的第一個藝術展。看完展覽還吃了一頓由藝術家們做的飯。
“把土豆切成塊,胡蘿卜是囫圇的,用水煮,只有點咸味,沒油,吃不慣。”張芳這樣評價這頓飯。
“相比城市,鄉村更樸實、更有原創力。藝術作品進入農村其實是一個雙向碰撞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在文化上打破了城市一直以來對鄉村居高臨下的態度。黑格爾有旬名言:‘熟知非真知’。我相信眼前的藝術會使當地人重新反思自己曾經熟視無睹的生活。今天,知識分子深入工廠、農村,如果不是出于某種行政命令或強迫,對整個社會的良性發展還是非常有益的。”馬清運這樣看待這次活動的意義。
酒莊的前身是一家面粉廠。一個車間被改造成展室,馬清運給展室起了一個意義繁多的名字——玉川東西。玉川代表地點:東西代表展覽的對象;展品懸掛的墻正好是一“東”一“西”兩個方位:參加展覽的藝術家常常來自東西兩個半球……
“玉川東西”已經展出過胡武功與瓦瓦拉的攝影展。胡武功的影像描述的是西安城墻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旅居俄羅斯的英國藝術家瓦瓦拉用影像記錄的是北京拆建中的一面面墻。
瓦瓦拉對自己提供的五大幅黑白“墻”系列攝影的解釋是:“對北京前門地區正在被大幅度開發的觀察的結果。在我眼中,中國社會變遷中價值層面的斷裂,也像這些在瞬間坍塌的廢墟,是現實與歷史沖擊的火花。正是這種過渡吸引了我。”在北京居住了一年半后,瓦瓦拉選擇“玉川東西”作為她第一次到北京以外舉辦展覽的地方。
“在中國人的概念里,‘東西’既是方向的延伸,也是意義的拓展。‘玉川東西’中的‘東’、‘西’與其說是兩極的對立,不如說是一種地域和領域的跨越。”瓦瓦拉說道。
從投資建酒莊那天起,馬清運就決定酒莊不只是單一地釀酒,它還是一個藝術交流的活動平臺。
為了給父親蓋一座房子
跨界如今是一種流行,歌星演電影,主持人出書,作家變身書畫家……
馬清運的跨界顯然更為寬泛。在美國大學當老師時,就同時是著名建筑事務所的設計師;在深圳大學當客座教授時,又在上海成立了自己的設計事務所;在建筑圈子里玩得風生水起之時,又突然在老家藍田做起了酒莊莊主。現在的馬清運是集院長(美國南加州大學建筑規劃學院院長)、商人(上海馬達思班設計事務所的合伙人)、莊主(藍田玉川酒莊的投資人)于一身的。
1999年,馬清運決定在老家的宅基地上為父親蓋一棟房子。他自己設計畫圖,請來當地農民施工,用的主要材質就是不遠處河道里隨處可見的石頭。他給這棟房子取名“玉山石柴”。
這棟房子從外觀看,和不遠處村里人蓋的房子完全不同。院子的四面圍墻,內外兩邊全是用石頭貼出來的,房子的外墻也全貼滿了石頭,和貼瓷片的手法一樣,但給觀者的感覺卻完全不同。據說這些石頭是用5毛錢一塊的價格收購來的,在大小、質地和顏色上都很是講究,墻被雨水淋濕后,會顯現出不同的色彩。
房子是兩層小樓。水泥澆筑的框架沒有被刻意地遮蔽,就那么灰突突地裸露著。面對院子的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窗,從屋頂直到地板。玻璃窗外是同樣巨大的用竹膠板做成的護窗板,可以左右拉伸,那份暢快是小窗子所不能給與的。
當初施工時,就有人好心地提醒馬清運,竹膠板不抗曬。經過幾年的日曬雨淋,遠遠看上去,會現出鐵銹樣的暗褐。
屋內用的最多的材質也是竹膠板,包括屋頂、地板、家俱,一眼望去,那種比麥芽色還要亮些的黃撲面而來。給人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刺激感。
一樓是客廳,有一組線條極簡的大紅沙發,玻璃茶幾上的花瓶插著一束蘆葦。客廳與餐廳被一個藏有煙囪的隔斷分開。隔斷下方是一個能燒木柴的長方形火盆,供冬天取暖用。和餐廳同居一處的是一個開放式廚房。料理臺很寬大,洗滌池、灶臺等全部集中于一體,而非一般人家的L或U型,包括抽油煙機,也是非常西式的樣子。
二層是三個臥室,房內簡單到只有兩張單人床,黑色的床頭,白色的床單,樸素之極。
房子周邊還留有一些田地,最美的時候是油菜花開的季節,黃燦燦一片。
這棟為行孝道而蓋的房子,馬清運的父親倒沒怎么住,現在成了特色酒店。
村民叫這棟房子為“石頭房子”,他們的評價是:“這房子是用來看的。”因為不少人專門驅車來參觀,包括很多外國人經常來。
2003年,被馬清運取名為“父親的宅”的這棟石頭房子被日本《u+A》評為“全世界最好的住宅之一”。
馬清運這樣解釋他的設計理念:永遠不要相信傳統留給你的就是最聰明和最應該的,它只給你留下了一個最可能突破的界限而已。有時候傳統是很愚蠢的,為什么八百多年來這個村里的人都不用這些石頭蓋房子呢?石頭房子采用的就是極其準確的、一點都不浪費的工作方法。
在為父親蓋房的時候,馬清運開始思索他能給老家回饋點什么?
從酒莊到紅酒風情小鎮
“如果我沒有蓋石頭房子,就不可能開始做紅酒;如果不做紅酒,就不可能做井宇。”馬清運試圖將法式的葡萄莊園和精品農莊的休閑概念嫁接在秦嶺腳下。
在西安長大的馬清運,小時候時常會隨父親回藍田,現在那里也有他很多的親戚。
在馬清運給父親動工蓋房子的時候,改革開放已經20多年了,藍田縣的貧困狀態依然沒有改善,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依然沒有摘掉。
馬清運決定在家鄉干點什么,為改善家鄉父老的生存狀態盡點兒力。他想過搞養殖,也考慮過農產品加工,最后都被自己否決了,原因是附加值不高,做不到一定規模,是無濟于事的。他覺得可以借鑒法國農業模式,種植葡萄、釀酒,發展觀光休閑旅游。
關于建酒莊的緣由,有一個更浪漫的說法是與“葡萄美酒夜光杯”這句詩有關。馬清運固執地認為,藍田產玉,但僅有美玉還不夠,還應當有當地產的美酒。
馬清運在北京曾向一位國外的葡萄酒專家咨詢藍田是否適合種植葡萄。他對專家說,藍田種植的是小麥和玉米,專家便搖頭i他接著說藍田也種蘋果樹和柿子樹,專家還是搖頭;最后,他提到杏樹,專家方才點頭說,種杏樹的地方就可以種葡萄。
馬清運在九間房鄉買下了60畝地。這塊地位于灞河高處的臺地上,向南望去,是起起伏伏的一道道緩坡,視野極為開闊,更遠處是逶迤巍峨的秦嶺。在他看來,這里的景色不亞于梵高、塞尚的法國風景畫。如果把這里變成葡萄園,景色絕對勝過美國著名的葡萄酒釀造地納帕溪谷。
馬清運除了在這兒栽種葡萄,還蓋起了精品酒店,即帶有實驗性質的宅院——井宇一號。
“井宇”得名與其形狀有關。兩排“半邊蓋”的房子,與大門、就餐區圍成一個“四合院”,從上俯視其狀如井:一進大門就是天井;晚上在天井仰視夜空,星光點點,給人抬頭就是宇宙的感覺。下有井,上有宇,所以得名“井宇”。
天井用石頭鋪就,為的是接從房頂匯聚下來的雨水。屋檐下回廊的地面,是用小小的灰瓦豎著“栽”成,密密實實,灰瓦特有的弧線一波一波的綿延開去。
房子是磚木結構,墻體用的是當地產的灰磚,面對天井一面的墻,除了靠近地面的地方有灰磚墻外,大面積的是黃的門,黃的窗,窗欞是傳統的冰花格。據說這些門窗都是從當地的農家收來的。
這個看上去很傳統的四合院,房子里卻別有洞天。6間房子,全是兩層結構,由于進深只有3.3米,洗浴以及小小的起居空間集中在一樓,閣樓則為臥室。
兩間大的房子分別被稱為“漢白間”和“唐紅間”。“漢白間”的墻面刷成白色,為了襯托藍田玉砌成的地板、樓梯、以及衛生間的臺面,樓上的臥室,擺一張大床,床頭則是收購來的彩花木箱,一下子給房間增添了生機。“唐紅間”的墻面刷成緋紅色,為了與紅色對照,地板等鋪成黑玉。
最有創意的是洗手池是用一整塊石頭雕鑿而成的。四周保持石頭天然的粗糙,凹進去的水槽部分卻非常光滑。
另外4間小房子,除了面積小之外,還有一個不同是,每兩個相鄰的房間,共用一個衛生間。從這邊望過去,是另一房間的樓梯,由于色彩、形狀與這邊完全相同,初看以為是鏡子里的影像,直到走過去才發現,原來到了另一間房子的底層。
井宇是一座微型化的精品酒店,適合全家或幾個好友來度假。盡管這里沒有電視(石頭房子同樣沒有電視),但卻有一個小小的泳池藏在后院。泳池比石頭房子的小,與闊大的院子形成強烈的對比。在這個用水并不方便的鄉村,泳池實在代表了一種奢侈。
每年來酒莊的人有上千人,多集中在春季和秋季,一般周末都有客人來。
“現在來的人越來越多了,記得去年第一個客人來的時候是3月28日。今年正月初六,我們還沒上班就有人來了。”賀玉玲對記者說。
在井宇周圍,就是葡萄園,目前能采摘的只有1O畝,二期、三期的葡萄樹,今年就上架了。記者采訪時,幾個農民正在制作水泥樁,用于拉鐵絲供葡萄藤攀爬。
馬清運在一篇文章中寫道:“酒這事挺怪,不想賣錢時,怎么喝怎么好,一旦想賣錢了,頑固地拒絕成為‘美’酒。”
酒莊一年的產酒量只有30到40噸,這個量只是一些大廠的一個發酵罐的量。遠期的量也不過200噸,所以,馬清運覺得在紅酒銷售上必須獨辟蹊徑。
走高端市場幾乎成了一種必然。酒莊產的紅酒,除了供應西餐廳、酒吧外,就是走專供路線。有很多畫家、建筑師在這里定制紅酒,他們將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印在酒標上。專供也可以是為某~個特定活動供酒,比如賈樟柯“天翼計劃”發布會紀念酒就由玉川酒莊提供:《弘一法師》首演紀念酒也是由玉川酒莊提供;明年西安即將舉辦的世園會的用酒,同樣出自玉川酒莊……。
“我做了酒莊之后,才知道農村問題有多難搞。首先,你要說服農民,這地不要種玉米,要改種葡萄。農民種了幾百年的玉米,憑什么就聽你的話,就改種葡萄?”馬清運說,農民很現實,除非你能讓他們賺到錢。
馬清運栽種的這幾十畝葡萄,無非是希望做一個示范,帶動周邊農戶都種葡萄,將這個被他看好的地方,真正變成萬畝葡萄谷。
當地政府也在鼓勵農民種葡萄,免費提供種苗,前提是栽活。
面對自己的經營何時才能持平、轉而盈利的問題,馬清運說:“我不會按照HBA的公式計算多少年可以達到盈虧平衡點,我會一直做下去。”
今年春節前,馬清運和玉川鎮政府在玉川酒莊舉行了紅酒風情小鎮項目簽約儀式,雙方將合力打造一個總投資2.5億元、包括國家紅酒發布中心、高檔精品酒店、國際青年旅行酒店、紅酒步行商業街、國際紅酒學院、民俗風貌集市等六大主題的紅酒風情小鎮。
馬清運的藍田計劃,看來是要越做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