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社會學視野下的文學研究與城市文化建設

摘要：傳統的文學研究的終端成果大都只是紙面文章和書籍，具體到地域文學研究，一般只是研究作家作品、社團流派，研究成果基本也還是文章和書籍。這樣的研究自有其價值，但就服務于當下的城市文化建設而言，這種形態又必須進行調整或轉型。本文以天津文學研究為例，通過具體的個案剖析，提出應當從歷史社會學的視野來調整我們的文學研究，以便使它更好地服務于當下的城市文化建設。

關鍵詞：歷史社會學；文學研究；文化建設；田野調查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0)04—0104—04

傳統的文學研究注重文獻分析和藝術批評，主要通過學術文章來傳達思想，影響社會，其終端成果大都只是紙面文章和書籍。具體到地域文學研究，一般只是研究作家作品、社團流派，研究成果基本也還是文章和書籍。這樣的研究自有其價值，但就服務于當下的城市文化建設而言，這種形態又必須進行調整或轉型。就天津文學而言，對作家的研究應該擴展到對其舊居、工作地等歷史場所的研究；對于非天津作家在天津的活動及其活動地或舊居也應該納入天津文學研究的范圍；研究思路應由關注作家作品轉為關注作為社會人的作家的整個生命形態；研究活動不應只是書齋里的文獻研究，而應擴展到對相關文化遺址、舊居、紀念地的調研；研究的終端成果不應只是論文，而應適當把為城市文化增添有形的文化載體作為一種長期的目標。這樣的思考并非只從書本而來，而是得益于具體的實踐，因此我想通過下面三個個案來呈現這種思考的過程并闡明相關實踐的理論價值。

個案之一：張愛玲天津舊居之勘察

2009年4月16日，天津《北方經濟時報》刊發了金庫、張越的文章《赤峰道83號——無限接近張愛玲天津舊居》，該文報道了王振良、張元卿和天津幾家媒體記者及天津師大學生勘察天津市和平區赤峰道83號的情況，并發布了該處“無限接近張愛玲天津舊居”的消息。2009年5月5日，王振良在天津《今晚經濟周報》發表《破譯張愛玲舊居之謎》，對此事做了進一步的說明，最后基本把張愛玲天津舊居鎖定在赤峰道83號。

這次集體調查的前緣和基礎是天津師范大學教師王羽2005年曾到赤峰道進行考察，并將舊居門牌鎖定在赤峰道85號一帶。2009年春天津師范大學郭月等學生正籌拍一部關于童年張愛玲的記錄片，也在尋找張愛玲舊居。她們在網上看到王振良先生關于張愛玲舊居的帖子后，和王先生取得聯系，希望一起尋找張愛玲舊居。4月1日，王振良應天津《大眾生活報》編輯郝博文之請，邀集我和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學院學生郭月、路遙、李家鈺、陶曉悅，《北方經濟時報》記者金庫等，在赤峰道85號門前集合，聯合考察尋找張愛玲舊居，最終發現了赤峰道83號，并把它鎖定為張愛玲天津舊居。這便是那次勘察舊居之經過。

此次勘察能把張愛玲天津舊居鎖定在赤峰道83號，表面看是意外的收獲，但實質上是科學方法指導下的必然結果，也就是說，此次勘察的最大收獲不只是鎖定了張愛玲舊居或者說基本找到了舊居，而是驗證了一種研究方法的正確性和可行性，這種方法就是文學研究中的歷史社會學方法。王羽和王振良尋找張愛玲舊居使用的基本是歷史文獻解讀和現場考察相結合的方法，其理論支撐是“研究社會現象，必須研究它的外形”，“從法律、風俗習慣、建筑、藝術等事物中可以知道社會進化的速度和方向”。考察文化名人舊居的意義，便在于通過對舊居建筑形態的認識，感知“社會進化的速度和方向”，為今天的城市文化建設在速度和方向上提供歷史的參考。王振良和王羽二人都出身中文系，都很重視文獻，但王振良更關注天津地域文化，更重視城市“田野調查”，能把天津原法租界三十二號路六十一號認定為今天的赤峰道83號，得益于他對這一街區老門牌的研究。研究老門牌是城市“田野調查”必須掌握的一種社會學方法，這種方法和傳統的文學研究方法結合起來，便在考察文化名人舊居上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次張愛玲天津舊居勘察基本可稱是王羽文獻解讀和王振良城市“田野調查”的完美結合，這種結合充分顯示了歷史社會學方法在天津文學研究上的價值及其在方法論上的典范意義。

2009年6月23日，天津電視臺《天津故事》欄目播出了王振良等人再次勘察張愛玲舊居的專題片《張愛玲津門故居之謎》。這表明民間研究者的考察得到了官方的重視和認可，這為赤峰道83號最終認定為張愛玲舊居并掛牌保護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文學研究和城市文化建設在作家舊居的勘察保護上找到了契合點。

個案之二：劉云若研究與劉云若展室的建立

天津扶輪中學創建于1918年，是當時國內第一所鐵路中學。1949年后改名天津市鐵一中，現已恢復原校名。八十多年前從該校畢業的學生劉云若，日后成了民國時期社會言情小說大師。以前我在研究劉云若時，對他的生平，特別是他在天津扶輪中學學習的歷史不甚在意。今年在增補《劉云若年譜簡編》時覺得應該搞清楚他在扶輪中學學習的具體時間，于是開始進行文獻考證，最后大致弄清了他在扶輪中學學習的時間，并在天津《今晚經濟周報》發表了《劉云若與扶輪中學》一文。此后為了驗證我的考證，我和該校校史辦的姚瑞珂老師取得聯系，詢問該校有無民國時期的學籍檔案，他答復說：該校在抗戰時期南遷過程中所有檔案幾乎全部散失，現在學校沒有民國時的學籍檔案。在和扶輪中學聯系的過程中，給我觸動最深的是，即便是在扶輪中學，了解劉云若，知道他是該校校友的人也極少了。造成這種情況，原因自然很多，本文無意去做深究，只是深感今天的劉云若研究如果不能使劉云若的母校了解劉云若其人其文，那這樣的研究究竟價值何在?于是我的研究觀念開始有了變化，覺得文學研究應該關注作家作為社會人的成長歷程，對作家生活過的城市、居住時間較長的街區，對他求學的學校、工作的單位等都要做深入的調研，把通過文本閱讀捕捉作家文學精神的認知活動，延伸到追尋影響其文學精神養成的社會歷史因素的考察上來，以弄清自然人成為作家的歷史。

后來在和該校校史辦姚老師的進一步交往中，偶然談到該校有陳省身的紀念展室，話題自然轉到是否可為劉云若也做一個這樣的展室，我們當時都覺得應該做，并做了初步設想。后來姚老師把這個想法向學校做了匯報，得到了康臣校長的支持，遂正式開始籌備。在劉云若展室籌建過程中，我捐贈了自己收藏的一些研究資料，并動員關注劉云若的朋友向該校捐贈有關劉云若的書刊，希望這個展室不僅具備生平陳列的功能，而且能逐步成為劉云若研究的資料中心，首先服務于該校，同時服務于桑梓，服務于劉云若研究。2009年12月劉云若展室基本建成，初步具備了設想的這兩個功能。

2010年1月24日，天津建筑遺產保護志愿者團隊和扶輪中學、天津市海河文化發展基金會在扶輪中學共同主辦了“紀念劉云若逝世六十周年座談會暨扶輪中學劉云若展室落成儀式”。在落成儀式上天津美院趙展老師做的劉云若雕塑是一亮點。趙老師在《穿越時空心靈對話——劉云若雕像的創作感想》一文中寫道：“對肖像雕塑這門受空間形態所局限的藝術來說，不僅要塑造歷史人物的形象，還要著力表現人物無形的思想甚至他所處的復雜歷史背景與社會氛圍，這就為從事這門藝術者提出了同時表達自己思想理念的要求。”這說明趙老師希望雕塑能傳達人物和雕塑家的思想，能將人物生活的歷史背景和存在的社會氛圍凝固在有形的物上，使這個物成為觸摸歷史，感知人物的一個獨立的存在。文學研究者考察作家作為社會人的存在，如果不能把研究成果轉化為一般人可以接近的真實的物或空間，那紙面文字的影響終究是有限的。要讓文學研究成為一個可感知的存在，就如在展室擺放一尊雕塑一樣，不僅要為觀者提供文字，也要給他們提供圖像、實物，而且要把文學研究的成果融化在營造可感知歷史的空間中，使這個空間成為校區、街區、社區的新的文化場，進入學生、市民的日常生活。從研究劉云若與扶輪中學，到籌建劉云若展室，使我明白了兩個道理：一是文化場的建設是文學研究，特別是地域文學研究介入當下城市文化建設的可行之路；二是研究劉云若要把劉云若還給社會，讓他的精神生命能在他曾經生活過的這個城市里被人們所感知，而得以延續。

個案之三：水香洲與水上公園

2009年7月14日，天津《今晚經濟周報》刊發了天津社科院文學所孫愛霞博士的文章《芳蹤難覓水香洲》，在這篇文章中孫博士向社會介紹了尚不為人知的天津園林——水香洲的歷史情況：

20世紀30年代，天津城南有一處勝境，其

問“鷗漢星分，魚鄉水繞。老樹緣流，半為楊柳。青

廬作吩，時出芰荷”，此即名盛一時的張鎰(字仲

金)別業——水香洲。水香洲距離天津城約八里

許，前身是八里臺的荒洼葦塘，后由張鎰得之，遂

“鑿洼以為阜，通流以為渠，而洲以成。”……

水香洲的美景吸引了諸多文人雅士前來游

賞，陳實銘、郭則沄、楊壽枬、陳守謙、許鐘璐、劉

子達、侯毅、胡寶善、陳訓亮、曾念圣、秦潛、趙元

禮、李金藻、潘耀齊、陳中岳、許同莘、管鳳穌、劉

春霖等一時名士，都是水香洲的常客。

李金藻在詩中，曾將水香洲與天津古代兩大

著名私家園林遂閑堂、水西莊并提：“昔游八里臺

東路，今到水西別有莊。入室便思澹宜屋，問名復

憶遂閑堂。一齋對月書聲近，四壁坐花人語香。我

欲題詩報侯喜，采蓮歸去滿奚囊。”水香洲雖不如

遂閑堂、水西莊規模宏大，但也是20世紀30年

代津沽文人聚會雅集的重要場所，承接并延續著

天津文人的雅集之風。

令人遺憾的是，水香洲的勝景雅事不過倏忽

一瞬，張鎰在水香洲建成兩年后就去世了，水香

洲亦隨之衰敗。

在此文末尾孫博士寫到：“隨著社會發展，水香故地早已豎起高樓廣廈，再難尋覓昔日蹤影，然其所昭示的文壇風雅將永存。”

讀到這篇文章后，我曾和孫博士討論水香洲遺址的位置，但因文獻不足征，未能在前人描述的“八里臺的荒洼葦塘”基礎上有所突破。

此后月余，我在翻閱民國報刊時偶然發現王伯龍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水香洲在青龍潭湖西南岸，才馬上意識到水香洲就在今天的天津水上公園，立即把這篇文章傳給了孫博士，供她做進一步的研究。

為核實水上公園是否有水香洲的記載，我登錄了水上公園的官方網站，在其中的“歷史成因”板塊看到了對該公園歷史描述：“水上公園原稱‘青龍潭’，作為風景游覽區，其歷史可追溯至上世紀初。由于這里‘蘆葦茂盛、水禽棲息、自然天成、野趣橫生’，每逢夏秋，皆有船戶載客沿衛津河至青龍潭附近游弋納涼。隨著國立北洋大學、南開大學在八里臺的落成，這里又成為師生們游泳消暑之所，可見，水上公園的生成得益于天津新文化的興起。水上公園于1951年7月1日正式對游客開放，因其以水見長，且日臻完美，又被譽為北方的小西子。”顯然該公園管理者還不知道在這個公園的歷史上曾有過水香洲的情況。為了實地了解水香洲遺址的情況，孫博士曾于2009年10月23日到水上公園進行了實地考察。在湖西眺遠亭外找到了刻有《青龍潭記》的石碑，但撰寫于2004年的這篇碑記只簡要說明了青龍潭得名的由來，卻未提及水香洲，可知撰文者也不知此處曾有過津門文人雅集的私家園林水香洲。80年前的故址在1951年建造水上公園時也許就已片瓦無存，更不要說此后五十多年的滄桑巨變足以使它在這個城市的集體記憶中消失。

天津是歷史文化名城，它和其他歷史文化名城一樣，“是由一系列體現不同時期的發展軌跡的歷史要素所組成，正是因為過去和現在的交織拼貼才顯現出它們的價值。”而“城市是人們集體記憶的場所，城市記憶的價值取向應從大多數人，特別是社會廣大普通市民的角度出發，而非只考慮少數人的利益。”有鑒于此，我請孫博士撰寫一篇《水香洲遺址考察報告》，把水香洲的歷史情形及它和水上公園的歷史聯系做一詳細的說明。待報告完成，即提交給水上公園管理處和相關管理機構，希望水上公園管理處能把水香洲這段歷史寫進水上公園史中，并在其網站的“歷史成因”板塊添加對這段歷史的介紹；同時我們還希望能在湖西岸邊的適當位置立一塊水香洲紀念碑，把民國文人郭則法撰寫的《水香洲記》刻在上面，以便游園的廣大普通市民對此能有所了解。我們這樣做不僅是想充實水上公園的歷史，更希望借助水香洲紀念碑的建立，延續城市的歷史記憶，傳承城市的歷史文脈。

從研究民國時期天津文人的詩文創作到發現水香洲，到勘察水香洲遺址，到撰寫考察報告，以及推動日后的立碑紀念，書齋內的天津文學研究走向了社會，融進了當下的城市文化建設中，這和調查張愛玲舊居、建立劉云若紀念展室一樣充分說明：歷史社會學視野下的天津文學研究，在天津城市文化建設中是能為提升城市文化品位做出實實在在的貢獻的，而且這種研究路向對于其他地域文學研究無疑是有一定典范意義的。

責任編輯：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