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悲歌 民族的呻吟 蜀中的風云 大江的豪情

摘 要：小提琴作品的民族化歷來是一項重要課題，楊寶智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川江》采用了許多民族民間音調創作而成，是一個成功的范例。

關鍵詞：楊寶智；《川江》；小提琴協奏曲；民族化

中圖分類號：J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10）03-0038-04

數百年來，作曲家們為小提琴創作了無數樂曲， 特別是協奏曲， 已形成了最能表達小提琴這種樂器的音樂方式 【1】。 作為獨奏樂器，其浩如煙海的音樂文獻， 恐怕只有鋼琴能比肩。而這些作品的優美程度， 因小提琴作為拉弦樂器有顫音、滑音，任意調節音高等的獨特魅力，就不是鍵盤樂器能比美的了。

正因如此，進入20世紀之后，小提琴迅速地從歐洲傳到亞洲各國，進入了亞洲文化，這就產生了小提琴的民族化問題，這不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非歐洲（甚至非中歐）主流古典音樂文化以外的其它所有國家及民族的共同問題。但各國接受歐洲小提琴文化的程度及方式并不完全相同，日本及韓國以全盤接受為主， 這當然與其文化傳統及社會制度有關。而在中國，由于悠久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很早就有小提琴民族化的嘗試。

1959年《梁祝》協奏曲的出現，表明中國的小提琴民族化已獲得相當的成功。然而，除《梁祝》以外，作為大型小提琴曲目的主要表現形式——協奏曲 （這里談的是廣義的協奏曲【2】）， 在中國的創作和演出并不樂觀。馬思聰先生自己的兩首協奏曲就少有演奏。 他的《F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在1956年第一屆全國音樂周首演（獨奏者盛中國）32年之后才在他逝世后由馬思宏作悼念性的第二次演出。至于他的《雙小提琴協奏曲》，曾經在舞臺上演出過和灌了唱片的，也只有第二樂章。

從馬思聰先生以來，小提琴曲的創作和演出，雖有大量作品留存，但多為中小型樂曲。例如杜鳴心教授的兩首協奏曲，陳鋼的《王昭君》協奏曲，郭文景、譚盾等80年代畢業的新一代作曲家的協奏曲和獲得1995年俞麗拿基金會獎勵的六首協奏曲，演出機會都很少。 近年來，有黃安倫《B調小提琴協奏曲》Op.47b 及王強小提琴協奏曲《零號》， 在境外有一定影響， 但中國小提琴協奏曲在整個中國音樂創作中，仍屬鳳毛麟角。

在這種背景下，楊寶智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川江》最近在“中國交響樂世紀回顧暨第一屆中國交響音樂季”的演出，應是中國小提琴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

一、川江與作者

在中國西南的四川盆地上，流淌著“千里川江”：其中不但有秀美的嘉陵江、咆哮的大渡河、還有奔騰的金沙江、岷江、沱江、烏江等許多條河，匯成浩浩蕩蕩的長江，到了巫山的神女峰下，沖破三峽而流入兩湖大平原。

自古以來，在此生活過的許多文人墨客留下了無數的詩句。雖有李白“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心情輕快的詩句，亦有官員被“貶”到此，發出“江州司馬青衫濕”、“秋風秋雨漲秋池”之心情郁悶、感懷身世之句。

協奏曲的作曲者楊先生當年是音樂界的“奇才”，小提琴作曲雙棲。1952年考取中央音樂學院后，為馬思聰先生的入門弟子，他從1955年就開始追求小提琴創作和演奏與中國民族文化傳統相結合，創作了大量小提琴曲，為此傾注了畢生的精力 【3】。他在學生期間成功改編的《喜相逢》， 成為50年代著名演奏家司徒華城、楊秉蓀、林克漢、韋賢彰等人的在音樂會上的保留曲目。 1957年于中央音樂學院畢業時，在政治運動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劃為“右派”），也“發配”來到了巴山蜀水，到重慶市歌劇院工作。所幸他不自暴自棄，終身努力，《川江》正是楊先生在四川幾十年生活的感受。

二、“川江號子”及主部音樂形象

“千里川江”不但哺育了在巴山蜀水的子民，而且也作為交通的命脈存在著。川江行船有著與別的地方不同的特點：要靠人拉纖。一條船要靠許多人步調一致地拉纖，就需要喊“號子”，一領眾和，以統一腳步。

在川江拉船的“號子”比較有特色，稱為“川江號子”。

“川江號子”以羽調式為主，易于表達嘆息、抑郁、悲憤等情緒。作者以之作為第I大段——快板奏鳴曲式——的主部主題的素材、和音調基本色彩，表達受壓中不斷奮斗的主要音樂形象。

三、川戲及第二樂章主題

據楊先生介紹， 四川的戲曲統稱川戲（川劇），內分昆腔、高腔、胡琴戲、彈戲、燈戲5種。其中昆腔、高腔是曲牌體劇種，胡琴戲、彈戲是板腔體劇種，燈戲是從民間花燈歌舞發展起來的。有人評價說“高腔”戲最有四川特色，以前“高腔”戲在演員獨唱時，后臺只有人聲伴唱和打擊樂訴說其內心獨白，而無管弦樂器跟腔伴奏。

昔日“川江號子”的領唱者，在流水不太急時，經常會唱些川劇的戲文以娛眾纖夫，所以“川江號子”和川劇高腔也很能融合。

“彈戲”，又稱“川梆子”，是梆子類板腔體劇種在四川的形式，它的主要伴奏樂器是稱為“蓋板子”的一種高音板胡，和一切“梆子”一樣，它有“甜皮”和“苦皮”兩大類：前者適合表現詼諧的戲劇，后者適合表現悲劇。

川劇的“丑角”很出名，有其它劇種不能比的詼諧。第二樂章（回旋曲）的主題就是采用川劇中的“彈戲”的音樂，并強調了切分的重音，以加強詼諧的性格。

四、小提琴協奏曲《川江》完成的艱難過程

據作者自述，他在1976年開始醞釀用“川江船夫號子”的音樂素材譜寫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初稿完成后，苦于無演奏機會，故取了一個名字叫《紅日照川江》，以“紀念毛主席視察長江二十周年”為由頭，于1978年由重慶工人文化宮樂隊演奏（獨奏者張永華），重慶市電臺錄音播放。1981年，經修改后曾經由重慶歌舞團歌劇團聯合樂隊在成都《蓉城之秋》音樂會上演奏了片段（獨奏者王泓）。1997年，再一次修改后的版本又在四川音樂學院“楊寶智作品音樂會”上演出（獨奏者李開祥）。據楊先生對筆者所述，這幾個版本，主題旋律還好，但作曲手法顯得較為陳舊。

改革開放后，楊先生先后在上海音樂學院、中央音樂學院和四川音樂學院工作，并成為四川音樂學院小提琴教授。這期間，他不斷學習新的東西，吸取新的營養，1997年從四川音樂學院退休后定居于香港，然時刻不忘更新觀念，整理舊作。

到了新的世紀，終于在年輕一輩的著名作曲家、中央音樂學院教授、重慶人郭文景的指點下和唱川江號子第一流的“號子王”陳幫貴的啟發下，于2007年按新的修改方案（節奏、和聲、曲體、旋律等方面）重寫，并對獨奏與樂隊的節奏關系重新設計。重新修改完成的小提琴－鋼琴協奏譜版本，同年8月在香港由林子皓與鄭慧合作演出；次年完成管弦樂總譜配器版本。 2008年9月5日由以鄭小瑛作音樂總監的廈門愛樂樂團，以《川江》作為參加“中國交響樂世紀回顧 暨 第一屆中國交響音樂季”廈門展演音樂會的曲目，在廈門首次上演。獨奏者為該團副首席耿超，指揮付人長，以獻給“5.12”四川地震受難者。這次演出效果較好，得到各方面（包括指揮和參演樂手）的肯定。我聽到的就是這次演出的錄音 CD及承楊先生饋贈的管弦樂總譜，得以研讀、欣賞、分析。

五、《川江》協奏曲的結構

楊先生將小提琴曲《川江》的體裁定為協奏曲。筆者認為這是一種廣義的協奏曲【1，2】。與傳統的小提琴協奏曲的定義并不相同。關于這一點，我將另文論述【2】。 楊先生本人對《川江》的結構有詳盡的介紹。 現按楊先生本人的介紹，簡單摘錄如下【3】。

第一樂章

前奏：清風、晨霧、江流、霞光

奏鳴曲式

呈示部

主部：清風吹散了江面的晨霧，主題仿佛把我們帶到秀麗的嘉陵江上游，金色的陽光在水面上顫動，主人翁在歌唱：自以為是“八九點鐘的太陽”，似乎對人生憧憬著美好的希望。

群峰響應后，隱約聽到江面上有人在拉纖，喊‘平水號子’；‘平水號子’作為固定音型伴奏的背景，貫穿到后面。主人翁在自我陶醉，而不知厄運將至。

“入破”：急板。進入‘過灘號子’， 這是將‘平水號子’緊縮，成為與激流險灘緊張搏斗的快板主題。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樂隊全奏。沖過了重重險阻，海闊天空。隨著低沉的大鑼一聲響，進入副部。

副部：悲劇的主題。

展開部：“少年流落到巴山，身背纖索走川江；重重山，重重霧，川江千年夜茫茫；

洪水沖，暴雨打，出生入死苦難當；聲聲號子聲聲淚，長夜漫漫盼曙光。”

第一個華彩樂段：開頭像一個流落在遠方的孤兒，無依無靠，隨水漂游，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以后在樂隊“平水號子”的固定音型的背景基礎上，獨奏在悲泣和壓抑中負重前進。忍受著苦難，順從著命運，手摸地，背朝天，一步一個腳印地拉著走。但是還有含辛茹苦的堅忍和堅毅不屈的精神。

要奮起！這是典型的川江纖夫號子，獨奏是領唱，樂隊是眾合。堅韌的奮斗精神，對目標始終不舍棄。矛盾斗爭到白熱化，打擊樂加入，之后幾乎是絕望的呼喊。但是還是不放棄希望和對幸福的追求。

再現部：主部急板再現。‘過灘號子’是人們為生存的吶喊，表達一種奮斗精神，如果不奮斗，就會被大浪吞沒。

副部再現。個人的悲劇引伸為整個民族的悲劇。

結束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

樂隊悠揚的逐漸遠去的號子聲襯托著小提琴的泛音音列。作者解釋意境：‘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作為兩個樂章之間的樂隊間奏:賦格段 副部主題變形緊縮成快板。

第二樂章

接近奏鳴回旋曲式（結構為：A-B-A-C A-B1，華彩樂段，第一樂章副部主題，尾聲），

A代表主部，主題帶有諧謔曲性格。主題來自川劇彈戲的‘甜皮’的《架橋》音樂，《架橋》相當于別的劇種的‘過門’或‘行弦’音樂。小提琴在高音區演奏‘甜皮’的《架橋》，酷似‘蓋板子’演奏時的詼諧風格。旋律不斷重復及移位，帶有喜劇性。

B代表第一插部，主題悠然而自得其樂，似乎把一切都‘看化了’。樂隊在高八度與獨奏成二部卡農相隔一小節跟進。

C代表第二插部，很逗，如看川劇丑角戲。但旋律略帶有墜胡音樂風格。

小提琴獨奏華彩樂段：間奏的賦格段在此用無伴奏賦格的手法演奏。

樂隊總結：再現第一樂章副部主題。

尾聲: 像一首‘無窮動’——生命不息奮斗不止！

整個樂曲的曲體結構是兩個樂章（奏鳴曲、回旋曲）與狂想曲形式的結合。

六、我對《川江》協奏曲結構的分析及聽錄音的感想

《川江》主要以民族調式為基礎，大量采用四川民間音樂為素材，運用西方現代作曲方法而寫成的小提琴與交響樂隊協奏的樂曲。

關于其民間音樂素材，上面已經詳述。需要強調的是，楊先生并不是簡單地將民間曲調移植入《川江》，而是經過了辛勤的再創造過程， 將民間音樂素材有機地融合進《川江》， 使之成為兩個樂章的有機結合。

（一）第一樂章

在川江晨霧的樂隊前奏后，小提琴以a音開始了d羽調（六聲羽調式）主旋律，這一調式相當于西方七聲音階的d小調。 來自民間音樂而又加以濃縮的美妙的獨奏小提琴旋律把聽眾帶入到千里川江以及與其血肉相連的蜀地，使人看到的是在相對風平浪靜的川江（嘉陵江）上游，金色的陽光從江心的晨霧中穿出， 遍灑在水波不興的江面上。撐船者、乘船者、撒網者、釣魚者均自得其樂， 伴著悠揚而動人的川江號子，描繪出一幅雖非世外桃源，卻也歌舞升平的人間仙境。而這一音樂動機， 正是來自川劇高腔《人間好》中“白鱔仙姑”如何羨慕人間美景和美好生活【3】。

我聽到此處，不禁腦中浮現出諸葛亮在《隆中對》中對川地的描繪：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國孕育出獨特的文化、經濟，甚至政治。而川人的生活，倘無外界干擾，應是既閉塞又平靜的，然而，好景不長。音樂轉入急板。由d 羽調轉為g羽調。從44至55小節，樂隊的過門12小節，引出了獨奏小提琴的節奏鮮明的旋律——第一主題的性格變奏，其音樂主題為與激流險灘的緊張搏斗，包括搏斗的吶喊聲，穿插水流聲， 或船槳擊水聲【3】。我聽來也許還有雷電肆虐，風雨交加之意。整段樂曲生動地描繪了人與自然的搏斗。小提琴的演奏用了跳躍性的切分音，大幅度音程，雙音，和弦，及快速連弓等技巧，力圖表現這一緊張搏斗。

到第122小節，獨奏小提琴沖入a音，而樂隊回到d羽調，以最強音的全奏動力再現15小節的第一主題，描繪在激流中沖過了重重險阻，豁然開朗。

此時，看前方天光云影，悅目舒心；探內心歷盡磨難，百感交集。 從音樂結構角度，這一段樂隊全奏，既是沖過激流險灘的勝利喜悅，也是用以準備下一個音樂主題的出現。

在第136小節，低音大鑼的悶響，把我們帶入副部主題。這一段長達16小節的小提琴獨奏旋律， 乃是作曲家整首協奏曲的精華。 盡管它并不是作為炫技的華彩樂段， 卻被作曲家注入了最多的感情及最厚重的人生積淀。為了突出這一類似Tchaikovsky的帶有悲劇色彩的主題， 作曲家特意將之轉為A徵調(七聲徵調式)。 這帶有滄桑的中國徵調式旋律，正如那著名的“G弦上的詠嘆調”，由小提琴在G弦上奏出，那沉重的嗚咽聲使我有心弦震蕩，情緒壓抑，欲哭無淚，欲訴無門之感。 此處，作曲家既是在嘆息川江纖夫的苦難人生，也是在嘆息自我的悲劇。 此情此景，此音此心， 豈能不令人仰天俯地，喟然長嘆？

我在聽這一段獨奏時， 感到這一調式的轉換是神來之筆， 為其音樂形象增色不少， 把主人公“含辛茹苦的堅忍和堅毅不屈的精神”【3】流露在琴聲中。徵調式正是中國特別是西部很多民歌的調式，擅長于反映內心的煎熬及感情的表達。

這一段想必也是作曲家的得意之筆。曾記得我請楊先生試一下我購買不久的一把約100年歷史的意大利小提琴時，楊先生拿起琴，沒有練習，甚至沒有試音，立即奏出了這一段。 其嗚嗚咽咽之聲飽含著他的人生，使我當時立即記住了這一段旋律！當此人琴交映的那一刻，眼看著俯在小提琴腮托上楊先生那兩鬢略霜然而精神瞿鑠的面容以及因聚精會神而微皺的眉頭，耳聽著楊先生在這把百年老琴上發出的沉重而滄桑的琴聲，我被深深地打動了！我突然感到，這一刻正是：歷史與現實的交匯，藝術與人生的交輝！ 盡管楊先生謙虛地說他老了，拉得不如年輕人了，作為馬思聰先生當年的高足，又注入了在中國乃至世界小提琴界最多磨難（中國獨有的“右派”），因而最豐富而又滄桑的人生經歷，我卻覺得他這一段的演奏乃是我此生聽過的最美妙的演奏之一！藝術的感染力真的是來自人生啊！ 我不能想象任何一位著名的小提琴家在那一刻演奏楊先生的這一段旋律能比他自己演奏對我心靈的打動更深！

從第153小節開始，作曲家為了增添主題的色彩，升高了半音，用單簧管奏主題，而獨奏小提琴演奏支聲部。主人翁（是年輕的纖夫，也是作曲家自己的青年時代）好像是流落在遠方的孤兒，無依無靠，隨水漂游，叫天不應，叫地不靈【3】。

從171小節開始，作曲家又升高了半音（到B徵調式）重復主題。在樂隊的全奏（187小節）后，引出了小提琴的華彩樂句，樂曲進入了展開部。

在華彩樂句中，音樂不斷在商—羽調式中轉調，以小提琴獨特的技巧及豐富的表現力，用和弦、切分音、裝飾音、下滑音，將主人公的內心感情充分發揮出來。這段旋律聽來如泣如訴，有怨恨，有哭泣，有憤懣，有不平，然而，世事總不能僅靠怨恨、哭泣、憤懣、不平來解決。于是，在經過內心的痛苦掙扎后，獨奏小提琴在樂隊的輕聲對話下，改變了情緒，由怨、哭、憤而逐漸平靜，改為傾訴衷腸。

從第212至227小節，不穩定的調式逐漸穩定到羽調式，配以樂隊以“平水號子”的固定音型為基礎的背景，正是為這種情緒的改變作出了鋪墊。小提琴獨奏的旋律反映出主人公“在悲泣和壓抑中負重前進。忍受著苦難，順從著命運，手摸地，背朝天，一步一個腳印地拉著走。”【3】

從第228 節開始， 獨奏小提琴擔當了川江纖夫號子的領唱的角色，樂隊， 特別是弦樂隊，則作為川江纖夫們的合唱，一呼一應，節奏鮮明地逆流而上， 一步一個腳印， 一步一聲吶喊，一唱眾和， 萬聲其發。以最初的主題（第15-16小節）頭5個音為主導動機發展， 從慢到快， 從緩到急，由獨到眾， 由弱到強。至第241小節， 轉入快板，在以木管樂和低音樂器演奏主導動機的同時， 獨奏小提琴用各種技巧， 包括大幅跳躍的音程、泛音、雙音， 引向了在高音區的獨奏絕句。此時的樂隊基本靜寂， 讓獨奏者也是川江纖夫號子的領唱， 又是協奏曲的作曲者，對天對地， 對人世， 也對社會發出呼喊。 這種悲憤不平的呼喊， 既不同于關漢卿創作的《竇娥冤》似的“天啊天， 你錯勘賢愚枉為天； 地啊地， 你不分好歹何為地！”的呼天搶地，也不同于很多人在受到沖擊之后的一蹶不振。 這是在吐出了不平之后， 看透了人生之后的醒悟和再度的奮起，因而在引出了第277到282小節的最后的內心彷徨以及掙扎之后，音樂從下行音階轉向了上行音階，并轉為與c小調對應的羽調式。 調式的轉換及委婉的旋律反映出作曲家已從內心彷徨以及掙扎走向了人生的新階段。

第285小節開始在E弦的高音區的優美的羽調式主題旋律，及與樂隊作卡農等各種形式的結合，映射出川江纖夫號子的領唱-作曲家-獨奏小提琴對未來的幢憬以及對社會平等幸福的追求。至此，第一樂章中關于音樂主題的描述已經告一段落。

從第311小節開始的再現部直至第一樂章末， 作曲家以主部急板再現， “過灘號子”的吶喊，將獨奏小提琴融入了樂隊的協奏中，這一部分是副部主題的動力再現。按作曲家自己所述：“悲劇的主題反映的不只是個人的悲劇……1957年‘反右派’，1959－1961年‘自然災害’，最后發展到‘文化大革命’……等左傾路線造成的悲劇”在作曲家心中的傷痕，在這里融合在一起。

爾后，獨奏小提琴以高半音轉調再次唱出了主旋律，表達了作曲家的心聲，將個人、社會、民族、歷史融合在一起， 以無限豐富的情感， 將樂曲所表達的思想和感情引向未來。

樂章之末，樂隊輕輕地奏出悠揚的號子聲， 漸行漸遠， 漸行漸弱， 獨奏小提琴則奏出了泛音音列， 青山綠水之中，“黃鶴一去不復返， 白云千載空悠悠”。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而正在這東流的一江春水之中，大浪淘沙，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在第一樂章結束之后， 楊先生安排了一段樂隊間奏 （賦格段）， 將副部主題變形緊縮成快板， 從而引出第二樂章。

（二）第二樂章

《川江》的第二樂章， 按楊先生自己的創作意圖， 是接近奏鳴回旋曲式的結構。

這一樂章中作曲家仍然采用中國民間音樂的調式，但與前面樂章對比，主部主題是七聲宮調式，第一插部主題是七聲商調式，第二插部不斷轉調，使旋律獲得豐富的色彩， 使音樂表現為詼諧、愉快的情調。因作曲家欲用諧謔及喜劇的方式創作這一樂章，主部主題由樂隊及獨奏小提琴時而協奏， 時而獨奏，時而全奏， 并采用了民間弦樂器的演奏手法，結合現代小提琴演奏的快速跳弓等技巧， 造成了有濃郁四川民間風格的喜劇效果。

華彩樂段之后，樂隊用全奏在這里把第一樂章的副部主題再現一次，但已脫離了悲劇性的色彩，其音樂形象轉入了開朗、樂觀，對前途的充滿信心。

第358小節進入尾聲（終曲），作者用了連續的不停頓的十六分音符（所謂“無窮動”手法），其主題旋律不斷重復及移位，從而反映其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人生哲學。最后獨奏小提琴在上行琶音中結束演奏， 而音樂則在川劇使用的川缽、馬鑼聲中戛然而止， 極富特色。

七、廈門愛樂樂團的《川江》演奏

楊先生饋贈的錄音由廈門愛樂樂團演奏，該錄音為此曲首演。由樂譜變成音樂本是一個再創造的過程。此次首演為《川江》進入中國小提琴曲目作出了貢獻，值得贊揚。

獨奏者完成了對此曲的首次演繹， 是一次很好的介紹。 同時我感到，對此曲的完美演繹尚需時日， 特別是對其川劇風格的演繹非一時一日可以達到。當年《梁祝》的首演由上海音樂學院的小提琴家完成，立即達到轟動的效果， 除其作曲與演奏者均為江南地區音樂家， 因而有共同文化背景以外，其基于江南地區家喻戶曉的越劇旋律而創作的主旋律極易為普通百姓接受。筆者自幼即是在“紹興戲”的氛圍中長大， 對此深有體會。

而川劇的普及率在四川以外地區不如越劇。由學習西方小提琴演奏法的小提琴手奏來， 可能不易把握。 特別是聽固定調的小提琴手，對于民間調式的把握可能需要特別的注意。由于十二平均律與純律的細微聽覺差別，小提琴與鍵盤樂器的合奏已有音準的細小協調問題，用西方音律演奏中國民間音樂，在風格上也有輕微的差別，這一點會反映在民族風格音樂的演奏上，對《川江》的演奏也有同樣的問題。 這反映在按西方音律拉的本來很準的音， 在《川江》的旋律中就不一定很適合旋律的表達， 可能需要有細微的變動， 這是要小提琴獨奏者用心去體會及逐漸磨合的。

八、小結

楊寶智先生先后用了30年時間創作的小提琴協奏曲《川江》是一部優秀的極富中國民族音樂風格的現代小提琴協奏曲，其作曲采用了現代小提琴演奏技巧，和聲及配器的手法， 在獨奏中又吸取中國民間音樂的演奏手段，使旋律獲得豐富的色彩，極其動人。

（本文承楊寶智教授審閱并提寶貴修改意見， 特此致謝）

責任編輯：陳達波

參考文獻：

［1］http://en.wikipedia.org/wiki/Violin_concerto

［2］武漢河： 期盼中國的古典式無標題小提琴協奏曲—從梁祝談起，新浪博客.

［3］http://blog.sina.com.cn/wuhanhehttp://blog.sina.com.cn/yangbaozhide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