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論》的經濟正義觀

摘要：《資本論》包含著大量的經濟倫理方面的思想，尤其是關于經濟正義問題的思考。從“物的人格化”到“人的人格化”體現著馬克思經濟正義觀的人文關懷，“重建個人所有制”的重要命題為馬克思經濟正義觀提供了現實路徑。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資本論》所體現的經濟正義觀是現實的、革命的，有著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品格。

關鍵詞：經濟正義觀；物的人格化：社會正義

中圖分類號：A8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1-0016-03

經濟活動負載人的理性精神，與正義相關涉。無論從“經濟”的詞源，還是從社會歷史、政治以及具體的經濟實踐來看，經濟與正義都有著不可分割的相關性。經濟與正義有著統(tǒng)一的一面，也有著沖突的歷史和現實。在今天，隨著經濟學和倫理學的進一步分離，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家都有著擺脫倫理學的影響而走向“工程學”的傾向。這種傾向的背后是個體理性與整體理性、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經濟發(fā)展與人類整體進步等這些根本性問題的沖突。沖突引發(fā)人們對真正的經濟正義問題的追問。《資本論》包含著大量的經濟倫理思想，而經濟正義問題始終都是內含于《資本論》的政治經濟學和經濟倫理思想之中的。可以說，馬克思的經濟正義觀是馬克思寫作《資本論》背后一只“看不見的手”。

一、“物的人格化”到“人的人格化”——內在訴求

隨著商品交換的擴大，個人對群體的依賴關系就轉化為人對物的依賴關系，群體倫理演變?yōu)閭€體倫理，而人在這一轉變中逐漸成為龐大資本機器中的一部分，人成了資本增值的奴隸，死勞動統(tǒng)治著活勞動。這一轉變是以“物的人格化”為特征的，物成了主體，人卻被物化了，成為了客體。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認為必須超越這一階段，從個體主體到類主體，個體倫理到類倫理。《資本論》在其政治經濟學的語境中是以“物的人格化”到“人的人格化”的思想路徑表達了這一思想。

在資本主義社會里，資本人格化為資本家，勞動人格化為工人，經濟關系人格化為社會關系，交換關系人格化為交往關系。在這個社會里，人的一切都成為“物的人格化”。談到資本家，馬克思說：“作為資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工人“不過是人格化的勞動時間。一切個人之間的區(qū)別都化成全日工和半日工的區(qū)別”。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經常將資本與資本家互代，這是為什么?因為馬克思看到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切都只是物，只是不同于自然物或加工物的“人格物”，而在這樣的社會里資本家的原型——資本則“根本不關心工人健康和壽命的”，當人們?yōu)轶w力和智力的衰退、夭折、過度勞動的折磨而憤憤不平時，資本的回答卻是“既然這種痛苦會增加我們的快樂(利潤)，我們又何必為此苦惱呢?”于是道德與自然、年齡和性別、晝和夜的界限“統(tǒng)統(tǒng)被摧毀了”。資本主義的上層建筑更是這一人格化的體現，馬克思說：“立法者根本不想觸犯資本榨取成年勞動的自由，即他們勞動自由。”這個社會對于工人而言是“工人地獄”，而資本的物化代表工場主“這幫惡棍就越猖狂了”，工人階級到處被排除在法律保護之外。被革出教門，受到“嫌疑犯處治法”的迫害。倫理在這一“物的人格化”的社會里就是“平等的剝削勞動”，這成了資本家的首要人權。對于兒童而言，就像“俄國南部的牛羊被屠宰一樣。”就這樣，工人把自己和后代“送死和受奴役”。

沿此發(fā)展，資本主義生產發(fā)展到一定高度就要求資本家“能夠把充當資本家即人格化的資本的全部時間，都用來占有從而控制別人的勞動，用來出售這種勞動的產品。”在生產過程中就要求“資本發(fā)展成為對勞動，即對發(fā)揮作用的勞動力或工人本身的指揮權。人格化的資本即資本家監(jiān)督工人有規(guī)則地并應有地強度工作”。對此，馬克思評論道：“貪婪和效率方面，遠遠超過了以往一切以直接強制勞動為基礎地生產制度。”

再看資本主義的禮會倫理，馬克思有這樣一段話：“資本認為，在煤礦和其他礦井使用裸體的婦女和少女，而且往往讓他們同男子混在一起的作法，是完全符合它的道德規(guī)律的，尤其是符合它的總帳。”可以看出，這種倫理是物的倫理。看似個人主義至上的資本主義社會其實是物思維統(tǒng)治著社會，其倫理是物的倫理。根本沒有人和人的尊嚴，人完全被吞食了。

隨著“物的人格化”的現實的一步步揭示。馬克思越來越迫切的尋找解決這一狀況的出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進一步寫道：“但只有在勞動是自己使用的勞動條件的自由私有者，它才能得到充分發(fā)展，顯示出它的全部力量，才能獲得適當的典型的形式。”要實現“物的人格化”到“人的人格化”的社會轉變。馬克思指出：“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在，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建個人所有制。”馬克思的這一提法就是要在“物的人格化”后重建“人的人格化”，在物化的社會現實中實現人的尊嚴和個性。

以資本運行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不斷演繹中，從人出發(fā)、又反對人。使得資本主義社會成為一個反常態(tài)，使物演變成了“人”，成為人的主宰，而人卻蛻化為了單純的、“自由的”會勞動的物，資本家成了“占有別人勞動成果”貪婪欲望的物。他們都失去作為人的獨立人格。這是《資本論》所要批判的，只有將人重新提升為人，不是單純的還原為人。在否定的否定中完成人的涅槃。而實現這一涅槃的條件和方式，馬克思給了“重建個人所有制”和“自由人聯合體”的設想，要以類體性的人的聯合去代替人的依賴性的“自由”掙扎。這一設想的核心思想是將人重新“人格化”。去正視人的尊嚴和人的生存意義。為了人去占有人。

從“物的人格化”到“人的人格化”，不僅僅有著它的經濟社會學和哲學上的重大意義，也在倫理學或經濟倫理學中存在重大意義。以“物的人格化”為特征的資本主義社會到“人的人格化”的“自由人聯合體”。這之間必然有著它倫理訴求的根本變革。馬克思揭示資本主義道德虛偽性的一面時，就是在表明資本主義倫理是披著人的面具的物，是物之倫理，是死物。而要實現“人的人格化”的人的倫理，就是要將“死物”變成人。成為人的倫理。這種倫理是什么形態(tài)，其實就是馬克思所設想的、以類體性的人為主體的類倫理。是相互關切的、以人的生命本質為出發(fā)點的，展現人的個性與自由的類倫理。可以說，《資本論》全書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中都蘊含著這一偉大訴求。一直以來，我們只看到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道德倫理的虛偽性，一直在表述馬克思所揭示的批判性，卻很少從馬克思的“總問題”中尋找他的心聲。只有將“人的人格化”的類倫理展現出來，去實踐它，我們才能發(fā)現《資本論》的真實意圖和人性關懷。類倫理，一個通達人的真正家園的深層隱語。

二、“重建個人所有制”——實踐路徑

馬克思說：“私有制作為公共的、集體的所有制的對立物，只是在勞動資料和勞動的外部條件屬于私人的地方才存在”，這種生產方式是以“土地及其他生產資料的分散為前提的”。但這種生產方式排斥生產資料的積聚。也排斥協作，排斥同一生產過程內部的分工，排斥社會對自然的統(tǒng)治和支配。排斥社會生產力的自由發(fā)展，“它只和生產和社會的狹隘的自然產生的界限相容”。馬克思說，隨著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的進行。資產階級對直接生產者“用最殘酷無情的、最野蠻手段。在最下流。最齷齪、最卑鄙和最可惡的貪欲的驅使下”完成“暴力”掠奪。這時，“靠自己勞動掙得的私有制，即以各個獨立勞動者與其勞動條件相結合為基礎的私有制。被資本主義私有制所代替，而資本主義私有制一旦建立”，剝削就成了普遍的現象，勞動者成為無產者。

隨著資本主義的日益發(fā)展，“勞動資料日益轉化為只能共同使用的勞動資料”，而“隨著那些掠奪和壟斷這一轉化過程的全部利益的資本巨頭不斷減少，貧困、壓迫、奴役、退化和剝削的程度不斷加深。”馬克思說：“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同它們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馬克思預言：“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

馬克思肯定了資本主義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次否定”，認為這一自然過程是必然的。但資本主義社會的倫理關系具有很大的不平等性或非平等性，這種不平等是由于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資本對勞動的占有。資本主義所有制在否定以前各種公社所有制的個人所有制時，將勞動個人所有這一條也否定了，從而使勞動力個人所有在資本主義所有制下徒具形式。而工人將勞動力出賣給資本家后，勞動者不能全部分享自己的勞動產品，生存狀態(tài)處于異化之中。因此，馬克思提出要“重建個人所有制”，是“在資本主義時代成熟的基礎上，也就是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重建個人所有制”。這里所說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是指社會主義生產資料的公有制。“重建個人所有制”是指建立社會主義共有制基礎上的高級的完整的勞動力產權。然而。重建個人所有制是一個“長久得多、艱苦得多、困難得多的過程”。這是一次質變，是“人民群眾剝奪少數掠奪者”的過程。

馬克思指出，個人以雇傭勞動的形式參與生產，就以工資形式參與產品、生產成果的分配。分配的結構完全決定于生產的結構，分配本身是生產的產物。不僅就對象說是如此，而且就形式說也是如此。分配蘊含著倫理關系，分配的公平與否關系到階級之間的經濟倫理關系，甚至影響到階級斗爭。在馬克思看來，未來的“按需分配”是建立在社會主體的自覺意識之上的。是對某些不平等、不公平尊重的基礎之上，因為只有如此，才能調動和凝聚社會資源，最大限度的發(fā)展生產力，社會經濟倫理關系才能超越個人利益和一般意義上的公平、平等，才能實現“隨每個人自己的心意，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的生活方式。

三、《資本論》經濟正義觀的特質

《資本論》的經濟正義觀立足于現實的生產關系(經濟關系)，從現實的人和社會關系出發(fā)，不在于構建理想式的正義狀態(tài)，而在于尋求一種方式，通達經濟正義的方式。自由、正義等這些普遍性的倫理概念往往掩蓋了真實的社會歷史現實，馬克思將他的經濟正義觀植根于這些真實的、鮮活的社會歷史內容之中、建筑于整個經濟關系之上。同時，馬克思還把經濟正義看作是歷史的、特定的，是一定階段社會經濟結構所派生的意識形態(tài)的一個組成部分，認為經濟正義的評判標準在于制度的基礎——生產方式。

《資本論》的經濟正義觀具有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品格。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理解為一種歷史上獨特的經濟關系形式，從而正確的把握這種生產關系對其他關系的決定作用，并進而對整個社會關系體系作了準確的理解。正是在對現實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深刻剖析中，在對資本主義制度下生產、消費、分配和交換之間關系的全面剖析和批判中。馬克思表達了自己對經濟正義的見解。可以說，馬克思通過對經濟學的深入研究，并以此視角，為實現經濟正義開辟了一條全新的路，由此，“使得馬克思的正義理論具有了其他西方道德哲學家所不具備的獨特品格，即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品格。”

《資本論》的經濟正義觀是革命性的，閃耀著變革精神。馬克思認為，生產關系或社會關系的變革，使其走向合理、協調，這是實現經濟正義的最關鍵的因素。在馬克思看來。僅僅將眼光聚焦在具體的人與人如何進行合理的分工、如何更有效率以及以何種方式進行協作。是根本無法實現經濟正義的，只要資本主義私有制依然存在，經濟正義的理論訴求是沒有意義的，對于還抱有如此幻想的資產階級理論家們，馬克思表達極度的輕蔑。在他看來，只有“重建個人所有制”。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存在的根源，在共產主義完全變?yōu)楝F實的情況下，經濟正義乃至社會正義才能根本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