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新式知識分子的文化心態及現代啟示

摘要：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中國形成了具有新的知識結構與價值取向的知識分子群體，他們對中國文化進行了許多有益的探索。然而，在晚清時期，由于諸多社會矛盾相互交織，社會改造任務緊迫，因而新式知識分子群體形成了矛盾、急躁和激進的文化心態，并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對現實社會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關鍵詞：清末；知識分子；文化心態

在晚清及其后一段時期內，普通民眾幾乎沒有完整而全面地接受系統教育的權利。這當然不能排除民眾仍然以自己的方式汲取文化營養，承繼前輩傳統，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然而對民族文化傳承發揮重要作用、探索社會的各種變化以及民族歷史變化的趨勢、并影響社會變革的力量終究是知識分子。清末是一個重要的歷史轉型期，持續不斷的社會矛盾和民族危機，使最具憂患意識的知識分子的文化心態，直接表現為指導行動的思想。當前中國社會所經歷的轉型與清末的社會轉型有本質的差別。但無論從其深刻性、廣泛性、持久性，還是從知識分子所承擔的歷史責任等方面，都不難發現兩者具有許多共性。僅此而言，考察清末知識分子的文化心態，總結他們的成敗得失，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

一、關于清末新式知識分子

“清末新式知識分子”是學術界的一個熱門話題，盡管不同的學者對其所處階段存在不同看法，但均注意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中國近代知識分子形成的一個重要時期。因為在這一時期，一向被稱為“士人”、“文人”、“儒生”的中國讀書人，開始被稱為“知識分子”或“知識階層”。名稱變化的關鍵在于知識分子群體的實質發生了變化。一般來說，士人由舊式學塾所培養，學習內容為四書五經、八股制藝。在老百姓眼中，士人肩負著闡釋世界、指導人生、推動社會進步的使命。可是，“他們要獲取一定的權勢來推行自己的主張，就必須解褐入仕，并取得君王的信任和倚重；而這種獲得，必須以喪失思想獨立性、消除心靈自由度為其慘重代價”。所以他們大多與皇權體制合流，并被皇權體制所收編以獲取官階。他們知識結構陳舊，視野狹窄，思想和行為僅限于既有體制的框架，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本文所指的“新式知識分子”卻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新學的濡染與新思潮的洗禮，具有與舊式士子完全不同的知識結構、理想信念與價值取向。他們已超出了熱衷個人功名利祿的樊籬，而追求一種參與改造社會的救世理想與社會實踐，成為改造社會和推進社會前進的生力軍。他們主要由四部分人組成：一是學習和吸收西學的一些官吏和傳統士人；二是外國人在中國所辦教會學校的學生；三是中國新式學堂的學生；四是留洋學生。這四部分人構成了大約七八十萬新式知識分子群體，是當時中國社會中最活躍的一股力量。其代表人物主要有：康有為、梁啟超、嚴復、沈鈞儒、黃炎培等主張立憲和改良的人士；孫中山、黃興、宋教仁、廖仲愷等共和知識分子；蔡元培、陳獨秀等各地革命骨干分子；鄒容、陳天華、魯迅等致力于文字宣傳的革命人士；章太炎、鄧實、黃節、劉師培等國粹派和無政府主義派人士；柳亞子、蘇曼殊等藝術界代表人物；詹天佑、李四光、竺可楨等科技界人士。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進過國內外的新式學堂，接受了新式教育，沒有進過新式學堂的如章太炎、鄧實、黃節、劉師培等，也曾閱讀譯書自學，賦予舊學以新思想。從總體上說，他們廣泛涉獵世界各國的政治、歷史、地理、數學以及工、農、醫、文學、藝術等多門類學科?！八麄兯枷牖钴S，容易接受新事物，追求獨立人格和信仰自由，勇于表達自己對時代和社會的各種見解，以解決人類社會的各種問題為職志，以超越的理念來評判現實?！币呀浶纬杉婢咦匀豢茖W和社會科學知識結構的具有人文精神的新式知識分子群體。他們身上所體現的共同特征是：關懷國家和一切公共事務，并以此為己任；試圖以新的理念改變現存體制，并以此為目標。

二、清末新式知識分子的文化心態

晚清時期，諸多社會矛盾相互交織，社會動蕩不安，民族危機嚴峻，中國面臨社會改造的緊迫任務。因此，新式知識分子更多地關心社會歷史、社會組織、社會生產以及人與人的關系等問題，新的自然觀、社會觀、民主、平等思想成為其共同的價值體系。這就形成了當時大多數知識分子特有的文化心態。

(一)文化選擇困境中的矛盾心態

魏源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以后，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絕大多數中國人都停留在學習西方器物的層面。一旦涉及制度和思想文化層面，就產生了無休止的爭論。其中新式知識分子面對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所表現出的緊張、矛盾的心態尤為突出。梁啟超對西方的民主自由學說推崇有加，他在《答某君問法國禁止民權自由之說》中明確指出“民權自由之義，放諸四海而準，俟諸百世而不惑”，并認為“民約論正今日中國獨一無二之良藥”。但他又強調說：“凡一國之能立于世界，必有其國民獨具之特質，上自道德法律，下至風俗習慣文學美術，皆有一種獨立之精神。祖父傳之子，孫繼之，然后群乃結，國乃成，斯實民族主義之根柢源泉也。”表現出對固有民族精神之維護。面對全盤西化和固守國故的論爭，他指出：“所謂新民者，必非如心醉西風者流，蔑棄吾數千年之道德學術風俗，以求伍于他人；亦非如墨守故紙者流，謂僅抱此數千年之道德學術風俗，遂足以立于大地也。”由于中國傳統的社會結構與西方的現代民主制度一時無法配合，難以兼容，使梁啟超在兩種文化價值的邊緣彷徨莫定。

嚴復在《論世變之亟》中對中西文化所作的對比，雖然是一種現象歸納而非價值判斷，但其傾向性是顯而易見的，即認為西方文明優于中國文明。但其主張文化變革時不徹底的神情和對傳統文化的不忍割舍，還是通過西學中源說表現出來。他說：“近二百年，歐洲學術之盛，遠邁古初。其所得以為名理公例者，在在見極，不可復搖。顧吾古人之所得，往往先之。此非傅會揚己之言也。吾將試舉其灼然而不誣者，以質天下。夫西學之最為切實而執其例可以御蕃變者，名、數、質、力四者之學是已。而吾《易》則名、數以為經，質、力以為緯，而合而名之日《易》?！笨墒菄缽陀终f：“晚近更有一種自居名流，于西洋格致諸學，僅得諸耳剽之余，于其實際，從未討論。意欲揚己抑人，夸張博雅，則于古書中獵取近似陳言，謂西學皆中土所已有，羌無新奇。如星氣始于叟區，勾股始于隸首，渾天防于璣衡，機器造于班墨；方諸陽燧，格物所宗；爍金腐水，化學所自；重學則以均發均懸為濫觴，光學則以臨鏡成影為嚆矢；蛻水蛻氣，氣學出于亢倉，擊石生光，電學原于關尹。哆哆碩言，殆難縷述。此其所指之有合有不合，姑勿深論。第即使其說誠然，而舉劃木以傲龍驤，指椎輪以訾大輅，亦何足以助人張目，所謂詬彌甚耳!”

嚴復進退失據，閃爍其辭，表明他沒有跳出300年前徐光啟設下的“取彼方之材質，人大統之模型”的框框。嚴氏倡西學中源之說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即中國人是在生存面臨危險時被迫向西方學習的，中學雖然陳舊，但有民族感情作支柱；西學雖然簇新，卻難掩其逼人之勢。

國粹派不滿于一些人“醉心歐化”，“見中國式微，則雖一石一華，亦加輕薄”。于是他們明確指出：“國粹存則其國存，國粹亡則其國亡”，因為“國粹者，一國之精神之所寄也”。于是，他們提倡“國粹”，要人們愛惜中國的歷史，即語言文字、典章制度、人物事跡。他們認為“三墳五典，為宇宙開化之先；金阪六弢，作五洲文明之祖”。他們懷著自豪而惋惜的心情歷數一些早已失去的“家珍”，但又指出“國粹無阻于歐化”。這不僅表明了其思想上充滿矛盾，而且也使他們的社會影響非常有限。

孫中山先生把在中國實現“三民主義”作為他畢生的追求，但同樣也有“欲治民國，非具新思想、舊經驗、舊手段者不可”的思想，在制度安排上，于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分立之外，加上監察和考選兩權，并明確指出這是繼承中國古代的政治制度。而且，以后他在文章和言說中多次談到繼承中國的“道統”問題，晚年時甚至感嘆“中國古代政治哲學實在比西方好”，體現了從西方文化向傳統文化的復歸。

此外，從當時大力宣傳西方民族國家理論的鄧實、黃節、章太炎等人的身上，我們同樣可以發現這種困境的存在。從1901年到1905年短短幾年里，他們逐步從認同西方近代政治文化向認同傳統文化回歸。當然也有些人干脆取歷史虛無主義的態度，在缺少全面理性的考察和分析的情況下，武斷地否定中國傳統文化和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并要求對其進行“革命”，而在介紹引進西方文化過程中存在著“稗販、破碎、籠統、浮淺、錯誤諸弊”，導致文化選擇上的片面性。

中國文化有過在深層面上接受佛教文化的經驗，原因在于那時的中國文化自身機體相當健全，而且在時代水平上往往超前，因而能夠應付裕如，得心應手，有效地完成以我為體、取彼之用的融合過程。然而，當中國文化處于相對劣勢、難以承受外來文化沖擊、民族危機十分嚴重的時候，無論是熱衷西學的青年還是學貫中西的成熟學人，都難免陷入文化選擇上的困境。

(二)社會變革進程中的急躁心態

近代中國，內憂外患，國難當頭。于是，志士繼起，迫切要求改變現狀。結果是，近代以來中國的歷次革新事業因“急”而不斷遭受挫折。盡管有如嚴復“民智之已下，民德之已衰，與民氣之已困耳，雖有圣人用事，非數十百年薄海知亡，上下同德，痛刮除而鼓舞之，終不足以有立”的呼吁，終不能避免諸多知識分子因時局緊迫而導致的急躁心態及其行動。

如作為體制內的改革家的康有為就認為，“大抵歐美以三百年而造成治體，日本效歐美，以三十年而摹成治體。若以中國之廣土眾民，近采日本，三年而宏觀成，五年而調理備，八年而成效舉，十年而霸圖定矣?！弊阋娖浼庇谇蟪傻男膽B之緊迫。康有為主張變法以應對時局的選擇是明智的。但以康有為為首的改良派急于求成，沒有考慮到中國背負著兩千年的沉重的封建專制主義的歷史包袱，企圖雷厲風行，一翻手就可雄飛天下，讀幾本書就可致皇帝為堯舜。改良派在沒有掌握行政資源的情況下，盲目地提出：“以方今不變固害，小變仍害，非大變、全變、驟變，不能立國也?！边@種大變、全變、驟變的改革路線，不僅遭到頑固守舊官僚的反抗，而且打斷了數以百萬計的童生、數以萬計的舉人和數以萬計的進士“讀書做官”的天梯。這樣全面出擊，必然樹敵過多，把自己孤立起來。

改良派亦如此，資產階級革命派更是充滿了舉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畢其功于一役的急進心態。其所謂“社會革命”，包括“土地國有”、“平均地權”，盡管因遭質疑而聲稱社會革命并非“強奪富民財產而分之人人”，但仍然強調“社會革命之主體為細民(指平民)，其客體為豪右(指資本家)”，顯然還是把資本家作為社會革命的對象，表明資產階級革命派的思想和理論主張已經超出了歷史必經之階段。

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實為一個比較完備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綱領，既包括了民族獨立和政治民主，又包括了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的要求。但是，孫中山在革命勝利尚立足未穩之時便忙于他的實業計劃，準備在十年之內，敷設十萬公里鐵路。甚至堅定地預言我們能夠很快趕超日本：“我中華民國土地比日本大二十倍，人民比日本亦多二十倍，要照日本辦法，亦采用開放主義，不到三五年后，兄弟可決定，比日本富強十倍?！鄙踔琳J為趕超西方亦有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不難舉西人之文明而盡有之，即或勝之焉，亦非不可能之事也”。這里不難看出孫中山有鼓民心、激士氣之用心，但也是其真實心境的表達。

當時的年輕知識分子面對理想和現實的強烈反差以及前途的渺茫，對社會問題缺乏理性的分析，更是難免夾雜著濃厚的情緒化色彩。他們完全不顧國情地吶喊：“廢私有相續制”和“廢一切階級”，并驚呼中國已“病毒日深，禍機日迫，吾恐時不我待也”。于是認為革命是急速的根本的解決之道?！安挥谜撟C，不加分析說理，把口號輟屬成文，作直接的吶喊，正是革命青年躁進心態的坦陳?！?/p>

(三)社會變革行動中的激進心態

1903年2月《蘇報》開辟專欄《學界風潮》，公開支持學生的愛國運動和革命活動，并約請中國教育會和愛國學社成員撰寫評論，成為兩個革命團體的講壇，言論日趨激烈。該報“社說”指出：“居今日而欲救吾同胞，舍革命外無他術，非革命不足以破壞，非破壞不足以建設，故革命實救中國之不二法門也!”同年5月27日，聘請愛國學社社員章士釗任主筆。一個多月內，先后發表了《哀哉無國之民》、《客民篇》、《駁革命駁議》、《殺人主義》等十幾篇具有強烈民主革命色彩的評論，從不同的角度揭露滿清政府的反動本質，批判了攻擊革命的言論。文章直呼光緒是“載湉小丑”，指責清政府是“野雞政府”，滿清統治者是“四萬萬同胞不共戴天之仇敵”。《蘇報》對革命情有獨鐘，“革命宣告殆已為全國所公認，如鐵案之不可移”。并刊登《讀革命軍》、《革命軍序》等文，推薦鄒容寫的《革命軍》。同年6月29日，《蘇報》又在顯著位置刊出章太炎的著名政論《康有為與覺羅君之關系》，對革命發出熱情的禮贊?！疤K報案”的發生，更使革命反滿思想猶如決堤的洪水在更大范圍內涌動。一大批新式的革命書刊相繼出臺，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一股新的激進化浪潮，如《國民日日報》、《女子世界》、《皇帝魂》等。這些新式報刊與鄒容的《革命軍》、陳天華的《警示鐘》和《猛回頭》等書籍一道，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革命思潮。甚至在戊戌政變后亡命日本的梁啟超思想也日趨激進。他于1899年撰寫的《愛國論》已經反映了這一點。他的《新民說》雖有豐富的內容，但也可以說是在強調造就具有現代愛國精神的國民，其思想之激烈程度達到了頂點。他說：“朝廷由正式而成立者，則朝廷為國家之代表，愛朝廷即所以愛國家也。朝廷不以正式而成立者，則朝廷為國家之蟊賊，恨朝廷乃所以愛國家也?！彼J為，當時由慈禧所控制的朝廷是非法的、不好的。所以他斷然說：“然則救危亡求進步之道將奈何?曰：必取數千年橫暴渾濁之政體破碎而盞粉之。”如若必要，行“有血之破壞”也在所不惜。(1903年，梁啟超的政治思想又突然發生了大轉折，先前所謂的“破壞主義”、“排滿革命”全行放棄，退回漸進立場，這恰恰是對當時仁人志士的過度反映產生憂慮的表現。)拒俄拒法運動爆發后，學潮與民族危亡交織在一起，排滿革命思想因救亡的刺激變得更加激進。鄒容在宣傳革命時，更是聲稱革命就是“擲爾頭顱，暴爾肝腦……相馳騁于槍林彈雨中”。于是，在革命行動上大行“破壞主義”和“暗殺主義”，因而當時暗殺之風盛行。比如革命黨人吳樾用自制炸藥行刺出洋考察的五大臣。與此同時，大多數新式知識分子拋棄為“學術而學術”的傳統治學之道，轉而使學術服務于政治。表現在對歷史的態度上，則是從現實政治需要出發取舍史料。他們大量發掘反映專制制度之兇殘和種族沖突等內容的史料，并加以渲染，為排滿革命尋找根據。

三、現代啟示

任何國家走向現代化都伴隨著文化的變革和變遷，在中國不改造文化，沖破文化專制主義，現代化最終會化為泡影。清末新式知識分子的各種文化思考和文化改造設想以及文化改造行動正是針對文化專制主義的強大沖擊波而產生的。對其歷史進步作用本文沒有論及，因為嚴格說來，近代以來，中華民族面對的兩大任務尚沒有很好地完成。一方面，我們站在前輩思想家們的肩膀上，使中國文化實現了根本的轉型(但有相當的局限)；而另一方面，前輩思想家們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具有某種歷史缺憾的文化心態，也令人遺憾地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對現實社會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基于上述分析作如下思考：首先，解決文化緊張的根本之道，在于采取開放與包容的態度。否則一個國家的固有文化就會因為無法進行比較、選擇而得不到發展，就會停滯不前。非此即彼的兩極選擇，更無助于文化的發展。因為任何文化的發展，都帶有某種自身發展的地方性路徑，尋找并確立任何社會必須遵循的普世模式，幾乎是不可能的。自從中國在清末被納入世界體系之后，文化的民族性與文化的時代性之間沖突不斷。這表現為尋求化解民族危機時產生的沖突、崇尚外來文化但理解不深的學人和學貫中西的學人之間的爭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創立，則找到了一個居間性的路徑：保持我的特色，借鑒、吸收先進的文化，實現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是實現文化轉型的靈魂，這個靈魂使中國人民追尋和創造先進文化時獲得了科學思維和實踐動力，更為中國幾代人孜孜以求的現代化夢開辟了一條現實的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即應該有一個多元化的世界、多元化的文化。多元化應該有一個基本前提，就是要承認一些基本的共同的現代性，這是全世界任何國家任何民族都應該分享的現代文明成果。在這個前提下，各個民族和國家才能持續健康地發展。所謂中國特色所強調的是，一個民族應該充分保留和發展那些應該保留和發展的自身文化傳統、文化特點。

其次，文化上的急躁心態、激進心態以及片面化和政治化傾向，在20世紀的歷史上隨處可見。從五四的反傳統到國民革命時期的工農運動，再到50年代的大躍進等運動，無不充滿著躁進和沖動。中國所面臨的空前嚴重的危機以及中國與西方先進國家的巨大差距，是前輩們產生焦慮的重要原因。他們迫切要求改變現狀，這就是20世紀“趕超”思想的源頭所在。到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這種文化心態則表現為對20世紀傳統的否定和改革過程中的急躁冒進。事實上，“我們的時代仍然在很多方面因堅持20世紀的傳統而感到束縛，而在另外很多方面又因失去20世紀的傳統而空虛惆悵?！苯虠l主義、官僚主義仍然大行其道，而很多已經積淀于我們民族精神之中的優秀文化傳統只能在特殊的災害面前被人們記起。于是，理想缺失、信念動搖、誠信危機、價值無所依歸，就不是少數人的問題，而是一個社會的尷尬。問題的關鍵在于，一個民族在其發展的過程中應該不斷地梳理自己文化的發展脈絡，不能為了今天的發展而否定昨天，更不能為了證明今天行動的合理性而破壞昨天的成就，甚至采取歷史虛無主義的態度。

再次，應充分肯定清末新式知識分子的文化探索在中國現代化過程中的地位。他們給沉悶的中國帶來了一股清新的氣息，一種力量，使得中國在近代化的道路上盡管步伐蹣跚但仍在前行。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文化觀念、文化心態、文化實踐，把當時以至后來中國人所必須面對的文化問題都提出來了。事實上，直到今天，有些問題我們尚未完全解決，這就是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問題。正如龐樸先生所說：“文化作為有機體，不僅表現于它自己內部各因素之間是諧和的、整合的；而且要求外來因素融進這個有機體，從屬于自己的主導觀念，或者說，它正是依據自己主導觀念去選擇外來文化因素，吸收某一些，排斥另一些，改造其他一些，以期維系自己的生存?！?/p>

今天的中國文化在西方強勢文化面前應該具有那個時代所無法具有的自信。遺憾的是，某些時候反而顯得更加缺乏自信。原因在于，我們自身所特有的文化形態和文化個性，事實上并沒有順利地實現在歷史和現實中的傳承和創新。民族文化的傳承和創新是文化興旺發達的標志。今天的問題是如何使民族文化再現其清晰的脈絡，以便很好地實現其現代轉型，并在此基礎上實現民族文化的創新。這是當代知識分子的歷史使命。

責任編輯：吳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