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手
那天在東方衛視的“美女大學堂”學到了很多新知識。有一美女,每月光在護發上頭,就要花費一千多元。另一美女,每天要用三個小時進行化妝,其中一個重要項目是,沐浴之后,給全身的皮膚抹上潤膚露——估計她的身上,沒有一處不細膩,沒有一處不滋潤。這樣的美女,應該是百分百的美女了。巴爾扎克在一篇小說中,形容一個人長得難看,說:“他難看得就像腳后跟。”老巴的話,道出了另一個意思,那就是,人的腳后跟是最丑陋的。其實這并非真理。我就有幸見過一位廣州美女記者的腳后跟,它不僅不難看,而且光潔如瓷,比我的臉還要好看。“美女大學堂”里每天全身抹油的美女,我想也會有一個漂亮的腳后跟。
還有人對自己的臀部鐘愛有加,每天要進行科學的鍛煉,令其渾圓上翹,富有彈性。好像洛佩茲就有這樣一副好屁股,還為它投了巨額保險。我一直為保險公司捏把汗,因為,這么紅的歌星,這么有名的臀部,幾乎是處在全球娛樂的焦點,一旦它出了什么問題,對保險公司來說,損失也許會慘重到令其企業倒閉。在我看來,發生意外的可能性是無時不在的。首先,隨著年歲的增長,它的渾圓形狀和柔韌彈性,必定會無情地改變。你要說洛佩茲到了七十歲,屁股還是迷死人,打死我我也不信。到時候,保險公司賠吧!或者,遇上了中國天津曾經風傳過的屁股扎針惡魔,倒霉的不光是洛佩茲,恐怕保險公司的老總會因一時想不開而跳樓呢。正所謂:針扎在洛美女的臀上,卻痛在保險公司的心里。算了,不關我的事,我吃飽了撐著為外國企業瞎操心個啥呀!
我認識一個手模,也就是手模特,她對手的呵護,真是叫人拍案稱奇。據說她的手很漂亮——當然很漂亮,十分漂亮。說一個手模的手漂亮,等于說“有錢真好”一樣,基本屬于廢話。但我沒見過她的手,也沒看過她拍的手廣告。沒看過廣告,是因為我很少看電視。而沒親眼見過她的手,是因為她從來都不給我們看。每次見到她,她都是戴著手套。想來她在家,也是從來不干活。洗碗劈柴這樣的粗活,如果讓她干,無異于謀財害命。但一些細活呢?比如繡花,比如上網打字,她也套著手套嗎?那多不方便呀!她應該使用一種特殊的鍵盤,每個鍵之間都有更大的空隙才好。那么她洗臉的時候呢?洗澡的時候呢?總不至于戴著手套洗吧?退一萬步,她洗手一定不會戴手套,否則就不是洗手,而是洗手套了。
經常有人出于好奇,要她除下手套,讓她把美手展現出來,讓大家驚艷一把。但種種努力,均是徒勞。她總是菀爾一笑,把戴著手套的手,藏到衣袋里,或者身子后面。她很警覺,生怕有人偷襲,趁其不備,將手套一把扯下。
事實上也真有人這么干了。雖然強脫未遂,但她還是生氣了。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站起身,丟下一句“無聊”,就裊裊婷婷拂袖而去了。
人們迂回包抄,想從她男朋友那兒側面了解情況。通過她男友的敘述,來一“睹”美手的豐采,也是聊勝于無。然而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她的男友,居然也從未看到過她一雙美手的廬山真面。不可能!不可能!大家說,難道你們上床,她也套著?手模男友憂郁地點點頭,說,我又何嘗不想看看,但她早已把話說死:脫褲子可以,脫手套絕對不可以!
有一天我非常偶然地坐到電視機前,竟然看到這位神秘的手模朋友在屏幕上出現了!她的美手,像章魚一樣柔曼地舞動。但她仍然戴著手套,一副紅色的真皮手套。隨著她手的舞蹈,一個性感的聲音說:來自意大利的誘惑。
男 人
男人到底是東西,還是“不是東西”。我想這個問題在女人那里是永遠都不會有共識的。就像女人究竟是天使還是禍水,男人們的回答,也會不盡相同。但我作為男人,始終是胳膊朝外彎,對于女人,我愿意永遠正視她們的優點,而故意回避她們的缺點。我雖然不像寶玉同志那么極端,認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而男人們都是腌臜貨,但我確實也認為男人和女人相比,女人更讓我感到美好和可親。雖然我知道她們有時候雞腸小肚,喜歡吃醋,有時候胸無大志,愛慕虛榮,極度貪圖錢財的也大有人在,但我已經說過,對于這些毛病,我愿意視而不見。我所愿意看到的,只是她們的善良,她們的美麗,她們溫柔,她們的細膩,她們的浪漫,她們的風情。我不騙別人,就騙自己,應該與道德和法律都無抵觸吧!我看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文論集《我是誰》,看他旗幟鮮明地宣布:“我永遠站在小人物一邊,永遠站在女人一邊,永遠站在孩子一邊!”不由暗暗將他視為海外知己。
可是在女人那方面,是不是也以同樣的善良來揣測我們男人呢?我就十分地沒把握了。我經常在現實生活中,以及影視和文學作品中看到女人對男人說話,說“討厭”,“滾遠點”,或者就是: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所以我至今還認為,女人對男人的印象,是不怎么好的,所以在女人面前,我總是感到自卑。雖然說,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女人,最終的歸宿,也都是愛上男人,嫁給男人。但我想,這多半也是出于無奈。因為世上并沒有第三種性別,除了男人,你讓她們嫁給誰去呢?
你們男人呀,沒一個好東西!這句話,我每看到聽到,都會覺得挺無趣的。尤其是有人當著我妻子的面這么說,我就會覺得自己不僅渺小,而且像是確實犯了什么錯誤似的,立刻矮了下去,不是東西起來。
我認識一位教授,他喪偶之后,有月老下凡,替他牽線,再娶了一位女企業家。女企業家身家數千萬,卻尊重知識,崇尚文化,甘愿嫁作教授婦,令人肅然起敬,叫人覺得中國實現現代化,成為世界超級強國,已不再是遙遠的夢。可是,他們結婚后,似乎并不琴瑟相諧。原因是,女企業家創業艱難,經歷過風風雨雨,惟有男人讓她受傷最深。因此她對男人偏見太深。她與教授一起看電視,凡看到女的被男的拋棄,或者男的背著女的在外頭拈花惹草,她都要憤怒得不能自制。每當這樣的時刻,她都要當著教授的面,說那句被勞動婦女們說了幾千年的名言:你們男人呀,沒一個是好東西!教授頗為尷尬,顧左右而言他。但女企業家不依不饒,一定要教授坦白,他會不會有朝一日也拋棄她?或者是,他會不會也背著她到外面去搞別的女人?甚至搞小姐?教授覺得這樣的問題,若是回答,實在有辱斯文。于是沉默。女企業家便認定,教授一定是心中有鬼,理屈而詞窮。她于是進而要求教授寫書面檢查,全面深入地反省自我。她認為以教授的文化水平,寫一份檢討,應該比她上一個項目容易多了。
教授氣得表示從此不再看電視,而躲進書房做學問。女企業家獨自一人,在床上睡到半夜,終于按捺不住,半裸著沖進書房,大罵教授。她確定教授故意躲避她,一定是白天在外面搞了別的女人。她的理由非常充分,她說,你有好幾個女研究生,你說,你搞了幾個?她又說,她們當然要巴結你這個導師,她們巴不得讓你睡,她們都是些賤人!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終于在說男人不是東西的同時,把女人也貶成了壞東西。
女 生
我們朋友圈里有一個男性,他的行為規范,十分的女性化。其實他長得一點都不女性:個子壯碩,禿頂,還有絡腮胡。臉部的皮膚,也比一般的男人來得粗糙。如果硬要從他身上找出一點兒女性化的硬件來,那就是他的嗓音細細的,比一般男人說話的聲音要高上三五度,甚至一個八度。除此之外,他是一個百分百男人。但他的軟件,十分柔媚。他走路的樣子,就像女模特走臺步。他的表情,也比通常男人要豐富得多,皺眉,撇嘴,來個白眼,扭一扭脖子,這些,在他那里是不難看到的。
他的生活習慣,也頗多女性色彩。他愛干凈,基本到了有潔癖的地步。每天起床后梳頭,都要在肩膀上覆一條干毛巾。有頭發落到地板上,他會彎下腰來,用他的蘭花指,將頭發小心地撿起來,一根都不放過,然后扔進有蓋的垃圾箱里——是的,他不扔在紙簍里,他認為,如果不加蓋,風一吹進來,頭發就會像鵝毛一樣飄起來。
他還有許多化妝品。當然都是男用化妝品,這一點倒可以證明他還是個男人。各種各樣的化妝品,瓶瓶罐罐在衛生間里放得琳瑯滿目。他和他妻子各占一個衛生間,要是共用一個衛生間的話,實在是放不下了。
每個星期,他還去美容院做一到兩次面膜。我們和他一起泡茶館的時候,說著說著,他就要把話題扯到美容上去。他告訴我們,男性美容,如今在世界上是蔚然成風的。歐美國家的許多美男子,都十分注意保養皮膚。愛美是人的天性,卻并非女人的專利。男人為什么不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把自己整漂亮了,既增添了自信,是愛生活愛生命的表現,同時也是對他人的尊重。“要是我在你們面前臟兮兮的,像個叫花子,你們會感到愉快嗎?即使你們不在乎,我也覺得對不起觀眾啊!”他說。
他還強調,如今男人還對美容一無所知,甚至認為可笑的人,顯然就是沒文化。至少也是不夠時尚吧。
我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女生”。他開始很生氣,氣得常常掉淚。他落淚的時候,特別楚楚可憐。他萬分委屈的樣子,然后用面巾給細細地擦拭眼淚,用吸油紙吸去臉上溢出的脂肪。我們覺得他既然這么傷心,以后就不要再叫他“女生”了吧。但他很快就表示,他不在乎我們這么叫他。他說:“女生有什么不好?我還為自己今生不是女兒身而懊惱呢!當然我不是女生,你們如果一定要這么叫,我也不反對,我自個兒可以把‘女生’理解為‘女人生’。不錯,我是女人生的。但你們難道不是嗎?世界上誰不是女人生的?”
這以后,我們凡叫他“女生”,他都會脆生生地答應。他甚至還時不時地嘴里哼哼幾句歌詞:我是女生……你不懂女生!
有一天他給我們說一個段子,說有一個宮女懷孕了,但皇上并沒有寵幸過她。皇帝老兒很憤怒,便要追查。他讓所有太監排成一排,開始報數。1、2、3、4、5……,“女生”說到5的時候,他故意將嗓子顯得特別粗重渾厚。他接著說,皇上說,那個5,你出來,就是你了!
雖然“女生”說5的時候故意將嗓子變得特別粗,但在我聽來,其音質跟他所說的1234也沒啥區別,一樣的細聲細氣。于是我說:不是不是,5號太監也不是,請繼續報數!
“女生”這時候嬌嗔的伸出粉拳,在我肩上輕柔地捶了一下。我們大家都快樂地笑了,我們真的非常喜歡這個綽號叫“女生”的好朋友。
神 射
昨日在電視上,看到一個人玩打彈弓的絕活兒,挑戰吉尼斯什么的。十顆鋼珠,要在一分鐘內射中十個啤酒瓶。結果他失敗了。射到第七顆,他的彈弓斷了。其實在他“挑戰”之前,我就有預感他會失敗。當然說這個沒意思,就不說了。
這個人讓我想起我從前的一個同事,這個人也是一個彈弓愛好者。他最早玩彈弓,是出于很實際的目的,就是打鳥。他親自燒制了一批彈丸。用粘土搓成小丸子,然后放進煤爐里燒。燒得又紅又透明,冷卻之后,就成了一顆顆土紅色的彈丸。他對彈丸的要求很高,太重的、太輕的,過大過小的,還有不夠圓的,他都不用。所以親自燒制。他表示只有自己燒制的彈丸,用上去才順手,才能準確擊中目標。他漸漸就成了一名神射手。他的口袋里,整天裝著自制的彈丸。樹上棲著的鳥兒,只要被他看見,差不多就是沒命了。他從皮帶上拔出彈弓,身手敏捷得就像美國西部片里的牛仔。裝上又圓又小巧的彈丸,看似很隨意地一拉彈弓,發出呼的一聲響,鳥兒便應聲落地了。
我們經常能吃到麻雀。他打了幾十只來,我們就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勞動:給麻雀拔毛。我們通常是吃油炸麻雀,有時候也用農家土制的醬紅燒。兩種吃法,后者尤佳。但因為并不太容易搞到這種醬,所以一般只是油炸。
這個老兄后來突然再也不打鳥了。不管我們怎么勸他,他都不肯再打一只鳥。不知他是吃膩了麻雀呢,還是立志環保。如果是前者,他可以不吃呀,他負責打,我們負責吃嘛!
我記得當時我們是三個人,各自都買來橡皮筋,去鞋匠那兒要了皮子,認真地做起了彈弓。我們想,人各有志,既然人家死活不肯再射鳥兒了,而我們又那么喜歡吃這野味,也就只有自己動手了。我們先是撿地上大小合適的石子和磚粒當彈丸,后來呢,也像神射同事一樣自己燒制彈丸。但是,我們終究還是射不到鳥。我們一有空就苦練,在墻上畫了圓點兒,站在幾十步之外,閉上一只眼,屏住呼吸,向目標射擊。但我們練了一月有余,還是打不到鳥。明明看到樹上棲著麻雀,將彈丸發射出去,自我感覺是應該擊中目標的。但鳥兒卻像精靈一樣,撲翅飛走了。我們十分懷疑,也許并非我們射得不準,而是在我們的彈丸抵達之前,鳥兒其實已經飛走了。但這又是為什么呢?它們為什么總是及時飛走?難道是它們看見了我們?我們因此總是尋找掩體,躲起來射鳥。但還是屢射不中。最后大家只得放棄了。
我們奇怪的同時,其實并沒有放下他手中出神入化的彈弓。他不射鳥,卻改而射路燈了。只是我們大家起先并不知道他的這一轉型。他每天晚上悄悄出動,見了路燈就打。他一路打下來,有時候一夜能讓半個城都陷入絕對的黑暗。路燈當然比鳥兒好打多了,一是它亮,目標清晰,二是它不會飛走。路燈修好了又壞了,居民們怨聲載道。可是大家都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許多人只是埋怨路燈質量不好,新的燈泡換上去沒兩三天,就又壞了。誰知道它是在人們酣睡之后,被人用彈弓打的呢!
后來細心的人們發現了燈泡的碎片,就肯定是有人搞破壞,就報了警。但警方查來查去,就是不能破案。因為除了燈的碎片,就再找不到別的蛛絲馬跡。后來警方出動大量警察埋伏在馬路兩側,終于將這老兄當場抓獲。原來,他是用冰塊當彈丸。他用冰箱制作冰塊。射滅了路燈,彈丸很快也就融化了,所以警察一直找不到彈丸,更不用說獲取罪犯的指紋了。
失 蹤
大年三十晚,朋友的妻子打電話來,哭訴她的丈夫又失蹤了。這個家伙,平時就喜歡不明不白地離家出走,不知去向。什么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打他手機,不是關機,就是“暫時無法接通”。這就像是他的病,一旦犯病了,就要失蹤,短則幾小時,長則好幾天。據我所知,幾小時的短暫失蹤,他一般是去泡澡。與老婆鬧意見,他從不正面交鋒,從不在乎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他總是一走了之。到澡堂里泡上一個小時,然后在休息室要一杯茶,邊喝,邊看一部港臺錄像。有時候則睡上一覺。回到家里,似乎一切都過去了。老婆通常也不計較,因為生怕他又出走。長時間的失蹤,好像有一個禮拜之久。一天沒回來,兩天沒回來,三天五天都不見他回來,老婆急得要上吊。經人勸,終于打消了輕生的念頭。正要聯系各家電視臺播出尋人啟事,這老兄卻回來了:西裝革履,一點都沒有風塵仆仆的樣子。想來這一周在外頭過得還挺滋潤。
我曾鄭重地問過他,到底為什么要出走。我說,你如果是嫌家里悶了,嫌老婆羅嗦了,或者想出去走一走,旅游一番,視察一下祖國大好河山,你盡可以出去。但是,總得跟老婆說一聲呀!讓她知道你的去向,那么她也可以放心地過她的日子。你這么不負責任地一走,把她急得團團轉,寢食難安,損人不利己,又是何必呢?這老兄略作思考,回答說,其實他一般也不想這么做。等到想這么做了,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有一點他說得非常肯定,那就是,出走絕對有利身心健康。愁腸百結,心亂如麻,或者萬念俱灰的時候,只要一出走,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從熟悉的生活環境中消失,與自己的社會暫時分離,那時候的自己,沒有身份,沒有歷史,沒有關系,沒有責任,沒有義務,沒有任何東西,那又是何等的輕松愜意啊!心情很快就好了。這時候再回來,再出現在羅網一樣的日常生活中,就會覺得好像是剛丟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獲得了新生一般。當然,他特別強調,必須是不辭而別,必須是不知去向。如果家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不時還打個電話聯系一下,問一聲“吃了沒有”,那還叫什么失蹤?那跟出差又有什么兩樣?
這個自私的家伙說得振振有辭,好像是頗有道理。但不知他考慮過他家人的感受沒有。即使這樣的毛病是不治之癥,在除夕失蹤,好像也實在是太過分了吧!在我周圍,像他這樣有“失蹤病”的,好像也不是絕無僅有。那時候我在文化館,有一個搞音樂的家伙,竟然失蹤了三個月。百來天,從單位領導到他的妻子父母,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家人哭哭啼啼,單位領導則專門開會研究,打算將他除名。三個月后,他回來了。跪在家人面前認錯,表示要痛改前非。單位領導那里,則遞交了長達四千多字的檢查書,這才免去丟掉飯碗和家庭破碎之禍。后來聽人說,這三個月,他其實是走穴去了,去南方的一些歌廳當流浪歌手,著實賺了一把。
我在蘇州文化局工作時,有一姓賈的同事,是位紅學家,著有《<紅樓夢>考評集》。他玩失蹤玩得更大了。他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癥后,離家出走,距今已經六年多了。單位領導仁厚,因為他生死不明,所以至今沒有停發他的工資,每月都由他妻子前來代領。讓我感到疑惑的是,他這份工資,不知發到哪年哪月才是個盡頭?
拾 荒
前幾年,蘇州評彈大師王月香女士晚年靠拾荒為生的報道見諸媒體后,人民群眾一片嘩然。報紙上還刊登了照片,王女士簡陋的家里,碼得整整齊齊的,是一堆堆的廢紙和舊紙板箱,當然還有空酒瓶和空易拉罐。報道說,王女士身患多種疾病,而且還有下崗的子女要她貼補家用。她已是風燭殘年,一副老嗓,評彈不能唱了,打工當然更是力不能及,惟一可以做的,就是顫顫巍巍地撿一點能夠“變廢為寶”的生活垃圾了。我常聽蘇州評彈,對王女士創立的評彈流派“香香調”尤為喜愛。驚聞她晚年竟陷入如此困境,禁不住扼腕嘆息。更為有關部門對藝術家缺乏起碼的尊重而忿忿不平。特別是在一篇后續報道中,看到一位文化官員對此作出“如果我們給她特殊照顧,那我們就照顧不過來了”這樣的荒唐解釋時,我恨不得立馬打車去文化局,找這位官員論論理。
但后來的消息說,王女士的生活狀況其實很好。她每月能有兩千多元的退休金,同時還享受公費醫療。她所以拾荒,純屬個人愛好。就像有的人喜歡搓麻,有的人愛好敲背,有的人迷戀收藏古玩一樣。她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但心態還很年輕,雖然有退休金,看病也不用錢,但她還是閑不住,還想發揮余熱,繼續做一點工作,不說為國家為人民怎么夕陽紅,至少也是為子女作出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吧。她對撿生活垃圾這項工作一絲不茍,每天在小巷子的各個垃圾箱之間往來穿梭,不慌不忙,將可循環利用的垃圾挑選出來,分門別類,以便再利用,造福人民的同時,也為自己增添一些經濟收入。她樂此不疲。據說,只要一天不撿垃圾,她就身子骨不舒暢,精神也不矍鑠了,神采也不奕奕了。既然她一撿垃圾就心靈充實,吃得美睡得香,我們又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她這么做呢?
我以前一個鄰居,與王月香女士比起來,對拾破爛的迷戀,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兩者相比,不同之處有二:一,王女士是單槍匹馬,而我的前鄰居則是全家出動;二,王女士是專拾可以賣錢的,而我的前鄰居,他們的目的似乎更單純,撿什么都不是為了賣錢。他們起早貪黑,利用所有的業余時間,在垃圾箱之間奔走。只要一見到垃圾箱,他們就會眼睛發亮。為了便于夜間工作,他們備下了手電筒,夫婦倆人手一只。他們似乎什么都要,廢舊物品,不僅將家里塞得嚴嚴實實,而且一直擺放到家門口和公共樓梯過道。鄰居們覺得影響走路,同時也有礙觀瞻,幾度抗議,卻均告無效。有人深夜出動,偷偷將樓道里他們的“藏品”扔掉幾件,害得兩位破爛收藏家在第二天早晨呼天搶地痛不欲生。這是真事,絕不夸張。那棟樓里,好幾戶人家,都因為實在受不了樓道里日益膨脹的垃圾,終于含怨搬家走了。
聽到有人搬家,這對夫妻必定前來道喜。他們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喜悅。他們自始至終守候在搬家現場,給喬遷者陪著笑臉。只等搬家工程進入尾聲,他們便高高挽起袖管,收獲起人家丟棄的東西了。他們一件一件地往自己家中搬運而去,活像是兩只勤勞幸福的大螞蟻。
偷 窺
據說偷窺是人的天性,既然是天性,那么就可以說,人人都喜歡偷窺。現在相關的產業也發達了,竊聽器啦,針孔攝像機啦,還有什么紅外照相機,都可以用來方便人們偷窺。據說電影和電視,很大程度上也是能夠滿足偷窺欲的。
我以前單位里有一個同事,是個好好先生,辦事認真得不得了,古板得有時叫人受不了。比方說,他那天剛好沒有茶葉了,他向你借一撮,第二天他一準是會還給你的。除了他,誰還會這么做呢?雖然毛澤東那時候教導人們,要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借東西要還,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哪里有要一點兒茶葉泡杯茶喝喝,還要還茶葉的道理?這不是瞧不起人嗎?但大家對這個人不反感,是反感不起來,覺得沒必要反感。因為他就是要這么做的,他把一撮茶葉,看得比生命還重要,那是人格,那是誠信,人家尾生不是抱柱而死的嗎!有時候,第二天,他還是忘了買茶葉,他就會向人百般解釋,說實在對不起,本來今天是一定要如數奉還的,誰知道人上了年紀了,記性差了,當然,主要還是對自己要求不夠嚴格,忘了,不該啊不該啊。同時保證,明天無論如何一定還茶葉。借出茶葉的人,千萬不能說“不用還了”這樣的話,一定要說好的好的,最多不吱聲,沉默是金。如果你說了不用還,那么他就會反復對你說人生大道理,說誠信對一個人是如何如何的重要。要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誠信的話,那世界就是一片混亂,比原始社會還要缺乏秩序。同事們都了解他的脾氣,畢竟是同一個單位的人么。攤上誰,誰都會說好的好的,明天你還給我吧。如果今天你還要借,就再借一撮去,明天你還我兩撮就是了。
就是這樣一個拘泥古板的人,卻有偷開人家抽屜的壞毛病。同事們不在辦公室的時候,他總要把人家的抽屜一只一只拉開來看。看過了之后,就關上。他不拿人家任何東西。所以他絕對不是賊。
開始沒人知道這一點。后來有一天,一位女同事的一只手表不見了,先是大聲嚷嚷,接著哭了起來,說這表雖然不值多少錢,但情感價值非常之高,就是拿一塊勞力士來同她換,她也絕對不會換。大家跟著一起著急,問她是不是放在了家里。她聲明一定不在家,因為她已經在家里可能放手表的地方都細細地找過了。路上當然也不可能丟。對她來說,基本是做到表不離手手不離表的。她說得很有意思,給人的感覺是,她與手表共存亡的。她說她惟一與手表短暫分離的可能,就是她去單位浴室洗澡。去洗澡的時候,她就把表放在抽屜里。大家就建議她在抽屜里再找找。這回不僅她自己找,大家都幫著她一起找。插不上手的人,就在一邊當觀察員。但手表還是沒找到,它像是插翅飛了。
不會是被誰偷了吧?女同事后來堅持家丑外揚,報了警。警察來查了指紋,發現女同事的抽屜上,有那個老兄的指紋。大家都不相信,誰也不相信這個老實巴交、把誠信看得重于生命的人會偷東西。但指紋勝于雄辯,警察說,世界上可能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但沒有兩個人的指紋是相同的。這個人于是被帶到派出所。因為他始終否認他偷了手表,所以他還差一點兒挨揍。
鬧半天,最后發現,手表好好地在女同事的手腕上戴著呢。大家覺得很對不住這個人,冤枉了他。但從此大家也就知道了,這個人有翻看別人抽屜的不良嗜好。大家因此注意起來,再不將個人隱私隨便放在辦公室抽屜里。至少要記得上鎖。
玩 車
現在可玩的東西真是多了,缺的只是錢和時間。有錢的,可以玩高爾夫,可以周游世界,可以去夜總會,還可以玩車——那是真正的玩車,名車一輛一輛地換,換得比女朋友還勤,跟我這篇文章所要說的玩車,可不是同一個概念。如果是沒錢,光有時間的,可以玩牌。沒人一起玩,一個人玩也行,只要上網,上“聯眾”去,半天時間一轉眼就殺掉了。
我有一個朋友,發明了一種特別的玩法,那就是坐車玩。坐的是公交車,一元人民幣,自動投幣不找零,上去之后,找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這玩兒就算是正式開始了。一站站坐下去,人們上上下下,前門上車后門下車,她卻始終巍然不動,一直坐到終點站。如果是環線,一元錢能從終點又回到起點。她坐在那里,聽喇叭里報站名,報得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她就這樣坐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不要問我從哪里來,也不是到哪里去,只是在車上坐著。有老人上來,有懷抱嬰兒的婦女上來,自然要讓個座,否則顯得沒素質。等有了空座位了,再一屁股坐下去。從車窗口往外看,夜晚的城市既近又遠。一切似乎都是熟悉的,一切卻都與自己沒什么關系。據她說,下雨天是最有意思的。看出去城市干凈極了,像水晶和寶石鑲拼起來的。是不是心里有什么痛,有什么愁悶?是不是跟家人吵架了,出來散散心?不是,都不是,只是愛上了這活動。她說,通常坐車的人,都希望車開快一點,快點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行色匆匆,心情也就是匆匆忙忙的。而坐車玩則不同,沒地方要去,沒事情要趕,只是消遣,只是娛樂。坐在車上,心情就放松得一塌糊涂了。漫不經心地看車窗外,紅男綠女和各色燈光在夜的底色上鮮艷明亮,市聲也不像白天那么嘈雜了,配合著清新的晚風,它具備了夢幻的特質。
她認為,這項娛樂活動,你不去玩,會覺得它很可笑。若是玩上了癮,那么要戒掉是很難的。當然得注意,不要總是坐同一線路的車,更不要坐同一輛車,否則的話,會引起司機不必要的誤解,也許就把你當成居心不良的小偷了。對自己來說,總是走同一路線,也不太實惠,畢竟同樣的風景,天天重復著看,也就產生了審美上的麻木,這一塊錢也就花得不值得了。
她建議愿意嘗試此項娛樂活動的人,先從一些冷僻的公交線路坐起。那些車上乘客少,上了車就能坐,窗口的位子也不緊張。也不必經常讓座。而窗外的風景,卻必定很新鮮,也許是你平時從未到過的城市角落。你只要付出一元錢,就能坐上一個多小時,原本浮躁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全身緊張的肌肉,也于不知不覺中放松了。真是價廉物美。
可是她擔心,有朝一日,這城里像她這么玩車的人多起來,甚至鬧到全城人民都愛上了這個,男女老少人人行動起來,投身到坐車休閑的活動中去,事情就不好辦了。公交部門一定會采取措施,或抬高車價,或明察暗訪,嚴厲打擊無事坐車的不道德行為。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表示,她將改為步行,邁開雙腿,穿越城市的夜晚風景。但目前她還不想這么做,因為她腿勁不行,不善走路。而且,只要一元錢,實在是太便宜了,她不想辜負了如此優惠得不能再優惠的價格。
習 慣
有個戴眼鏡的女孩,用上了隱形眼鏡,卻還時不時地伸手抬一抬并不存在的眼鏡架。這是習慣成自然,讓我想起我自己,以前留著一頭長發的時候,經常用手抿一抿被吹亂的頭發。這個動作已經成了習慣,因此前一陣剪短了頭發,風一吹,手還會情不自禁地去抿頭發。
因此相信了這個傳說:某人騎自行車下車時,竟會將后座上的小孩一腳踢飛。他騎自行車騎了十多年,早已習慣了后跨式上下車,盡管上車的時候諄諄告誡自己,下車時務必注意,不要一揚后腿把孩子掃下來。但最終還是一個掃蕩腿,把孩子踢下了車。
不知道我們的司機到了英聯邦國家開車會怎么樣。我拿到駕照之后,去了一趟澳洲。坐在副駕位置上半天,眼看著這車瘋狂地拐彎、交會,把魂都嚇掉了,再也不敢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
最絕的是我以前當教師時的一個同事。這哥們始終不安心于教學崗位,身在太陽底下,卻不知最光輝,變著法兒去干教學工作之外的事。那時候流行鄧麗君,他就買了個雙卡錄音機翻錄磁帶,一有空就找個角落販賣。結果跟城管發生沖突,被打掉了兩顆門牙。后來他又推一輛小車,車上放個爐子炒鍋,去醫院門口賣夜宵。錢沒賺到,卻賺了一個老婆。幾個護士常來他這里吃夜宵,其中一個就和他戀上了。最后終成眷屬。
我扯得遠了,忘了說習慣是如何成自然的了。這哥們成家之后,夜宵不做了,教師也辭了,去菜場賣黃鱔至今。他成了殺黃鱔的一把好手。如果你親臨菜場,看他殺黃鱔表演,會覺得既殘忍又是一種視覺享受。通常說人狡猾,說是比泥鰍還要滑,其實黃鱔比泥鰍更滑。不用工具,徒手捉定一條黃鱔就極不容易。但黃鱔到了這哥們的手上,就像是他的一根手指頭。他把黃鱔的腦袋,往釘子上一按,一把小刀,嚓嚓兩下,鱔肉就和它三角形的骨頭分開了。身手絕對敏捷。凡親眼看見過他殺黃鱔,沒有一個不佩服的。
有次同事聚會,不知誰把這哥們也叫了來。席間我有一個驚人的發現,我發現,這哥們殺黃鱔無數,他用筷子夾菜的線路,竟然變成蛇行。他伸出筷子夾菜,走的是S路線。我一說,滿座嘩然,一定要他夾幾下菜看看。他紅著臉,沉著運筷,結果筷子的前行路線,是筆直筆直的。但是在舉座觥籌交錯之間,我不經意地發現,這哥們的筷子,又在黃鱔一樣蛇行了。
后來他喝醉了。扶他出門,他竟流暢地走著S,完全像是一條黃鱔在夜色下扭動。
洗 澡
詩人陶文瑜喜歡泡澡。蘇州以前的“白相人(玩主)”,最為喜好的兩件事,就是“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皮包水是指喝茶,水包皮就是指泡澡。陶兄顯然是繼承了泡澡這一蘇州白相傳統。打他的手機,凡是無人接聽,便可以斷定他又是在“水包皮”了。也曾跟他去過澡堂,跟在他這個氣宇軒昂的老浴客后頭,走進肉朦朧鳥朦朧的澡堂,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個人物似的。我這才相信,泡慣了澡的人,一旦走進澡堂,立刻就會風度翩翩起來。他因為寫得一手好字,所以許多行業經常會前來求其墨寶。“粒粒皆辛苦”之類,是寫給藥店的;“理三千煩惱絲”之類,自然是為理發店而寫;我跟隨他而去的那家浴室,門上“天堂水神仙”五個大字,顯然是他的手筆了。他因為喜歡泡澡,所以免收澡堂潤筆費。店家覺得不過意,就贈以一大疊浴票。陶兄請我去洗澡,用的就是贈票。
我們脫光了,進入浴池,只聽他大聲抱怨池水太涼。而我小心翼翼地探下一只腳,卻被燙得幾乎叫出聲來。同樣一池水,不同的人,竟有了如此不同的感受。由此可見,“春江水暖鴨先知”,也是一條靠不住的常識。不同的鴨,也許就會有不同的體驗。春江水究竟暖不暖,這只鴨子說暖了,那只鴨子說還涼,事情就有點不好辦了。我提醒陶兄說,你有沒有搞錯?你看我的腳,已經燙紅了,你還說水涼?你是不是在說反話呀?
陶兄將他富態的身體,完全浸入水中,只露出一個腦袋用以與人交流。他說,進浴池來泡,水是一定要燙,燙了才爽啊!可這水,是一池溫吞水!他指出,我之所以覺得燙,是因為我不常泡澡。而他所以覺得涼,是因為他燙慣了。四五十度的水,他的皮膚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水必得達到六十度以上,他才能感覺到。當然,七十度就舒服了。他從水里浮起來,大聲喊服務員,要求他們立刻給水加溫。我看他肥碩的身體,果然沒有一絲粉紅。我想他全身的皮膚,經過了千煮萬沸,一定已經像是金鐘罩鐵布衫,不用說不怕燙,就是刀槍也絕對不入了。佩服佩服。
聯想起從前上海灘上為搶碼頭而從沸騰的油鍋里摸秤砣,看來也并非神話。油鍋再燙,自有不怕它的人。自有不怕燙的手,能夠從容地將秤砣從沸油中撈出來。我建議陶兄與上海大世界聯系,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在我看來,他確實是一個最不怕燙的人。不僅不怕燙,而且喜歡燙,燙不怕,怕不燙。如果唐僧也像他一樣有如此深厚的泡澡閱歷,那么妖怪想要把唐僧蒸了吃,充其量也只是給他洗了一次爽死了的桑拿而已。
喜歡泡澡的反面,就是不愛洗澡。那時候我隨父母下放農村,認識一個從不洗澡的人。他真的一輩子不洗澡,也不洗頭。他說他年輕的時候頭發還油膩膩,有股異味,但步入中年之后,頭發自然順暢,而且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芬芳。我們都湊近了聞過他的頭發,確實有點香。從不洗澡,也不見他身上有多臟。他自稱身上的污垢積得厚了,他每年會有一次像蛇一樣蛻去一層皮。他蛻皮的過程,無人親見。而他也從未向大家出示他蛻下的“人衣”,所以我一直無法確定其真假。
煙 鬼
我有一個姓全的同學,他的父親老全是一個煙鬼。他一天要抽掉三包煙。我去過他家幾次,每次見他,他都叼著煙。不論干什么,煙都在嘴上叼著。我同學說,他父親的煙,是長在嘴上的,就像尾巴長在屁股上一樣。
而且老全從來不戒煙。他認為那把煙從窗子口扔出去,立馬就下樓,跑到窗底下,再將煙接住的舉動,實在是可笑。
他的一口牙齒,完全黑了,胡子和眉毛是黃的。都是被煙熏的。單位體檢的時候,拍出片子來,他的肺是黑的,氣管也是黑的。但他無所謂,他說,拍的是黑白照片,肺當然是黑的了。誰的肺會在一張黑白片上呈現出粉紅色呢?
人家說,你這么抽,不要命了?他就說,如果他不抽,那才是要命。他很順溜地喊著流行的口號:抽了傷身,不抽傷心!與其傷心,不如傷身!他還有一番歪論,說,尼古丁固然有害,但有害的東西多了去了:蔬菜上殘留的農藥,飲用水里超標的細菌和砒霜,假酒,火腿上的殺蟲劑,香菇木耳上的硫磺,大米上的工業石蠟,空氣中的種種有害物質。你們不抽煙,同樣也在受害。你們為了不受害,難道能夠不吃不喝?你們還不照樣又吃又喝的!再怎么樣你們也無法做到不呼吸吧!
老全今年七十多了,除了愛咳,身體基本健康。這使他的抽煙,變得理直氣壯。他抽了一輩子,還沒有抽死。倒是許多不抽煙的人,有的得了癌,有的被“四人幫”迫害致死,有的被車撞死,有的一時想不開自尋了短見。還有的發了點財,被人謀財害了命。還有的漂亮老婆紅杏出墻,勾搭奸夫謀殺親夫,成了死烏龜。尼古丁害了他一輩子,倒是沒有把他害死。
從經濟角度探討,人們也很難將他駁倒。他認為,還從未聽說過抽煙把家抽窮了的。當然也沒聽說過戒煙致富的。算一筆賬,每天三包煙,一輩子確實燒掉了無數人民幣。但是,那些不抽煙的人,算一下,天天不抽煙,一輩子應該省下多少錢呢?可是錢呢?那筆原本應該抽煙抽掉的巨款呢?哪去了呢?
有資料表明,從小吸二手煙的人,智商要比不受二手煙之害的人低若干個百分點。我的同學因此抱怨,他沒能考上大學,責任在他父親老全。家里一天到晚煙霧騰騰的,就像納粹的毒氣室,他還怎么讀得出書?活下來就不容易了。對此老全頗有歉意。他的補償辦法是,家里做了好吃的,他盡量少吃,或者干脆不吃,省下來給老婆孩子吃。他不光不吃任何滋補品,連水果也從不吃。不是不想補,不是不愛吃,而是覺得自己抽煙,消費已經太大,就不宜再有任何其他開支了。
家里人因此有時候會同情他,覺得他為了煙,犧牲掉人生幾乎所有的其他享受,其實也是蠻可憐的。但老全不這么想。他認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自己這一輩子,有煙相伴,煙為他解憂,讓他的快樂更快樂,夫復何求?尤為重要的是,煙還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時候他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作為一名光榮的人民志愿軍戰士抗美援朝。因為貓兒洞里空間狹小,他要抽煙,被戰友們趕出來。他爬出貓兒洞,剛剛點燃一支煙,只聽轟的一聲,貓兒洞塌方了,戰友們全部壯烈犧牲。所以他總說,是煙救了他,他不能戒,要一直抽到一百歲。
異 常
我父母都是教師,我因此從小就住在學校。那時候,隔壁住著一位成老師,他只吃葷,不吃蔬菜。世界上素食者無數,這不奇怪。但不吃素的人就少了。我聽母親經常勸他要吃新鮮蔬菜,不能挑食。我母親學生物的,在衛校當過老師,她不僅知道人不應該光吃葷,而且能說出此中道理來。對于她的道理,成老師心服口服。但是,成老師有他的苦衷:非不為也,實不能也。他何嘗不知道人體不光需要蛋白質和脂肪,還非常需要維生素和植物纖維。但是問題出在,他從小就不能吃蔬菜。哪怕是只吃一口,都會大吐起來。連帶把葷菜和米飯也一起吐了。比較起不吃蔬菜來,什么都吐了,后者豈不是更加性命攸關?
人就是有各種各樣的怪毛病。前幾天飯桌上遇見幾個女孩子,大部分都染了發,或黃或紅,或間白。只有一個時尚女孩依舊是一頭黑發。在五彩繽紛之中,她是不是顯得有些老土?她自己也這么認為。她說她做夢都想把頭發染一下,她最想染成棕紅色了。“那為什么不染?你也不缺這幾個錢呀!”我說。
她確實不缺錢。她一個人就擁有五只SWATCH手表。據說她的一套內衣褲價值人民幣三千八百元呢。她所以不染發,是因為她的頭發與眾不同,染多少遍都染不上。我跟她開玩笑,出歪招,我是從我以前在雞蛋殼上畫粉彩畫兒得到的啟示——蛋殼表面因為油性,所以顏料涂不上去,必得用細砂紙將蛋殼細細磨上半個小時,直到把蛋殼上的油脂全部磨掉,才能夠畫。我于是勸她,可以用脫油劑,比方廚房用來清洗抽油煙機的“油葫蘆”之類的,將頭發去脂,然后再染,恐怕就行了。
她一點都不怪罪我的調侃,事實上她真這么干了。她一連多天,天天晚上睡覺前給頭發抹上脫脂水,然后用保鮮薄膜包起來,第二天早上再沖洗干凈。如此重復了好幾天,再去染發,卻照樣染不上。染了半天,頭發還是烏黑烏黑的。
我的父親更了不得。他活著的時候,居然身懷抗麻醉的絕技。那年他動手術,是開闌尾炎。進了手術室,上麻藥。麻醉師還算比較細心,打了麻藥之后,用針對他的麻醉部位刺了幾下。父親表示很痛。于是加大了麻醉量。再刺,還是痛。再加量,再刺,還痛。麻醉師就笑了,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這么怕痛?麻藥已經用得太重了,要是再加大用量,我擔心要出事了,出了事,我也負不了這個責任。他希望父親拿出男子漢的勇氣來,不要怕。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都不哼哼一聲,你就一個小手術,肚皮上切開一點點一個小口子,不要怕成那樣嘛!我們已經給你用了最大劑量的麻醉藥了,你完全可以放心,你要相信我們,相信醫學,用了這么多麻醉藥,你還說痛,一定是心里太恐懼了!
父親被說服了,同意開始手術。
結果一刀劃下去,父親慘叫起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像鯉魚一樣跳了起來,把醫生護士嚇得倒退了幾步。事后父親回憶,那真是他一輩子最慘痛的記憶,“他們簡直是在活活地殺我!”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