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月33日
白發人在夕陽下說:記憶是一條河
曾經的一條長河,沒有轉彎沒有邊
我在五月陰雨天模糊未泛黃的相片
你在十五日醫院開出我的遺傳性病癥
夏天的蟬鳴在燃燒?相反的季節
驕陽在心靈廣場急曬著新鮮的臉譜
小島從一開始就孤立無援
愛和親情總是無休止纏綿
河水干涸了還有明年的雨季
記憶褪去了便剩下肌膚和熱吻
我端坐了許久,算不出春潮再漲的時間
只好寫下一個不負責任的日子:13月33日
彼岸的牛
夜色中推開那條鐵船。凝望
牛的聲音涉水而來
彼岸的牛
這鐵船破舊,銹跡斑斑
像牛蹄上的點點黃泥,沉重
像鄉路的盡頭
太陽花綻放,擾亂幾只午間的牛虻
彼岸的牛注定到不了我的耕田
像船的遙遙航期
像太陽花開放在黑夜
彼岸的牛
我凝望。如河已涸了一季
我凝望。如花只開了一夜
彼岸的牛注定到不了我的耕田。凝望
我推開鐵船
順手解開岸上的船繩
隱士
做個眼窩深陷的隱士
一天模糊一點
穿越世間的風起云涌
忽略遠處的精神石柱
一點一點淡忘,天梯
靠近神,久而久之
庭前的花開花落
請讓主人撿拾、見證
春來鳥鳴,一個輪回
舊日的農夫,在暮色里相互安慰
跳蚤高飛吧,灰暗的幽靈
再也飛不進我的窗戶
玫瑰花瓣,歸于流水
那不是凋零,是不為肉體所累
南方的河流
五月入梅的城市
有沒有一條南方的河流
途經嵊州
一夜的和風細雨中
家門前的竹籬紛紛倒塌
我拆去房門,曠野感性
砸開窗戶,沙漠的眼睛里
一閃而過的黃狗像新鮮的花
沒有獵人,便不會有肉湯
沒有流星,便不會有情人的低吟
記憶,總要留下的犁溝
梅雨過后
那布滿斑點的碎紙片
——你陳舊的履歷
從南方一條新生的河流上,緩緩浮現……
在漢語的天空下
在漢語的天空下,我們
耕作、進食、走路
視而不見,懸掛在頭頂上空
飯碗似的白月亮
在漢語的天空下
我們來自不同的鄉村
剛從黑暗中散步回來
仿佛又步入另一片陌生的沼澤
在漢語的天空下
一只青蛙默默歌唱,春天里
它使用的語言
短暫、簡練又古老
在漢語的天空下
我們睡覺的姿態各異
軟弱的青蟲伏在麥子上飛翔
卑微的知了將自己的身體輕輕吹奏
這一切,都是因為漢語
我們這些漢語天空下的孩子
能用耕作、進食、走路
回報青春悄然的流逝
外科醫生
我多想成為一名外科醫生
用一柄锃锃發亮的手術刀
剖開世界,把貪婪和自私取去
插入午夜,把彩色的部分取出
割斷動物園的鐵籠,把腿和翅膀取出
然后,我輕輕地靠近你
剖開你看似飽滿的胸腔
把惡性腫瘤取出
插入你的眼珠
把增厚的視網膜取去
割斷你的舌頭
把多余的香吻取出
現在你是一個空心人
我可以重新裝進純真、道德和信仰
再克隆一千個你,散布世界
軌跡
魚腥草的氣味,在黃昏展開
微甜的山果,點綴著山路上的指引牌
四月的風已經來了
天黑下來,滿山的霧氣
像透明的光,陷進我的皮膚
所有失眠中的臉
都爭著張開眼睛
夜鶯,花蛇,樹根及花朵的小小的睡眠
發出微小而急促的喘息聲
清晨,霧氣散開
我在它們躺過的地方
沒有留下腳印,所有物種
回歸到前一天生長的軌跡
昨日之前,明日之后
用半遮的臉頰羞慚了暮光,
也打開了塵封已久的木箱。
你靜靜地捧起先鋒詩檔案:
昨日之前,明日之后……
用漿果裝飾著土磚墻,
也編織著當代自己的童話。
你五色的眼珠,欣然一轉:
昨日之前,明日之后……
在夜幕下劃亮一根火柴,
尋找迷墻外的茂林。
你踱著沉重的腳步,默念:
昨日之前,明日之后……
在歲月之河里放進紙疊的小船,
面朝最深處的南山
你仿佛看見最初的墓志銘:
昨日之前,明日之后……
四月之詩
在最好的季節收集贊美之詞
比如風吹,云低
比如暖、甜,乍開的杜鵑,黑夜的熒光
我們的目光止于十二月的嘴尖
我們互相看著,
我們交換著黑暗的詞語
我們相擁像朝陽和黃昏
我們睡去像家釀的葡萄酒
瞳孔里的星期天
是時候了!
心底有花莖在蔓延
夢里有淺草在睡眠
我在北床寫字,你在南廂洗菜
生活的內心總有個激蕩的鐘擺
但時光無非如此:
伏在窗口任茶變涼
整日看著云聚云散
是時候了!
今年四月的午后,我開始學會了贊美
我們這一代人
為什么這些人都無事可做
為什么物質像盛綻的花蕾
如果虛偽是人的流行病,那么
清高,慵懶和疾病就是我的解藥
刻板的鬧鐘生活
格格不入的精神產物
所有的紅領巾都歪著搖頭
譏笑著笑我的憐憫悲傷
對于這些,人們沉默不語
真理一旦說出,就值得懷疑
反抗是這一代人終身的事業
隔離是上一輩人唯一的武器
一部古老的時代之書
遲早會被老嫗讀給孩童聽
而我將陪同我的大腦
沉醉不醒,日復一日
奇怪的是雙肩包、野百合、小曖昧
奇怪的是為什么這一代人會掙扎
為什么這些人都無事可做
為什么物質像盛綻的花蕾
想到死亡
我看到過死神寄來的那封信
關于經驗、預言和一些小小的忠告
兩行眼淚,清清楚楚
如今,死神可能在雨夜的漫長行程里徘徊
那個投遞的地址、收件人姓名
一一被雨水沖刷
我在今世,是個失蹤者,無名者
在消失,在沉寂,甚至和
死神玩起捉迷藏的游戲
但我還會收到那封信
時間之途彎曲著
如同若干年后的那條山路上
半山腰的土地將被翻開
柏樹將被種植
一種逝去的生活將在南方土地上
被埋葬,被繁衍
這么多年了,想到死亡
我還是會流眼淚
沉重的手拉車
沉重的手拉車是馬達驅使著在行走
農家院前的老玉米已如愿以償地
榨成香甜的濃汁
我為什么還在沉睡?不斷抖動的睫毛
既不能將白晝刷成黑夜
也不能將苦惱的肉體忘記
物質與愛像村莊前的山,存在著聯系
我也得接過韁繩,邁開大步
將手死死地捏成拳頭
老人和死神正商量要清洗的衣服
遙遠的天庭里各路女子還蒙著面紗
而我的父母已年過五十,日漸衰老
相框里的人
我應該如何去端詳這張玻璃后的
始終帶著半個微笑的臉
這張不能遺忘的臉
他消失時,如此安靜
拉長的身影,只剩下低語和沉默
像他在時,每一天里消逝的所有時間
有時,這張從我半個睡夢里
浮現出來的臉
像一面無聲的牛皮鼓
散發著弧度的光芒
這光芒,讓我想起他吃飯時
癟癟的嘴邊
幾點紅燒肉的清油
單純或現實
那些看似丑丑的事物被沾上蜂蜜
加上冰冷的鐵,冰,有力的言辭
黑夜的百合開在春天的暖陽下
看不清明天和命運
而暖過來的薔薇,卻是春的長居地
單純或現實,中間摻雜著一些
無法言說的心理
單純或現實,沒有對錯
就像在燈火通明的城市
雞鴨打架、豬狗爭食的農村
生存,是不變的真理
一顆疲憊的心走不盡農村的親戚
情侶們日夜在林中漫步
他們微微抬頭就能交流的視線
才離生活最近
所有人類感情上的無奈
在單純或現實之間搖擺
沒有一種西藥可以快治
更沒有慢熬的中藥,定奪去或留
離單純越遠,我越清楚
一束百合和一朵薔薇
她們微笑、哭泣是同一個表情
迷失
我已踱回老宅,從南方的
黃梅雨里,把濕漉漉的日子
一一曬干
幸福是存在的,沒有遺忘
可我把它寫在春天的柳條上
為了,在舊日桃花盛開時
輕輕地抽打自己
在獨處的日子里,我仍用
山歌為你祝福
用家鄉的方言送你
別回頭,別管會不會再次流落
只要前行,挺起背
穿越河流和山巒
尋找那縷外面的炊煙
畢竟,你別無選擇
一邊是通往城鎮的平直小路,一邊是我
已輕輕關好的沉重的木門
一張白紙
我眼前的這張白紙
可作詩:第一首古體或白話
可臨摹:第一只夏蟲或晨鳥
也可認真地裁開
疊一架架小飛機,在黃昏時
讓它們結伴共舞
可一個像白紙一樣的人
是否也如白紙一樣
簡單,平直,無奇
可以上天可以入地
供你隨意驅使——在必要時
也可包住一團火光
一張白紙,是否愿意述說小隱私
然后讓另一張白紙
知其黑,而守其白
還是把自己打成紙漿
和眾多的黑融在一起突現它的白
墨水針筒
我家的藥庫堆滿了針筒
每個針筒都注滿墨水
精神抖擻,蓄勢待發
一座正規醫院
大胡子醫生
在手術室門口踱進踱出
而傷員、麻風人、精神病如強心針
不斷將動力注入歷史
時代的天空始終是無邊的
艷陽高照的日子
勇猛的禿鷹絕不會接受
定期的回頭,和體檢
其實,艷陽短如人生
烏云才是急需的海綿和繃帶
四大洋不過一袋分散的普通鹽水
遠遠達不到墨水的濃度
呵,墨水,針筒!
我這家小小的私人診所
無牌無照,無靠無依
苦心灌溉著這一畝田地
給S
微吐的舌頭,轉動的眼珠
我喜歡過的女人!你多可愛
虛擬的天地,萍水相逢
多美!它可以滿足
我不負責任的心
可以原諒
我這個只談黑夜不談黎明的人
我已經忘記那些詩歌
那些深夜,關于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的幸福遐想
仿佛這樣,才能在冬去春來時
狠狠地將彼此傷害,然后遺忘
如今,我們臨水而居
我們能做什么?
詩歌,不會教我這些。
唯有生活,和時間
把你我逼向各自的死角,裝聾作啞
你孩子似的表情掩飾不了
女人的小聰明
算了,還是讓我來說吧
讓我們今生不再相見!
即使要見,我更愿意見你將來的兒媳
把凋萎的玫瑰直接給她,我相信
她和你有著一樣可愛的舌頭,還有眼珠
烹飪
我喜歡這項小型的制造活動
喜歡進行搭配,加工,調制
給它們火的激情和水的理智
給它們鹽的真誠和糖的甜蜜
讓它們慢慢變熟,去掉苦澀
像一次戀愛的過程
最后,把握好食物的量
盛一點,并留一點
四月
四月,沒有桃花,沒有村落
沒有女童,沒有泥巴,沒有蛇
沒有風鈴草,沒有怪石,沒有山頂
沒有櫻桃,沒有板栗,沒有艾餃
沒有黃牛,沒有蚱蜢,沒有蚊子,沒有草原
沒有柏樹,沒有墓地,沒有曬傷,沒有擦痕……
沒有……我還可以歷數下去
這個四月,如此空洞而干凈
我沿著小路,快速地奔跑
在每個風雨不定的夜晚
江邊的時光
在夕陽染紅的江邊,父親和我
看蜻蜓,看綠的油菜,黃的花
嘟嘟響著的汽油船開過
一人在船尾,草帽越來越小
剩下滿河的水波
拍著岸邊各色的小野花
那一刻,我有暈眩的感覺
四周變安靜,水波一點點小下去
最后停止,小花依然鮮艷
而汽油船,突突作響的聲音還在
像潛水艇,扎進水里
向著反方向開來
那個船尾的人,還在遠遠地看我
——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