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黑夜
其實黑夜,無非給了
我們一個暫時忘記自己的機會
在漆黑的夜空
無數靈魂逃出肉身的束縛
有的化作鳥雀,有的化為魚蟲
還有的幻成詩人,右手寫詩
左手順便將自己從樹上
采摘下來
其實黑夜,無非給了
我們一個永久忘記今世的前兆
豹斑
我們一不小心
鉆進時間的包裹里
然后,仿佛一只豹子身上的斑點
長出來,就再也甩不掉
我們只能
跟著它奔跑,施威,攻擊獵物
跟著它受凍,挨餓,躲避天敵
直到豹子被蠶食
我們在這塊被稱作地球的星體上
消失得無影無蹤
冬天的植物
冬天即將結束。寒意始終
不肯退去,苦楝樹繼續生長
在南方的雨水里
無數靜止不動的喬本植物
任幾只麻雀或一陣風,在它們的枝頭
飛來飛去,這些冬天的情景
在我的眼前逗留,或者逃遁
它們默默地在我的沉默中
保持沉寂,而這場雨水必將
延續萬物們的憂愁。如果慣于安逸
我們將與冬天的植物無異
內心極度掙扎,表面卻安靜得
就像一尊喝酒吃肉的佛
時間是個動詞
黑與白也是,在半透明的晨霧中
小松鼠翹著尾巴,撿拾松果
躲在墳墓中的我們,又一次從
性愛的高潮中,恢復陽氣
孩子們一早就來過了,草尖的晨露
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它們含著笑容,春風,與光線的一生
兩只倔強的小石頭,手牽著手
跳進潭底,時間化作漣漪
掙扎了幾圈,一切即歸于平靜
在我們看不見的風景里
柔軟的愛情,最容易讓生活堅硬
舊日子
一不小心就扎進舊日子里
扎進去了一下子還逃不出來
順水推舟地,就順著舊地圖往前走
將那些破舊的憂傷和幸福
一根根挖出來,放在陽光下烤
烤掉多余的水分——那些舊日子里
多余的家長里短和兒女情長
讓它們像干菜一樣,被烤得發蔫,發黑
還渾身透出霉味,像個黑孩子
我們還習慣,將舊日子掛在樹梢上
秋天的時候,它們就一枚枚地落下來
砸在有痛感的人的頭上
有人一邊喊疼,一邊說遇到知音
雛菊
就是那一棵小小的菊
她修長的身材和清秀的面孔
讓我內心的灰暗
瞬間變得燦爛無邊
是啊,春天說到就到了
來得那么突然
一夜之間,那棵雛菊
就晃著鮮艷的花苞
闖入我心。光鮮的季節
開花的好日子,所有的
動物和植物,從土里鉆出來
趁這大好時節瘋狂生長
我的那棵小小雛菊
頭頂著玲瓏的小小花苞
驕傲地生長。就像一劑治療
心病的民間偏方
屈原
我喊出你的名字如同從光陰里舀走一瓢水
汨羅江畔的生活像你死去之后生就的一對翅膀
你是我們曾經在教室里認識的故人,那個縱身一躍沉入江底的童年
你是我們的,盛典的,像日歷上的一顆紐扣
時間長河中沉浮的船號,你問天時天都啞言
許多個黎明,你經過我的花園,送來青綠色的靈感
我見過無數條奔騰不息的江河,你仍然親切而陌生
虛擬的時光,賜予痛苦的肉身以片刻寧靜
我品嘗著你寫下的眾多詞語,暮色中唱出前世的楚歌
月亮
它是整個黑夜唯一的出口
通往天堂的幽徑,在你的頭頂
花園里流淌著銀白色的光輝
彷佛一塊無法穿透的玻璃
所有的憂傷于月光下顧影自憐
在漫長的歲月里,沉睡的城市中
沒人看見你,也沒人夢到你
它是你唯一的出路,光陰繼續
侵蝕美人的容顏,時至今日
人類的尊嚴,已是一貧如洗
內心的獸
它時而暴躁不安,像獨腳的夔
它時而溫順乖戾,像耕田的牛
它時而帶著雄性的侵略性攻擊別的物種
它時而帶著雌性的溫柔接受幸福的時光
當它憤怒,要沖破我的身體,去占領別的領土
像一頭原始草原上肆無忌憚的雄獅
當它溫順,總會爬上我內心的天臺,享受風和陽光
像一只轉著眼珠子對你微笑的貓咪
我的內心,幅員比整個地球還要遼闊
無數只獸在生老病死,接受優勝劣汰的選擇
有的要掙破我的心臟,穿透我的身體,蠶食我的肉體
有的要我安于天命,懂得放下,順其自然,隨遇而安
內心的獸,是無數個原始的我
赤裸著身體,握著舊石器,跟別的我一決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