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恨水是我國著名的小說家,他的一生創作了逾千萬言的小說,同時,他又是一位全職報人,把畢生的心血傾注在報紙事業上。做為一個報人兼小說家的張恨水,報人生涯對他的小說創作影響很大。張恨水的小說最初是以連載的形式與讀者見面的,作品從一出世就和報紙有著緊密聯系,他的小說從內容的選擇和藝術形式上都打上了新聞的烙印。
關鍵詞報人生活 現實性 新聞 連載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在我國現當代通俗小說史上,張恨水算得上是前無古人,罕有來者的小說奇才。潛山曾有人給予他如此評價:“潛山有一山一水,山,是天柱山,水,是張恨水。”他畢生創作了百余部中長篇小說,總字數多達兩千萬余字,加上發表于報紙上的評論、散文、雜文等,其創作總量逾三千萬字。然而,可以說作品等身的張恨水卻不是一位專職作家,他是個全職報人,先后從事報刊編輯工作長達三十余年,在新聞界他曾有“全能報人”的美譽。籍著長期的報刊工作經驗,他有著報人敏銳的觀察能力,迅捷的反應能力,和對社會的深廣認識。他的世界被新聞、報紙所圍繞著,而一切都被新聞化、報紙化的他又必然影響到其小說創作。
1 生產自救——創作的經濟驅動
青年時期的張恨水人生道路可謂是坎坷的,家庭的突變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也讓他無奈的遠離自己的理想,承擔起家庭的責任。由于生活的不如意,他步入了報業,這是一種別無選擇的選擇。張恨水和報紙結緣,最初是到漢口投親,為一家小報補白,后被推薦到蕪湖《皖江日報》做編輯, 由于不滿足于《皖江日報》“剪刀加漿糊”的辦報方式,張恨水只身到了北京。為了肩負起長子的責任,他放棄了進入北大學習的機會,拼命工作,以賺取全家人的生活費,做了“新聞工作的苦力”,在這樣的艱苦環境下,他重新撿起了往日對小說的熱愛,早在《皖江日報》任職時,他曾在副刊上發表了自己的習作《紫玉成煙》, 獲得不少好評, 于是又創作了一部才子佳人的白話小說《南國相思譜》, 在《皖江日報》連載。后來刊登于《世界晚報》的《春明外史》更是一炮走紅,他的小說創作不僅為報社創造了很好的銷量,同時也為自己帶來相當不錯的收入。此后,張恨水的新聞工作重心逐漸由報紙的編輯轉移到副刊連載小說的寫作上。
一個作家寫小說,總有他選擇小說作為創作對象的原因與目的所在。他在《我的寫作生涯回憶》中坦白道出:“我的全家,那時都到了北京,我的生活負擔很重,老實說,寫稿子完全是為了圖利。已不是我早兩年為發表欲而動筆了。所以沒有什么利可圖的話,就鼓不起我的寫作興趣;”“老實一句話,寫的時候,無論拿到多少稿費,寫完了我可以拿去出版,就是一筆收入,我完全看在收入上,又給《世界晚報》寫了一篇《斯人記》;”從這些文字來看,張恨水因生活所迫,寫作為稿費所趨的情況很明顯。他的寫作固然有個人的愛好在其中,但此中深含著為生活找出路的成分。在那個文人靠原始方式寫作的時代,能夠達到“日寫三千字”,且三十年不輟,這樣大的工作量對于普通人來說絕對是難以完成的。
2 融合與演繹——新聞題材的巧妙運用
在張恨水生活的年代,他的作品受大眾的歡迎,不僅僅是因為其文筆優美,揮灑自如,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他作為一個新聞記者,更作為一個長期作報紙編輯的全職報人,他明白什么樣的文章能夠深得人心,能夠賣的好,辦報紙發新聞寫副刊,不僅僅是為了個人的愛好,更重要的還是報紙的銷量和生計問題,這也是他寫小說的重要原因所在。將新聞題材納入小說中,作為寫作內容,以此引起讀者的興趣,這樣的方式并非只有張恨水一人使用,在張之前大量的通俗作家兼報人都采用這一寫法。學者陳平原在論述晚清“新小說”家的創作時對這種現象有較為精當的概括,他們“或者以史實為本構思小說,或者插入社會流行的名人軼事,或者引進報紙刊載的新聞、報告,或者用購買書籍、拾到筆記等引出故事”。陳先生將這種方式歸結為——增加小說的“權威性”。其實,之所以這樣做的傳播學根據是,讀者喜歡閱讀與自己的生活經驗相關的東西。加拿大現代文化學、傳播學巨擘麥克盧漢曾說:“所有讀者打開報紙首先要看的條目,就是他們已經知道的東西。如果我們目擊了某個事件,無論是球賽、股市暴跌,還是暴風雪,我們打開報紙就轉向對這一事件的報道。首先看的是這一新聞。這個答案是理解媒介的關鍵所在。……對理性的人來說,在新的物質形態中看見或認出自己的經驗,是一種無需代價的生活雅興。”不用費力就可以讓受眾滿意,何樂而不為,更何況,作為一個記者出身的作家,利用工作之便,他可以接觸大量的新聞,不管是已發表的還是由于某種原因被封殺的新聞,這都是一個極好的資源儲備,待到用時,隨手拈來。
然而如何利用新聞題材把小說寫得讀起來像新聞報道那樣吸引人眼球,而又不失長篇小說鴻篇巨制的特色,這正是作為報人兼小說家的作者與專職作家的區別之處。張恨水的小說擅長于把不同的新聞融合在一起,形象的說,作者編織一個大網,縱橫的線把網分成若干個小區域,作者把一個個社會故事納入這些小區域中。從微觀來說,各個故事看似獨立;從宏觀看,網又是整體的,這些小故事由作為經緯的人或事相互聯系起來,使原本相互獨立的故事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整部作品也如一本社會百科全書一樣豐富。之前的學者對張恨水冠之以“鴛鴦蝴蝶派”的名號,說他寫情過多,其實不然。張恨水的小說,情是不可缺少的,但是情只是一條線,作全文的綱,其牽出的往往是眾多的社會與人生的“目”,與張開的“目”相比,“綱”的比重是很有限的。組成“目”的成分,就是網中一個個的社會新聞故事。下面以《春明外史》為例來看。
在《春明外史》中,愛情線索是楊杏園與梨云、李冬青的感情糾葛。全書共86回,涉及楊杏園與梨云關系的章節只有6回,而寫的較細膩的只有3回。楊杏園與李冬青的關系所占篇幅要稍多些,但仍不足20回,李冬青正面出場,并細致描寫的不超過10回。從第五十三回李冬青離京南下回老家至85回楊杏園病重回京探訪,其間有32個章節書中幾乎沒有兩人關系的敘述。可見,愛情并非是作品的核心內容,作品的重心是一幕幕形態各異的社會新聞,用以展現20世紀20年代北京的社會狀況與市民生活,全書可謂是各種社會新聞之集錦。如第九回開篇,楊杏園遇見洪俊生,洪俊生向他解釋“拆白”的含義,書中楊杏園道:“閑話少說,言歸正傳,你且把新聞告訴我。”由此引出一段故事來,寫洪的同事“拆白”的經歷。同是第九回,在章末,吳樸微托洪俊生交給楊杏園的新聞稿子,引出了第十回余詠習誘引白家姐妹的故事。再如第七十八回,由蟹殼黃燒餅引出甄廚子靠為銀行做飯菜而發家的故事,書中兩人對白:楊杏園因笑道:“我倒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名人,真是枉為新聞記者,你既知道,我很愿聞其詳。”吳碧波笑道:“這要加入佐料做一篇好稿子,投到上海各報上去登,準可以弄個塊兒八毛的稿費……”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再從《春明外史》的出場人物看,全書有名有姓的人物約為三百多,貫穿始終的人物有3人:楊杏園、何劍塵、吳碧波;其余的可以說是“穿場人物”,可見塑造人物、表現性格并非是作者全書的重心。人物是表現社會事件的載體,需要時,招之即來,完成任務便揮之即去。這樣的體式有些類似于老舍《茶館》,以茶館作為一個演出場地,讓不同的人來到這里表演,下場,來來往往,相互交替。《春明外史》也是這樣,把北京城作為一個大舞臺,幾個主要人物作報幕員角色,引了一批人上場,表演,退場,只是在幾出戲同占了舞臺時,才有了沖突交匯。
3 連載與章回體——小說體式的報刊化
提及張恨水的小說,連載和章回體是不得不說的,連載是張恨水小說和廣大讀者見面的最初方式,章回體是張寫小說至始至終所用的體裁,也是評論家把他定位于通俗小說家的重要依據。
作品在報刊上發表,畢竟一期報刊的篇幅有限,若是短篇,雜志的三兩面,報紙的四分之一版面也就夠用,對于長篇小說,這樣的做法就行不通了,于是出現了連載。
因為連載形式的出現,對于小說的創作就有了要求,因為是每期只出一回,上一回和下一回之間,至少也要隔上一周到十天,這一回看完,待得下回出來,讀者也已將之前的情節忘了大半。基于這種客觀情況,作者不能苛求讀者的記憶力,只能遷就讀者,把每回的故事盡可能的寫成一個獨立的整體,報紙的副刊大多是人們用于消遣的產品,所以每次刊登的章節還要有相當的賣點,這樣才能吸引讀者繼續讀下去。這樣一來,連載小說和巴金、老舍等精英作家的小說就有了很大區別。連載小說,由于其面世的特殊方式和作品的娛樂性,每一章節相對獨立,作品的重點在對眾生相的書寫對光怪陸離的社會新聞的講述,而無法集中精力去塑造人物。像張恨水的的小說《春明外史》,雖是部愛情悲劇,但主人公楊杏園和幾位女主人公的戲份很少,大多章節是講述社會上各式的奇聞異事。所以張恨水連載小說的盡力鋪張敷衍、結構松散也是其作品特色之一。
在二十世紀初,章回體是連載小說的主要承載形式章回體是我國通俗小說沿用至今的文體,上自《三國演義》、《西游記》下至《紅樓夢 》、《孽海花》,章回體一直是長篇小說的最佳載體。傳統的章回小說有悠久而深厚的文化接受基礎, 連載小說在形式上與之暗合, 故連載小說一出現就深受市民讀者的歡迎文人根據話本創作的章回小說仍帶有濃厚的書場色彩, 文字表述上常常露出說書人的痕跡, 如“ 話說……” , “ 欲知后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等。在張恨水前期的小說中,仍存在著這種痕跡,如《春明外史》,第十五回末,“此物為何,下回交代”;《啼笑因緣》第二十一回末,“要知道家樹還有性命也無,下回交代。”
雖然張恨水受舊式文人的影響很深,但作為一個報人,時刻關注的是社會的最新動態,隨著時代的進步,他的小說也有了新的面孔。他改造了傳統的章回體小說,在其創作的中后期,放棄了老套的“話說”“看官”“欲知后事如何”等套話, 淡化以致消除了說書口吻,變嚴謹的章回格式為不嚴格的章回格式,各章之間的過度自然,前后之間銜接自如。在《春明外史》的下半部已經有此種跡象,在《金粉世家》和后期的《巴山夜雨》、《牛馬走》等作品中,除去章回的題目還在,小說內容已經看不出舊式章回小說的的痕跡。這樣的作品已經接近于五四后新小說家的小說體式。但是他始終沒有放棄的是章回體,這被他自己稱之為“舊瓶裝新酒”,酒的好壞,不在于包裝,而在于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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