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非洲”的媒體報道缺失初探

近年來，隨著中國投資非洲的日趨廣泛和深入，“中國在非洲”不僅成為學術界的熱議話題，也頻繁見渚西方主流報端。西方傳媒大肆渲染中國在非洲爭奪石油、礦產等自然資源，將中國貼上“新殖民主義”的標簽。而中國媒體，除了報道政府對一些西方指責作出回應，似乎缺少一種長期的戰略性安排。

筆者1997年-1999年曾在新華社的非洲總分社(在肯尼亞)擔任記者、編輯。遙想當年，在非洲的中國人極為有限，除了中國路橋工程有限責任公司、中航技國際經貿發展有限公司，以及廣西、江蘇、四川等地的建筑公司、零星中餐館，中國商人的數量、經營規模都很小。當地人因中國援建非洲許多國家的體育場館對中國人十分友善，但對中國的認識卻局限于成龍的功夫片，媒體上也鮮有關于中國的報道。

但6年后，筆者被派駐倫敦分社，卻意外地發現，有關中非關系的輿論中心實際上不在非洲，而在英國這樣具有強大話語權的西方國家。中國“爭奪”非洲石油、“入侵”非洲、“貪得無厭”等字樣，似乎已成了“中國在非洲”的關鍵詞

有兩個報道讓我印象十分深刻。其一是英國廣播公司(BBC)2008年7月的“全景”電視欄目，以“中國的秘密戰爭”為題播放所謂“獨家報道”，稱記者在蘇丹達爾富爾地區發現了中國制造的東風牌軍用卡車，并以此指責中國政府破壞聯合國對蘇丹政府的制裁決定，擅自向蘇丹出售武器，導致達爾富爾局勢惡化。

節目中除了一輛東風卡車和車牌上的照片，幾乎沒有什么實質內容。解說詞中說反政府組織用BBC給的相機拍到了另一輛載有高射炮的車，并稱其中一門炮來自中國。但可怕的是，BBC能用“東風”車作為中國售武的牽強附會的“證據”，并煞有介事、振振有辭，一幅“愈加其罪，何患無辭”的作派，令人無語。

而同年3月13日出版的《經濟學人》雜志更是直截了當。雜志封面是一支在非洲沙漠中行進的駱駝隊，駱駝上的人貌似當年的西方殖民者，但領頭者卻打著中國的五星紅旗，文章標題是“中國：新殖民主義者”，其寓意自然顯而易見。

在長達14頁的專題報道中，《一條饑餓的龍：中國追逐資源》一文用各種細節描述中國企業和商人“入侵”剛果銅礦帶加丹加省的情形。文章稱，中國對自然資源的饑渴并非僅限于剛果，從加拿大到印度尼西亞到哈薩克斯坦，中國公司在大肆購買和開采石油、天然氣、煤炭和各種金屬。

這篇文章可謂近年西方有關“中國在非洲”的主要觀點的集納。文中說，一些非政府組織擔心中國公司在一味追逐獲取資源的過程中無視基本法律、環境和勞工準則，滋生腐敗、污染和剝削。而西方公司也認為中國國有企業在非洲進行商業開發的背后還另有企圖?！爸袊砥髽I不公平地介入，為那些歡迎中國投資的國家提供龐大的援助計劃，所有這些會減少大石油和礦業公司的贏利，引發通脹，影響西方獲取資源的機會?！?/p>

另一方面，文章強調，西方政界也擔心他們正在失去非洲及其它資源豐富的地區?！爸袊H近那些被西方排斥的國家和政權，并助長他們抵制國際通行做法，會助長腐敗、壓迫、經濟混亂，加劇動蕩，如果這種趨勢擴大，以強調經濟自由化和民主的‘華盛頓共識’會受到倚重開發、獨裁的‘北京共識’的挑戰。”

類似的報道，在西方媒體上屢見不鮮，而中國“爭奪”非洲石油、“入侵”非洲、“貪得無厭”等字樣，似乎已成了“中國在非洲”的關鍵詞。

“中國在非洲”需要多層面的解讀和報道視角

所幸的是，學術界對中非關系尚能保持清醒頭腦。2008年9月17日，筆者應邀參加了在倫敦威斯敏斯特大學舉辦的《中國在非洲：對媒體意味著什么》的專題研討會，與會的英國和非洲學者從不同角度解讀了西方主流媒體眼中的“中國在非洲”。

劍橋大學地理講師?，敗つ澙麑τ?家大報相關報道的修辭分析后發現，英媒在有系統地突出“非洲的柔弱、西方的托管關系和中國的無情”這一形象。

莫茲利在研究中發現了5大慣用“修辭”現象：

1 報道中通常用“中國”或“中國人”字樣，似乎所有在非洲的中國人都利益一致；

2 將焦點指向中國在石油方面的利益，忽略其他商品；

3 有意識地聚焦中國對非洲的負面影響，特別是暴力、局勢動蕩、腐敗(津巴布韋、蘇丹、安哥拉)等問題，其次是貿易不平衡、削弱地方產業等；

4 將非洲人描述為受害者(難民)或惡棍(專制政權)；

5 常以得意的口吻講述不同西方國家在非洲的作用和利益。

出生于肯尼亞的牛津大學訪問學者、社會公正網絡一“法哈姆”執行主任菲羅茲·曼吉則以數據反駁說，中國在對非投資、援助和貿易上只能算是一個小角色，不僅無法與歐美國家相提并論，甚至比不上許多其他亞洲國家。

一、投資總量。2002年一2004年，亞洲國家對非洲的投資總體以年均12億美元的水平上升，根據聯合國發展署的數據，中國對非投資落后于新加坡、印度和馬來西亞。而2003年，英、美、法、德等老牌殖民國家對非洲的直接投資分別為300億、190億、115億和55億美元，和這些國家相比，中國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二、石油。印度在蘇丹和尼日利亞的石油投資超過中國，在非洲從事礦產開采的亞洲國家中，馬來西亞公司占絕對優勢。而美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產品消費國，其25％的石油來自非洲，相比而言，中國的石油只有23％來自非洲。除石油之外，中國還從非洲進口鐵礦石、棉花、鉆石和木材等其他大類的商品。

三、中國廉價商品。非洲產業的衰退在中國商品進入非洲之前就已出現。國際金融組織在國際援助機構的支持下，曾強迫非洲政府采取新自由經濟政策，開放其市場。而中國廉價商品只是在此背景下進入非洲，和發達國家在非洲的產品相比，中國產品數量并不為大，但將非洲工業衰退和低就業率完全歸咎于中國似乎有失公允。此外，中國出口非洲的58％的產品出自外資公司，因此不能將廉價商品問題完全責怪中國政府和企業。

比照西方媒體一味放大中國對非洲資源的“爭奪”，曼吉的這種將中國放在全球開發投資非洲的大背景之下的理性思維角度，完全可以成為我對外宣傳的參照點。

我對非洲的報道應盡量減少完全“以我為主”、只談中方無私援助的角度，多采訪非洲本土人士和關注中非問題的學者，通過他們讓讀者看到中國給非洲帶來的變化。

要將針對性報道常規化，并充分利用西方媒體的傳播渠道

不僅如此，在有關中非關系的報道中也不應回避投資合作中出現的摩擦與矛盾，包括文化差異。如：西方媒體常常指責中國企業大量雇傭中國勞工，不為當地人就業提供機會；中國企業工作時間長、工資低、缺乏對非洲員工的勞動保護；中國雇主不向當地工人傳授技能、不尊重環境法規等。我們的記者應針對這些問題，請相關企業及員工，甚至中非問題專家談各自的看法，比照非洲的商業慣例加以解釋，讓讀者了解中國作為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自身面臨的就業壓力，以及中國企業在實踐中對環境保護的不斷認知，這樣既確保報道的客觀。又能避免所謂“殖民者”的誤讀與曲解，突出中國實踐“負責任大國”的努力。

對于中國向非洲國家出售武器的指責，中國媒體不僅應該及時回應，還要將針對性報道常規化，利用各種最新軍火銷售數據抓住時機抨擊西方國家的偽善及雙重標準。

美國是向非洲出售軍火的最大出口國，其軍火占非洲市場的50％，而英法兩國也占有非洲軍火市場的10％份額。早在2005年英國向非洲的軍售就達到10億英鎊(約合15億美元)，安哥拉、馬拉維、埃塞俄比亞、阿爾及利亞、蘇丹、贊比亞、烏干達、納米比亞和索馬里都是購買者。2008年8月，英國《金融時報》就披露，全球第二大軍火供應——英國航空航天系統公司(BAE)向一家與巴布韋軍火商有聯系的公司支付至少2千萬英鎊。但現實中，西方政府和媒體卻常常以圣人自居，橫加指責中國向非洲一些政府出售武器。如果我方不借機揭露，真相會在西方強大的話語權下黑白顛倒，對我十分不利。

許多非洲人對中國參與開發非洲都持積極態度，討厭西方人將自己當作救世主，認為西方對中國的誹謗完全出于嫉妒和害怕。但如果我們的媒體不充分利用這些資源對西方的宣傳進行行之有效的反宣傳，謊言經過無數遍的重復也會被當作真理。

此外，我們也應充分利用西方媒體的傳播渠道，發出自己的聲音。西方媒體經常抱怨中國官員和企業不接受采訪，這的確是我外宣的一大軟肋。放棄發言機會，就意味著給西媒肆意編造的借口。反之，我們不僅可以影響西方媒體，還能籍此傳達出中國社會開放的信息。

正如盧旺達總統卡加梅近期所說：“誰都不能假裝比我們自己更關心我們的國家，或者想當然地以為他們比我們還知道如何做是為我們好。我們想要決定自己的命運，他們應該尊重我們的抉擇。”

或許，我們的媒體更應在戳穿西方離間中非關系的企圖之余，傳達出非洲人借助中國這支新興力量，尋求自身發展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