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新聞發布的誤區

進入21世紀，特別是2003年“非典”事件以后，中國政府日益重視通過新聞發布來實現政務信息公開，并陸續出臺一系列法規政策來推動政府新聞發布機制的健全完善。從2003年9月第一期全國新聞發言人培訓班舉辦開始，到2008年5月國防部發言人的亮相，新聞發言人制度在全國各級政府中普遍建立，越來越多的重大事件、社會熱點中出現新聞發言人的身影，對事件的順利處置、輿論的正確引導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是，由于我國政府新聞發布起步較晚，官員新聞素養不高，新聞發布不當引發負面效應的案例層出不窮，對各級政府和官員的形象造成傷害，背離了政府新聞發布的初衷。尤其是這些問題解決不好，很可能讓我們的官員重新陷入躲記者、怕媒體的怪圈。本文試圖從理念和運作層面分析當前政府新聞發布不當的案例，找出政府新聞發布的癥結所在，探尋提高政府新聞發布效果的思路和方法。

一、罔顧民意：江寧房產局局長的新聞發布

2008年12月10日，南京市江寧區房產局局長周久耕，就江寧樓市問題，擅自召開記者招待會，針對當時房地產商降價銷售，表示對于開發商低于成本價銷售樓盤，將和物價部門一起進行查處。這一消息經過媒體報道后，引起各方批評。周久耕在面對記者時，把記者當成部下，講話口氣強硬。而且他所發布的限制降價銷售信息，不符合百姓的利益，自然引起網民的強烈不滿。盡管周久耕自稱這種規定是“對老百姓負責”，但超過85％的網民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這只是“掩人耳目”，該舉措實際上是“官商勾結”，最終目的是維持高房價、穩定房地產市場。12月L1日，網民發帖《八問江寧房產局周局長》，對其言論進行質疑；隨后，“凱迪社區”網站出現《遍撒英雄帖，追查南京市江寧區房產局局長周久耕》，網民先后曝光他抽高價煙、戴名牌表、開進口車。還有人發帖稱周久耕的弟弟是房地產開發商、兒子是建材商等，各類傳言充斥了網絡論壇。12月19日，江寧區委向社會公開表示：“有關部門高度重視，已介入調查，只要發現有違紀或腐敗行為，將按有關規定進行嚴肅處理，絕不姑息。”28日，江寧區委根據區紀委的初步調查，對周久耕作出免職處分決定。2009年2月9日，周久耕被南京市紀委“雙規”。媒體報道稱專案組初步掌握周久耕涉及貪污受賄，數額高達200萬元。2009年3月20日，周久耕因嚴重違紀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新聞發布中存在一個立足點的問題。站在什么立場上去發布新聞，直接關系到新聞發布的效果。傳統體制下，政府宣傳以政府為主體，自上而下，只考慮政府想說什么，不考慮受眾能否接受，不考慮宣傳效果；而現在，隨著政府職能的轉變和公眾主體意識的高漲，政府傳播無法不考慮公眾是否能夠接受。政府是公眾權利的代言人，理當為公眾說話。政府新聞發布就不能只考慮信息傳播者的意圖，而是要以群眾為本，站在群眾的立場和角度，選擇合適的新聞發布時機、內容、方式和渠道，這樣的新聞發布才能產生積極的效果。周久耕對媒體發布信息時，公眾普遍對高房價有不滿情緒，中央新一輪房市調整政策目的之一是要擠掉房產價格水分，還利于民，他的言論顯然與群眾愿望相違背，所造成的后果自然也與他的初衷相悖。

二、回避問題：鄭州規劃局副局長質問記者

2009年6月18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一則報道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節目錄音和文字稿出現在各大網站和淪壇。河南鄭州市須水鎮西崗村原本被劃撥為建設經濟適用房的土地上，被開發商建起了12幢連體別墅和兩幢樓中樓。為了了解事件的真相，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記者任磊萍趕赴鄭州進行了深入調查。在鄭州市規劃局主管信訪工作的副局長逯軍的辦公室，汜者拿出市規劃局出具給村民宋先生的信訪意見書。一看到意見書上宋先生的名字，逯軍就要求檢查記者的采訪設備，在拔掉了采訪機話筒之后，他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們廣播電臺管這閑事干什么?”當記者要求他對于他們出具的信訪處理意見進行解釋時，這位副局長卻向記者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他說：“你是準備替黨說話，還是準備替老百姓說話?”逯軍的言論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輿論嘩然。6月22日，鄭州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發布消息，稱涉事別墅已被調查，而逯軍已被停止工作，深刻反思、接受調查。

這一事件迅速成為全國媒體和網民關注的熱點。對于逯軍的不當言論，網民認為是說出部分官員抗拒輿論監督的真實想法，即媒體替老百姓說話，就是與自己過不去，就是與政府過不去。《人民日報》刊登文章《“替誰說話”與“為誰執政”》，指出：副局長開出的“選擇題”，公然將黨和人民對立起來，全然忘記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黨的根本宗旨”，忘記了“黨的一切奮斗和工作都是為了造福人民；除了工人階級和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黨沒有自己的特殊利益”。

從應對媒體的角度看，逯軍的問題在于缺乏正確的媒體意識。一是沒有認識到媒體是黨和政府的喉舌，同時也是人民的喉舌，黨和人民利益應是高度一致的，媒體作為公眾代言人的身份正在彰顯。二是沒有意識到即使面對一個記者的言論，也會產生召開新聞發布會的同樣效果。三是他想推心置腹地與記者說些“悄悄話”，以為沒有話筒等采訪設備就“安全”了；但事實上，從接觸到記者的那一瞬間開始，采訪已經開始，所有言行都有可能成為報道內容。

三、信息失真：杭州飆車事件的新聞發布

2009年5月7日，20歲的胡斌駕駛紅色三菱跑車在杭州繁華的街頭與朋友“飆車”，將行走在人行橫道上的25歲青年譚卓當場撞死。當天深夜，有目擊者把現場照片和事件經過貼在當地知名論壇“19樓”，身為“富家子弟”的肇事者和作為普通路人的受害人的身份對比成為網民討論的熱點。5月8日，杭州市西湖交管部門召開第一次新聞發布會，向媒體通報車禍事故的處理進展，警方稱依據肇事司機胡斌及相關見證人的陳述，初步認定肇事車輛時速是“70碼”左右，肇事司機承認當時未注意到行人動態。這一信息披露雖然主動，但失之準確，未能得到公眾的認可，也招致了現場目擊者和網民的普遍質疑與不滿。

“70碼”的說法將杭州交警推到了矛盾最前沿，輿淪紛紛指出交警的處理有偏袒肇事方之嫌，懷疑這種偏袒背后是否有權力的勾結。“70碼”、“欺實馬”等詞匯在網七迅速躥紅，成為新的網絡名詞。從5月9日到13日，杭州市有關部門不得不每天就網民質疑進行回應，內容包括胡斌已被警方控制，警方將依法、嚴格、公正辦理案件，目前調查取征工作正在進行中，已成立鑒定小組對肇事車輛開展檢測，肇事者同伴與杭州市領導沒有親屬關系等。5月14日，杭州市公安局向媒體發布了“5·7”交通肇事案鑒定報告，認定事故車在事發路段的行車速度在84.1-101.2公里每小時范圍，且肇事車輛被改裝或部分改裝。至此，沸沸揚揚歷時兩周的“杭州飆車案”告一段落，此后一周內輿論逐漸平息。

在杭州飆車事件中，首次信息發布的不真實或者說不準確是導致工作被動的主要原因。不慎重的信息發布使得原本就受人矚目的案件又增加了更多受非議的成分，政府為平息事件輿論不得不投入加倍的人力和物力。杭州有關部門既有時間又有能力去核實并發布準確的信息，但所發布的信息甚至既比不上一些網民專業，也不如網民敬業。有網民針對警方“70碼”的說法，專門親身實驗，征明車輛時速70公里只會將一只桶撞飛10米左右。而在“5.7”案中，譚卓“被撞飛5米高、20多米遠”，70碼的說法顯然不能成立。人們因此有理由質疑，老百姓基于常識都能作出的判斷，為什么警方卻視而不見?本該對所發布信息進行核實的杭州警方，為什么沒有網民這種負責任的態度?即使案件背后沒有腐敗的成分，在及時準確發布信息這一點上，政府有關部門的失職是顯而易見的。

四、語焉不詳：湖北石首事件的新聞發布

2009年6月17日，湖北石首永隆大酒店廚師涂遠高“非正常死亡”。家屬懷疑死者的死因，將尸體停放酒店大廳，引來眾多的圍觀群眾。6月19日，群眾在該市東岳路和東方大道設路障，阻礙交通，圍觀起哄，現場秩序混亂。6月20日上午至夜間，圍觀群眾少時有數千人，最多時有數萬人。湖北省公安廳、省武警總隊、荊州市公安局從各地抽調了上千名武警、公安干警到石首處置事件。20日上午至夜間，部分圍觀群眾多次與警察發生沖突，導致多名警察受傷，多部消防車輛和警車被砸壞。6月20日夜間至21日凌晨，事態逐漸平息。停放在石首永隆大酒店內的男尸被抬上殯儀車，送往殯儀館，圍觀人群全部散去。6月22日，湖北省委書記、省長親赴石首處置該事件。

事件結束后，人們思考為什么一名酒店青年廚師的命案，會釀成沖突和大規模群體性事件。回顧事件發生的經過可以看出，沒有及時發布真實信息是問題所在。在墜樓事件發生后的近80個小時內，一方面是政府新聞發布的語焉不詳，直至6月19日當地政府網站才發布《我市發生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消息》，只講了發現死者遺書、初步認定自殺，而對于群眾的質疑沒有任何解釋；另一方面是網絡上充斥著大量信息源，非正式地發布信息、挖掘真相，一些網站的貼吧、博客中出現了為數眾多的相關帖文和網友用手機拍攝的視頻。可以說，正是因為政府新聞發布的不到位，在面對公眾的諸多疑問時，警方沒有提供充足的有說服力的信息，對事件做出合理的解釋，導致公眾受網上非正式信息源的影響，情緒爆發并做出過激的舉動。

類似的群體性事件在近年來屢有發生，包括貴州甕安事件、湖南湘和事件，政府不能簡單以對抗思維看待和理解這些事件，而是要深刻反思自身在信息公開透明方面存在的問題。

一是要牢記新聞發布宗旨，樹立公仆意識。我國政府是人民的公仆，沒有自己的利益可言，也不是少數利益集團的代言人。政府新聞發布不能站在政府的立場，而是要站在公眾的立場，傳播執政為民和符合公眾利益的信息。尤其是與人民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各類公共事件，相關信息要讓公民充分知情，在此基礎上引導輿論。不能為了少數官員的利益，報喜不報憂；更不能罔顧公眾利益。隱瞞事件真相。新聞發布是政府滿足公民知情權利的責任所在，面對媒體和公眾要像公仆一樣虛心謙和，不能表現出居高臨下強勢政府的姿態。

二是要規范新聞發布程序，建立問責機制。面對各類公共事件，政府各部門必須第一時間發布相關信息。無論是在緊急狀態還是在日常管理中，都必須做到以公開為原則，以不公開為例外。政府處置事件的責任是有限的，但隱瞞或謊報信息的責任是無限的。對應當發布新聞而沒有發布，造成嚴重后果的，要追究當事人的責任。同時，對新聞發布工作流程要進行規范，明確審批和實施手續，嚴格問責機制。深圳市于2009年5月通過《新聞發布工作辦法》，在全國率先將行政“問責”機制引入新聞發布工作。《辦法》明確，違反程序規定擅自發布新聞、拒絕執行上級主管部門的新聞發布指令或延誤時機執行不力的或者未履行保密審查程序致使國家秘密泄露等，造成了不良社會影響和后果的，部將被予以行政“問責”。這也為各地政府以剛性的法規改進新聞發布工作提供了借鑒。

三是要把關新聞發布內容，維護政府誠信。真實是新聞的生命，也是新聞發布的生命，這是維護政府誠信的前提。政府新聞發布動機要純，不能急功近利，為了部門或區域的利益向公眾發布虛假信息。對于重大事件、熱點問題及突發事件，政府更不能語焉不詳，而是要真實、充分地發布信息，坦減觀點、表明實情。遇到質疑的尖銳和敏感問題，政府不能回避、排斥、顧左右而言它，要積極、正面地做出回應，將政府處置情況和責任追究措施告知公眾，對無法及時處理的問題做出解釋，將被動的問責轉化為積極的負責。只有開誠布公、坦誠以待，讓公眾了解真實的信息，才能塑造誠信政府的形象，推進社會的善治。

四是要提高全員新聞素養，正確應對媒體。在信息公開的前提下，不僅是新聞發言人，所有政府官員都要具備一定的新聞素養，了解媒體的性質和特點，掌握新聞傳播規律，學會和記者打交道。在面向媒體和公眾時，要具有主動傳播信息、設置議程的意識，掌握一定的傳播技能，正確應對媒體，將媒體的新聞報道和輿論監督作為改進和推動工作的重要手段。

五是要重視新聞發布效果，服務公眾需求。必須建立起完整、科學的效果反饋和評價體系，對每次新聞發布的實際效果進行評估，增進與媒體和公眾的互動交流，了解公眾的興趣點和對信息發布的意見，提高新聞發布的針對性和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