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園詩新在何處

這次全國農村題材詩詞創作座談會，有這么多專家學者和詩人云集黃州，共同探討新田園詩詞的發展問題。是我市詩詞界同仁向全國各地詩友學習的好機會，是我市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中的一件大事，對推動整個中華詩詞的發展與提高也將產生一定的影響。

在我國詩史上，田園詩源遠流長，影響深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首《擊壤歌》，是有史可考最早的一首田園詩。清人沈德潛把它放在《古詩源》一書的開篇之首。可不可以說，田園詩是中華詩詞的一位老祖宗。在《詩經》中，涉及田園生活的詩篇占三分之一以上。歷代名詩人幾乎都寫田園詩，并形成以田園詩著稱的田園詩派。其中一位主要代表人物是陶淵明，他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崇高地位，給中華詩詞注入了重要元素。沈德潛在論及陶詩對唐代詩人的影響時說：“王維有其清腴，孟浩然有其閑遠，儲光羲有其樸實，韋應物有其沖和，柳宗元有其峻潔，皆學陶焉而得其性之所近。”杜甫有詩說：“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此意陶潛解，吾生后汝期。”白居易有詩說：“常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宋代著名田園詩人范成大、楊萬里等也都深受陶詩影響。蘇東坡說他對前代詩人沒有什么特別愛好，唯獨愛陶詩。他對流傳下來120多首陶詩逐篇進行了追和。

我們這次討論的是新田園詩。新在何處呢?我覺得主要是時代不同，詩人群體不同，審美觀念、創作動力和靈感源泉不同，創作風格有繼承、有發展、有創新。

最根本的是農村已發生歷史性變化。一些喜歡寫田園詩的朋友，既有生于斯、長于斯、奮斗于斯的濃厚鄉土情結，又親身經歷過農村的滄桑巨變，敏銳地感受到當代農村層出不窮、亙古未有的新事物。放眼充滿希望的田野，一改過去蓑翁牧童茅舍、“小橋流水人家”的審美情趣，情不自禁地為波瀾壯闊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引吭高歌，一批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新田園詩登上了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大舞臺。可歌可泣的中國一百多年現代化轉型，重在農村，難在農村，這一偉大的歷史進程，不可無詩，不可無詩派。一個新田園詩派應運而興。我只是坐井觀天零零星星地讀過一點詩詞，粗略地感覺到黃岡寫田園詩的人不少。像已去世的東坡赤壁詩社原副社長、以田園詩著名的舒徐先生；年過八旬仍時有詩作的老農民詩人王英先生；方今詩興正濃處于盛產期的孫宇璋、郭省非、王利金先生；長期從事農村領導工作的范定生、劉文芳、陳卓生先生；目前風華正茂、高歌銳進的南東求、李明、呂克儉等一批青壯年詩人；還有王瓊、夏愛菊等一批以清新秀麗見長的女詩人。讀他們的田園詩，令人印象深刻。特別令人高興的是，《東坡赤壁詩詞》上刊登了很多出自全國各地詩人之手的田園詩，其中多有佳作，像這次來自安徽的吳華山先生就是一位田園詩高手。《東坡赤壁詩詞》從1985年創刊起就有《田園采風》專欄，其后相繼改為《農村新曲》、《鄉村掃描》；還有一個以山水詩為主的《江山流韻》專欄；在《城鄉煥彩》、《時代風華》等專欄中不時也刊出田園詩，其中有不少我讀其詩、慕其才但不知何方人氏的田園詩作者。這也使我想到。正在形成的新田園詩派，理所當然地不限于黃岡，但《東坡赤壁詩詞》可能成為新田園詩派的一塊重要陣地。

對于新田園詩新在何處這個問題，我回答不好。一是我讀到的詩很有限。二是沒有疏理清楚，自己覺得有不少含糊糾結之處，缺乏理性升華。倉促講一講，主要是把問題提出來，就教于各位方家。初步的想法是：在田園詩這條大詩脈中，是否還有相互關聯但各有所長的分支，這些分支又都有其歷史淵源。講新的要從舊的講起。

一是山水詩。講田園詩離不開山水詩。最早以山水詩名垂詩史的當數謝靈運。古稱“游山水詩以康樂為最”。他是以豪門貴族的閑情逸致鐘情山水，“出入群從，結隊驚眾”，詩重雕琢。有評論說：“陶詩合于自然，不可及處在真在厚；謝詩追琢而返于自然，不可及處在新在俊。”“千古并稱”而“終遜一籌”。王維、孟浩然都有很多山水名篇。繼承他們的優良傳統，現在有很多贊美自然、歌頌中國乃至世界各地大好河山的詩，這是一種旅游山水詩。隨著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旅游山水詩隨處可見。另外還有田園山水詩，在《東坡赤壁詩詞》中可經常看到，多有現代情趣。“雁線裝禎詩配畫，白羊紅舌舔青天。”“十里長堤車似蟻，一條大壩客如云。”“漁舟鼓浪，鴨群戲水，汽艇穿梭；一湖煙雨，滿天霞彩。萬頃碧波。”都是寫山水而氣象博大，反映出盛世田園風光。

二是農務農俗詩。古代田園詩中有很多正面描寫農事活動和鄉村習俗的詩，膾炙人口。“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都寫得質樸自然，清新生動。我讀到的新田園詩中，農務農俗詩數量最大，是新田園詩的主體。詩人們運用各種體裁，調動各種創作手段，多角度地謳歌新農村、新農業、新農民，歌頌黨的惠農政策。歌頌農業技術革命，歌頌農村城鎮化、農業現代化、農民知識化，最突出地反映了一個“新”字。“火車千里歸家快，難辨新村是故鄉。”“手把鋼針十二根，金牛駕起任縱橫。無風也起千層浪，要把高低一掃平。”“喜見江濱臥巨龍，吞波吐浪氣豪雄。天公不與農民便，依舊湖山歲歲豐。”“新媳押車坐右方。萬斤紅薯出山莊。手機撥響公婆接，報道平安進武昌。”“回家好，飲水白云泉。管道盤旋連井里，龍頭乖巧守鍋邊，純凈又清甜。回家好，夜夜戲開鑼，爺要本山編故事，妹呼張也唱新歌，老少樂呵呵。”“轎車駛進深山寨，村妹攜回上海郎。”“低聲約走男朋友，此處人多不自由。”這都是新農村的剪影，是建設新生活一代新農民的贊歌。

三是隱逸詩。這是舊田園詩的重要組成部分。伯夷叔齊不食周粟作《采薇歌》，開隱逸詩之先河。不少論者認為這些詩是消極避世之作，但寫這類詩的人，許多是少有大志、入世有為的。后因屢遭挫折，對現實不滿，不愿同流合污，而又無力回天，才走上隱逸之路的。被稱為“隱逸詩人之宗”的陶淵明，也有過“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的時候。并且寫過“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千古名句。孟浩然是“皇皇三十載，書劍兩無成”，慨嘆“不才明主棄”之后才過起了“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的隱逸生活，但仍然不時處在“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漁情”的內心矛盾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寫了許多超然物外、自尋田園之樂的閑適詩。現在，刻意隱逸避世的詩很少見，但反映農村寧靜、質樸、悠閑的閑適詩不時可以讀到。因為同終日熙熙攘攘、鉆營逐利的城市生活比起來，農村仍然是一片清幽之地。“無須小扇撲流螢，夜色初涼月滿庭。洗凈汗痕新浴罷，幾張沙發對銀屏。”“數椽瓦屋凈無苔，小院山花手自栽，風啟柴扉常不閉，任它四面送春來。”“黃四娘東我住西，柴關不掩去來宜。薔薇易過疏籬矮，花徑相連淺草迷。耕野不嫌田面窄，開樽猶幸稻梁齊。睦鄰世代親如許，報曉晨雞相應啼。”這些詩都充滿了恬靜祥和的田園之樂。在這類閑適詩的作者中，有一部分長期經歷政途顛簸、世道崎嶇而倦鳥思歸的老同志，一旦回到鄉村，便感到特別愜意。“亙古青山塞天地，幾群白鴨點池塘。卜居我愿疏林下，就著花香入夢鄉。”“輕提竹椅倚籬邊，仰看繁星側聽蟬。幾閃螢光飛上下，一杯新月泡毛尖。”“鉆進春山春樹里，一頭醉倒故園中。”雖無重大主題，但恬靜清純，詩味濃郁。

四是憫農詩。這是古代田園詩中一道永恒的主題。從《詩經》的《碩鼠》、《伐檀》，到唐代李紳的“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宋代張俞的“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歷代農民怨憤呼號之聲不絕于耳。現在，農村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聯承包責任制開辟了農民脫貧致富之路，黨的十六大又開啟了破除城鄉二元結構的歷史進程，現已逐步構建起城鄉統籌發展的基本方略、制度框架和政策體系，很多農村地區在城市化、現代化的道路上捷足先登。但由于解決我國“三農”問題的艱巨性、復雜性和區域發展的不平衡性，其發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城鄉差距力求縮小實際還在擴大，加上貪腐之風難以遏制，當前最困難的還是農民。作為敏感而又具有憂患意識的詩人不可能不發出自己的聲音。“華廈酒酣春送暖，荒村屋破夜啼寒。”“天崩地塌滾雷濤，人命霜菅禁未消。土地山神宜自問：因何令箭當雞毛?”(礦難)“鄉鎮大員下小村，主人迎至醉仙亭。提留雖過百分五，君子焉能作餓兵。”“城中處處聳樓房，欲買新居心發慌。市價無情翻倍漲，一年收入幾平方?”有美有刺是詩詞的一個優良傳統，在加強民主法制建設，強調問政于民、重視媒體輿情的今天，詩詞也應成為準確反映農村發展中新情況新問題、發揮警世反腐作用的一支健康力量。

以上是我對新田園詩新在何處這個問題的初步探討。最后，我再引用沈君默先生的一首題為《催春》的詩：“無限東君意，從容天地來。蘇風梳舊柳，初日照寒梅。地卷芭蕉雨，山藏霹靂雷。唐園花未發，羯鼓已先催。”愿新田園詩為中國農村一個嶄新時代的全面到來，把催春羯鼓擂得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