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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輕輕吹

2010-01-01 00:00:00周輝枝
草地 2010年5期

1

太陽剛剛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洗臉蛋兒,來來和楚月就被村長張炳派到老房子后面包谷地里看守包谷了。包谷地是塊洼地,地角邊有許多墳墓,不知哪朝哪代的死人。包谷地上方是座懸巖,巖石上有許多不成規則的大小洞兒,駐扎著一群群黑色老鴉,成天飛上飛下,呱呱地怪叫。

方圓幾畝包谷地,這邊看不到那邊。起先,來來在這邊,楚月在那邊,包谷長得比人還高,看不見對方,只聽見各自吆喝老鴉的聲音。不知什么原因,楚月要和來來在一起,幸好,來來站立的地方是個石堆,石堆有兩個平方的平頂,兩個人在上面能坐又能困覺,周圍還有三顆核桃樹,葉片茂盛正好遮擋六月的陽光。

楚月年方十七。來來大她三歲。楚月的眼睛又大又圓,但她不漂亮,原因是她的胸脯太瘦也太平板。不過,她的眼睛卻有一種像在渴望什么的神情,很是奇特。

來來和楚月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現在有了那種莫名的情絲把他們連得緊緊的。來來常想她,楚月也常想他,但他們都埋在各自的心里不好說出口。每當思念的時候,不是來來看楚月臉紅,就是楚月看見來來不好意思。山里人知事兒早,女人在十四五歲,就對異性有了追求,有了這種思想,就希望接近異性。這樣,在他們之間所發生的纏纏綿綿的情愛便是自然的了。

今天,來來和楚月是被村長張炳安排在老房子后面看守老鴉啄包谷的。他們倆走在一起,彼此的心就連在一起了,就不用說互相碰撞身子啦。楚月總感到來來像一股火又像有電源一樣,隔著不遠點兒那火那電似乎觸在她身上了……現在他們各自手里持著一根竹竿坐在石堆上,竹竿的一端用篾條做成小篼,里面裝著小不點兒的石頭,黑老鴉飛向包谷林里,他們舉起竹竿把石頭打了出去,噼里啪……黑老鴉一驚就飛走了。這時,他們會面對面地笑笑,感覺蠻好玩的。

六月里陽光如火,來來和楚月把石頭拋光了,不想去火一樣的地里撿石頭,就用麥草扎草人兒,立在包谷林周圍。草人兒頭戴草帽,身穿女人穿舊了的破衣服,用木棍做的雙手上掛一塊布片,山風吹拂著左右搖擺,活生生的像人。來來和楚月都盼望山風輕輕地吹著那些假人兒搖擺不停,免了他們去火一樣的地里撿石頭。可是,時間長了,老鴉也能識別出真假,干脆落在草人肩上,看著成熟的包谷,呱呱呱地叫。

“老鴉很聰明。”楚月說,“老鴉想吃東西了。”

“你像老鴉就好了。”來來說。

“我曉得你的意思,嘻。”楚月把頭埋下了。

“我有什么意思?”來來的膽子要比楚月大些。

“現在還不行。”楚月仍埋頭,“我等你念完書。”

“家里不要我上學了。”來來說,“沒有錢交學費。”

“村里人窮,沒有人念得起書。”楚月說,“你也不念了?”

“不念了。”來來說,“你沒念書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你看到自己名字就會寫自己名字,看到書報就會寫文章,我就不行。”楚月把頭抬了起來,“你說男人和女人不在一起行么?”

“不行也行。”來來看著楚月笑瞇瞇的樣兒說。

“我看……恐怕不行,嘻。”楚月又把頭低下,“村長張炳壞得很……”

“你怎么知道”來來問。

“我現在不告訴你。”楚月說,“你曉得了會跟村長張炳學壞的。”楚月舉起了竹竿打了一篼石頭出去,噼哩啪……老鴉驚慌地叫著飛走了。這時,從包谷林子里跑出來兩條狗。一條是白色的,母狗;一條是黃色的,公狗。兩只狗互相撕扯著卻又掙不斷,那情形既痛苦萬分又親熱纏綿。

“哎呀,狗連襠,嘻。”楚月雙手捂著雙眼,滿臉通紅。

“狗日×。”來來說。

“哎呀,你好壞喲。”楚月雙手仍捂住紅臉蛋兒。

來來什么也不說了。他感覺身體內不舒服。他想那兩只狗不怕羞,在光天化日里窮形盡相的,要是人和人那樣呢?他心里有說不出來的味道。他把楚月的手拉過來。楚月不反抗順著就轉過身子。她看著他問:“你想干什么?”她問的聲音有點兒一抖一抖,出氣的聲音也很粗。她心里明白來來想干什么,只是她自己不好意思表白出來,說:“村長張炳和譚秀英有關系。”

“你怎么知道的?”來來問。

“我也不知道。”楚月說道,又看來來。來來還是沒明白她們女人一慣所表達的意思,只是看見楚月的眼眶都紅了。

“那你怎么能說人家有關系呢?”見她不說真話,那種心慌意亂的心境就消失了。他把她松開,轉開臉望著那兩只自由的狗,聽它們汪汪汪怪叫。

“來來,”楚月見來來不理。她站起來倚在他彎著的背上說:“我知道你想干村長張炳和潭秀英干的壞事,嘻,你真笨!”來來還是不理。楚月這時似乎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便在來來肩上咬了一口。

2

晚上落了一場雨水,老房子門前那條水溝因漲水而嘩嘩作響。六月天氣熱了,到了中午,由于頭天晚上的雨水,那地上像蒸籠一樣地冒出火霧,一閃一閃的。男人們一身汗味屁味臊味;女人們一身說不出的味道,走哪兒那背后就跟隨一串兒蚊蟲嗡嗡地唱歌……為此,水溝便成了洗澡盆,成了男女排除一切汗嗅味道的好地方。據老人們講,這個規律在很早以前就興起,相傳在宋朝這里出了一名狀元。那位狀元從色爾村到縣城去做官那天,在這條溝里拉一泡尿尿兒。從此,這里的爾瑪人把狀元路過尿過的地方,當作一個榮耀的話兒……不知又過了幾個朝代,這里的人仍然在這條溝里洗身子,洗了幾代人,也不知那臭味流往何處漂向何方?再也沒能洗出一個狀元來……

男人們在水溝里擦背、胸脯子;女人們洗著泡白了的腳丫子,躲進樹枝茂密的地方洗著男人不能入眼的地方。村長張炳只穿條長褲子,他挽起褲管光身子坐在石頭上搓胸前,那搓過的胸前像猴子的屁股,紅紅一片。他看著譚秀英那雙泡白了的腳丫子、白白的嫩,嫩嫩的白,便用手灑水過去,水從秀英頭上落了下來。秀英說:“你眼瞎了,那么多人?”

“不怕的,”村長張炳在她身邊說:“洗干凈點,將來生個狀元!”

“小聲點,讓人聽到了!”潭秀英掃了掃周圍的人,心里緊張了,說:“楚月在注意我們呢,你還不快走開!”

村長張炳不是不想楚月姑娘,相比之下楚月要比譚秀英漂亮多了。他和潭秀英好上不久,楚月和來來就相好了,他不好下手,原因是虎子念過書,好多事,他村長張炳想不到的來來早就預計到了。現在更不能與楚月接近了,那來來和楚月每時每刻在一起看守包谷。

“你走開吧,讓人看見不得了!”譚秀英說。

“你怕什么!”村長張炳走近潭秀英說:“我三十出頭沒女人誰都知道,搞了女人不會犯法,若犯法就結婚!”

“不要臉!”譚秀英問:“你跟誰結婚?”

“你說跟準?”村長張炳反問。

“你想跟誰就跟準?”譚秀英說,“沒那么容易吧!”

村長張炳想:潭秀英雖丑點,但她聰明又善良,村上村下部合得來,挑花刺繡門門在行。村長張炳自己住的房子,還是原來潭秀英的阿爺修建的。房子是木、石、泥結構,撮箕口樣式,左三間右三間上房又三間,房子四周是圍墻。當時,在色爾村是赫赫有名的譚姓院子。爺爺死后由她父親接管,土地改革那陣,沒收了她家這房子,她父親被劃成地主。后來,老房子做了農會、集體食堂、村里的糧食保管室和會議室。當時,他光棍一條看到沒曾住過的瓦房心里高興無比。那會兒,他還年小,潭秀英也小。后來,他當上了村長,譚秀英就把身子給他了,誰相信這么簡單?這世界上怪事多著呢,誰也說不清楚。就在他和她搞上關系的那一刻,譚秀英說心里還恨他張炳。他問她為什么恨呢?譚秀英說他住了她家的瓦房子。后來才明白不是他張炳的過錯,她才愿意給她身子的。另外,他是村長,村長能給她許多好處……

村長張炳有個天性,那便是擁有這個女人又想那個女人。現在他心里又裝下了一個女人——楚月。他想這人的情感不知怎么的,像蜘蛛網一樣理不清了。

3

來來和楚月在石堆上鋪著包谷葉,厚厚一層,坐著軟和躺下去更軟和,守著包谷一天天老,一天天黃。

譚秀英經常躲著村長張炳。但村長張炳像貓捕耗子一樣,她總是逃不掉。山里割牛草或在包谷林里扯雜草,他們那兩塊肉嘎嘎兒就會摞在一起了。辦完了事,村長張炳替譚秀英把草捆子背到平路上,給她弄上肩頭,互相看一眼,一笑,便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走得慢塌慢塌地,回回頭,望一望,一笑,又走,仿佛那背后有根繩兒牽著似的,心里老是惦記著……

“村長,你不和譚秀英劃清界線?”草狗從鄉政府回來。鄉政府一位同志問草狗,村長張炳與地主女兒譚秀英是不是搞男女關系?草狗人心好,說村長張炳沒那回事。他在回村的路上想,村長張炳和譚秀英亂搞了男女關系人人皆知。所以,他不得不問村長說:“你清醒一點嘞,把自己網進去了,你對不起鄉親們呢!”

“你說怎么辦?”村長張炳昂起頭問。

“你和她一刀兩斷,”草狗說著伸手用袖子揩著清亮的鼻涕又說,“堂屋里打水田,你不要去栽了!”

“栽了就栽了。”村長張炳說,“我不當那個村長了,但也要婆娘,看他們把我咋樣?”

“村長,你怎么能用雞蛋跟石頭碰?”草狗當村里記分員是村長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勸說道:“譚秀英真的把心交給你村長了?你是村長,她搞的美人計!”

“你胡說!”村長心里一團火,“你知道她譚秀英不是真的?不是真心的她能和我睡瞌睡?你可知道,那是女人最值錢的東西呢!”

“村長……”草狗沒辦法說服村長張炳。草狗想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又說:“聽說鄉政府要派工作組進村搞什么教育運動……”

村長張炳只抬眼看了看草狗,心里像針刺了一下似的。

4

村長張炳在草狗的勸說下,終于采取了劃清界線的行動。那天中午,村長把全村人通知到老房子院壩里。院里沒有板凳,就用松樹桿一排一排橫放在地上,村民就一排排坐在樹桿上,看著前面一張桌子左右站著“地富反壞右”分子低著頭,汗珠兒從那些人臉上一顆一顆地往下落,落在地面上仿佛有啪啪的聲音。

“根據上級指示精神,”村長張炳站在前面說:“我們今天開個斗爭大會,對那些不老實的‘地富反壞右’分子實行專政!”話剛完,他從地上舉起一塊約三十斤左右的片石,用牛皮繩拴著一個扣,草狗搭了一下手,兩個人將石片掛在譚秀英父親頸脖上,并從那“地富反壞右”的隊伍里將面如土色,汗水如雨,兩條老腿直打抖的譚秀英父親拉了出來。村長張炳大聲說:“站起來!”譚地主有氣無力地說:“村長,我哪兒錯了,我背不動石頭了。”

“站好!”草狗在后面踢一腳。

這時,院壩里有人悄悄議論起來。說:“瘋子,整他干啥?他都快入黃土了!”有人說:“村長張炳和他女兒秀英網起了怎么斗她父親呢?”又有人說:“嗨,你有所不知呢,聽說村長要老頭子把秀英嫁給他,老頭子沒有同意,不然,村長會整他沒公開的岳父?”當時,那會場非常嚴肅,誰都不敢露臉笑。

過了半個月,譚秀英沒理村長張炳,也不上工做活路。她躲在家里慪氣,還跟人去了一趟縣城。

那天,村長去曬壩里找譚秀英,剛進門便碰上她父親,老頭駝著背手里端著碗給女兒送飯。老頭見村長走來,趕忙彎彎駝背又點點頭,朝老房子里喊:“秀英,村長來了?”

“來他的!”譚秀英在屋里撮包谷,她把撮箕甩出門外朝天說道:“發瘟死的老鴉,瞎了眼睛,包谷還沒熟就開始啄!”

父親聽出女兒說話的意思,分明是罵村長張炳的。他怕得罪了村長,把飯碗丟在門邊就走了。恰恰相反,村長張炳卻沒有發火。反而走過去給譚秀英道歉:“秀英,我對不起你,我不是有意整你父親。”

“那你是干什么的?”譚秀英氣得哭了起來。

“我殺……殺雞給猴看的。”村長張炳結結結巴巴說。

“喔……你個沒良心的。”秀英哭著撲過去又抓又掐的,“你怎么整我爸呢?喔……”

“秀英,你別這樣,”村長怕她抓臉,使勁一把將她摟進懷里,“你……以為我不心疼?”

“那你怎么還把石頭掛在我爸頸子上?”譚秀英說。

“這你就不明白了,”村長伸手摸著她頭發,感覺是軟生生、油光光的,說:“我和你的事,已經被鄉政府知道了,他們問草狗,草狗一口咬定沒哪個事。不然,我會挨批斗撤職的!我斗爭你爸的意思你明白嗎?”

“不過,你也太過份了。”譚秀英說。

“越狠證明界線劃得越清呢!”村長張炳說。

“這樣狠下去,我爸會讓你整死的。”譚秀英說。

“你爸該死了,他死了,我和你才能結婚,”村長說,“就是他那頂大帽子把你和我隔開著。”

“到時候,我不嫁給你呢?”譚秀英問。

“我會去死的。”村長張炳說。

“你騙我。”潭秀英說。

“我哪天騙你了?”村長張炳說。

“你現在學精靈了。”譚秀英想從張炳懷里掙脫出來:“你快松開我,我爸快來了。”

“我不走你爸不會來。”張炳的獸性發作了。

“我不,哎呀……”譚秀英嘴上說不心里早已醉了。這是女人的一種把戲兒,總是假裝不愿,裝作驚訝推托,必須對方說盡好話,發誓立約,再三懇求,才會答應。終于,那耗子又被貓捉住了,在老房子側邊的豆莢稈里……譚秀英沒等張炳起身,她雙手就把他推倒在豆莢稈上。她站立起來扎緊褲帶兒,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問他:“嘿,我們這件事,村里恐怕只有楚月曉得,莫非是楚月告到鄉政府去的?”

“不會,楚月和來來整天看守著包谷。”村長張炳沒精打采地說,“村里哪個不知我倆……吃了羊肉有羊肉味,喝了酒還有酒味呢。”

“那你說該怎么辦?”譚秀英說。

“我們干脆結婚!”村長張炳說。

“那除非你不想當村長了。”譚秀英說。

“不當就不當。”村長張炳說:“除了婆娘什么都不要。”他坐起來又把譚秀英摟進懷里盡情地吻。他想不出當村長的優越性,只有餓、勞累、挨罵、受批評以及不自由……他在譚秀英身子上一下感覺出來了,溫暖,有說不完的享受;魅力,無窮無盡的。他想人生一世,除了女人之樂,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所代替了。他對她說:“你一定要嫁給我!”

“你是村長。”潭秀英說,“你要想周到。”

這時候,來來和楚月在老房子后面包谷地里悠揚地唱出一首情歌,恰好與村長張炳和譚秀英合拍。

喲喂,山里起云喲云連云喲花花嘞

喲喂,豆莢稈里喲人壓人喲花花嘞

5

老房子后面的包谷已經黃熟了。楚月和來來把看守老鴉用的竹竿拿回了家里。村長張炳領著村人把包谷搬回老房子曬壩里,堆積起來如一座小山。天黑下來,村里各家各戶吃了夜飯,男女老小都在曬壩里撕包谷。楚月和來來家住土坡,隔老房子二三里路。天已麻糊亮,他們才走到老房子對面的松林里。路上,來來拉著楚月坐在松林子里的一棵樹下。楚月說:“我們快點去撕包谷,免得遲到了挨罵。”

“我今天心里很慌亂,好像你要與我分手似的。”來來緊緊地抱住楚月,“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我走哪兒去?”楚月雙手掰著來來的腮幫說,“你瘦了,少那個點,貪多了,你會瘦得像猴子。”

老房子曬壩里點著燈,夜風吹著一閃一閃,照映著一堆黃燦燦的包谷,照著撕夜包谷的人臉,大大小小的腦殼,光頭男人,頭包白布帕的女人,包谷堆周圍全都是人腦殼影影兒。

“你們怎么才來?”村長張炳看著楚月和來來走到包谷堆前說,“你們夜飯吃晚了?”

“晚了。”楚月和來來雙腿盤坐在包谷堆前,面前放只竹編箕兒,撮箕里的包谷堆滿,來來便端去倒在曬壩那頭。這時,楚月發現譚秀英頭也不抬只顧撕包谷,不說話而且怪不好意思。楚月想:“你和村長搞男女關系,還怕什么羞?村里哪個不曉得你們?我楚月雖然親眼看見你們一起睡覺,我楚月也不會說出來,你譚秀英只管把頭抬起來!”

“唱山歌了,誰來起頭?”村長說。

“村長先起個頭吧。”楚月說話間瞟了眼譚秀英。

“咳咳……”村長清了清嗓子:

一根包谷喲一個包喲,

二月下種喲三月薅喲,

阿姝看著喲包谷黃喲,

阿哥看著喲妹長高喲……

“喲,村長唱得好呢,”楚月打趣說,“噪門兒倒不錯,就是差個配角,不如來個男女對唱,嘻……”

譚秀英再也坐不住了,她怕楚月點她和村長對山歌,站起來邊走邊拍著圍腰上的包谷須進屋里去了。

楚月看了看不動聲色的村長張炳。她感到剛才那幾句打趣的話,怎么會把譚秀英嚇唬跑了呢?這似乎傷了他村長心頭的肉嘎嘎兒。她說:“村長,我給你當配角”。

阿妹今年喲十七八喲,

人長高來喲眼兒大喲,

阿哥如果喲差油水喲,

阿妹送塊喲肉嘎嘎喲……

曬壩里一陣笑聲后,接著男女老少便唱起了撕包谷號子,唱不夠的情調兒,他們覺得這也是一種其樂無窮的精神追求。除此,這山溝溝里還有什么呢?……這時,楚月站起來走進老房子里找到譚秀英說:“秀英,你慪我氣了?剛才,我不是有意逗趣你的,我巴不得你和村長好呢!”

譚秀英站在楚月對面說:“我不會跟村長好的,七月半鬧鬼節那天,蜃村來人提親事了。我父親也滿口答應了這門親事,那家姓陳的小伙子不錯,還是高中畢業生呢,在縣城附近蔬菜隊專為城里人供應菜的。”楚月心里一驚,沒想到潭秀英早就作好了從糠窩窩里跑往米窩窩里的計劃,她問她:“那村長張炳呢?……”

“我不是不喜歡”譚秀英說,“外面比山里好,走路不爬坡,夜里點電燈。再說,那家姓陳的也是地主出身,和我一樣誰也不比準高。村長張炳出身好根子正,他何苦找我自受罪呢!……”

“你人好心好。”楚月說,“怪不得你命好。”

“楚月,我求你一件事。”譚秀英說。

“你說吧,我們都一起長大的。”楚月說,“你怎么還講禮呢?”

“我和村長張炳……”譚秀英不便說出口,“請你莫說出去,多關照。聽說,村長要提升你當副村長,還要培養來來外出學習呢!”

“真的?”楚月驚了一下,“好久的事情?”

“村長和草狗商量了,都沒意見。”譚秀英說。

曬壩里的殼葉包谷已撕了一多半,撕出的包谷堆積在院壩里,金燦燦的。村長抬頭望了望,月亮已經偏西了,星星疲勞地眨巴眼睛,夜風徐徐吹來寒氣襲身。他看了看撕包谷的男女老少,說:“近日,上級關心我們村,給我們村一臺拖拉機,村里要派一名青年骨干去學習駕駛員,我和草狗商量決定由來來去,學習時間半年;另外一件事情,上級領導說我們村沒有一名婦女干部搞婦女工作,我和草狗想了想,決定村里的楚月適合當副村長,當上副村長便于搞婦女工作,如果大家沒意見,就這樣通過了。”

“村長,我怕搞不好呢。”楚月站在包谷堆邊說。

“你不要怕,有我呢。”村長張炳說,“我們一起搞吧。”

6

轉眼間,地里包谷收割完了,接下來是扯豆莢。這時候,老房子里煙火不斷了,不像村長張炳單人難得落屋搞不起炊煙。兒位體弱老人在曬壩里曬包谷,黃燦燦一壩子。他們吸幾口蘭花煙,舉起竹竿做的推子哈巴著雙腿,這頭推往那頭,嘴里哼起聽不懂的古調兒,開心極了。

來來已經走了好長時間,走的那天早上,楚月把他送到兩河鎮上車,兩人依依不舍地流著淚兒。楚月說:“來來,你去了就好好學習開車技術,我等你回來結婚。”來來的心軟軟的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就坐班車走了。

譚秀英嫁到縣城附近蔬菜隊那天,偷偷摸摸的。那是楚月給譚秀英出的點子。原因是村長張炳說譚秀英背信棄義,丟了他,她要走他也留不住,但不能讓那男方來接人吹吹打打的,要走就一走了之。

出嫁時間是五更雞鳴,譚秀英沒有嫁妝也沒有一件新衣服,咿咿的哭聲像說悄悄話,讓男方來的兩男兩女接走了。七天以后,譚秀英兩口回門時,把父親也接走了,村里人說:“看啦,看你村長張炳斗得過誰啦!”

村長張炳無奈地說:“東方不亮西方亮唄!”結果,村長嘴硬卻病倒七天,茶不思飯不吃的。村人在張炳背后說,別說村長和譚秀英在床上如膠似漆過,說走就走了唄,那女人就那德性,蘿卜拔了眼眼還存在呢,她不曉得重新去找蘿卜栽!

那天,草狗帶信說要楚月去一趟村長張炳老房子,說有要事商量。啥子事呢?楚月心里咯噔一下。本來,楚月打算看一看村長的,現在托草狗帶信來,她反而不想去了,這思想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但是不去不行。楚月用竹篼兒提著雞蛋,面上蓋著蕎糠。走到半路上又碰見草狗,說:“副村長,你看村長去?”

“你不是帶信了嗎?”楚月不喜歡眼小嘴大的草狗。她十三歲那年,在屋后林子里放羊子,被草狗摸了。

“村長得病不輕!”草狗說。

楚月沒理草狗。她徑直走到老房子門口,曬壩里曬著包谷。她走進里屋右邊的一小間房門前:“村長,病好點沒?”

“沒啥子。”村長張炳在床上翻了翻身子,“頭昏,你進來坐吧,沒有板凳,坐床邊上,你還拿東西來?”

“就幾個雞蛋。”楚月將雞蛋放桌上才回身坐著,“你托草狗帶信來,你找我有事?”

村長坐在床上說:“這七八天時間沒有開門,餓了就吃點包谷花。每天聽到外面撮包谷的響聲,也聽到有人議論他張炳病了不開門,不知是死了還活著,看來村長要害相思了……”只有草狗推門看他才托草狗帶信的,他說楚月能干又聰明,將來還有發展前途。

“哎呀,村長別夸了。”楚月不好意思說:“往后還請村長多指點呢!”

“只要你聽話,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村長說:“你現在覺得我對你怎么樣?”

“對我對來來都好,”楚月趕忙又補一句,“村長對草狗也好,把他當村里的骨干。”

村長看著楚月臉蛋緋紅,一雙白嫩的手交叉放在胸前懷里,頭發油黑散出一股香味,身子要比以前豐滿,渾身的肉嘎嘎兒像在抖動。他喘了口氣,說:“楚月,你不知我這些天的痛苦,那狗日的譚秀英太缺德了,她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打,你說氣不氣死人?”

“村長,你別氣,天底下女人多的是。”楚月看著他說:“有機會,我可以給你搭搭橋。”

“你看我這個德性,外村女人又不愿意嫁進我們窮村,唉,我怕是打光棍打定啰。”

“村長也不能那樣看自己。”楚月說,“萬一有合適的不就成了?”

“你看?……”村長張炳雙眼盯住她不放。

“我?……”楚月心里突突地跳。她感覺到要出什么事,便兩手從床邊撐起來準備走。村長一把拉住她說:“你往那兒走?我這屋里進得來就出不去,你要喊就隨便,你如不同意,我就勒死你,你知道我想你好久?”

楚月狠狠地掙扎一會,又罵又打,但一個女人怎么能勝過一個男人的力量呢?她掙扎一陣,頭腦里一陣昏昏然。這時,村長張炳已經強行把她身上的衣服脫光了,接著,那樺木床接連不斷地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待楚月清醒過來時,她無可奈何地穿上衣服,理了理頭發,上下看看沒啥不對的地方,就惡狠狠地看了村長一眼,口里不斷罵道:“你千刀萬剮的,不得好死!”罵完就氣沖沖地走出村長的屋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從那以后,村長張炳走哪兒楚月也跟哪兒,村里人說楚月當上副村長后和村長張炳配合得恰到好處,但其中的奧秘只有他們兩人曉得。女人啊女人,你是因軟弱而不敢得罪他呢,還是因貞操被污而不愿張揚讓事態擴大,甘愿忍辱屈從呢?

7

老房子的圍墻是譚秀英的爺爺修建的,始建于1943年冬月。因年久那右邊圍墻倒了一個缺口。村長說用石片將缺口修復起來,可一直沒有時間,年年堆放豆莢、包谷稈兒堵口子。

包谷曬干了堆積在曬壩里,楚月和草狗用皮撮撮包谷倒進風斗里,村長張炳手握風車搖手嘰啦嘰啦地搖,扇完一風斗,楚月和草狗又上滿一斗。村長扇著風車嘰啦嘰啦……從風車口飄出來一股股碴碴草和包谷胡須,從漏斗處流出一股股黃燦燦的包谷粒,眼看包谷粒堆齊了漏斗口,村長便用右腳腕將包谷粒推開,那形象和耕地一樣,手里還不停扇,嘰啦嘰啦……

楚月看著村長滿頭大汗的,便扯起衣袖給他揩汗,揩了一把又一把,說:“你歇一會兒再扇吧!”

村長不理楚月,他扇風車的勁兒更大。草狗在村長耳邊說:“村長,聽說鄉政府要來人檢查工作了,你要作好一切準備。”

“來他的,他們能把我怎樣?”村長說。

草狗在側邊看見楚月揩汗水時扯起衣服下擺,下面露出了白生生的肚臍兒,洞兒很深,白嫩嫩的肉嘎兒。他轉過臉去暗中嘿嘿地笑。

“你笑啥子!”村長心里不安然。

楚月沒聽清楚。她上完一撮箕包谷后,就進老房子取秤來給村人分包谷。

村長說“今年收成不好,不怪大家,只怪老天爺少給村里下雨水。現在交了公糧下來剩下不了多少。但是,大家一年到頭累了汗也流了,請大家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今天給大家人平八十斤。”

“村長,抵不抵基本口糧?”有人問。

“不抵不抵!”村長說。

“瞞產私分?”有人又說,“村長,你要小心啊!”

“大家吃了糧食把口封緊點。”村長說,“不然以后自討苦吃!”

按照人頭分完包谷,剩下的公糧和基本口糧搬進老房子。村長自言自語地說:“唉,今年全村的包谷、黃豆和洋芋加起來,人平每月基本口糧只有十八斤呢,這日子怎么過喲,唉……”村人不開腔,各家各戶背起包谷陸陸續續地走了。老房子里就只余下村長張炳和副村長楚月了。

山谷里起著清涼的霧氣,正緩慢地從山麓往上升騰,四野茫茫,在天際與山尖的結合處,只剩下一條乳白色的光帶,熱鬧了一天的風車響聲,耳鼓里仍在回蕩,除此,便是一片沉靜。

“我回去了。”楚月說。

“你要回去?”村長在曬壩里收拾竹掃帚和亂七八糟的碴草。他怕失火,去年冬天差點燒起來,老房子變成了廢墟了,村人吃什么?他又住哪兒呢?

“阿媽一個人在家,我想回去。”楚月又說。

“你等會兒,我送你回去。”村長就地坐了下來。

“你怎么了?”楚月看著他不舒服,“那我不回去了。”

“你不怕媽說?”

“不會,我早給媽說了。”

“你怎么說的?”

“我說我跟你好了。”

“你媽怎么說?”

“媽說早點把婚事辦了,免得人家說閑話。”

村長張炳走里屋點燃燈,用火鉤掏開火,那包谷麩麩半截燃著還有半截冒著黑色的煙煙兒。他們靜靜地坐著烤火休息,好像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似的。

“你想啥?”楚月靠在村長肩上問:“你辦還是不辦?”

村長張炳說要辦,但要辦得簡單。

楚月問他在哪里辦好呢?按她的想法在老房子里辦是天經地義的。但他父母去世早又沒兄弟姐妹,單身一人咋辦?不如在她家里舉行婚事,她阿媽可以料理一切。

村長張炳不同意在楚月家辦婚事。他說他堂堂正正的張家漢子,怎么能做上門女婿!

他們就這樣坐著,一直坐到深夜。火坑里的包谷麩已經燒盡了,屋里的空氣漸漸涼了起來。村長張炳悶著,他想這村里村外事情,沒有一樣他處理不了,現在他和她辦婚事還這么惱火,她阿媽的主意還是她自己的主意呢?他說,辦婚事就在老房子里,老房子寬,曬壩里還能跳鍋莊,楚月想了想沒往下說了。

楚月感覺很疲勞,勞動一天那瞌睡蟲在眼皮上打架。她靠在村長肩上睡著了,睡夢中看見來來,來來伸出右手摸她的奶子,她一驚便醒了。

村長弄得楚月興奮起來,那香甜瞌睡蟲不翼而飛,他把她放倒在床上,兩塊肉嘎嘎兒合在一起。楚月接連不斷地叫喚:“哎喲,你壓死我了……”

8

來來回來了。來來回來背口糧到糧食局換糧票,用糧票在農機站伙食團購餐券。那天已經是下午,來來遠遠看見楚月在家門口納鞋底兒,納兩針后把針舉在頭上光光油,又繼續一針一線地納……來來三步變作兩步跑了過去,問:“楚月,你給誰納鞋底?”來來說完遞給她一個乳罩。

“你這么快回來了?”楚月心里忐忑不安:“你……學會了?這東西我不要。”

“在城里專門給你買的,城里女人都戴這個。”來來說:“我一是回家來看你,二是背點口糧換票搭伙。”來來看著楚月臉蛋上起了像云朵一樣的斑點,腰身粗了,她對他不像以前那么親熱,這在他的記憶里仿佛還不曾有過似的,怎么了?便問:“我走后你還好?”

“嗯……好……”楚月慌亂地點點頭,不知不覺那眼淚從腮上掉了下來,說:“你進屋吧,我有話給你說。”

來來坐定了,是一條柏木板凳。

“你回來得正好,我……”楚月說。

“出了什么事?”來來問。

“我對不起你……”楚月說。

“誰欺負你了?”來來問。

“不,我……我要結婚了?”楚月低下頭說。

“什么?!你要結婚?”來來大吃一驚!“你跟哪個結婚?哪個?”

“村長張炳。”楚月說。

“那狗日的不是好東西!你怎么跟他結婚?你把我甩了?”來來氣得腦殼要炸似的,“譚秀英讓他糟塌了,難道你又被他侮辱了?”

“這不怪村長張炳。”楚月說,“只怪我自己軟弱無能,反抗不力陷入了他的魔爪,不能自拔,我已經不配你愛了,你另外找個比我好的姑娘吧,來來,你恨我打我罵我都行,喔……喔,我無臉見你,對不起你。”說著傷心地哭著,把頭埋在懷里。

來來鐵青著臉,兩眼望著房梁,呆若木雞。

“村長很器重你,不然會送你進城學開車技術?你學會開車是一輩子的事。”楚月開導說,“到那時,你不會跟黃泥巴打交道了,吃一輩子輕松飯,還怕找不到女人?說實話,我心里是裝著你的,只恨我……”

來來站起來理也沒理楚月就揚長而去。

楚月傷心哭了一陣子。她拿起來來買的乳罩,看了看像小碗兒又像套羊子嘴巴的篼兒,怎么戴呢?她想不能戴了,來來走了,留著作個紀念也好。

楚月阿媽從老房子里回來,在門口碰到來來氣沖沖地走了,連個招呼也沒打。便問女兒:“你怎么把來來得罪了?”

“來來,他……”楚月難言了。

“你媽心里明白。”阿媽說,“你做些事見得人?”

楚月不開腔,滿眼包著淚花花兒,讓阿媽罵,罵得越狠她心里越痛快,她沒有辦法,實在沒有辦法呀!

“你悶著干什么?”阿媽為女兒辦婚事準備東西,“你把屋里核桃端出來!”

楚月端出一篩子核桃和阿媽在桌上數數兒。不知怎么,楚月見核桃便流清口水想吃。她拿一個放口里咬破,將核桃粒放進口里,嚼了嚼就哇地一聲吐出來了。

“你怎么了?”阿媽驚訝地看著女兒心想,女兒肚子有娃娃了,又問楚月,“你上月來了嗎?”

“沒有來。”楚月說:“可又來了一點點紅。”

“這么大了,來沒來月經不清楚?”阿媽說。

“你作孽喲。”阿媽將楚月從懷里推出去,“你已經懷上了,唉,那娃是村長的還是來來的?”

“不知道。”楚月說。

“你不知道誰知道?”阿媽說,“你什么都不曉得,那時候叫你和來來一起上學念書,你不去,唉……”

楚月悶悶不樂的。她想肚子里的娃娃是哪個的呢?她記起來來走的那天晚上,她和他玩得多開心,大約半月多時間,村長張炳又強奸了她……兩個男人都與她發生過關系,正納悶兒,村長張炳走進屋來。

9

阿媽心里著急,怕楚月肚子大了,村人會說閑話,天天逼女兒提前出嫁。阿媽說:“我的小祖宗啊,時間拖不得了,再拖怎么見人?你跟村長把婚事提前辦了!”

九月九重陽節。這日,村長張炳請了一對吹嗩吶的小伙和四個姑娘,由草狗領著娶親隊伍來到楚月家里。晚上,堂屋正中擺一張桌子,上面放著核桃、蘋果、瓜子和炒包谷花干盤子。四周坐著男方娶親的和女方的客人。吹鼓手在門口對客人們吹起娘哭女、女哭娘的調門兒,咿呀……

調門兒像針一樣扎著楚月的心兒。她坐在里屋抽來抽去地哭,眼淚順著腮幫熱乎乎地落下來。她想:她出嫁只嫁在本村的村長張炳又沒嫁出外鄉外村,怎么會傷心地流淚?原來她想起了來來,一陣愧疚之心襲來,使她禁不住籟籟地淚流滿面,心如刀絞。

梵月穿條燈心絨褲子,一件藍布底起著自點點的花衣服,里面套穿一件棉衣,鼓鼓囊囊的。這是阿媽的主意,只穿兩件單衣服,那肚子就會顯出來,里面穿著小棉襖,下擺露在外面,人家看了便知道那是棉衣,只要嫁到了他張姓人家,就萬事大吉了。

嗩吶兒不歇氣地吹。那調門兒尖啦啦地在滿屋里跑。雖是九月天氣,山溝里已有了一點涼意,但不至于穿棉衣。楚月被嗩吶聲刺得渾身發熱,坐著讓阿媽梳頭,聽阿媽唱著送女兒出嫁的歌兒:

阿妹喲,你頭上扎的什么繩喲花兒納吉,

頭上扎的喲紅頭繩喲花花嘞,

阿妹喲,你腳上穿的什么鞋喲花兒納吉;

腳上穿的喲紅繡鞋喲花花嘞……

楚月聽著阿媽唱的苕西調兒,感覺與嗩吶的調門兒一樣,唱得她心里愁腸,吹得她心里恐慌……她說,媽呀別唱了……

嗩吶聲換了調門兒,改吹發親調。那緩慢而又激情的調門兒,催促楚月從板凳上站立起來,告別古老的土房子,告別生她養她的母親啊!她兩眼淚汪汪地看著阿媽,心里說:媽,女兒走了,你別送,媽……

草狗是村長張炳請來背新娘的。他走進屋里看見楚月一身新衣,臉蛋兒紅樸樸的,一把拉住她右手,彎彎腿子,把她拉上肩,抖一抖,頭也不回,一直往前走一一嗩吶兒咿呀咿呀地跟著娶親隊伍……

天色麻糊糊的,草狗背著楚月在山道彎彎路爬行,走幾步聳聳肩,楚月在背上哎喲地呻喚。草狗問怎么啦?楚月說你短命的怪物抖得……嘻……草狗問她哪兒不舒服?楚月說還用問么,你背上頂著什么了?草兒用手指撓楚月屁股,楚月在草狗背上跳神一樣,說:你個怪物,你用手指撓啥?你想吃屎?草狗只笑,嘿嘿嘿……

嗩吶兒聲音遠遠的。草狗和楚月在山梁上路邊歇氣,等著娶親隊伍來。楚月說渾身都是汗水,要脫掉棉衣,邊說邊進林子里去。天已快亮了,林子里的樹桿依稀可見,雀鳥兒在樹枝上跳來飛去的。

草狗輕手輕腳跟了過去,偷眼兒看楚月脫衣服的動作。楚月脫了花布衣又脫掉棉衣,那里面貼著身子的是一層兒白色夾夾兒,胸前的肉嘎兒一閃一閃。草狗心里一顫,兩只手像鷹爪一樣抓住胸脯,順手摟住腰身按倒在地。楚月沒有反抗,口里只說:“我不,不……”

娶親隊伍爬上山梁的時候,草狗將棉衣披在楚月身上,坐在路邊多時了。草狗彎曲著右腿,楚月爬上背狠狠地掐草狗的臉腮,嘴巴湊近草狗耳邊說:“怪物,你壞,以后別這樣了,小心告你!”草狗不說什么悶著性子往前走,身后是咿咿呀呀地嗩吶聲。

色爾村山脈罩著一層淡淡的清爽晨霧,山里的樹木、小草披一身晶亮的水珠兒,遠望山野油光光,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老房子里冒著一股股白色炊煙,白色炊煙隨徐徐山風飄往老房子背后巖石上,一會兒就見不著影兒了。

草狗背著楚月走到曬壩時,便轟轟一陣火藥槍。這時,吹鼓手坐在了門邊,舉起嗩吶對著堂屋里咿呀地吹響過門調兒。楚月從草狗背上下來,在門口黃泥巴堆堆兒上跺跺腳;磨糟里坐三下,然后便隨姑娘們款步進了屋內,門口又放響一排火藥槍。

村長張炳依舊穿著中山服,頭剃個亮蛋圍張白布帕子。他一點婚俗也不講究,走過去便拉掉楚月頭上的紅布蓋頭,坐在桌子前。

堂屋正中擺著兩張方桌,桌上放著南瓜子、炒包谷花、糖果……草狗手提一壺青稞酒,圍著桌子給客人們斟滿一杯酒,他看著村長張炳和楚月便長聲吆吆地說:“夫妻共飲,白頭到老……”

村長張炳舉杯一飲而盡,楚月接過酒懷啪一聲倒在桌上。草狗心里明白是沖自己來的,便說:“新娘不飲就免了,好事成雙,村長再飲一杯!”

接下來拜堂。草狗站立在神翕下,手里端著盤子,收著客人們送來的喜分錢,兩角三毛不等,多者不限。村長張炳和新娘楚月雙雙站在堂屋中間。草狗喊:“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對拜,反手揭蓋……新郎新娘入洞房。”咿呀咿呀……嗩吶兒吹得尖哪哪的。

堂屋里開酒席了,草狗吩咐姑娘們去洞房請新郎新娘入席。楚月死活不出門,村長張炳說你不吃不飲總要作個樣子啊!楚月還是不出門。她怕當眾心翻嘔吐,村長張炳只好出門應付客人,陪客飲酒陪客唱歌:

十月里喲雪隆霜喲花花嘞,

鍋里喲熬著包谷糖喲花花嘞,

哥送妹子喲糖一塊喲花花嘞,

妹送阿哥喲鞋一雙喲花花嘞……

楚月并沒有進入那種優美動聽的情歌角色。她現在的心情是關心肚子里的娃娃,心里想起娃娃出生后的樣子,每每這時,腦殼里就閃現著來來的人影兒……

10

老房子里的豆莢晾干了,村長張炳領著人打豆莢,他說打完了黃豆,男人們就背石頭砌圍墻的缺口;女人們篩豆仔,種油菜,上山摟樹葉子積肥。

楚月肚子一天天高了起來。這天,楚月帶著幾個女人去山里摟樹葉兒積肥。她背著尖勾子背簍,手里捏把鐮刀說說笑笑便到了山中。時值上午九時,陽光照射著樹林白沙沙一片,秋風掃落葉,地面上積著厚厚一層黃樹葉。楚月人矮小又有身孕,但她用一雙麻利的手,不一會兒,便摟了緊扎緊扎一背樹葉。她看了看同路來積肥的女人,不知鉆進哪片樹林了?她背著樹葉慢蹋慢蹋地抄著近路往回走,走走歇歇……她想村長一天忙村里的事情不會來接她的,如若來來不出門他一定會來替她背這背樹葉。來來的心誠些,來來的心要好些……

“你怎么在這里?找你好累啊!”突然,草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樹林里鉆了出來。

“你來干什么?”楚月問。

“你不要緊張,嘿嘿。”草狗笑著說,“村長沒空,他叫我來接你的。”

“他沒空?”楚月說,“我自己曉得回去!”

“來來提前回來了。”草狗說,“村長接他去了。”

“來來他?……”楚月沒把話說出來,“你還不走我喊人了!”

“你喊?”草狗走近她,“我量你不敢喊。我還知道你肚子里的娃娃是誰的,哼,你喊!”

“你胡說!”楚月氣得腦殼快炸了,“你滾開!”

“我沒胡說。”草狗靠近她說:“只要你從我這一回,我絕不對任何人講,我以后也不再纏你,誰哄你是狗兒。”

楚月雙眼一黑倒在草地上。她仿仿佛佛夢見一張柔軟的床上,又像一根粗大的木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好一會,當她醒來時,才知自己的身子精光,白嫩的皮膚上起著雞皮疙瘩兒,衣服胡亂一地。楚月咿咿地哭,哭著穿上衣服,背著樹葉兒走。眼看快到老房子了,便伸手抹掉眼淚子,理了理頭發,又緩慢地向老房子走去……

嘭,嘭嘭……這時,從遠處機耕道上傳來拖拉機的聲音。楚月和村人一下都把臉轉向那有聲音的地方……

11

來來開回拖拉機,紅色的。村長張炳坐在拖斗里,拖斗里還坐著鄉政府幾個人。

楚月默默地看著來來,心里百感交集。她想來來回村來了,不走了,天天在一起,早不看見晚看見怎么辦呢?

來來把拖拉機開進老房子曬壩里,熄了火,脫掉黑色的油泥手套,站在壩子里抽香煙。村長走下車來,鄉政府的幾個人走下車,草狗很快迎上前去稱呼道:“李鄉長,王主任……”一一握手后,又說,“請屋里坐。”

“草狗,鄉里來的同志,先到你家里。”來來說,“他們有事找你,你好好安排一下。”來來說罷便和鄉里人一起走了。

村長張炳悶悶不樂地回到家里。楚月在灶房里煮飯,油煙子滿屋里飄。吃飯的時候,他對楚月說:“來來很聰明呢,這么短時間學會了開拖拉機,據他自己講還會修理。唉,他不回村了。”

“來來哪兒去?”楚月忙問:“那拖拉機誰開?”

“縣農機站調他去了。”村長說,“來來說負責教我開車,頂多半月時間就能學會,修理以后再說。”

“他教你開……開車?”楚月心里裝著個疙瘩兒,來來教張炳開車,會不會害死村長張炳,一種陰影罩在她心頭,“來來真的誠心教你開車?”

“你這個人怎么不相信呢,來來難道害死我張炳?”村長張炳又說:“唉,村里不知哪個黑屁眼?跑到鄉政府告狀告我男女關系,告我私分瞞產,看嗎,鄉里李。鄉長和王主任來了不是?他們撤了我村長職務巴不得,我以后就專心開拖拉機,你說對么?”

“也對。”楚月說,“你以后少做些好事。”

吃了晚飯,楚月說腰疼又累。村長張炳去灶房刷碗筷,給楚月端洗臉水,洗了腳又拿鞋子,然后抱她上床休息。他問她:“你怎么了?”

“你們男人真粗心,”楚月正經說道,“你沒看出來?”

“什么粗心?”張炳問。

“我肚子里有娃了。”楚月說,“你快當爸了。”

“這么快。”張炳感覺突然。

“快了,我偷漢子了!”楚月聽張炳說話語氣里有懷疑似的,便伸出拇指在張炳眼前一晃一晃地說:“你是哪天哪月在什么地方和我睡覺的,現在滿打滿算已經四十多天了,不,已經兩個月了!”楚月說著哭泣起來。

“哭啥?我又沒說你偷漢子?”村長張炳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現在能聽到娃的動彈嗎?”

“還早著呢。”楚月心里高興。她明白肚子里的娃娃是來來的,但現在已經把村長哄過去了。她說:“你別碰我肚子,小心傷了胎兒。”

12

山里起霧了,下著細雨。楚月早上起來揉了揉枯澀的眼睛,推開大門,卻見來來坐在階沿邊一根木頭上抽香煙:“你……這么早?”楚月有些詫異。

“村長張炳沒起來?”來來說,“喊他起床,我教他開車。時間不待,我走了誰教他開車?”

“你進屋坐吧。”楚月說,“我去喊他起來。”

“我就在門外等他。”來來說,“你去吧。”

“你怕我粘連你?”楚月轉過半邊身體,心里只想告訴他實情,她肚子里娃娃是他來來的,但始終難于開口,她想這不是恰當的地方也不是恰當的時候,等有機會一定告訴他實情。告訴了實情又怎樣呢?她是嫁了人的,她已經嫁給村長,死了也是他張家的鬼。來來知道實情又怎樣看這件事呢?呵,還是不說的好,不說……

村長張炳起來用冷水擦了把臉連飯都沒吃,就跟隨來來學開拖拉機去了。來來舉起搖手啟動車子,嘭、嘭嘭……

村長站在來來側邊,認真聽來來講解拖拉機的性能、結構、用途以及操作方法,什么啟動、踏油門、換檔、松剎車……別看村長一字不識,腦殼卻靈光得很,說哪兒他便記住哪兒……接著是來來開拖拉機在曬壩里試范,開了幾轉,村長坐上駕駛臺操作著在曬壩里轉圈兒,一連轉了不知多少天……來來看著村長開著拖拉機在機耕道上跑,來來說:“村長,再開快點,減速,停車!”村長跳下車對來來說:“怎么樣?我能開了嗎?”

“可以開了。”來來說,“車開慢一點,快了容易出事故。村長,我準備回縣農機站了。”

“好,你去吧。”村長說,“你以后要回村看看,你以后……”村長心里不知怎么了。

“你一輩子開好這輛拖拉機吧。”來來心里明白村長禍將臨頭。他一走了之,也心安理得了。

山谷里落著雪粒子,地上厚厚一層。楚月阿媽三天兩頭走老房子里看女兒,用竹篼兒裝著雞蛋、鹽白菜……問問女兒身體,肚子里胎兒正不正常……并再三吩咐別著涼多加衣服少做重活,說罷,便忙手忙腳地走了。

這天下午,草狗從鄉政府回來,同路的有李鄉長和王主任。草狗通知村民在老房子里開會。村長張炳問:“開什么會?我怎么不知道?”

“你已經停職了。”草狗說,“李鄉長和王主任的意思,你以后不是村長了,開好你的拖拉機。”

開會的時候,草狗主持會議。李鄉長和王主任各講了一條關于村長張炳的錯誤依據。李鄉長說:“張炳同志由于沒有文化,搞不清階級立場,和地主女兒譚××亂搞男女關系”

王主任說:“現在村民們缺糧少衣穿,國家又窮得很,可是,我們張炳同志目無國家和民眾的利益,收了一點包谷,還搞瞞產私分。張炳同志所犯錯誤嚴重。經研究撤銷張炳村長職務,由記分員草狗同志擔任村長。”

會議就這么開完了,村人在背后議論:他們就這么簡單?村長是選出來的,怎么是他們決定的?唉,這世道……

草狗穿了件新的中山服,雙手背在背后,他走到老房子門前核桃樹下,學村長張炳當村長時,手舉鐵條敲響掛在樹椏上的鐵鐘,咣,咣咣……但他不敢喊村民“上工啰!上工啰……”他怕叫不動人,丟了他面子。

張炳聽到鐘響便走出家門。他手里捏著拖拉機的搖手把。

“開慢點。”楚月走出門來說,“你心情不好,車要開慢點,不然你今天不要開車?”

“不出遠門不怕。”張炳對楚月說,“村長草狗都上工了,我開車去。”

婦女們陸續來到老房子用撮箕擔黃泥巴,男人們砌圍墻。草狗領著6個男人坐在張炳開的拖拉機拖斗里,嘭、嘭地來到老房子背后的懸崖下裝石頭。張炳等把石頭拉光把圍墻砌好了,他將載著楚月去趟縣城,看看城里的拖拉機和汽車運什么東西?他也想學學城里開車人。就這樣,拉了七八天石頭,老房子圍墻砌了半人高了。

雪花不停地飛舞,山野一片銀白。落葉樹木孤獨地立在白雪中。一群黑色老鴉無食可啄了,在空中盤旋,在地上發出呱呱地怪叫……

張炳拉一車石頭,滿滿一車廂,從老房子背后開下來,嘭、嘭……拖拉機已經超載了,每走一步便是咕咕地破響聲。草狗和幾個上車下車的人,跟在車尾慢蹋蹋地走著,眼兒還沒回過神,便轟隆一聲巨響,滿車廂石頭連同車翻倒在地。此時此刻,無聲無息,草狗見事不妙連滾帶爬地往老房子跑,一路驚叫,翻車啦,拖……拖拉機翻了。

老房子曬壩里砌墻的擔黃泥巴的男女們,呼啦啦地跑去,只見張炳兩條腿伸在車廂外面,不動彈了。

楚月聽到張炳被拖拉機壓死的消息,眼里一黑,口里吐著白泡泡兒不省人事。天,漸漸黑下來,楚月醒來,被幾個女人扶著走到曬壩里,只見張炳血糊糊的看不清真面目。她腦殼里嗡地一聲,淚水從眼眶里直往外淌,卻一聲都哭不出來了。

草狗領著村人在曬壩里搭起一個棚子,門口燒一堆柴火,張炳躺在幾塊木板上。草狗請來兩位釋比,釋比身穿羊皮褂,頭戴猴皮帽子,手舉羊皮鼓圍著棺材走,邊轉邊敲羊皮鼓咚咚咚……邊走邊唱:

人世間喲呀,有生來的嘛,就有死喲呀,

天上有喲呀,九丈九高嘛,還是死喲呀,

地下有喲呀,三丈三深嘛,還是死喲呀……

楚月雙膝跪在門口點燃一張張錢紙,心里說:你倒是走了,娃還沒出世,你就走……你真狠……

第二天一早,村人抬著張炳嘿著嘿著地在老房子背后包谷地埋了。巖石洞里的黑色老鴉仍然在那里怪叫。老人們說村里恐怕還會出事喲……

張炳走了,老房子失去了生機。楚月自然由阿媽來陪伴了。晚上,阿媽說:“楚月,媽曉得你心里難受,人都走了,你想哭就哭吧,哭夠了心里才好受,你哭……”

楚月倒進阿媽懷里不開腔也不哭。

阿媽又說:“你才十七歲多點,就死了男人。你爸死的時候你媽才十六,那是你前一個爸。你后一個爸才是你親爸,死的時候你媽才三十九。我們做女人的命苦喲。”說著也哭了起來。楚月說:“媽,你別哭了,別哭了……”

楚月望著阿媽,臉腮兒上掛著淚珠兒。

楚月一下瘦了許多,只是肚子像皮球一樣越來越圓,這么短短幾個月的甜甜苦苦喜喜哀哀的日子,像過了一生一世。她似乎明白了以前仍不明白的許多事情。她覺得人活著如天氣變化無常:有陰天、晴天、太陽、月亮。張炳不久前還在開拖拉機,可現在就不在這人世間了……再不久就會是堆黃土,一堆生草的黃土……

早上,外面下著雪,雪很大,密密層層的,阿媽在灶房里蒸包谷饃,煮一碗鹽白菜,和楚月吃了早飯后,便準備回家去。阿媽是晚上來陪伴女兒早上又回家,現在媽走了,老房子里就只楚月單身了。

楚月舉著竹子扎成的掃帚在門口掃雪,她掃一掃地,那無情的雪粒兒隨山風拂來,吹得頭發如馬尾巴一樣在腦后飄,雪粒兒鉆進頸脖里,好冷的風啊!她望著遠處的雪山;望著沒砌完的石頭圍墻;望著門前那條山溝;綠綠的水在白雪覆蓋下輕輕地流,輕輕地流……她想譚秀英嫁走了,來來進了縣城,張炳死了……老房子就這么清冷,怎么,色爾村這么荒涼?

她把掃帚放回原處,用一根青岡棍閂上門,坐在火炕邊烤火。她想往日這個時候是張炳陪著,有說有笑,猜測她肚里的娃娃是男娃還是女娃?說到男娃時,張炳就開心地笑……其實,現在張炳在陰間里還背黑鍋,娃娃沒有他張炳的血液,娃娃血管里流的是他來來的血……

她聽到有人敲門,誰敲門呢?她走過去探出頭從門縫里看見是草狗,村長草狗披一身雪花。她想這么長時間,老房子里沒人來了,草狗來干啥?她感到一時親切,又怕草狗撒野,她矛盾著……草狗反復敲打著門反復地喊:“楚月,開開門啦!”

“草狗,你來干啥?”楚月說,“張炳死了,恐怕肉爛光了,這里沒有你要喝的湯了!”

草狗怏怏地走了。

楚月心里戰戰栗栗。她想女人偷男人的確不光彩,不是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么?草狗知道她肚子里的娃娃是來來的,若傳了出來怎么辦呢?她想:死活要把娃娃生下來,什么苦都吃盡了,娃娃總會喊她媽……

楚月松了一口氣,看見門前雪地上一只母狗大著肚子。她想起來來和她守老鴉啄包谷時,那只母狗和一只公狗還在連襠。這日子倒是過得不緊不慢呢,連狗也快下崽了。

臘月二十六。楚月讓阿媽摸了摸肚子,說胎兒已經入盆了,孩子差不多就在近些日子出生了。阿媽叫楚月穿好衣服,免得著涼發高燒,患了產后病會死人的。楚月說不如死了好,人活著太累了有什么意思?阿媽說路已經走到這個田地,就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了。阿媽說罷要回家殺豬,因為昨日里請了殺豬先生早上來的,還吩咐楚月把火坑里的火埋好,把灶洞里的火蓋嚴,注意火災……阿媽說著提前回家了。

楚月在屋里收拾衣服,給娃娃準備尿布和小棉襖。她想臘月二十六快過年,來來要回家過年的。來來家和她家都住得不遠,來來住在她家背后,早不看見晚上總會看見他的。到時,她會把實情告訴來來,如果他說她肚子里娃娃不是他的就算了,人世間的事情說得清楚么。

楚月頭頂一張舊圍腰,遮擋雨雪,手里提著個包袱,從老房子門前走過一條水溝,沿著那條來時的路,邁著沉重的步子走著。山風呼呼地吹,風里夾著雨水和雪粒子,無聲無息,飄飄灑灑……她走一步喘口粗氣,走兩步便坐地歇會兒。剛剛爬上山梁子,她心里便一陣胡亂翻騰起來,腰脹、酸疼又不停地往下墜,楚月心里明白不好了。

她右手撐著樹子,額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淌。她想走,卻痛得伸不直腰,就這么折騰著……好一陣了,她仿仿佛佛看見老房子里燃燒起大火,濃煙滾滾,曬壩里有好多人跑上又跑下……這時,她的小肚子又劇烈地疼痛起來,一股緊接一股,昏迷過去了。

草狗從老房子里救了火回來,碰見楚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邊拉邊喊:“楚月,你怎么了?”

草狗不明白她為什么疼痛?哪兒疼痛?他卻說:“楚月,老房子燒光了,你的房子被火燒光了!”

“哎喲……”楚月仿佛沒聽見草狗在說什么。他把她扶著走了幾步。楚月又“哎喲”一聲彎下腰不走了。她拼命扯草狗衣服,張口咬住草狗的手,朝死里喊,嚎叫起來……只聽到“哇”地聲,娃娃落在褲襠里了。楚月抱住草狗渾身打顫……

草狗看見包袱急忙打開,取出尿布片兒和小棉襖。楚月顧不上自己羞不羞便脫掉褲子,將血糊糊的娃娃取出來包住。草狗接住包好的娃娃兒。楚月才穿上褲子……草狗左手抱住娃娃,右手扶著楚月慢慢個走下山坡,一進門,楚月便倒進阿媽的懷里哭了起來……

草狗成了啞巴,一句話沒說。他身上是血,手上也是血,不知什么血……他轉身走了。

阿媽看了看楚月的娃娃便說是個女娃娃,五官很漂亮,像她。

楚月苦苦一笑。

正月初四日,那天太陽很好,沒有風吹,楚月坐在門口板凳上,心里只想見見來來,卻連個人花花也看不到。

娃娃哭聲越來越大了,轉眼間,已是二月春水節,楚月去老房子背后給張炳上墳,她看見被火燒成一片廢墟的老房子,心里感到一陣恐慌……半路上,她想給來來寫信,把村里和家里發生的所有事情說個明白,但她不識字怎么寫信呢,請人寫信又怕人家知道實情,那樣會害了來來的。況且,信寫給誰收呢?來來是小名,來來的學名是周輝枝!她又想了想,不如去找來來好了。

楚月給阿媽說了理由便起身走了。雖然,楚月滿月多日了,但身子骨不硬幫,兩條腿酸溜溜軟綿綿的。她肩上挎著包袱,胸前抱個奶娃娃,走過村子,跨過一條條水溝……剛走到兩河鎮時,老天即睜開了眼兒,溫柔的陽光照著她那仍無血色的臉蛋兒,照著懷里肉團團一樣的小娃娃臉蛋兒,白白的嫩……楚月抬起頭,山風輕輕吹著她那油黑的頭發,向腦后飄舞。她自言自語說:啊,好像很多年沒有看見這樣的山風了。她看著懷里的娃娃說:我們該走了,你看山風都在送我們呢!

班車還沒來,楚月坐在路邊石頭上給娃娃喂奶,櫻紅櫻紅的小嘴兒銜著奶頭癢癢的。她望著那山,望著色爾村山谷,山風輕輕吹著山里的樹葉,像翻滾的白浪;望著山坡上的彎彎路兒,仿佛走過又覺得沒走過,記不清了。

楚月在娃娃臉上親一口,說:我們去找你親爸,他若認了,就叫他給你取個好聽名字,若不認呢,我們就回、回家啊……

這時,班車駛過來了。

①注:羌族婚俗:意為新娘的腳步已踏上新郎的土地。

②注:羌族婚俗:看好家管好家。

責任編輯:趙正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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