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你怎么像個大小孩

可沒人這樣說過孔子吧?要說孔子，怎么也得跟圣人呀、博學多才等字眼扯上關系吧!就連北京師范大學于丹教授在《百家講壇》中講《論語心得》時，也是把孔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當做金科玉律來闡釋的。孔子，當然是偉大的，否則，又怎能為“萬世師表”呢?

可是，那一天，一個孩子卻石破驚天地喊出了這么一句:“孔子，你怎么像個大小孩!”

事情的起因是很偶然的。

那天是星期一的早晨，從一進校門，我就昂奮起來。因為，在星期日，我就認真觀看了特級教師王崧舟老師的《兩小兒辯日》教學紀實。王崧舟老師對教材智慧性地重構及大象無形的課堂藝術讓我為之傾倒、為之興奮。對我而言，這份喜悅是掩不住藏不嚴，讓我走著走著都忍不住要輕輕笑起來的。

走進教室，整節課依著“舉日(‘象’的觀照)——探日(‘理’的尋思)——辯日(‘趣’的體驗)——決日(‘知’的分享)——悟日(‘智’的啟迪)”5個環節成竹在胸地上了下去。孩子們的情緒高漲，積極地參與進來。行云流水地過了大半節課，孔子“過來了”。“孔子?孔子是誰呀?”我停下來，發問。

“孔子是思想家、教育家，是儒家學說的創始人。”

“據說，孔子有弟子三千。”

“孔子是千古圣人。”

大約因為對答案很有把握，孩子們回答得很快而且大聲，神情明亮愉悅。我環顧教室，心中自喜，然后就想輕輕跳過，回到對“孔子不能決也”的追問，因為此課的重點并不在于孔子。沒想到，小楠“嗖”地站了起來，說:“老師，我怎么覺得孔子就像一個大小孩。”

我看著他那清澄明亮的眼睛，知道他是認真的。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是什么使他敢生出這番狂想呢?

我睜大了雙眼，驚訝地望著他，頷首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你想想，平時我們小孩在路上爭辯時，哪有大人會走過來問我們爭辯什么?孔子居然會走過去問，他的好奇心也太重了吧。”

沒想到竟聽到這一番解釋。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么真心。我愣在那里，反復想著他那番話而麻顫驚動。忽然發現自己很膚淺，一時心下浩嘆。對我而言，孔子就是孔子，受萬人頂禮膜拜的孔子。

一時也答不上話了。下面滿堂紅潤而聰明的臉，面面相覷。

不論我的課備得多么好，或者我對課的內容多么富有激情，可課堂上的相互作用的情境就是這樣。那么，這個體驗對于孩子們來說是什么樣?

撤出來。給孩子們創造空間，讓孩子們得以用自己的方式來思考，來作決定。“小楠讀課文的視角很獨到!他居然可以從‘孔子問其故’這么一個細微的動作讀出孔子強烈的好奇心，讓我覺得驚訝。實話說，還有震撼!這就是你們——年少的思維，不受拘隘的思維，活力無限的思維。如文中的兩小兒，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太陽，得出的結論截然相反。給大家布置一個任務:回去收集關于孔子的言論或事跡，選擇其中一句或一事進行評析，說說你看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孔子。當然，你要選擇幾句或幾件事進行綜合評析，那就更好了。橫看成嶺側成峰，希望大家能夠深入思考，我給你們一周的時間。”

孩子們都笑了。笑罷的學生能認真去完成嗎?我看到了他們眼神中濺出的火花。

馬克思·范梅南說過，教學就是“即席創作”。每一個情境都有它自己的調子，我必須時刻意識到孩子的感受，對意想不到的情境進行嶄新的塑造，將小事變得有意義，創造成長和深層次學習的空間。要不，教學就淪為了完全忽略學生的一種以教師為中心、以課程內容為中心的行動。

一周后。星期一，下午第一節的班會課上，我們展開了對孔子的討論。

“孔子非常的熱情好客，他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小楠以他的大嗓門打了個開頭炮。

“孔子非常好學。他自己本身已經是學富五車了，可他還不滿意，去拜老子為師。還有，孔子向師襄子學琴。他師父說他已經學得很好，很動聽，但孔子卻反復體會琴曲的內涵，非要做到最好。”小斌不甘示弱，緊追其后。

“我覺得孔子是一個實事求是的、誠實的人。”小晨也迫不及待，站了起來:“兩個小孩子辯斗，求他評判誰是誰非，而孔子也不知道，就老實地說自己不知道。我覺得孔子不愧為圣人。”

“我覺得孔子有時像一只喪失了主人的野狗。”小璐保持一貫的風格，有條不紊地說道:“這是我看過一篇成語故事‘喪家之犬’之后的感想。其實導致孔子落到如此狼狽不堪的原因是孔子周游過各國，但是當時卻沒有人愿意采納他的政治主張，并重用他。孔子當時對這個情況非常失望。孔子的一生是多么不容易呀!”

伴著小璐的一聲長嘆，孩子們若有所思。教室里沉寂了好一會兒。

一向嫻靜的小芝打破了沉默。“我發現孔子也會說謊，不怎么誠實。”孩子們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了她，期待著下文。“宰予對孔子說守喪三年太長了，只要一年就好。孔子當面對宰予說，你只要心安就好。可是宰予一出去，他就大罵他不仁不義。還有，樊遲向他請教怎樣種田、種花，他當面不說，樊遲一出去，他就在背后罵他是小人。”

孩子們大笑。對孔子的討論非常生動活潑。孩子們的理解既帶有個人的看法，又很有見地。隨著討論的深入，孩子變得激動起來。

“我覺得孔子對自己的學生很了解。原因是季康子問孔子:子路、子貢、冉求這三人去從政有困難嗎?孔子說沒有。因為子路勇敢果斷。子貢學問通達，思想靈活，能夠變通。冉求多才多藝，這三人都沒有問題。這三人性格稟性、才能大不相同，但是一樣，可以去治理政事，可見孔子太了解自己的學生。”小斌說完，看著我，意味深長。這家伙，借機會對我進行教育。我笑了，回他一個虛心接受的點頭。

“孔子珍惜時間的觀念也挺強的。他曾對著河流嘆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小寶接下去陳詞。

“孔子是個恭順謙和之人:孔子于鄉黨，尋尋如也。孔子是個敬老的人: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莉莉引經據典，振振有辭。

“孔子還是個美食家。他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語，寢不言。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也。這孔子也太難伺候了吧。”小哲這位高人手持本子，口不停歇。

…………

我默默地聆聽著，忍不住自笑了起來。這就是孩子。只是因為年少啊，只是因為年少啊!我于是悟到思考的莊嚴、燦美，原來是伴隨著真正的學習興趣的欲望。那么，在這樣的生命面前，我還可以大發職業病做一個滔滔不絕的知識的啟蒙者嗎?

(作者單位:福建仙游師范附屬小學)

編輯/趙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