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 惰

1

據我們所知，出事那天晚上，宋文匯是被其妻逼下樓的，宋文匯同志用盡渾身解數，一張嘴天花亂墜，無效，悻悻然被押下樓梯。

當晚，飯后，宋夫人問宋文匯到底怎么回事?越看越不對勁。宋文匯東張西望找人，嘴說不錯，這家伙近來很不對勁，到底怎么回事?快說!其妻揭發:“還找誰?說的就是你?！彼挝膮R裝模作樣，嘿嘿發笑，只說是嗎，不會吧?宋夫人追問他剛才是不是走神了?宋說沒有，他聚精會神緊盯著電視機，眼睛里全是電視節目女主播，該女士模樣身材都好。宋夫人立刻走過去把電視機關了。

“閉嘴。”她說，“起來?！?/p>

宋文匯賴在沙發上不動，還想看人家女主播。

“騙誰呢?！彼畏蛉思从杞掖?，“眼皮耷拉著，睡著了一樣。這能看見什么?”

宋文匯還開玩笑，說這叫做“偷窺”，偷偷地看，自己偷著樂，時下很流行。睜大眼睛緊盯著可不成，畢竟是別的女人，哪怕電視公眾人物，公眾皆可欣賞，老婆面前還是應當收斂一些，不能盯太緊。否則說不過去，有人會醋的。

宋夫人表示她不醋。但是不許再看。

“吃過飯不可以窩在沙發上?！彼f，“今晚咱們行動?！?/p>

宋文匯很贊成，引用民間科學格言，拿家用器皿開玩笑。他說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散步是養生也是保健，男女通用，特別對女人管用。他發現自己的老婆這兩年開始撐起來，腰圍發展比較明顯。以前是細瓷器，如景德鎮出產的小瓷杯，現在細致程度減弱，正在向土窯瓷碗轉變。

“情況很嚴重。”他說，“應當堅持散步，每天一小時。”

“讓我自己走?”

宋文匯在沙發上打哈欠伸懶腰，自稱情況不一樣，他的腰圍偏小，體重較輕，散步對他意義不大，不如待在家里偷窺。宋夫人強調不行，今晚必須行動，不得留守沙發。宋文匯繼續耍賴，轉口稱感覺有些不適，怕是身體有些問題，明天該去找個醫生，不如今晚算了，待感覺好了再陪夫人行動如何?其妻不允，讓宋文匯不要胡亂扯，她知道宋文匯身體沒問題，是心里有病，心病還要心藥治。宋文匯嘿嘿，說老婆不只是瓷器，她還是自家醫生，專治丈夫心病。老婆這么厲害，敢心病嗎?

宋文匯在沙發上賴了半天，說三道四，做開玩笑狀，就是不想出門。其妻批評他人不能懶成這樣，他表示接受，因為老婆早就批評過了，他們居住的這個常青花園小區有十幾幢樓房，幾百戶人家，第一號懶人就是他。這個沒關系，懶人有懶人的活法。心里有些毛病，吃飽了不想動彈，留在家里，倒于沙發，看看電視最好。老婆一走開他就準備放膽欣賞，偷窺偷樂，看人家女主播。

“那是什么瓷器?花瓶嗎?”其妻問。

宋文匯稱不管像什么，總歸是別人家的瓷器。老婆是自己家的。

宋夫人跑進屋找出幾件衣物，丟到沙發，扔在宋文匯身上。

“這什么?”宋文匯問。

“換衣服。”

是運動衫褲。宋文匯評論說散步太累人，最累的就是換衣服。出門換上，進門換下，程序太復雜。作為常青花園第一懶，已經認真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吃飽喝足了，不可以再這么勤奮。

宋夫人不容分說，把他推起來，抓過運動衫往頭上套，說不管有多懶，心里有多少病，散步是一定要的，今天無論如何，非去不可。宋文匯感嘆，明白了，知道不是散步，是用刑，押赴刑場啊。

宋夫人不否認。她又找出一雙布鞋讓宋文匯換上，說布鞋好穿，適合散步，看上去也比較自然。宋文匯稱自己血壓開始升高，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了，難道今天非去受刑不可?其妻咬定:“一定要?！彼挝膮R沒有辦法。

“好吧，只好克服困難?！彼f，“無論如何，老婆的腰圍很重要?！?/p>

“還不是為你?！彼畏蛉瞬徽J。

于是把鞋子換好，夫妻雙雙出門，下樓梯。他們住五樓，順樓梯下行，一層樓梯有一個拐角，幾分鐘后完成程序，下到樓底。樓底下有一盞路燈亮著，宋夫人細心，趕緊從手袋里抽出幾張紙再看一眼，確認無誤。

當晚散步其實是因為這幾張紙，這幾張紙其實沒有太特別，是一份材料:《宋文匯同志簡歷與個人小結》。該材料出自宋夫人之手，宋文匯作為常青花園小區第一號懶人，沒有親自參與撰寫，但是他已閱并有口頭評價，稱贊其夫人文筆不錯:“情況很了解，重點很突出，描繪很簡略，表述很到位。”

“這就行了嗎?”其妻問。

“不見得?！?/p>

2

據我們了解，當時宋文匯身邊出現一個空缺，略有波瀾。

這種事并不特別，隨時隨地都有。宋文匯在機關工作多年，歷經許多空缺，不需要太為之激動，問題只在于這一次空缺與宋文匯過于接近:他們處處長因公調離，宋文匯是資深副處長，順理成章似可接任，但是有消息說可能輪不到宋文匯，會是別的人后來居上。宋夫人因此大為不服。

宋文匯自稱常青花園第一懶，吃飽飯往沙發上一倒，只顧看電視，確實懶得可以。但是平心而論，人家懶得很有分寸，只在家中施展，不在單位表現。多年以來，宋文匯工作努力，頗盡心盡責，屢得表彰鼓勵，單位上下口碑不錯，而且資歷能力不遜他人，所以一旦處長空缺，普遍認為應該是他。但是我們也都知道，時下除了智商，特別強調情商，類似重要事項實不存在應該，更講究操作，操作要訣就是跑動勤快，即所謂“工作可以不做，跑動必須積極”。宋文匯這里處長空缺，誰說只能姓宋，不歸別家?類似職位屬稀缺資源，人人均可謀而圖之。怎么謀怎么圖?不外一跑二送，求上頭，找關系，買名煙，備好酒，甚至揣個大信封實施現金轟炸，各種勾當時下屢見，不足為奇。宋文匯雖然資深且有口碑，卻有弱項，就是比較懶惰，人家叫那位請這位在外頭吃飯唱歌，他無所事事呆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節目女主播，人家找這個托那個不停地買電話充值卡，他跟自己的老婆在家里說瓷器講花瓶瞎磨嘴皮。這怎么行呢?作為資深人員，他當然知道此刻應該振奮精神積極進取，卻懶于行動。

“何必呢?沒意思?！彼猿?，“我這么有水平，怎么能干那種事。”

宋夫人不能茍同，軟硬兼施，把他從沙發上拖下樓去散步，強令行動。

那天晚間，宋夫人感覺宋文匯確實比較異常，在家里耷拉著眼皮看電視，下樓之后則一聲不吭，不像剛才在家中花言巧語。類似宋文匯這種懶惰者，總是會失掉一些東西，必須有一種自己的平衡方式，否則心里怎么過得過?宋文匯能用他那張嘴巴為自己爭取平衡，各種情況下都能讓該嘴發出愉快的聲音。所謂“懶人不懶嘴”，這是他的活法。但是那個晚間他的嘴巴明擺地不太利索，比較遲鈍，令老婆生疑。

“怎么不說話?平時都是你的聲音?！崩掀抛穯?。

宋文匯指著嘴巴說這個東西暴露了。怎么可以呢?任何情況下，不管碰到什么，應當總是愉快。有的人活著，他的嘴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嘴還應當活著，還應當努力發出一些愉快的聲音。

“鬼話。”

宋文匯說這是比喻樂觀，懶有所失，尤其需要樂觀。

“為什么今天像死的一樣?”

宋文匯自嘲:“不是身體有毛病嗎?”

那天晚間宋文匯花樣不斷。剛下樓不久，他就摸口袋，說壞了，他的手機沒帶出來，得回去取手機。其夫人不滿，問他是不是離了手機就不能活?宋文匯說如今手機就像空氣和水，離不得的，特別是一個男性副處長。搞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都離不開手機，把手機丟在一旁，不在掌握之中，非常危險。

宋夫人允許丈夫上樓去取手機，她自己留在樓下等候。宋文匯抬頭往上看，很惆悵。這不是開玩笑，下樓五層，上樓五層，一節樓梯都少不了。兩個五層不一樣，下樓不累，上樓可累。懶人的身體也是身體啊，盡管害的是心病，上下折騰也費身體。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老婆呢繼續散步，爭取減肥，他取了手機就不必再下樓，留在家里，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

宋夫人批評:“一出門就?；?。到底怎么回事?”

宋文匯東張西望:“怎么搞的?快說!”

“問你呢!”

宋文匯笑:“開始上刑了?！?/p>

老婆看穿花樣，宋文匯只好放棄，懶人懶到底，這一回暫時不要手機，陪老婆認真上刑場。宋文匯強調并無花招，不是他的錯，因為他的手機一直都放在褲口袋里，如果不是老婆翻出一套運動服，讓他從頭到腳換裝出門，手機眼下一定還緊貼在大腿外側，那就錯不了。

他們到了小區中部，這里有個小花園，花園邊環有一條步行便道，已經有一些小區居民在花園便道上散步，還有人帶著狗出來溜達，天色已暗，小花園的路燈亮了。宋文匯抬頭看天，天上蒙著一層霧氣，月亮還沒有升上來，星星也看不見，他把手平伸出去，攤開手掌，說天上有月亮，怎么會下雨?

“誰說下雨了?”宋夫人問。

宋文匯咬定剛才電視臺的女主播說了，今夜有雨。其妻反駁:“不對，預報只是多云?！彼挝膮R即轉身:“咱們回家去聽?！彼畏蛉松焓忠话炎ё∷?。

“不許逃跑。”她說。

宋文匯嘿嘿，原來是跟老婆開玩笑，發出一些愉快的聲音，并不真要放棄行動。但是感覺確實不太好，作為常青花園第一懶，偶爾勤奮一次，真的有如受刑。宋夫人把他拽緊，哄誘道:“走吧，馬上就到了，不要緊的?！?/p>

于是繼續前進，沿著小花園的便道慢慢兜圈。天暗了下來，路燈很亮，小花園便道上散步的人越來越多，單個人，成雙成對的，帶著一條狗的，帶著幾條狗的，形形色色。宋夫人把手插在宋文匯的臂彎里，兩人靠著散步，步子很悠閑，但是狀態比較緊張，特別是宋夫人，雙眼圓睜緊盯前方，注意身邊的各種動靜。

這時候宋文匯再玩花樣，說他想坐一坐，此刻坐一坐比較愉快，散步太沉重有損健康。宋夫人不讓他偷懶，要他堅持前進。天上起了風，晚風不緊不慢，一陣陣吹拂，涼爽宜人。便道前方走著個年輕女人，很悠閑，遛著兩條狗。狗很忙碌，它們跑前跑后，快活地搖著尾巴。

宋文匯的老婆再次感覺到丈夫顯得異常，還在那個嘴巴。宋文匯如其自嘲，叫做“有的人死了，他的嘴還活著”，無論如何，通常情況下，他的嘴巴不太喜歡閑著，特別是他自己心里不太踏實的時候。今天晚上不一樣，天上有點小風，正是涼爽有益，他的嘴巴怕冷似的，迎風而閉，越走越沒有聲響。

宋夫人問:“你是怕了?”

宋文匯反問:“我怕什么?”

他往身上一拍，花樣又來了，這一次比較嚴重。他問老婆出門前是否巡視過廚房?其妻搖頭。宋文匯說糟糕，他好像燒開水了。其妻很吃驚，問是真的嗎?宋文匯記得自己是灌了一壺水，坐到液化氣灶上燒。宋夫人滿腹狐疑，說宋文匯吃過飯就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怎么會去燒開水呢?宋文匯說懶人不懶吃喝，是不是?餓了要吃，渴了想喝，這是本能，人從當猴子那時就會。宋夫人這就著急了。

“怎么不早說呢!”

宋文匯有話。是誰往他頭上套運動衫，不由分說把他押出家門，然后一路堅持用刑?腦子里的神經都在緊張，哪里想得起液化氣灶的開水壺。這都過了多久了?水肯定燒開了，會不會燒干了?不要水壺也燒紅了?旁邊有沒有易燃物，例如抹布什么的?

宋夫人呆了，一時失去主張。

“這怎么辦?”她說，“事還沒辦呢。”

宋文匯嚇唬:“火燒起來了?！?/p>

宋夫人拉住丈夫:“快走，回去?！?/p>

宋文匯沒動，只說別急，老婆盡管繼續前進，堅持散步，運動量爭取大一些，有助于減小腰圍，不能從瓷碗變回瓷杯，起碼有利健康。

“開水我去處理就成。”他自告奮勇。

宋夫人哪里還有心思，不由分說拽緊他:“快走?！?/p>

行動草草結束，兩人匆匆撤離，告別了小花園便道上的人和狗。宋文匯被其夫人拖著走，他氣喘吁吁，那張嘴還不失時機，努力發出愉快的聲音。他主張不要著急，慢慢來，心態放平和，聽其自然吧。宋夫人生氣，讓丈夫閉嘴。說好不容易拉出門，什么事都沒辦，宋文匯真真假假，這么多花樣，真是上刑場嗎，果真那么可怕?宋文匯喘著氣笑。陪老婆散步怎么會是上刑場?有什么好怕的?他不是怕，是懶惰，不是常青花園第一懶嗎?這種事真是懶得去做。

他老婆說:“你不是懶，是心里有病。”

這叫一針見血。

3

據我們得知，那天晚間宋文匯夫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于花園小道上散步，目的不在于幫助宋夫人減肥，是在守株待兔。宋氏夫婦等著要打的兔子是宋文匯的頂頭上司，主管領導，該領導恰也住在本小區里。根據宋夫人的偵察，這位領導有飯后散步習慣，常于黃昏間獨自行走于花園小道上。

所謂“守株待兔”是一種開玩笑說法，宋文匯夫婦哪里可以把領導當兔子于暗中行刺?他們只是要表達一下自己的述求。宋夫人帶上一份《宋文匯同志簡歷與個人小結》，目的是在領導散步途中，讓宋文匯當面呈交。這有什么意義呢?在很多勤奮的人們爭相“操作”，努力跑動之際，宋文匯不應該什么都不做。其他的事情做不來，至少應該送上一份材料，突出強調自己的資歷和表現，要求公平對待，也許因此能夠讓領導記起身邊未曾參與“操作”的這個人，想起他的日常工作、水平與口碑。送一份材料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與送錢送禮不是一個范疇，對宋文匯卻有一定難度。這份材料不宜在單位面交領導，因為求見領導需要經過秘書，領導身邊經常圍著許多人，大家都是熟人，讓人家注意到異樣，會有許多聲音。如果寫個信封貼張郵票把自己的材料給領導寄去，那顯得太隨意太不當回事，不可能引起注意，信能不能及時讓領導看到也是個問題。能不能利用居住的方便，直接上門找領導送材料并做自我表達呢?很困難，因為領導曾經宣布過，有事到辦公室找，不要到家里去。領導家的大門當然也是有可能“操作”的，問題是宋文匯雖然工作很努力嘴巴很愉快，卻不具有類似水平，如果有，事情早已順理成章，無須老婆替他撰寫什么《宋文匯同志簡歷與工作小結》。哪怕住在同一個小區，真的要去登門求見，事先同樣需要打個電話預約，這個電話有巨大可能即被拒絕，宋文匯覺得那很丟臉。

所以只能利用散步活動，實施突然襲擊，路上碰面，把材料往人家手上一塞，捅刀子似的。不是禮物不是現金，人家沒有理由拒絕，因此不失臉面。這個時候如果還讓老婆代勞，實很失面子，宋文匯宜親自行動才好。

但是宋文匯很不以為然:“我這么懶惰的人，可以這樣勤奮嗎?”

宋夫人問:“你服氣了?”

確實不太服氣。沒有其他辦法，加上老婆逼迫，當晚只好一試，可惜功虧一簣，沒待有所成效即悻悻而歸。如宋夫人所揭發，宋文匯其實不懶，其所謂懶惰實際是心里有病，是一種面子病，愛面子，臉皮薄，別人干得出來的，他干不下去。

他們回到家里之后發生了事情。

從樓下匆匆上樓，開了門，宋文匯什么都不干，往沙發上一倒，終于懶到家了。宋夫人不顧其他，直撲廚房。廚房液化氣灶上果然坐著燒開水的水壺，但是壺沒有發紅，水也沒有燒開。仔細一瞧，原來火都沒打。

警報解除，這就放心了。但是宋夫人沒有輕易放過。

“這是怎么搞的?”她追問，“是懶惰?”

宋文匯又東張西望:“在哪里?快說!”

“問你呢!”

宋文匯拍拍巴掌，想起來了:可能是剛要打火，想起天氣預報時間別錯過了，于是急忙出去開電視，一看到人家女主播就忘乎所以了。

“瞎話?！彼畏蛉松鷼?，“耍賴。”

宋文匯當著妻子的面翻過身，倒伏在沙發上，胸脯抵著沙發。

“這是干什么?”其妻不解。

宋文匯喘氣，說這是耍賴，做俯臥撐。

宋夫人讓宋文匯別玩花招。俯而不撐，這是什么運動?算了，別裝，不就是干這么點事嗎?至于那么掉面子?宋文匯往回翻身，仰面朝上躺于沙發，手抓著衣襟。

宋夫人不解:“這又是玩什么?”

宋文匯笑，說這叫做懶惰。這么高水平，做不了那種事。

“得了。坐起來，別懶。”

宋文匯坐了起來。宋夫人剛要轉身，撲通一聲他又趴倒在沙發上。

“你到底干什么?”宋夫人不滿，“快起來?！?/p>

宋文匯翻身，很努力，卻翻不起來。其妻在一旁看呆了。

“你怎么?”她頓時緊張，“不舒服?”

宋文匯發笑，說別慌，開開玩笑。

“沒，沒事?！彼f。

宋夫人大驚。這張嘴的聲音不對。

“哪里不好受?”她追問。

“沒，沒有?！?/p>

宋夫人叫喚，讓宋文匯別再隱瞞。急追之下，宋文匯終于承認，原來不是開玩笑，果然有情況，不是他想在沙發上賴，是他坐不起來，難受，感覺不對勁，可能真是心里有事，或者說是心臟有事。剛才上樓太急，喘氣，此刻突然特別不舒服，也許得一會兒才能緩過勁來。不行的話，明天可能得去看看醫生。

“為什么不早說!”

宋文匯喘著氣分辯，剛才下樓前他曾經坦白過，身體可能有問題。瞧，沒作假吧?也沒開玩笑，只不知道會這么兇。對他這么懶惰的人，散步真是很折磨人。

宋夫人看看情況不妙，跑進房間翻抽屜，想找個止痛藥片什么的。一時間哪里翻得到那種東西，她慌了手腳。

“怎，怎么辦?”

宋文匯說等一等，會緩過來的。

但是不見和緩，宋夫人驚慌失措?？雌饋肀舜艘呀泴Ω恫涣?，宋文匯說，老婆不放心的話，就打電話找人吧。

宋夫人手忙腳亂，電話打到119消防報警那邊，回頭再打120急救中心要救護車。宋文匯開始大聲呻吟，其妻哭起來了，說這不是真的，不要嚇她。她揪著丈夫搖晃，喊他撐住，醫生馬上就到。宋文匯點頭，緩過勁了，他喘氣，斷斷續續，說自己沒事。勤人有勤人的活法，懶人有懶人的活法，聽其自然吧。無論什么情況，不要緊。有的人死了，他的嘴還活著。

醫生趕到時已經遲了。宋夫人坐在地板上大聲哭嚎，沙發上的宋文匯直挺挺躺著，表情比較特別，嘴巴格外生動。

他是突發心肌梗塞。宋文匯無心臟病史，因此家中無藥，也失之大意。那些天他的身體已經顯出某些征兆，例如坐在沙發上看女主播，眼睛卻閉上了，兩腳一路行走，嘴巴卻沒有動作，讓其夫人感到異常。她認為丈夫心里有病，只道是單位里的事讓他心煩，沒想到卻是這個。說到底宋夫人也沒有錯，心病自有病根，懶惰很折磨人，拒絕懶惰看來同樣折磨人。

宋文匯同志從此消失了，我們深覺痛惜。時而我們會想起他，還有他那張嘴。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