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淼泉小說《走過水木年華》

這是一個平凡而又不平凡的70后女子的自傳。

說它平凡，是因為它沒有瘋狂和另類的言行，至多也只限于偶爾走神，陷入片刻“斷橋一夢”的婚外戀之幻想，也僅到幻想而止，然后很快回過神來，回到正常而真實的現實;說它平凡還指它的敘事手法沒有任何奇幻的花樣，沒有任何超越現實挑戰思維和神經的東西;說它平凡還因為，大多數的人都這樣平淡如水，無奈甚至辛酸地生活著，這樣的敘事是一群從鄉村通過接受高等教育走進城市的孩子的真實生活之鏡像。說它不平凡，是因為作者寫出了這樣平凡的大多數，這些被漠視和忽略的人群，他們不是王公貴族，也不是最苦難的人們，他們沒有英雄人物的氣概，也沒有圣賢崇高人物的美德。這個世界，不只有帶血帶著硝煙的戰爭，也不只有極端的愛和極端的恨，不只有王子和公主完美童話般的愛情、神話或傳奇，也不只有血淋淋的鮮血、赤裸裸的身體和洶涌如潮的性，不只有英雄在做著的偉大的不同凡響的事業;這個世界上最多的就是這種波瀾不驚的蕓蕓眾生的小悲哀、小傷感、小痛苦、小煩惱、小快樂、小甜蜜、小幸福。他們一直懷著樂觀，充滿希望，他們一直在奮斗，他們在認真地生活著、思想著、夢想著、憧憬著，他們不庸俗也不駭俗，他們奮斗成社會中上等階層的一員，但是他們的生活依舊默默無聞，他們在為社會的和諧和進步做著最基本、最盡力的貢獻。他們平平淡淡也磕磕絆絆。他們刻苦讀書、全力考試、努力畢業、專心工作、平淡結婚、懷孕生子、買房子、上班下班、收拾家務，在個性與現實生活軌道的碰撞摩擦中成長，他們也有迷惘和迷失，也有困惑和遲疑，但是他們最后走向成熟理性，能夠平和而理智地面對現實，享受既有的生活和幸福，像成千上萬人一樣，沒有曲折離奇的情節，沒有極端離經叛道的行為藝術，沒有驚世駭俗的思想言語，只有流水一樣的人生故事，家常便飯一樣的瑣碎而帶有些許個人性和些許詩意性的心思和情緒。

在這個奇聞、新聞、緋聞層出不窮的世界上，在這個才人、怪人、奇人、瘋人、狂人花樣翻新的世界上，他們走到人群中就會被淹沒、被忽略。但是他們依然是獨一無二的，他們是這個世界最廣大、最堅實的組成部分。他們的成長故事，他們的日常生活是這個高速發展的發展中國家的有形無形的影射。比起超級前衛先鋒奢華的前沿人群，比起極端困窘愚昧落后的末尾人群，他們正好處于人群正態分布中間大部分的灰色地帶，不是徹底的黑暗黑色，也不是鮮亮的大紅大紫，他們是這個國家這個時代最真實、最實在、最具有現實主義色彩的群體代表。

主人公是個極其善良而實惠的女子，在丈夫和娘家人之間一直盡力做著最恰當的調和。她沒有什么過高的要求，也沒有什么天花亂墜的奇思異想，也沒有或深奧或宏闊或怪誕的哲學思維，所以她不理解尼采為什么瘋了，相信愛情婚姻的緣分卻不相信童話故事。她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希望老公孩子父母親人都平安穩定，享受平淡的幸福。小說最后用一個比較美好童話式的完美畫面作為結尾。那里有沙灘、陽光、海浪，母親慈祥的笑容，女兒天使般天真可愛的樣子，爸爸孩子般的笑聲，以及敘事者女主人公，以詩意、甜蜜、欣慰的眼睛和心靈對她擁有的這美好一切的欣賞和享受。

如果讀多了追問、探索的敘事，讀多了那些超現實主義的、后現代主義的作品，就會覺得《走過水木年華》的主人公太沉溺于自我的現實生活了，活得太認真、太中庸、太實在了，顯得缺乏反思和超越。比如對學歷，工作，房子，老公，孩子，日常生活，這種個人幸福的積極樂觀的一心一意的追求、認同和維持，在現實生活中通常被認為是一種積極健康良好的心態，但是對于這種婆婆媽媽的世俗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卻缺乏應有的超越性、更深層次、更廣闊范圍的反思和批判，對于日常生活的敘事有些沉溺和啰嗦，不過，這恰恰更能活靈活現出這個社會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群的人生觀、價值觀在一個人身上的聚焦。主人公形象成為時代歷史原生態沒有經過精英意識提煉過的世俗人生的縮影。

《走過水木年華》中的女性，總讓人想起了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她們受過很好的高等教育，可是她們的生活和幸福還是依靠一個男性，她們總試圖抓住一個可靠的男人，一旦抓住，永遠害怕失去。在那個競爭力激烈，生存壓力極大的時代社會中，她們沒有安全感，她們甚至甘愿為無奈的婚姻生活犧牲自我、放棄自我、迷失自我。張愛玲的敘事視角是批判和反思這樣的依附性的，而淼泉小說中的敘事則是無奈的理解、認同、支持。

拿女主角房淼進修時宿舍里的女生為例。如老三，可以說她是糊里糊涂地結婚的(按照她老公的說法，他們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了)，她連她的丈夫到底愛不愛她都不知道(她認為自己很愛自己的丈夫，誰知道她愛的是不是生存的保障呢)，她進修讀書也是因為她老公在那里讀書而且有了外遇，她想離他近點，看著他或抓住他，她甚至還糊里糊涂地懷孕生子，她丈夫根本就不愛她，甚至有了外遇，她卻在生孩子，一邊讀書，一邊悲慘地奶水和淚水一起流，最后她老公還是堅決不要她了。她丈夫一直說她是個木頭。可以說她是一點也不缺少智商的女性，但是她缺少情商，她還缺少自我和自主，一切都圍繞一個男人為中心，會被鄙視和遺棄就不奇怪了。那種哭泣和哀求，甚至一群姐妹們去毆打第三者，都不符合現代個性、自由而豁達的心態和愛情觀。這樣不僅傷害別人，更是傷害自己。所幸的是這個老三最后清醒了、勇敢了、堅強了，終于抱著自己新生的寶寶邁出了離婚的步伐。不值得留戀、已經沒有了人性和溫情的婚姻根本不應該再傻瓜似的守候、固執和堅持。

女主角房淼和男主角的愛情與婚姻，是一種互相支持、互相提高，也互相妥協理解的關系。從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最普遍最現實的家庭生活和兩性關系。

可以說房淼為自己的婚姻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在丈夫的鼓勵和支持下，她挑戰自我，以一個普通院校的師專生考上并順利完成了名牌大學的碩士學位。可以說起步時的房淼，無論是經濟條件還是思想學識條件都是處于劣勢的，是丈夫促使她進步，一點點蛻變成美麗的蝴蝶。

也正是因為這種起步上的“不平等”，造成房淼在心理上的感恩、歉疚和遷就。所以在以后的生活中很多次她都能忍讓理解寬容和跟隨丈夫的意志。覺得丈夫可能不喜歡的事她都盡量避免，她為了婚姻可謂是“用心良苦”。她總能從最切實可行的角度、最避免沖突和傷害的視角去調和家庭矛盾。

房淼有點宿命，有點自嘲，有點調侃，最常常說的話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也是她在無奈的現實生活中不得不信奉的“人生真諦”，但是她幾乎沒敢想過，為什么不能嫁雞讓雞隨她，嫁狗讓狗隨她?因為她的丈夫不是一般的容易駕馭的小動物，而是很有主見很有個性很有自己意志的大男人。如果她也堅持自我的意志，那么沖突和戰爭就不可避免，最后不是一方妥協或雙方都做出讓步，就是兩敗俱傷，家庭破裂，所以為了避免悲劇發生，女主角在堅持自己思想的同時，也盡量把握著一個最佳的“度”。比如在選擇哪個城市的時候，丈夫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她也哭了也鬧了，最后看起來沒有多大作用的時候，她就乖乖地、認命地跟隨著丈夫而轉移。

《走過水木年華》雖說在思想上還不夠新銳、高遠、宏闊和深邃，但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能引發讀者對世俗生活和價值觀念作一些思考，對我國復雜的社會現狀作一些思考，對最廣大的底層和中層群體的生存狀態作一些思考。但是作為文學文本，它太自然本真了，像原生態任本性而長的野草，像鄰家姐姐沒有任何虛假和刪減的回憶語錄。語言有種古典淡雅的美，流暢清新，但是行文有點啰嗦，不夠精練，缺乏奇異、陌生化和幽默感。

小說的價值恰是向世界展現出一類人曾經這樣成長著，這樣生活著，這樣思考著，對一部小說來說這就夠了，他們不是超人，也不是庸人，而是很現實地想好好過日子的人，他們是中國環境最典型、最沒有被夸張也沒有被扭曲的自然寫實。

最令人感動的地方，也是最讓人感到辛酸的地方，就是這部小說直面現實的那種隱忍和微笑。為了把平常日子過好，不惜委曲求全，不惜壓抑夢想，沒有任何怨言，沒有任何憤世嫉俗，沒有任何血淚控訴，始終那樣感恩，始終那樣樂觀，溫和地理解別人，默默地寬慰自己，這是幾千年中國文化和中國哲學的精髓所在。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