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欺負誰

過了正月，家家戶戶的男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走。沒幾天，眼看著村里的壯勞力都出去了，木頭就有些沉不住氣。再蹲在家里，不只左鄰右舍，就是連自個兒也看不起自個兒了。何況還有梨子。自從上次與賭神打了一架后，梨子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了內容。這是木頭感覺出來的。具體內容是什么，木頭自己也拿不準。但無論是什么，總比什么都沒有好啊。

木頭也打了個行李卷。放在床邊。爹見了，就問木頭，木頭說先準備好，等找到了路子就走。爹就說你呀你，你能干什么，叫你學瓦工，你說學那玩藝是粗活，沒大出息：叫你學木匠吧，你又說現在都是機器造家具，過時了。木頭說我說得不對嗎，家土學了那么多年的木匠，現在不是改了行收酒瓶子。說到這兒木頭突然打住了，他想起來去年家土找他的事。去年夏天，收了麥子后，家土就準備回縣城，在村口碰到木頭，就問他愿不愿意跟他干，當時木頭剛聯系了一個活兒，就是到疙瘩的地毯廠當裝卸工。這地毯廠是疙瘩在臺灣的表舅投資興建的，疙瘩在那里當廠長。疙瘩說，原先的裝卸工因偷廠里的原料被開除了，問木頭干不干。木頭一問工錢，給的還不低，就答應了。沒想干了半年多，卻只給了一個月的工資，從第二個月起，工資就拖欠著，疙瘩說他表舅回臺灣了，等他回來再說。這樣一直等到年底，他表舅也沒露面，工資就一直沒兌現。

地毯廠是不能再去了，再去也是要工資，幾個月的大包不能白背。但現在不行，要先找個活兒干著。

這么長時間了，家土那還要人嗎?記得當時家土給了張名片，好像叫什么“家土收購公司”，上面有家土的電話。木頭記得好像放哪兒了，可翻開爛紙箱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對!梨子應該有家土的電話，梨子和家土的女人電筒好，他正想找梨子呢，這不是一個挺好的理由嗎?

木頭與梨子是同學，從上學時就給梨子寫信，但梨子還是嫁給了一位外村的同學。就在木頭對梨子死心的時候，誰知結婚才一年多的梨子卻離了婚，帶著個小孩回到了娘家。木頭知道，梨子的丈夫好賭，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賭神，據說連家里的拖拉機都輸掉了。心灰意冷的木頭，現在感覺又有了希望，對鄰居彩虹，也就是疙瘩的妹妹的追求，一直裝糊涂。

來到梨子的娘家，木頭在院墻外，就聽到吵鬧聲。原來因兩個孩子的事，梨子正與其弟媳陽陽鬧意見呢。陽陽講話不中聽，說梨子：帶著外姓的孩子回娘家，還想稱王稱霸?梨子正要還嘴，一下子看到木頭站在門口。眼淚就下來了。木頭有心替梨子出口氣，但看陽陽的惡樣子，沒敢說。

木頭將梨子叫出來，本來想問她要電筒的電話，但話到嘴邊又改了口。他說梨子，我打算到縣城打工，給你說一聲。

梨子說你打工與我說什么，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木頭說我現在不是你什么人，但以后就可能是你什么人。

梨子聽了，眼淚又出來了，說：你死了心吧，我沒這福氣。扭頭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過了春，天暖和了，我也要去縣城，過不幾年孩子就要上學了，總要攢些錢。回頭瞅瞅陽陽，搖搖頭：嫁出的姑娘潑出的水，這不是我長住的地方。

木頭問：你準備做什么?

梨子說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說完回了家。木頭看見，陽陽正在院子里往這邊瞅呢，他瞪她一眼，轉身走了。沒想剛拐過院墻，陽陽從后邊追了上來，說木頭哥，你等等，

木頭站住腳，回頭看著她。陽陽紅了臉，說木頭哥，你娶了我姐吧。

木頭也紅了臉，說你什么意思?

陽陽說你別瞞我了，我早看出來了，你對她有想法。

是嗎?木頭笑了。說就你姐那樣，我對她能有什么想法。

陽陽說我姐怎么了，手腳勤快，模樣好看，除了結過一次婚，帶著個小孩。哪點配不上你?

不對吧。木頭說，剛才我還聽你罵她呢，不只帶著個外姓的孩子，還想稱王稱霸呢，這樣的女人我敢要?

喲，怎么的，現在就護著她了?陽陽壞笑：聽我罵她你心疼是不?心疼就快點想辦法把她娶回家，晚了可就不是你的人了。

該是誰的是準的，不稀罕。木頭梗著脖子說。

嘴硬是吧?陽陽板了臉，說：看來我是看錯你了，還以為你對梨子姐是真心呢。你以為我剛才真的在欺負她?實話給你說吧，其實我是為她好，昨天西院大嬸給她介紹了個人家，雖說也有個孩子，但是人家有錢，光汽車就兩輛，搞運輸的。可我姐她就是不愿意，你說她帶著個孩子住在娘家，這不是耽誤自己嗎?女人的青春就這幾年，等人老珠黃，哪個男人還待見她?我就是要故意氣她，攆她，等以后她就會想明白了。

木頭點點頭。說陽陽你要這樣說，我信你的。可是，我家窮，怎么娶你姐?

陽陽說大老爺們最不怕的就是窮字，你全胳膊全腿的，腦子又好使，還怕掙不了大錢?

聽了這話，木頭伸了伸胳膊，好像平添了不少勁。他就是帶著這股勁兒，扛著行李卷，來到縣城的。來到沿河公園的人才市場，將被褥行李放在一干凈地上，然后像等售的蘿卜一樣等著買主。蹲了一上午，只有一個問去不去搬煤球的，說六百塊煤球，一分一塊。開張難啊。大小是個活計，木頭就跟著去了。從一樓到三樓，木頭跑出了一身臭汗，中間還不小心弄碎了幾塊，人家就扣下了五毛錢工錢。抬頭瞧瞧，太陽已經有點偏西了。木頭拿著五塊五毛錢，到路邊吃了碗牛肉拉面，沒飽，又買了個火燒啃著，又來到沿河公園。下午找活干的人明顯少了許多，機會自然也要多。這不，剛蹲下不久，就來了一個女東家，問往五樓背水泥、沙子，干不干?只要掙錢當然干。樓上樓下半天，竟然掙了三十五，不少。原先講好三十的，東家看他累得熊樣，就多給了五元錢。把錢裝進腰包，木頭感覺充實了好多。晚了住哪里呢?回家，二十多里路，如果天天跑，太累不說，只車錢就要花不少。沒地兒住。這就是打短工的缺陷了。打長工，人家會給你找住的地兒，但毛病是可能要拖欠工錢；打短工，就要自己找地兒住，好處是現干活現結賬，

其實，在縣城，木頭還是能找到地兒住的，至少有兩處：一是家土在城西的那個收購公司，去年路過時去過一次，院子老大，酒瓶子碼得比人高，破紙箱子堆得像小山，破銅爛鐵應有盡有，說白了家土就他媽收破爛的，還公司呢，真會燒包。另一處，是毛六，在黃河路開了一家“牛頭山羊湯館”。家土和毛六都是一個村的，到他們那兒借一宿，他們好意思不答應?問題是這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想個長遠的辦法。經過分析，木頭最終決定去家土那兒。通過實踐，看來打短工不合適，飽一頓饑一頓的，不如長工安穩，家土以前曾有意讓他去幫忙，看他現在還要不要。

木頭背著行李穿了幾條街，過了鐵路立交橋，又拐了幾個彎，走了老半天，月牙兒都露臉了。到了，木頭老遠就看見從那個大院里散發出的光。這是老八中搬走后留下的大院，成排的平房，參天的泡桐。“家土收購公司”的牌子，就掛在一棵大樹上。巧了，家土在，正在與兩個賣廢鐵的討價還價呢，看樣子家土與那人挺熟的，叫高個螞蟥，叫矮的螢火蟲，說我給你的價肯定是最高的，不信你打聽打聽。螞蟥說我們也不打聽，我相信你，老板你心里有數就行。家土說我當然有數，但你小子要保證來路沒問題，不要給我添麻煩。螞蟥說我保證，你也要保證叫你的伙計嘴巴嚴點。說著瞅了瞅身邊的光頭。光頭說你說我呢?放心放心。咱們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嘴不嚴行嗎。家土說就是，袁大頭嘴嚴著呢。他是我的弟兄，你放心，重要的是你那邊。螞蟥說我這兒沒事……話說到一半停下了，轉頭瞅身后的木頭，問家土：他是誰?

家土也沒看清。他換了個角度，面順著光，又走過來幾步，幾乎趴在了木頭的臉上，說這不是木頭嗎?

木頭說就是我，怎么的，當老板就不認人了?

家土狠狠搗了木頭一拳頭，說嚇我一跳。我以為是誰呢。

木頭說你又沒做犯法的事，有什么可嚇的。

他是誰?螢火蟲也走過來，問。

是我老鄉，一個村的。家土說，放心吧，沒事。

沒事?!螢火蟲盯著木頭，張嘴就罵：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呢?什么叫犯法?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弄死你?

木頭被罵呆了，不知怎么回事。家土他了解，所以敢開玩笑：但這螢火蟲什么來歷，你哪知道?不知深淺。他不敢接茬。就看家土。

家土說都是老鄉，螢火蟲你小子不能這樣。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錢，數了數遞給他，說木頭是給我開玩笑呢。沒你的事。然后推他走，直把他送出大院，關上銹跡斑斑的大鐵門，沖袁大頭說：交給你了，要處理好，出了問題扣你的錢。袁大頭說放心吧老板，咱是干什么吃的。

這邊家土把木頭領進北邊的平房，

進了屋，就聞到一股子嗆人的煤球味。果然，墻角生著煤球爐子，爐子上的水壺正哧哧冒著熱氣。家土讓木頭坐在爐子邊的破沙發上，他邊提著壺倒水，邊罵電筒，說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打麻將，來縣城沒幾個月，別的沒做什么，就是與周圍幾個娘們混得挺熟，一天到晚賴在麻將桌上不下來，什么玩意兒。

電筒是家土的老婆，人家想怎么罵就怎么罵，木頭不好插話。只說我想來借住一夜。不知有窩嗎。家土說什么話，既然奔我來了，沒窩也有窩。就是叫你嫂子挪窩，也得讓你有窩住。把木頭說笑了，說我還沒吃飯呢。說完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家土說我們也沒吃，正好。你要是吃了再來，我還不高興呢，那是看不起我。說著從窗戶往外看了看，說袁大頭這小子有點滑頭，干點活磨磨蹭蹭。木頭這會兒也聽見了，外邊叮叮咚咚地響了半天，也不知光頭收拾的什么東西。他站起來，邊往外走邊說：我去幫他弄弄吧。被家土一把拉住，又按回沙發上，說：我不是給你木頭客氣，一是你剛來，怎么地也要歇歇再說。二來你摸不清門道，不會弄。我這就叫袁大頭住手，要幾個菜，先吃飯。說著出了屋，就聽他在屋外與袁大頭說了什么，響動就止了。

家土復進了屋，用看不出顏色的一塊布。抹著黑兮兮的小木頭桌子，嘴里與木頭拉呱兒，了解他進城打工的經過。家土說，你早出來就好了，窩憋在家里指望卵毛換錢?

并沒多大會兒，有人送菜來，花生米、綠豆芽、涼拌牛肉、腐竹肉絲。家土吩咐送菜的小姑娘把盤子擺在小桌上，招呼外面的袁大頭關好大門，邊從墻角摸出一瓶小燒來，倒了三杯，對木頭說，旁邊就有一個小酒館，味道還可以。看袁大頭進來了，手一招：來，喝酒。三個圍在爐子旁，這就用上了酒。酒間，家土舊話重提，要木頭就在收購公司干，說就算幫他的忙，還說以前曾招了兩個伙計，時間不長都辭了。家土說：收破爛不比其他的，斤兩價錢都要用心，所以伙計一定要知心的，不然孬好給你搗個蛋，那錢就像扎了個大口子的糧袋，呼呼往外冒。袁大頭在一邊一個勁點頭，說是的是的，就比如說收廢鐵吧，一樣的貨色，你掙他五毛也是掙，掙他一塊也是掙，家土聽了，就在一邊咳嗽，大頭聽到咳嗽聲就禁了聲。

話間，家土的老婆電筒回來了，看屋里來了木頭，很高興，倒了半杯酒，與木頭碰了，說木頭兄弟，你真是個猛男呀，我還記得去年你和梨子的男人、那個叫什么賭神的玩藝打架呢，揍得他鼻子都出血了。木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嫂子咱不提那事。家土笑了，罵電筒哪壺不開提哪壺，完了也與木頭重重地碰了一杯，紅著眼說：說定了，就在這干，啊!話都到這份上了，木頭就點頭。來時他還打算再在外面多干幾天試試呢，既然這里有吃有住的，還跑嗎呢。

飯后木頭跟著袁大頭來到“宿舍”——西邊的兩間大屋，里面擺著四張鐵床。木頭打開行李卷，鋪在靠窗邊的床上，裹好被子，與大頭聊天，了解到大頭竟也是老鄉，家是金馬的，就在安樂安旁邊。聊著聊著大頭就睡著了。半夜里，木頭被一泡尿憋醒，他迷迷糊糊坐起來，突然看到窗外一片火紅。失火了!失火了!袁大頭被吵醒，一咕嚕爬起來：哪兒失火了?木頭拍著窗戶讓他看。袁大頭看了就罵：你他娘的神經病，那是焦化廠的焦爐，螢火蟲就在這個廠。說完就躺下了，一會兒又打起了呼嚕。

撒完尿，木頭卻再也睡不著了，他想到了梨子，想到了陽陽的話……

轉眼間，在家土這兒打工一個月了。這天，木頭正往爛紙箱子上淋水，電簡筒他，說木頭你歇會兒，發工資了。木頭說等一會，馬上就完。他用一塑料勺子，將半盆水——均勻地潑撒在廢舊紙箱子上。這樣能壓秤，每次拉貨的大車來之前，都少不了這道工序。

木頭從紙箱垛上跳下來，接過電筒遞過來的錢，就要往腰包里裝。被電筒攔下了，說木頭你數數。木頭不好意思地數了，十二張老頭票。電筒問：少嗎?不少不少。木頭紅了臉。是不少了，管吃管住，一天四十。吃雖說不是頓頓酒肉，但比在家里并不次，何況隔三差五還要改善生活的，上周家土還領著他到毛六那兒喝了回羊湯呢。

你家土哥說。下個月還給你漲呢。電筒瞇著眼，瞧著木頭說。

這點，家土在昨天吃飯的時候也說了。昨天晚飯的當兒，家土告訴木頭說，把袁大頭攆走了。下個月，就將袁大頭的那份兒，都給木頭。

當時木頭還不知道這事，吃飯時看沒有大頭，就問家土。家土說讓他滾蛋了，這小子是個白眼狼，吃里爬外。木頭知道家土還是指的螢火蟲那事。螢火蟲有個叫螞蟥的朋友，前幾天來賣廢鐵，袁大頭看家土不在家，竟推薦他到另一家廢品收購公司，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私下里吃一點回扣。后來，螢火蟲來找家土喝酒，家土才知道這事。原來，螞蟥到這兒賣東西，螢火蟲也是要有點好處的。這事兒把家土氣得不輕，把袁大頭痛罵了一頓，結了賬，讓他立馬走人。大頭走了，兩個人的活就要一個人干，累是肯定要累的，但一想到工資將多出不少，木頭心里還是興奮。

晚上吃飯時，家土喝得有點高，先睡了。木頭也想早睡，他正要關大門，一輛三輪車晃著燈，開過來了，是螞蟥。螞蟥開門見山地說，有點貨，給個價吧伙計。

木頭看了，心理有點打怵，因為車箱里裝的是幾個消火栓，還有一大捆電纜。經過這一個月的實踐，木頭已經摸出一點門道，知道有些東西收了是要擔風險的。以前都是大頭負責這事，現在他走了，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他問螞蟥：你上次不是送到北邊那家了嗎?

螞蟥說那小子不實在，壓價太厲害，不和他玩了。

木頭說這事我不敢做主，我喊老板去，讓他來看看。

螞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說不用喊了，下午我已給你老板打電話了，他說這事就由你負責，你收下就行了。

木頭盯著螞蟥：真的?

螞蟥說騙你是王八。還說：你小子膽子這么小，比袁大頭差遠了。

木頭知道袁大頭膽子大。半個月前，城西派出所公安人員來到收購公司，在院內例行檢查，把木頭嚇得不輕，因為他知道舊紙箱子堆里藏著井蓋、鐵路鋼軌什么的，據說那玩藝不能收。但大頭敢收。他明白這些東西一般來路不明，所以把價格一壓再壓，經過處理后再賣高價，當中的賺頭不小。面對公安的檢查，大頭表現得十分老練。幾句話就把他們哄走了。其實家土把大頭攆走，真是一個很大的失誤。木頭這樣想著，動作就有些遲疑。那邊三輪車司機急了，催著卸貨。螞蟥也急了，說木頭你怎么給老板做事呢?先找地方卸了。價錢明兒再說吧。不由分說，將三輪車開到院內一角落，卸了就走。木頭拉著螞蟥不讓走，說你把東西擱這兒出了事怎么辦?螞蟥一下子甩開他，說出事?那要你是干熊的。你想辦法吧。給你老板說，明天我來拿錢。坐上三輪車跑了。

木頭有心把家土叫起來，但一想他喝了三杯酒，恐怕不好叫。電筒蹲屋里也不出來。再說大半夜的，自己一個大老爺們，把老板娘叫出來，也不是個事。沒辦法，木頭就學著以前大頭的樣子，用泡沫板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堆在電纜上，然后從一邊看看，偽裝的還行，這才進屋睡覺。可怎么也睡不好，做賊心虛。好不容易迷糊著了，突然就被手機叫醒了。睜開眼一看，天已蒙蒙亮了。

電話是陽陽打來的，說梨子的孩子病了。急性腦膜炎，現在正坐車往縣醫院趕呢。木頭說怎么回事，怎么會得這病?陽陽說你問我，我是醫生啊?就知道昨天孩子發燒，在鎮醫院打針，一夜不見好轉，醫生說看癥狀好像是腦膜炎，趕快到縣醫院吧。木頭說那我怎么辦啊?陽陽在電話里提高了嗓門，說木頭木頭怪不得你叫木頭，你是憨子啊，還問我怎么辦?說完掛了電話。

木頭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顧不得洗刷，跑到家土門口，使勁拍了幾下門，大聲喊：家土哥，梨子的孩子病了，我去人民醫院了。完了也不等回音，推上家土的自行車就跑。來到人民醫院大門口，才想起幾個事：一是忘記了關公司大門：二是螞蟥放在院里的東西，還沒處理好呢。還有，陽陽在電話里只說梨子抱著孩子來了，沒說幾點來，如果打電話那會兒才上的車，那還要多半上午才能到呢。木頭又狠狠地砸了自己的頭，光想著梨子的事了。

存好了自行車，木頭就站在醫院門口等。天很冷，凍得人打哆嗦，他跑到路邊小攤上，要了碗熱粥，剛喝了一半，從對面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梨子的男人——不，他們離婚了，他就不再是梨子的男人，只能說是以前的男人，賭神。

賭神也看到了木頭，沖木頭說老同學，你怎么也在縣城。

木頭說我一直在這兒打工，你呢，不在家打麻將，到這兒干什么?

賭神笑了，說木頭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我早金盆洗手了，正在做一樣大生意呢。城東的“大唐之風”知道是誰開發工資嗎?我。

木頭也笑了。說那你是大老板嘍，怎么到小攤上喝粥呢，

賭神說你以為我想來呀?這不，梨子夜里給我打電話，說孩子病了，要來醫院看，我一早就趕來了。

離婚了她還給你打電話?木頭有點詫異。

賭神說屁話，離婚了我也是孩子的爹。說完盯著木頭：你一大早來醫院，莫非……

木頭說你猜對了，梨子也給我打電話了，讓我來帶著孩子看病。

你算老幾?!賭神惱了，指著木頭的鼻子說：怎么的，你以為現在我和梨子離婚了，就有機可乘了?做夢吧你，我很快就要和梨子復婚。

你自己想的吧。木頭笑笑，低下頭喝粥。

這一笑，刺激了賭神：我知道當年你小子也是梨子的粉絲，我還拜讀過你給梨子寫的求愛信呢，哈，那個肉麻勁。

你還想挨揍是吧?木頭看著他。

賭神被惹火了，咬牙切齒地說：你不提這事最好，提了我就想活剝了你的皮。

那還是春節前，賭神喝了酒，跑到梨子的娘家，要梨子抱著孩子回去過年。梨子說咱們離婚了。還有什么關系?不去。賭神就賴著不走，陽陽就幫大姑姐說話：回去也行，但你先把賭掉的拖拉機開回來、電視機搬回來再說。賭神說這些都會有的，現在先回家。賭神正鬧的時候，被從村外回來的木頭撞見，就過來勸架，勸著勸著兩個就動起了手，木頭當真打了，直到把賭神打醒了酒，醒了酒的賭神不再糾纏梨子，而是抓住木頭不依不饒。后來，還是木頭的爹出面賠了不是，掏了兩百元錢給他治傷，賭神才罷了休。

木頭說怎么的，揭了你的瘡疤，感覺到疼了?

總有一天，我會收拾你王八羔子。賭神粥也不喝了，氣急敗壞地罵。

吃早點的人不少，聽這邊吵起來了，都往這邊瞅。木頭的粥也不喝了，起身就走。賣粥的就吆喝，哎哎，那個什么粉絲，還沒給粥錢呢。賭神沖賣粥的說你叫什么叫，粉絲是你說的，他的粥錢我給了。

賭神交了錢，斷上木頭，說你別等了，我的孩子、我的媳婦，你操哪門子心。

孩子是你的，我承認。木頭說：但你說梨子是你媳婦，還為時過早，你想和她復婚，但她不一定這樣想。

賭神冷冷一笑：怎么的，當年的手下敗將，現在還想和我競爭一下?說實話，你別的都比我強，就一個字，太窮，給你說，女人都是現實的，沒有錢，你把心掏給她吃都嫌腥。

你還是個人嗎，把梨子說成這樣。說著，木頭推了賭神一把：你不是個東西，虧梨子當年跟了你。

賭神惱了，一把抓住了木頭的衣領，說你小子找揍是嗎?

就這當兒，木頭的手機響了。木頭騰出一只手來接電話。是電筒打來的，說木頭你快跑，公安的抓你去了。木頭問為什么?電筒說院子里的那些東西是你收的吧?通風機械廠和焦化廠都報案了，說消防栓被人砸了，電纜也被盜了，就查到這兒來了。木頭說那是螞蟥他們干的，與我沒關系。電筒說你不該收呀。木頭說我知道不該收，可螞蟥說他給家土哥說好了。電筒一下子火了，在電話那頭就罵起來：你混蛋，你家土哥根本沒答應，你要是個男人，自己辦的事就自己認了。木頭還想說什么，那頭卻關了機。

狗日的貨!木頭罵了句粗話。

你還敢罵我?!賭神急了，一拳打在木頭臉上，邊打邊罵：小子你想好事想到梨子身上，你這就是欺負我。

木頭也急了，用手機砸賭神的頭：你娶了梨子不愛惜，你就是欺負我。

你他娘的說清楚，到底是誰欺負誰，梨子是我媳婦，與你什么關系……

這邊兩個正狗似的撕咬成一團，那邊就有人喊：還打呢，公安來了。兩個住了手，往那邊一瞅，路邊果真停著一輛閃著燈的警車。兩個穿制服的打開車門，下來就直奔他倆。兩個這才各自松了手，賭神指著木頭說：公安同志，這小子不安好心，要拐俺媳婦。破壞我們的和諧家庭。

一瘦子公安點點頭，盯著木頭說：你在家土的收購公司干是嗎?

木頭點頭說是。

瘦子說那就跟我們走吧，找的就是你。說著就薅著木頭的衣服往警車上拉，邊說：你小于五毒俱全呵，買臟銷贓，還當第三者插足。破壞人家家庭。

木頭正想辯解，卻在警車后的人群中一眼看見了梨子。梨子右手抱著孩子，左手拎著個包袱，看樣子剛下車。木頭想給她說些什么，可剛張了張嘴，就被瘦子使勁按著頭，硬給塞進了警車。

警車里還有一個人。木頭扭臉一看，是袁大頭。

(插圖：黃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