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任教的小山村,當地的老百姓都種油菜。成片成片油菜的花開了,在冬日懶洋洋的陽光照耀下異常耀眼,微風拂過,黃色綢緞便笑彎了腰,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沿著油菜地邊,我氣喘吁吁地在山路上前行,坡的盡頭便是我們的學校了。
這個村就一所小學,全校共有男生17人,女生12人,共有三個年級。我既是老師,也是校長,形單影只的土墻青瓦房,我住樓上,下面便是教室。睡在冰涼的、用土塊壘成的床上,聽那窗外沙沙的風吹響柏樹的聲音,我想,立在寒風中瑟瑟顫抖的柏樹,此刻,心情一定也和我一樣寂寞而冰涼。
當我一次一次地打著“退堂鼓”時,父輩“不能誤人子弟”的祖訓給了我最后留下來的理由。課堂上,我總是剛放下一年級語文課本,又立即拾起二年級的數學課本;剛上完美術,又上思想品德課;一堂課下來,講得嗓子直冒煙。
冬季是小山村最難熬的日子了,細碎的朔風穿過千瘡百孔的門窗,像小刀一樣割著人的每一寸肌膚。學生穿得很單薄,有的同學一個冬季下來就是一件單衣,不過他們比我能夠享受的是腳邊的小火盆。所謂的小火盆就是這些同學找個家里不能用的鐵盆,在兩邊穿上孔,再系上一個鐵絲,在里面盛些木炭。在冬季的早晨,朦朧的晨光中,一個個同學提著一個個火盆到學校,一個個火盆在空中劃著弧線,火星四處飛舞,擦亮一隅天空,那是在城市里看不到另一種的美麗景象。
隨著冬日的加深和超強負荷的工作,我已明顯感到嗓子開始抗議了:嘴唇先是干燥,后來便出現裂口。在一個有輕霧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樣正上著三年級語文,半節課下來,我感覺自己喉嚨痛得不行,實在支持不住了,我便讓同學自習一會,一回回用舌頭尖舔著雙唇,將口水咽到喉中。我輕輕用手帕一拭,幾滴紅便在白手帕上跳躍,那是裂唇透出的血,像開得正艷的幾朵梅花。
這時,我發現那天教室里有了往常少有的安靜,20多雙眼睛在我臉上撫摸,我分明聽到了他們那一顆顆熾熱的心在跳動。
第二天上課,班長喊起立了,“老師好”,“同學們好”。我發現同學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我的臉,我條件反射地在臉上摸摸,沒有什么啊!我開始上課,一節課后,我習慣地拎起水杯,“老師請用藍色水杯喝水”,同學們齊聲喊道。我一愣,才發現講臺上多了一個水杯,說是水杯,其實是一個罐頭瓶,只不過在瓶子的邊上,多了一層薄紙,畫有藍藍的天,藍藍的樹,藍藍的花朵,只有那個太陽是紅的。很明顯,這些都是同學們用彩筆畫上的。“老師請喝水”,同學們又喊道,我端起藍色的瓶子,看到水的表面上,有一層油狀物,端近鼻子,還有一股濃濃的清香,就像路邊青草的味道。“老師請喝水”,這次聲音比前兩次更大更亮,我動情地喝了一大口,甜甜的,香香的,暖暖的,吃到口里,甜在心里,啊,這是蜂蜜水!
那個冬天。我經常喝到蜂蜜水,下了課和同學一起烤小火盆,我似乎再也沒有了寒意,我覺得小山村是暖暖的、學生是暖暖的、我的心更是暖暖的。后來,我聽同學說,那蜂蜜水是一位男生從家里帶來的,他向養蜂的父親要了蜂蜜,到學校兌上開水專門沖給我喝的。
喝了3年的蜂蜜水后。我的嗓子一直清爽著,講話時少了那種干澀,心中卻多了一種滋潤。在一個冬日,我和那位同學一同去拜訪他的父親。那個背有點駝的中年漢子告訴我,兒子帶到學校給我喝的是菜花蜜,要到冬天才有的,是蜜蜂采菜花釀成的,不僅能驅寒暖身,還有潤喉保健功效。他領我參觀了他養的蜜蜂,那滿天飛舞的小生靈,如這群天真活潑的學生,樸實善良的品格讓人終生不忘。
幾年后,為了解決兩地分居的問題,我調離了那個小山村,離開了我感動一生的三尺講臺,但我每年都會收到一大罐頭瓶蜜蜂,我知道,那是遠方的鄉親對我的牽掛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