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下了班,就先進了理發店。做頭,她說,一次性的。一次性的優點就是燙發做不出來的,靈動而流暢,隨性自如。于是,洗了,修剪,理發師傅說,你的發質真好,給你做個梨花頭吧。她知道那要燙,焗顏色,要吹出造型,從日本傳過來的,今年最炫的。她懶得費口舌,就沒答言,只把眼皮垂下來,鏡子里卻是拒絕的表情。師傅最不怕的是活多,是不會輕易放掉一個顧客的,做個營養吧,頭發的傷害就減少50%,店里正搞活動呢,給你優惠。她就瞇起了眼睛。這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更堅決。師傅就懂了,師傅說,你今兒有事,沒時間對吧,那我抓緊給你做。她就忽嗒了兩下眼睛。用卷發棒在腦后右側,翻卷出了兩朵大花,噴了睹喱水,嘴角不由得就上翹了。不錯,這才是她自己。她踏出門兒時,聽到店員小妹的議論,我瞅她是空姐兒。真高,真直溜。
是空姐的坯子,學的就是空乘專業,英語六級,還會日語,在學??剂艘欢训淖C,都準備好了,可金融危機來了。顏畢業那年,航空公司正在大裁員,于是,她在天空中翱翔的夢就破滅了,卻成了一名陸地航班的乘姐。
湊合干吧,還凈是找不著事兒的呢。媽的理論就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別人還都眼熱你們呢。
這話她信。跑第一趟車,在北京南站,站臺上,有兩名男乘客,就因為看她們而誤了車,只得改簽。她們那天穿的是紅衣裙,戴的紅貝雷帽。還不是這身裝束鬧的??杉t就不這么認為,開會時,紅繃著小臉,賴顏沒主動上前詢問。顏就討厭她用放大鏡看芝麻粒兒,給個棒槌就認真。那兩人又不是光看她一人兒,還看你了呢,你作為車長,有責任有權利去詢問。有事兒了,就往別人身上推,再說,宋書記提這事兒,是夸咱們呢,連好話賴話都聽不出來。不是自己的責任偏偏攬到自己頭上來,跟她一個車組真是倒霉透了。
顏是想駁兒她來著,可長出了一口氣,就咽下了這一堆話。這是在車隊的總結會上,當著好多人,讓她下不來臺,不透著自己水平低嗎?不跟她一般見識。她就沒出聲兒,臉上還是淺淺的笑,只是忽嗒了一下眼,意思是我聽著呢,你接著說,這就是她的態度,依然端坐如初。紅最受不了顏這個樣兒,那就是看不起她,她說的話人家耳朵里根本沒裝,還不像徐靜呢,徐靜說,書記您不能扣我們獎金。宋書記笑了一下,就轉了話題,這事兒就截過去了。
紅很不容易,她在客運段上了七年班,跑了七年車,每年的先進、三八紅旗手、優秀黨員什么的榮譽,都有她的份兒。這次又經過四次選拔,在報名的一千二百人中,選出二十一名動車乘務員,又提拔為車長,紅可是下了功夫的。她的底子薄,運校??飘厴I,雖然又在進修,可外語水平當然不如顏了。顏是什么,公認的大才女。這讓紅總是有壓力。
平白無故的,又被紅上了眼藥兒,顏很不痛快。做了頭發,心情才好多了。上這個班就是不自由,統一的發髻,統一的彩妝,顯老不說,膩??墒敲魈焐习嗲斑€得洗了,媽說,這么會兒工夫給誰瞅呢?她說自己。
家人都睡下了,顏又開始工作。她坐在電腦前,就坐進去了。天上有星星嗎?是刮風還是下雨?都跟她沒關系,白天,紅對她的態度,就像頁面,已被她更新了。顏進入了另一個狀態,是文學的場,剛才一個編輯說了,文學的在場,她喜歡這句話。她的博客上有網友留言,問小乖是男是女,若是男的,她家寶寶要以身相許。她回道女的。她的博客里,沒自己的照片,相冊里都是小乖的玉照,還別說,點擊率很高呢。人家小乖不管這些,此刻正躺在沙發上呼呼地打著呼嚕,嘰里咕嚕地說一堆狗語夢話。
小乖,是她從學校帶回來的,是哪個男生不養了,她給收留的。地震時,要不是小乖汪她,竄到床上撓她,她還正在夢里吃比薩呢。這個小可愛就被她托運回了家,隨她一道飛回來的。小狗是吉娃娃串兒,全身是白的,只有一只耳朵是黃的,剛來時,是四斤,現在是八斤了。太胖了,她說,得減肥了,餓著它。她媽不干,寵物,寵物就是寵著的,受那罪。有人想買,她爸說給根金條也不賣。這狗在家的地位,不亞于她了。聽徐靜說,紅家養了一只小白兔,也叫小乖。真讓顏郁悶。這名字俗透了,不是她起的,是自來帶的,她給改過,可不行,小狗不答應,沒轍,只好認了。
紅下了班,就直奔段教育基地,有車長的培訓課。還沒下課,宋書記就給她發短信,通知她明天部領導來檢查?;氐剿奚?,就把車次表默背了一遍,又把全國路網圖看了一遍。這會兒她真羨慕床上的徐靜,胖嘟嘟的圓臉上還寫著笑意,做好夢呢。徐靜知道她回來,就是懶得睜開眼。她見徐靜翻過身,將臉朝向她了,就說,睡得真踏實啊,明天部里下來人考試。果然徐靜就睜開了眼,說了上咱的車?紅拉長了音兒,讓——做好準備——,反正——答不上來,升格——處理。徐靜哦了一聲,就又合上了眼。紅就有些急,說新規章你背了嗎?明天我早起背,你叫我。徐靜就將身子轉向了墻里。真不愧是餐車長,吃得飽,也睡得香。紅只好上好了鬧表。
紅的父母都是鐵路職工,她就是在沿線的一個四等小站長大的。父親是車站運轉的值班員,一把紅旗,一把綠旗,很神氣的。母親是客運領班,接車站崗,很精神的。他們都是倒班制,趕上他倆同時上班,紅就被鎖在屋子里。要知道,出了家門,就是火車道,危險就在身邊,守紀律,這是她從小養成的好習慣。
在更衣室,紅見到顏的第一眼,驚訝得差點兒把眼珠子掉地上去。倒是徐靜噢的一聲,就跟屁蟲兒似的離不開人家了,哎呀,你的頭發太漂亮了。今兒你不上車了?歙,誰替你呀?顏說,上啊,不上,我來這兒干嘛?徐靜眼巴巴地望著人家腦瓜子說,那這樣,怎么上崗?有人管嗎?顏夸張地四下看看,成心忽略了紅所在的方向。紅裝沒聽見,整備完,就喊徐靜,快點過來,我有事兒說。
顏再從更衣室出來,那一頭栗紅色的梨花卷發不見了,依然是漆黑的,紋絲不亂的中式發髻。原來那是假發,太逼真了,誰還有什么話說呢?徐靜這才放了心,沒忘問多少錢?兩千二,便宜吧。徐靜和顏還想深一步討論下去,就被紅打斷了。
紅干咳了兩下,這才把部領導要來的事兒正式傳達了,別讓人逮住啊,到時吃不了兜著走,把手機都交上來。徐靜不好意思地掏出手機,說我關上。紅說,討厭,我就知道你帶著呢,扣獎金啊。徐靜就傻笑,扣吧,扣吧。顏沒動,但還是說了句,我的鎖在更衣柜了。紅就沒說什么。顏在這方面,特別謹慎小心,凡是規定的,她比別人都要做得好,紅說是扣徐靜的獎金,那是給她聽呢,徐靜跟紅是同學,每個月的獎金都比顏的高,所以,顏決不能有把柄落在紅的手里。
顏今天的隨身小包的確裝得鼓鼓的,可那不是別的,是衛生巾,是加厚加長的夜用型。她這一個班上下來,就是五個往返,十多個小時,要一站站到底,要微笑服務,累點不怕,關鍵是這特殊期,太不方便了。
顏偷著問徐靜,是什么時候知道的要來檢查?徐靜就說。是昨天夜里。顏問,你裝著規章本嗎?徐靜說帶了,又說她也沒背會呢。顏就沒張口跟她借,知道借了,也沒工夫看,看了,也不一定就考,來了,也不一定就正好趕上她們的車,但心里畢竟是堵著氣的,想想,自己從來就沒得罪過紅啊,倆人也沒吵過架。沒有過過結,給她多少獎金都沒意見。更重要的是,顏不想當車長,對紅構不成威脅的,可關系就是疏遠的,親近不上來,沒拉著手促膝長談過,沒勾肩搭背逛過街,沒挨著吃過飯,沒用過她的東西,甚至紅到底長什么樣,顏都描繪不上來,邪門兒,顏也是弄不明白。
我今兒來事兒了,特多。顏告訴徐靜。穿兩條褲衩。顏真是服徐靜了,還這樣?
各位旅客,大家好……廣播里,是紅甜美的聲音。徐靜體諒地讓顏坐下歇歇。顏說,不能坐,坐下去,再站起來就嘩啦泉涌一樣,你說長久下去,會不會得婦科病?徐靜遞給顏一杯熱咖啡,反正跑車的,愛流產。
顏轉身回到了車廂里,她瞥見紅和宋書記了。宋書記,戴個眼鏡,白胖胖的,和善的中年人,就是煙抽得兇,多老遠就能聞見他身上的煙味兒,他一般不到動車上來,因為是無煙列車,嚴禁抽煙的,萬不得已他是不登車的。聽說曾經給紅寫個和諧客運的演講報告,共改了二十遍稿子,領導們才通過,原因不是人家文采不行。是挖掘不出紅的閃光點來,紅自己說不出身上的好兒來。誰都撿過錢包,誰都幫助過旅客,這都不新鮮了,可把別人的事跡嫁接在她身上,她還不干,多虧宋書記脾氣好,一點一點地啟發,用顏的話說,英雄都是塑造出來的。按照車隊的規定,乘務員們要用英語對話交流。顏就用英語問了好,又匯報了一下情況,就閃在一邊,靜靜地等著指示。
宋書記說有媒體記者上車,到時候紅用中文介紹,顏用英文翻譯。要有提問,紅來回答,顏只管翻譯就行了。顏說書記您放心吧,我們車長的業務呱呱叫,問不倒。紅就給夸笑了。
其實,每次遇到采訪都是這樣。倆人面對媒體,都是鎮靜自如,大方得體,配合得天衣無縫:這是一條自主創新的高速鐵路……這是一條多方共建的高速鐵路……這是一條節能環保的高速鐵路……
這次有個女記者問,你們倆是雙胞胎姐妹吧?顏微笑著點頭,是的。紅趕忙解釋,不是的,我們是同事,是好朋友。就有記者稱贊她倆是一對姐妹花。
媒體們滿意地下了車,紅就批評顏,不能開玩笑,這可不是鬧著玩兒呢。真寫上,那不是欺騙人家嘛。顏這次就噢了一聲。因為剛才挺過癮的,她還沉浸在幸福中呢,剛有一日本記者提問:車體寬度?顏翻譯給紅,紅卻卡了殼。還是顏回答的,3.3米。而國外的通常是2.9米,而這短短的0.4米,帶來的系統動力學、軸承關系等的一系列變化,是一場技術革命。牛吧?不服不行。顏那一刻特別得意,可以說,是自豪感,真的,由衷的。
紅說,求你一件事兒,麻煩你給我寫個先進材料。顏問,多少字,什么時候交?一千多字吧,下班給我,不晚。又說,是宋書記讓你給我寫的,說你寫的,不用改。從紅嘴里要說她好聽的,真難。倒是徐靜的話挺讓顏感動的,顏你好好寫吧,將來提個干,到段辦公室坐著去,就不受這個罪了。顏說,行。
這是紅私人的活兒,顏不會應付的,一碼是一碼,跟工作無關。顏經常和徐靜說,要是紅不當車長啊,沒準兒她們會成好朋友呢。
至于不讓帶手機的事兒,徐靜很不樂意,跟顏抱怨,別的組車長,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咱,還真認真,傻不傻呀。徐靜一般不議論人,她多數是在聽,也是真給擠得急了,她正熱戀著呢,能離得開手機嗎?
顏喜歡出乘的感覺,這段時間里,她不想被人打攪,所以不讓帶手機,正好。她可以去聆聽、去觀察。這正是她創作的源泉?;疖嚿习?,可是一個大千世界,動車上,各階層白領,高管,外籍人士,往來的年輕人居多。這里承載著美好。每一天跟每一天都是不同的,每一趟車跟每一趟車都是迥異的。有好多的未知和可能。殘疾人,她幫助過;小偷,她協助警察抓住過;還收到過乘客送的鮮花;有個德國畫家,給她畫過像;還有個可愛的童童小朋友。
火車迷,聽說過嗎?那個網名叫動車組的,今天又來了,他是沖著紅來的。這小子,是資深車迷,號稱中國火車第一男,身兼多職,出了本車迷電子雜志,攝影,模型,都是行家。用他的話說,一遍人生如一趟列車,做人當如火車馳騁,令行禁止,風雨無阻,腳踏實地,行勝于言,風塵仆仆,步履匆匆,行囊壓壓,速度加加,向著夢想前進,這是火車精神,也是車迷的人生態度。他喜歡紅,愛聽紅的播音聲,他說這是他聽到的最動聽、最美妙的聲音了。因為他要制作動車模型,就跑得更勤了。估計紅的聲音也會被他用上,不是仿真,是真聲兒。
顏很服他,一個人癡迷火車到這種程度,看來追求的是種精神了。他很專業,不光是收藏票呀什么的,他把全國統一專業術語的《售票退票操作手冊》給總結成一本白話手冊,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成了客運部的新員工培訓教材。顏要不是干這行,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愛鐵路,研究鐵路,宣傳鐵路,關于鐵路的事情他們比鐵路人都知道的多。在顏看來,追火車,就是他們的追求。
那小子給紅看他拍的火車照片,紅破例坐下來,倆人頭挨著頭,顏看見了,沒敢過去。
當顏把寫好的材料交給紅時,紅也送給顏一件禮物,一個十字繡的化妝包。顏一眼就喜歡上了,但她臉上卻是淡淡的表情,意思是不稀罕,不領情。她特別偏愛手工,可她就是沒耐心,她早跟徐靜說了,求她給繡個包,徐靜一直就答應了,說等繡完百年好合的,這話都說了一年了。顏是回家后,才拿出來欣賞的,很淡雅的一簇蘭花,看來紅真是懂顏的。顏舍不得用,也不想讓紅看出來她是喜歡的,就藏了起來,想著有重要場合時,再用。
徐靜和紅在逛街。徐靜看上了一件粉色的毛衣,紅說,你已經有兩件粉色的了,就拽著她走,徐靜還依依不舍的,說要是跟顏來,她肯定說,喜歡就買。紅就撇嘴,嘁。徐靜說,顏,可火了,她的手機小說下載可高了,可好看了。紅說,多好看,我也不愛看,沒那閑工夫。徐靜就嘻嘻笑,我支持你,也支持她,這是好事嘛,是本事。紅就松開了挽著徐靜的手。
紅也愛閱讀,但顏的小說她不看,她從心里拒絕,那是顏的世界,是顏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她不愿意接受。顏再有本事,上班也歸她管。顏不服也好,瞧不起她也好,但事實就是這樣。紅為了爭這口氣,就要做得更好,顏給她寫的材料中,稱她是難不倒,總結出工作八點法,沒錯,她不能輸給顏。競選車長時,她成了,而顏淘汰了,有人認為是紅托關系,請客送禮了,紅委屈啊。事后,宋書記找她談話,說正因為她像個假小子,不服輸,才脫穎而出。她不愛聽,什么假小子呀,根本不了解她。就一個人發現了她的另一面,是童童,童童說她是小鳥依人。
童童是他媽媽把他送上站臺,交給紅的。這是個特殊旅客,上小學四年級,可已經休學半年了,一提上學就頭疼,得了焦慮癥。爸媽離婚了,每周都要到北京,他爸爸給他請了心理醫生。紅就當起了郵差,負責郵遞童童。
這孩子坐了一個月的車,誰都不理。他永遠在畫一張畫,國王十字火車站,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站臺上有個賣糖果的老太太。顏說,老太太身邊還得有只狗。童童就把紙筆推過來,顏就畫了,畫了一只小乖,睜著兩只黑眼珠,正滴溜溜地看這個世界呢。童童張口說了一句上車以來的第一句話,我認得它。
于是。小乖的故事就成了顏和童童之間的話題,小乖叼拖鞋呀,喜歡看動畫片呀,愛逛菜市場了,會撒嬌,會耍賴,還會哭。
紅破例帶車迷那小子進貴賓席,那小子想拍司機手勢,童童就好奇,尾隨了進去,冒了句,小鳥依人。
徐靜端著盤子過來說,小孩兒眼凈,還尖。顏問徐靜,他倆有進展嗎?徐靜搖頭,紅不說。
顏在下班的路上,又拐進了美甲店。她伸出的不是手,而是腳。手指甲不讓涂,涂腳趾甲沒人管吧,脫了襪子,脫了鞋自己就看見了。涂成藍寶石色,點上鉆,耀眼的星就在閃爍了。這雙腳,就組成了星座,雙子座,是顏的星宿。她有時候很信命,比如紅,跟她是同一個血型,都是AB,還有她倆的名字,李顏和李紅,這好像老天爺成心安排的,還有那個車迷小子,經常登錄她的博客,可是沒想到,他看上的竟是紅。他要看上徐靜的話,她就不會這么酸了。這件事上,她真嫉妒紅了,紅,總有人欣賞。這就是地位的關系吧,車長永遠是個焦點,本身就是一個光環,而乘務員就是光下的陰影。要想引人注目,就得蛻變成蝶。
顏還是決定將小乖送給童童,她查了,養狗能治抑郁癥,焦慮是抑郁的一種。忍痛割愛的滋味兒真是不好受,顏跟徐靜面前直抹眼淚。
徐靜不會說什么,就知道眼巴巴看著,一點轍也沒有。
這件事上,紅沒表態過,休大班的時候,回了趟老家,把她家的小白兔乖乖直接送到童童家里。去換顏的小狗了。而童童正發愁呢,那狗。絕食了,不吃也不喝,就趴在窩里不動,還不叫別人碰,童童想親近它都不行。紅說,你養著這小兔吧,它聽你話,不信你叫它,小乖——過來。果然那小兔,吧嗒吧嗒就過來了,哎喲,可好玩了。童童抱著它,就不撒手了。
小狗又被童童還回來了。顏說,那你想它了,就來看它。童童說,我該忙了,明天我上學,還要畫畫呢。當時童童媽突然聽他這么一說,一激動,竟哭了。半年了,誰都不敢跟孩子提上學的事,一提,孩子就暴躁,發脾氣,砸東西,大哭不止,她心里一點指望都沒有了。這孩子惟一不反感的就是坐動車。按心理醫生說的,他坐火車是好事,開了眼界,長了知識,心胸就開闊了。外人給的關懷和溫暖非常重要,孩子有了自信心,就戰勝了自己。真的,這孩子就好了。童童還說,他每周還要去看爸爸,他爸也想他呀。
真好,紅和顏真替他們高興,幸福又回來了。顏的心里也很感激紅,本想對她說聲謝謝,可就是說不出口。破天荒地喊了句,歙,車長。紅已下了樓,當然聽見了,心里美滋滋的。
還有一件好事呢,徐靜要在動車上舉行婚禮,這是顏的創意。當徐靜告訴紅時,紅正躺在床上背題,噌——坐起來,餿主意,不可能。徐靜正吃核桃,嘎的卡住了。紅說。那得上報,得批。那動車是她家的,想干嘛就干嘛。
徐靜噎得眼圈都紅了,哪該怎辦?
你先得報車隊,請示宋書記,看需要嘛手續。
徐靜說,算了,扯臊。
紅一看她要打退堂鼓,就不忍心了,說我明天去段里比武,幫你問問女工委員吧。
徐靜忙擺手,我不想搭人情,找麻煩。
紅說,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哪你到底想怎辦?
徐靜咕嘟著小嘴,我還是想在動車上辦。
紅長出了一口氣,躺在床上看書,不再理她了。
當徐靜把紅的話原原本本地倒給顏時,顏就沒再說什么,隨手拿起電話撥通了段長辦公室,顏就把這個文化創意的深遠意義做了一番陳述,宣傳動車,宣傳咱段,體現了領導關心職工,她盛邀段長和書記參加婚禮來證婚,那多轟動。到時,凡是動車上的車載電視都能收看到。她把電話遞給徐靜,讓當事人跟領導溝通溝通。徐靜自始至終只會說兩個字,謝謝,謝謝。這事兒,就這么快地搞定了。
等三天后,紅捧著獎載譽而歸,一臉興奮地告訴徐靜,女工委員答應給打聽呢。徐靜則手舞足蹈地,把顏怎么怎么找的。這事兒一說,紅的笑容就凝固了。
金秋十月,徐靜的婚禮,真的是在行進的動車車廂里舉行的,沒把車迷那小子眼珠子羨慕掉了。那小子被交大研究院破格錄取了,正式研究火車了,成了鐵路人,熱情沒減,而且用他的話說,多了份責任感,這就是門里門外人的區別吧,這正是紅所期待和盼望的東西。他們的故事剛剛開始。
那天,紅是婚禮主持人,休班的姐妹們都到了,一水兒的紅衣裙,把穿白色婚紗的徐靜襯托得如天使般美麗。惟一的遺憾是,伴娘,顏沒到。她的新書開現場發布會呢。小男孩童童和爸媽一齊參加了婚禮,童童讓新娘子轉告顏,等我長大了,娶她。
紅拉起童童的手,把這條溫暖的信息發給了顏。紅對姐妹們說,婚禮結束,我們都下車,去排隊買顏的書去。
據說,那天,顏的新書發布會現場特別火爆,有很多讀者爭著跟陸地乘姐們合影留念。臺上的顏的裝束跟姐妹們一模一樣,臺上臺下是道亮麗的風景啊。
當顏抬起酸麻的胳膊,將目光投向一片紅色時,她撞上了紅的目光,是羨慕,贊許和鼓勵,是一道溫暖,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沒讓眼淚流淌下來。而紅看到了,顏放在桌子上的化妝包,一簇蘭花,正綻放著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