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霧在斜陽峰下飄蕩著,整座將軍廟已被雨絲浸濕,冷寂寂地顯出了靜謐。其實這是人的錯覺,遠處正響著天鳴地籟,是那里的喧響襯托了廟宇的寧靜。既然許多霧靄都在輕歌曼舞,山巒間的溪流就不能不彈奏琴弦,密林中的鳥兒就不能不展開歌喉。只是四周的蒼翠過于宏大,流水的旋律和鳥兒的鳴唱顯得深遠,讓人覺得無跡可尋。
此時的游人還很稀少,門樓前的古榕樹闊葉葳蕤,盡情地展示著它蒼穹般的碧綠。從古榕樹下走向正門,看見門楣上那塊“唐李公之廟”的題匾時,時光的顏色便在我的眼前漸漸變黃。題匾上的“唐李公”就是唐朝的李宓,他曾是唐王朝的侍御史劍南留守,是那場天寶戰爭使他長眠于南詔的土地。李將軍是受了唐王朝的派遣才來到南詔的,傳說在討伐南詔的戰爭中他沉江而死,因此他永遠地歇息在了這里。
將軍沉江而死的時候是唐朝天寶十三年,那時的大理地區并沒建蓋此廟,將軍的孤魂只能游蕩在蒼洱荒野。到了明朝時期,洱海以東和巍山營頭各有一支李姓家族,他們以李宓后裔的名義呈請大理知府,為李將軍建蓋了這座不錯的廟宇。然而歲月的風雨不斷地滌蕩著廟宇的鉛華,李將軍雖有幾個愛將陪伴,卻是一動不動地熬過了數不盡的時光。想想李將軍的那份失落,再看看四周的這份清幽,我覺得這兩種東西可以相抵。
走進將軍廟的正殿,幾個來自大唐的將軍已成了神的模樣,就像一部史書打開了發黃的頁碼。中間的那位便是李宓,他身邊的幾位分別是英武將軍、白馬將軍、忠孝將軍、威鎮五爺、感應六爺和先鋒七爺,他們從明朝嘉靖二十九年就是白族人敬奉的本主神。當了本主的將軍們就不再奔波了,他們或低頭沉思,或舉目遠望,凝重的表情從沒改變。這些將軍在回想什么?是長安街的那片恢弘,還是大明宮的至尊王氣?日月的輪回過于地長久了,將軍們記憶被無數個季節一層層地覆蓋,最輝煌的一幕已凝固在逝去的歲月里。
凝固的記憶中包括了忠誠,將軍們或許是想到京城長安尚有許多風云,所以眼神中才摻進了幾分憂慮。他們熟知的李隆基起初倒真是個好皇帝,他才二十來歲就平息了韋皇后和太平公主的兩次政變,那之后的唐王朝已經沒有了那種紛擾與動蕩。記得李隆基邀約宰相姚崇商討國事的那天,滂沱大雨自天而落,他竟差人用自己的轎子將姚崇抬到興慶宮。君臣二人促膝交談,你來我往沒有遮避,國事民事熟記于心。可是到了天寶四年,當朝天子納了兒媳楊玉環為貴妃,李隆基突然地變了。
“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這以后的唐王朝不再任賢納諫,楊氏姊妹百般得寵,單是每月的粉脂費就高達二十萬錢。有了美人的笑顏就有了太平盛世,皇上的耳朵只能聽進安祿山、李林甫等人為他編排的歌舞之聲,卻聽不進忠義大臣的半點批評。監察御史周子諒對皇上隨意賞罰下人表示了不滿,結果是這周子諒遭到當殿暴打,差點連小命也送了。忠義者一旦不敢站在皇上身邊,拍馬者自然就要湊過去,討好與獻媚,空話與假話,終于在朝廷盛行。
那時的南詔還算是平靜,可是有人欺壓了南詔又蒙蔽朝廷,兩方的矛盾日漸激化,到后來竟引發了一場駭人聽聞的天寶戰爭。唐王朝派來討伐南詔的最后一個將軍就是這廟中的李宓。李將軍真可算得是忠勇之士,他來到南詔就日日挑戰,卻老不見南詔有什么動靜。有一天他帶了幾名大將和親兵登上一座山峰,看見南詔的兵卒寥寥無幾,而待戰的唐軍卻陣勢浩大。滿心歡喜的李將軍看見斜陽峰下樹木蔥綠,一條瀑布飄帶似地直垂谷底,霧靄飛濺之處還出現了一道七色彩虹。想來李將軍是覺得此地王氣甚重,所以他說等他取下南詔之后,將要在此建一別宮。
也許要在這里修建別宮的說法只是將軍的無意,也許將軍被派遣到南詔也是歷史的無意,可一個無意加另一個無意就成了現實。李將軍與南詔王多次交兵均遭慘敗,在他沉江而死的多年之后,寬厚善良的白族人竟真在他看中的地方給他建了廟宇。李將軍以一尊泥塑的形象住進廟來,雖未聽到像金粟山泰陵那樣的晨鐘暮鼓,卻也時常享受著白族人為他奏響的絲竹管弦。
李將軍當年沒能取下南詔,卻在如今占有了蒼洱之間的秀麗風景。從將軍廟的門前放眼望去,東有洱海白帆點點,西有蒼山杜鵑映紅,左右兩邊流水溢翠,天籟之聲不絕于耳。風帶著一股暗香輕柔地飄來,像女人的溫情觸到男人的心靈,一種欣慰立時就浸透了全身。將軍們在如此美妙的風景中居住,時間一長就披上了歲月的精華,不是神也是神了。
白色的霧終于散盡,燦爛的陽光灑向了在院中玩耍的孩子,那孩子被陽光一照就綻放了花朵般的笑臉。和那孩子的笑臉相比,廟里的將軍們似乎少了些和藹,其中一位還手持雙劍奮力地抵擋。由此我便在想,用這樣的姿勢又能抵擋什么呢,那個時代畢竟是過去了啊!
【作者簡介】 鐵栗:生于黑龍江省雙鴨山市,現居云南大理。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文學創作,其作品散見于國內多家報刊,現為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大理州作協理事。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