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音是語言的三要素之一,是語言的物質外殼。語音形式不僅有區別語義、負載語義的作用,而且還能作為一種語法手段體現語法功能。本文從標記功能的角度,論述了現代漢語中語音形式(包括兒化、重疊、輕重音等)所體現的語法意義。
關鍵詞:現代漢語 語音形式 語法意義 標記功能
一、引言
語法形式和語法意義表里相依、緊密結合。它們是語法研究的核心內容之一,對語法意義的闡釋必須以形式研究為基礎。漢語的語法形式或廣義形態主要有語序、虛詞、語音節律、詞的形變、詞與詞的結合、固定格式、變換形式等等。對于這種種語法形式,學術界都已有所研究。但相比較而言,語音形式(包括輕重音、停頓、語調等)與語法意義的關系的研究是最為薄弱的。然而語音形式也是非常重要的語法手段,特別是當人們研究口語語法時,更是不可或缺的。漢語傳統的語音研究和語法研究常常是分離的,在語法研究中一般不太重視語音因素,即使有所涉及也只作籠統的描述。
最早結合語音進行語法研究,并作出開創性貢獻的是趙元任先生。它的《漢語口語語法》以活生生的北京口語材料為研究對象,將語法研究和語音因素聯系起來,指出了語音和語法之間的密切關系。但是,趙先生的研究并沒有對各種語音形式在語言結構中的功能作更多的解釋,這使得人們對語音形式語法功能的認識流于零散,缺乏有系統、有深度的把握。
隨著功能主義語法觀被漢語語法研究學者所接受及其在漢語語法研究中的運用,人們也逐漸開始對語音形式的語法功能進行研究,呂叔湘(1963)、吳宗濟(1982)、林茂燦(1990)、吳為善(1990)、沈炯(1994)、劉丹青(1994)、張伯江(1996)、馮勝利(1996)、易洪川、朱全紅(1997)、張斌(1998)、周一民(2003)等學者圍繞輕重音、連讀變調、語調、節奏、單雙音節、節律、焦點等問題展開了廣泛的討論,并取得了富有成效的研究成果。
目前,隨著語音研究的深入,為適應語音合成技術的需要,語音與語法相結合的研究越來越成為一個熱門話題。語音語法交叉研究的觀念已被自覺或不自覺地廣泛接受。
我們認同語音形式和語法意義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從而進一步研究這種關系的體現方式。本文認為漢語的語音形式(包括兒化、音節重疊、聲調、輕重音、停頓等等)可以體現不同的語法意義,具有標記功能。也就是說,某種語音形式的主要特征反映著某種語法意義,看到這種語音形式,我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它所對應的語法意義。
二、現代漢語語音形式對語法意義的標記功能
(一)兒化是名詞標記
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2002)中指出:“兒化”指的是一個音節中,韻母帶上卷舌色彩的一種特殊音變現象。由此不難得出,兒化音節指的是韻母帶上了卷舌色彩的音節。“-兒”作后綴加在名詞性成分或其它成分后面,使整個兒化詞具有名詞的特征。
1.名詞+兒,如:貓兒、刀兒、味兒、手絹兒、瓜子兒、山溝兒。
2.量詞+兒,如:塊兒、個兒、片兒、把兒。
3.形容詞+兒,如:尖兒、好兒、香兒、肥瘦兒、破爛兒。
4.動詞+兒,如:蓋兒、雜耍兒、扶手兒、紅眼兒。
5.兼動、名兩類的詞+兒
“huà(畫)”這個音節的兒化形式“huàr(畫兒)”,與原型音節比起來,語法屬性有別,前者兼有動詞和名詞的功能,屬兼類詞,后者一經兒化,就固定為名詞了。所以我們若說“我剛畫(huà)了一幅畫兒(huàr)”或“這一幅畫兒(huàr)我前后畫(huà)了七八回”時,兒化不兒化決不能馬虎。
值得一提的是兒化是,名詞標記也有例外,但這種情況很少。有的名詞、動詞兒化后借用為量詞,量詞兒化后仍為量詞。如:
手(名詞)——一手兒(量詞)
堆(動詞)——一堆兒(量詞)
一對兒(量詞)枕頭
一捆兒(量詞)青菜
有極少數用“兒”構成的詞是動詞。如:
我不玩兒。 他火兒了。
由此可見,漢語中有些表動作行為、性質狀態的語素加上“兒”后變成表名物的詞了。因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一般情況下,兒化是名詞標記。
(二)音節重疊是產生新的語法意義的標記
音節重疊在漢語中的使用比較普遍,是指詞或詞中某個語素的音節的重復使用。它能夠引起詞形的變化,也可以產生新的語法意義,并且不同詞類的詞語在重疊后產生的語法意義也有所不同,音節重疊對這些新的語法意義起著標記作用。
1.名詞重疊,標記“逐個”“每一”的意思。如:人人、天天、年年。
2.動詞或動詞語素重疊,標記時間短暫、嘗試或量小的意思。如:看看、說說、研究研究、休息休息、幫幫忙、游游泳。
3.形容詞(副詞)或形容詞(副詞)語素重疊,標記程度增加的意思、還可以表達親昵可愛的意味。如:大大(的)、清清楚楚(的)、安安靜靜(的)、噴噴香,黑乎乎。
4.量詞的重疊,往往具有數量增多的意思,標記“復數”的語法意義,同時也改變了原詞的語法性質。如:朵朵、陣陣、件件、片片。
在“藍天上白云朵朵”“教室里歌聲陣陣”兩句中,“duǒ(朵)”“zhèn(陣)”音節疊加后增加了一層“量多”的語法意義,還能充當謂語。未重疊的“朵”“陣”就不能作謂語,不能說“藍天上白云朵”“教室里歌聲陣”。
由此可見,詞或語素的音節重疊可以看作一種標記,它表示逐一、數量或程度增加、時間短暫量小、嘗試或親昵可愛等意思。
(三)輕聲是詞綴、虛詞的標記
輕聲沒有一個固定的調值,并不是四聲之外的第五種聲調,而是四聲的一種特殊音變,即有些音節在一定的條件下失去原來的聲調而讀得又短又輕的調子。當實詞或實語素變調為輕聲時,往往伴隨著意義的變化,原來帶有明確詞匯意義的詞或語素,在語言的演變過程中,其詞匯意義逐漸虛化(由詞變成詞綴)甚至完全消失(由實語素變成虛語素)。詞或語素失去詞匯意義之后其主要的功能就是表示語法意義,從而變成純粹為構筑語法結構服務的要素。這種演變過程及演變過程中語音形式和語法意義的關系的變化如圖1所示:
圖1:
虛化 詞綴
詞匯意義:實虛
虛詞
語法化
語法意義:充當句法成分表達語法意義
弱化
語音形式:音節聲調飽滿音長縮短、失去本調、音強降低
(本調) (輕聲)
由此,可以把輕聲作為詞綴和虛詞的標記。
1.標記詞綴
漢語在發展過程中雙音節詞逐漸占據了優勢,雙音節詞的兩個語素在意義上往往發生畸輕畸重的變化。其中有些“畸輕”的語素,意義逐漸虛化而成為構詞詞綴。例如“老_”“阿_”“第_”和“_子”“_兒”“_頭”等都是出現得比較早的前綴和后綴,它們構成的派生詞很多。如:
后綴:刀子、花兒、木頭、戰士、讀者、山下、規范化、創造性
中綴:糊里糊涂、黑不溜秋、來得及/來不及
前綴:老李、小王、第一、初二
在詞根虛化為詞綴的過程中,詞匯意義減弱,語法意義增強。一般情況下,詞根讀其本調,而詞綴弱化為輕聲。在構詞法上,詞綴的產生和發展使漢語的構詞法除了采用詞根復合的辦法以外,還增加了一種派生構詞法,人們可以根據這種派生構詞的模式創造新詞。這種變化和構詞法之間的關系如圖2所示:
圖2:
標記 構成
本調詞根 詞根+詞根復合式合成詞
標記 構成
輕聲詞綴 詞根+詞綴附加式派生詞
2.標記虛詞
虛詞不充當句法成分,在句中只表達語法意義。最常見的虛詞是動態助詞“著”“了”“過”,結構助詞“的”“地”“得”,語氣助詞“吧”“嗎”“呢”“啊”“嘛”“哩”“了”等詞。它們在現代漢語中也都不讀原調,而變讀為輕聲。
由此可見,如果一個語素或詞在句中讀輕聲,那么它很可能就是個詞綴或虛詞。
(四)輕重音也可作為詞語虛實的標記
這里所講的輕重音主要是音強的問題,上文所說的輕聲則主要是音高的問題,輕音不等于輕聲,這是需要區別之處。
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實詞通常要重讀,介詞、連詞、助詞等虛詞則要弱讀。由此,音的輕重也就成為了詞語虛實的一種標記。如:
(1)你給我看看。(“給”重讀,是“你讓我看看”的意思;“給”弱讀,是“你幫我看看”的意思。)
(2)每天用一張。(“用”,讀原調,動詞,使用的意思。)
(3)他用鉛筆寫,我用鋼筆寫。(“用”弱讀,介詞,引出工具。)
一般說來,凡是語義較虛的詞,在語句中讀得就比較輕。不過,我們認為副詞是介于實虛之間的詞,其本身的情況比較復雜。如“才、都、就、還、也”等隨著語音輕重的不同,其語法意義也不同。通常,讀重音時它們的意義比較實在,讀輕音時它們的意義比較虛化。如:
(4)你怎么才來呀?(“才”表示時間晚,說得較重。)
(5)他·才不來。(強調“他”,輕讀的“才”只起陪襯、連接作用。)
(6)他才不來呢!(“才”重讀,表示語氣,義為“根本”不會來。)
(五)聲調是一種形態標記
聲調是貫穿于整個音節的音高的變化形式。漢語中,聲調的不同往往起著區分不同詞性的作用。聲調的變化還可以作為一種語法手段,即內部屈折法,在構形和構詞上起重要的作用,這就使得聲調成為一種形態標記。
所謂內部屈折法就是以改變詞根內部的語音形式為手段的一種構形及構詞的方法。在構形上,聲調的變化區別了不同的語法意義,在構詞上,聲調也是產生新詞的一種手段。
如“hǎo (好)”和“ hào (好)”。讀上聲時是形容詞,表示“優點多的、令人滿意的”(《現代漢語詞典》,2000,下同);讀去聲時是動詞,表示“喜愛”。不同的調值給我們提示出語法功能各異的兩個“hao”。如圖3所示:
圖3:
聲調
普通話中像這樣從聲調的不同來區分詞性的情況并不少,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如下表:
例字聲調一詞性一聲調二詞性二
空陰平形容詞去聲名詞
劃陽平動詞去聲名詞
擔陰平動詞去聲名詞
興陰平動詞去聲名詞
背陰平動詞去聲名詞
可見,聲調具有負載語法意義、區別語法意義的功能,是一種造詞手段和構形手段,當然就成為了一種形態標記。
三、結語
本文分析了現代漢語中幾種常見的語音形式,發現不同的語音形式標記著不同的語法意義。語音形式的標記功能主要體現為:兒化是名詞標記;音節重疊是產生新的語法意義的標記;輕聲是詞綴、虛詞的標記;輕重音是語素虛實的標記;聲調是一種形態標記。
對現代漢語語音形式的標記功能的研究,不僅能夠揭示以漢語為母語的人對語音感知的認識,還將對語法基礎理論研究、對外漢語教學、中文信息處理等產生積極的作用。但目前的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比如缺乏整體性研究,語音研究同語法研究的聯系和滲透還不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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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 江蘇 徐州師范大學語言科學學院 2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