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已”關系探源

摘 要:“己”“巳”“已”三字字形相近，在普通話中的讀音亦有相似之處，是漢字教學中的一個難點。其實“己”“巳”“已”三字之糾葛由來已久，“巳”“已”古本一字，而“巳”“己”之訛混于秦簡已有之，且以其為偏旁之字亦有因語音之演變而替換之例，如“起”“改”二字古皆從“巳”，而今從“己”。

關鍵詞:己 巳 已 關系 古文字

“己”“巳”“已”三字字形相近，在普通話中的讀音亦有相似之處，在漢字教學中為區別這三個字經常會使用一些順口溜，如“已半巳滿不出己”“堵巳不堵己，半堵是個已”“開口己，半口已，合口巳”等，以此來加強記憶。其實要辨別這三個字還要考察其形音義的歷史演變過程，從而真正理解其區別所在。

一、“巳”與“已”古本同字

三個字中“已”字出現最晚，東漢《說文解字》中只有“己”和“巳”。這是因為古“巳”與“已”本同字。

古文字“巳”作形，或以為象胎兒之形，象爬蟲之形。甲骨文干支“辰巳”之“巳”作、，而“巳”字或用作“祀”或讀為“改”。金文中“巳”多用為“已”，如大盂鼎(集成2837):“巳，汝妹辰有大服，余唯即朕小學。”“巳”用同《書·大誥》:“已，予惟小子。”已，今文作熙。熙、嘻古通，嘆辭。又有麥尊:“巳夕，侯賜者臣二百家。”楊樹達先生說:“夕謂夕見。”則“巳夕”即完成夕見之禮，此“巳”亦用為“已”。

《說文解字·巳部》:“ ，巳也。四月陽氣巳出，陰氣巳藏，萬物見，成文章。故巳為蛇，象形。”“巳，巳也”，第二個“巳”當為“已”，便是用“已”來解釋“巳”，只是二字古同形，很多研究《說文》的學者不能明了，多改其字。如《說文句讀》巳字下即云:“已即部中字，漢書作，史記作以。”其實“”即我們現在使用的“以”字，與“巳”“已”“己”三字并無太多關聯。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解釋了《說文》的這種訓詁方式:

“辰巳之巳既久用為巳然、巳止之巳，故即以巳然之巳釋之。序卦傳:‘蒙者，蒙也。’‘比者，比也。’‘剝者，剝也。’毛詩傳曰:‘虛，虛也。’自古訓故有此例，即用本字，不叚異字也。小雅斯干箋云:‘似讀為巳午之巳，巳續妣祖者，謂巳成其宮廟也。’此句可見漢人巳午與巳然無二音，其義則異而同也。廣雅釋言:‘巳，也。’乃淺人所改。近大興朱氏重刻汲古閣說文改為‘己也’，殊誤。”

由此可知“巳”與“已”至少在漢代以前是形音相同的一個字，《說文·示部》:“祀，祀無巳也，從示巳聲。”此亦漢人祀讀若已之明證。后來“巳”專用作“辰巳”之“巳”，而另造“已”字。從現有材料看唐代徐鉉《說文解字注箋》已分出“已”字，但后來由于刊刻等原因二字字形仍有混同。現代漢語中，這兩個字已經嚴格區分開。漢字中沒有從“已”之字，有的學者已經注意到了這個現象。

二、“己”與“巳”互訛

在早期漢字中，主要是“巳”與“己”二字字形之間的混同。二字字形出現較早，甲金文及戰國簡帛文字中皆已有之。由于二字形音的相近，以它們為偏旁的字，現在看來也有重新分析的必要。

(一)“己”訛為“巳”

前面已經說過“巳”的最早字形及其用義。下面看“己”字:

《說文解字·己部》:“，中宮也。象萬物辟藏詘形也。己承戊，象人腹。凡己之屬皆從己。，古文己。”“己”本為“紀”之初文，后借為天干之“己”及“自己”之“己”。

“己”為上古見母部字，《廣韻》居理切。“巳”為上古邪母部字，《廣韻》詳里切。同為之部，二字讀音亦近。

二字形音俱近，刻寫傳抄過程中難免有訛混的情況，但由于其意義相差較大，所以一般比較容易通過上下文義辨別。今考“己、巳”兩字的古文字形關系如下:

“己”“巳”二字的古文字形表①:

甲骨文字形金文字形簡帛文字形小篆

巳(續六·九·五)

(戩二一·一一)(十一年)

(大盂鼎)(包二·四 “丁巳之日”)

(包二·二二 “己巳之日”)

(包二·二一 “己巳之日”)

己 (后二·四一·一)

(菁三·一)(且日戈)

(大鼎)

(宴簋)(包 二·二三 “己巳之日”)

(包 二·三一 “己丑之日”)

(睡 日乙67·44)

(睡 日甲139·30)

由上表可知，二字字形在甲金文字中并沒有相混之例，但在包山楚簡中，“己”的有些字形已經與“巳”相混。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己”字:

“此(己)與巳止字絕不同，宋以前分別，自明以來書籍間大亂，如《論語》‘莫己知也，斯己而巳矣。’唐石經不訛，宋儒乃不能了。”

從上表中二字的古文字形來看，“己”和“巳”字形的混同可能更早。宋代二字皆作“巳”形。今考金代韓道昭著《五音集韻》所收“己”“巳”及作聲旁之“己”“巳”皆寫作“巳”，而“己”之字形只作為古文收入。可見，當時已普遍流行“巳”的寫法。

(二)古從“巳”今從“己”之字

1.起

《說文》:“，能立也。從走巳聲。，古文起從辵。”

甲金文未見，璽印文字和簡帛文字與《說文》同構。如下:

(璽匯3320)、(璽匯3952)、(睡·日乙113·11)、(睡·日乙94·6)、(睡·日甲138背·4)、(睡·日甲140背·6)

其字本從“巳”聲，今寫作從走己聲，并不是偶然的現象。語音的演變使“己”“巳”(邪之)二字的讀音相差漸遠，以至“己”(見之)與“起”(溪之)字讀音更為接近，人們在書寫時遂以“己”代“巳”。

2. 改

《說文解字·攴部》:“，更也。從攴己。”又“，攺，大剛卯，以逐鬼魅也。從攴，巳聲。讀若巳。”

“改”，古文字中未見與《說文》同構者，僅見形:

甲骨文有(乙7030)、(前四·二七·二)、(前五·三八·四)等形，此字或寫作“巳”，張政烺先生說甲文中“弗”“弗巳”都是不停、不變的意思。可知“”即“改”字。

金文改盨之“改”寫作“”。

春秋晚期《侯馬盟書》之“改”寫作“”。

《荊門郭店楚墓竹簡》中亦有“改”字寫作“”(緇16)、“”(緇17)。

以上“改”之所以明顯不是“己”，而是“巳”。蓋“改”本從“巳”聲，早在許慎撰寫《說文》時，“己”“巳”由于形音相近已經可以互作，以致當時兩種字形同時存在，所以許書收、二篆，而誤分為二字。

由以上分析可知，“己”“巳”“已”三字之糾葛由來已久。“巳”“已”古本一字，而“巳”“己”之訛混于秦簡已有之，且以其為偏旁之字亦有因語音之演變而替換之例，如“起”“改”二字古皆從巳而今從己。此類歷史演變之過程，或有益于理解和區別現代形近漢字，故撰此文，以就正于學人。

注 釋:

①表注:甲骨文字形:皆出自《甲骨文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

究所編輯，中華書局影印，1982年)。簡稱皆從書中所用。金文字形:皆出自《金文編》(容庚，1998年，中華書局第六次影印)。簡帛文字形:出自以下論著:《包山楚簡文字編》(簡稱“包”)，張守中，1996年文物出版社，“己”第222頁，“巳”第225頁;《睡虎地秦簡文字編》(簡稱“睡”)，張守中，1994年文物出版社，“己”第217頁，“巳”第221頁;《戰國古文字典——戰國古文聲系》，何琳儀，1998年，中華書局，“己”第27頁，“巳”第62頁;《楚系簡帛文字編》，滕壬生著，1995年，湖北教育出版社，“己”第1063頁，“巳”第10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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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明明 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