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型字淺析

摘 要:本文從“犇”字入手，歸納了“品”型字的特征，探究了其構形和表意規律及文化意義。

關鍵詞:犇 “品”型字 構形偏旁 表意規律

農歷牛年有許多新生牛寶寶都以“犇”為名，取奔跑、飛奔之意。實際上“犇”和“奔”本義上還是有些差別的。“犇”字，《玉篇·牛部》:“犇，牛驚。”《正字通·牛部》:“犇，牛駭群走也。”“奔”字，《說文·夭部》:“奔，走也，從夭，賁省聲，與走同意，俱從夭。”犇和奔都有“走”意。《釋名·釋姿容》曰:“徐行曰步，疾行曰趨，疾趨曰走。”即“走”近于小跑。“犇”指牛快跑，“奔”指人快跑。因其音同義近，故文獻中經常混用，現代簡化字基本上用“奔”取代了“犇”。我們認為，以“犇”為名，只是有些人對其特殊字形“品”型字的偏好罷了。

所謂“品”型字，就是由三個相同偏旁呈等腰三角形排列所構成的字。這樣同一偏旁重復三次的字的意義，除極少數表示構形偏旁意義的簡單疊加外，如“#133508;”表示三十，其余大多都是對構形偏旁意義的歸納延伸，為表達抽象概念和范疇的會意字，而這與其構形偏旁的數量有關。《史記·律書》云:“數始于一，終于十，成于三。”“三”為成之數，故可以用來虛指事物的繁雜。正如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所云:“凡言物之盛，皆三其文(“晶”字注)。”“凡積三為一者，皆謂其多也(“灥”字注)。”上面提到的“犇”和“奔”都是“品”型字，“犇”字從三牛，顯然牛群比一頭牛跑得更加氣勢洶洶;“奔”與“走”俱從“夭”，“夭”像奔走的人形，后訛變為“大”，走字下部從一止，奔字從三止(止，足也)，三止呈“品”型，“三止”后訛變為形近的“卉”。顯然從三止的“奔”比從一止的“走”走更急更快。

這種用“三其文”“積三為一”造字方法所造的“品”型字在《說文解字》里共有33個，此后歷代字書稍有增益。現代編纂的《漢語大詞典》所收“品”型字有85個。但這些“品”型字因“三其文”而筆畫繁復，在文字隸化和簡化的過程中，多數逐漸成為了僻字，甚至死字，不為人們所熟知熟用，或者只作為構字偏旁出現，如桑和壘的上半部分“叒”和“厽”。又或者有些“品”型字為形態更經濟或者表意更合理的形聲字和表意字所替代，所以我們在字典中只能發現，它們多是作為異體字而存在，如姦與奸(同義)，麤與粗(不同義)。下面我們試對其中部分“品”型字按構形偏旁和意義進行分類歸納，以探求“品”型字構形表意的規律，以期重新認識這些被我們遺忘了的特殊漢字，體味它們所反映出來的文化意義。

一、“品”型字構形偏旁的類型

“品”型字構形偏旁多為表示與人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的獨體結構的象形字，且多為名詞，少數為動詞和形容詞。如:

1.五行①:金(鑫xīn)、木(森sēn)、水(淼miǎo)、火(焱yàn)、土(垚yáo);

2.與人或人體某部分有關:女(姦jiān)、子(孨zhuǎn)、心(惢suǒ)、言(譶tà)、老(#156872;xiòng)、力(劦xié)、人(眾②zhòng)、口③(品pǐn)、手(掱④pá)、又⑤(叒ruò)、足(#164268;chuò)、耳(聶niè)、目(瞐mò)、舌(舙qì)等;

3.動植物或與動植物有關:馬(驫biāo)、牛(犇bēn)、羊(羴shān)、犬(猋biāo)、貝(赑bì)、蟲⑥(蟲chóng)、鳥(niǎo)、隹(雥zá)、魚(鱻xiān)、鹿(麤cū)、兔(#132311;fù)、龍(龘dá)、爪(#148761;shuǎ)、毛(毳cuì)、飝(fēi)、屮(卉huì)等;

4.與自然現象或物質有關:日(晶jīng)、月(#157491;jīng)、風(飍xiū)、云(#19002;duì)、雷(靐bìng)、泉(灥xún)、山(#138696;shì)、石(磊lěi)、田(畾léi)、土(垚yáo)、厶(厽⑦lěi)等。

5.事物及其性狀:車(轟hōng)、門(#167406;huā)、大(#136729;tài)、小(尛yāo)、白(皛xiǎo)、吉(嚞zhé)、香(馫xīng)、寒(#138012;lǐn)、直(矗chù)等。

上述構形偏旁基本上涉及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古人用這些生活中常見的事物，通過“三其文”的方式，創造出能表達抽象復雜事物的字，正是古人智慧的反映。

二、“品”型字意義與構形偏旁的關系

關于“品”型字意義與構形偏旁的關系，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對《說文》中出現的“品”型字有多次解說。雖然隨著社會的發展，語言也在不斷發展變化，很多“品”型字的造字本義可能已經湮滅不可考，但總的來說，“品”型字的意義與構形偏旁的意義都有一定的聯系，其聯系大致有數量上增加或范圍上擴大、突出構形偏旁某一特征或加深程度、意義上引申等幾種類型。

(一)數量上增加或范圍上擴大，表示多數或者總稱。如:

磊，《說文》:眾石也;淼，《說文》:大水也。即煙波浩淼;森，《說文》:木多貌;一說木長貌;譶，《說文》:疾言也，從三言，讀若沓。一說語多不止貌;驫，《說文》:眾馬也。一說眾馬行貌。北周衛元嵩《元包經·孟陽》:“駟骉骉，輦轟轟，詠歌奏和，雷奮龍行。”蘇元明傳:“駟骉骉，馬之群也;輦轟轟，車之眾也;雥，《說文》:群鳥也;卉，《說文》:草之總名也;蟲，《說文》:有足謂之蟲，無足謂之豸。即有足昆蟲的總稱。

(二)突出構形偏旁某一特征或加深程度。如:

犇，《正字通·牛部》:牛駭群走也;麤，《說文》:行超遠也;#132311;，《說文》:疾也;猋，《說文》:犬走貌。驫，《說文》:眾馬也。一說眾馬行貌。犇、麤、#132311;、猋、驫都有快跑義，引申為快速的意思，突出了這些動物善于奔跑的特點。用不同的詞表示不同動物的同一狀態，這正是古人還沒有把事物和“快速”這一抽象概念分離出來的表現。這也正如古人分別用#15931;、#15916;、犙、牭表示一歲牛、二歲牛、三歲牛、四歲牛，而沒有把事物和數的概念分離出來是一樣的情形。又羴，《說文》:羊臭也;鱻，《說文》:新魚精也，從三魚，不變魚。徐鍇曰:三，眾也，眾而不變是鮮也。膻味是許多陸畜所共有的，羊是陸畜之宗，所以用三“羊”來突出這種氣味;鮮味一般是相較于水產品而言的，魚是水族之長，所以用三“魚”來突出“新鮮”這一口味。

以上“三其文”強調的是事物的某一特征屬性，構形偏旁多為事物名詞，除此之外，“三其文”還用來加深構形偏旁意義的程度，多為表示性狀的形容詞。如:

皛，《說文》:顯也，從三白，讀若皎。“皛”比“白”更白;#136729;，同太，見于《龍龕手鑒·大部》。太，大之極也。《說文解字注》注云:凡言大而以為形容未盡，則作太。尛，《字匯補》:古文麼字。《說文》:麼，細也。“尛”比“小”更小。馫，同馨。《詩·大雅·鳧鹥》:“爾酒既清，爾殽既馨。”毛傳:“馨，香之遠聞也。”所以“馫”比“香”香氣更濃郁;矗，高聳直立貌。因高而顯得更直。#138012;，同凜，嚴寒;嚞，《說文》:智也，哲的古文。相較于“吉士(賢人)”，“嚞(哲)人”應該是智慧更加卓越的人。

(三)對構形偏旁意義加以引申。如:

瞐，《玉篇》:美目也。《類篇》:目深也。三只眼睛可能視野更廣闊，所以表示目光深邃;垚，堯的古字。《說文》:土高也。段玉裁注:“堯，本謂高。陶唐氏以為號……堯之言至高也。”所以不是土多，而是積土成山，強調累積起來的高度。惢，《說文》:心疑也。三顆心顯然是多心，多疑了。聶，《說文》:附耳私小語也。擔心隔墻有第三只耳朵，所以才附耳低聲語。孨，《說文》:謹也。《廣韻》:孤露可憐也。后有人解釋曰:群兒聚弄爭先，因其弱而不前者，借為孱弱字，即孱字。由上述幾個字例可見，這類“品”型字意義不是構形偏旁意義的簡單疊加，而是在其基礎上加以抽象化的引申。

當然，“品”型字與其構形偏旁的意義關系還不止上述三種情況，譬如有的可能只是繁簡字的關系。若我們不能清楚地知道“品”型字和作為構形偏旁的獨體字的造字本義，那么我們在做比較時，必須謹慎，不能隨意妄測。

三、“品”型字的文化意味

漢字是記錄漢語的符號，有著和中華民族一樣悠久的歷史，是至今世界通行的上最古老的文字，同時漢字獨特的造型，優美的形態，也使之成為世界書法藝術品中最主要的文字。而“品”型字則是漢字中造型尤為獨特美觀的一種，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首先漢字是區別于拼音文字的意音文字，其獨特的形體不但記錄語音，還具有表意性，是形音義的統一體，漢字形體的表意性正符合東方人長于形象思維的民族特性，“品”型字也不例外。其次，漢字形體分獨體字和合體字，一般來說，合體字字形分上下結構、左右結構及內外結構。若將“品”型字劃入這三類，可以算是上下結構。但由于“品”型字由相同偏旁構成，上窄下寬，左右對稱，所以相較其他字形顯得更穩重均衡，有美感，這正契合漢民族追求平衡穩定、整體和諧的文化心理。再次，“三其文”的“品”型字體現的數觀念，更將漢民族文化中，用“三”來表示“很多、許多、太多”乃至“無限大”等獨特意義的文化習慣表現得淋漓盡致。最后，由“品”型字構型偏旁大都屬于日常事物看，也正符合漢字造字之初的“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原則，這更體現了漢民族高超的智慧。

注 釋:

①古人認為宇宙萬物都由金木水火土五種基本物質的運行(運動)

和變化所構成。

②“眾”是現代人造的“眾”的簡化字，其造字意圖正合于“凡積

三為一者，皆謂其多也”。

③高鴻縉《中國字例》認為:“口為物形，非口舌之口，三口謂眾

物，故品有眾庶意。”筆者以為然。

④“掱”字后出，見徐珂《清稗類鈔·盜賊·掱手》:“滬人呼翦

綹賊曰掱手，猶言扒手也，亦曰癟三碼子。”

⑤甲骨文“手”字。

⑥此為古“蟲(huǐ)”字，而非“蟲(chóng)”的簡化字“蟲

(chóng)”。

⑦從“厽”的甲骨文字形看，構形偏旁“厶”應是土塊的象形字，

而不是“私”的古字“厶”。

參考文獻:

[1][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東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周殿龍.“三”表多義與漢字“品”型結構[J].吉林師范大學學

報，2005，(3).

[4]詹鄞鑫.華夏考[A].詹鄞鑫.文字訓詁論集[C].北京:中華書局，

2006.

[5][遼]行均.龍龕手鑒[M].北京:中華書局，1985.

(周菊梅 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