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非賓格動詞帶賓語現象研究綜述

摘 要:普遍語法認為非賓格動詞不能指派賓語，但在漢語中卻有很多違反這一定律的句子，如何從理論上解釋這一現象便成為了一個難點。本文綜述了近些年四種理論對這一語言現象的解釋，即固有格理論解釋，格傳遞理論分析，輕動詞理論解釋和作格化理論分析，以期讀者對此語言現象有更深入的了解。

關鍵詞:非賓格動詞 固有格 格傳遞 輕動詞 作格化

一、引言

按照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理論，世界上所有語言具有相同的底層結構。在對動詞的論述上，普遍語法認為世界上所有語言的動詞可分為一元、二元或者三元動詞。一元動詞在句法上和不及物動詞相對應，二元或者三元動詞則和及物動詞相對應。一元動詞又可以分為普通不及物動詞和非賓格動詞。非賓格動詞只帶內主目語，根據Burzio定律，只帶內主目語的動詞必然不能指派賓語。但在漢語中卻有很多違反這一定律的句子，如:

(1)a.王冕死了父親。

b.張三掉了兩顆牙。

c.王奶奶瞎了一只眼。

d.她丟了四本書。

如何用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理論來解釋漢語中這一語言現象，近年來成為了研究的熱點。對此，不同的學者做出了不同的理論解釋。本文擬對這些理論加以綜述，以便讀者對此語言現象有更深入的了解。

二、基于格理論的分析

最早真正對漢語非賓格動詞帶賓語現象進行理論解釋的是徐杰(1999)。徐杰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用生成語法的格理論分析了漢語非賓格動詞帶賓語的原因。普遍語法認為所有名詞詞組(既包括傳統意義上的名詞、代詞等有語音外殼的實語類，也包括沒有語音的空語類)必須具有格才能進入句法表層，這一語法現象被稱之為格鑒別式。具有給名詞性成分賦予格能力的成分稱為授格成分。喬姆斯基認為，名詞詞組格源自管轄它的成分，受哪個成分管轄就從哪個成分獲得格。授格成分和指派的格位有以下三種:

(一)受動詞V或者介詞P管轄的名詞詞組分別從該動詞V或者介詞P處獲得賓格

(二)受時態[+TENSE]特征的INFL管轄的名詞詞組從該INFL獲得主格

(三)名詞N的指示語從N處獲得所有格

按照喬姆斯基的觀點，所有格是一種固有格。名詞充當固有格授格成分時，可以將格位指派給受自己題元標記的名詞詞組。固有格不同于結構格，固有格在深層結構中指派，結構格在表層結構中指派。

(2)a.王冕死了父親。

b.王冕的父親死了。

c.[IP e死了王冕的父親]

在徐杰看來，例(2)a和例(2)b具有相同的深層結構例(2)c，為了在表層結構上獲得格，名詞詞組“王冕的父親”要么整體前移到主語位置，從屈折詞INFL獲得主格，要么領有名詞“王冕”前移到主語位置也從屈折詞INFL獲得主格。那么留在原位置“父親”的格從哪里獲得呢?徐杰認為，雖然一元動詞“死”沒有指派賓格的能力，但它并沒有失去指派部分格的能力。“死”指派部分格給名詞“父親”，這樣名詞“王冕”和“父親”都獲得了格，最終通過了格鑒別式。

部分格是Belletti(1988)在研究芬蘭語后提出的。他指出，部分格動詞僅存在于深層結構，是在深層結構中由詞匯項指派給名詞性成分的。獲得部分格的名詞組可以移到主語位置上，即部分格可以和主格發生合并(combine)。

從表面上看，徐杰的解釋解決了例(2)a中名詞“父親”如何獲得格這一問題，但這一解釋在理論上出現了一些問題。其一，根據普遍語法，任何規則都應當是普遍的，也就是說適合于任何語言。如果徐杰的解釋正確，那么他的理論應該適應于任何語言，但我們發現事實并非如此，比如在英語中我們有深層結構(3):

(3)a.[IP e was murdered the father of that woman.]

b.The father was murdered that woman.

根據徐杰的解釋，我們可以說，that woman可以從was murdered獲得部分格，不需要前移到主語位置，也可以通過格鑒別式。但像例(3)b這樣的句子在英語當中是不符合語法的。其二，徐杰的說明沒有解釋所有格標志詞“的”為什么會消失。

基于徐杰理論解釋的不足，韓景泉(2000)提出了另一種解釋。韓景泉的解釋也是基于格理論，不同之處在于名詞“父親”獲得格的方式。他認為，名詞“父親”是通過傳遞獲得格的。當領有名詞“王冕”移到主語位置時，它留下一個語跡，語跡和它的先行語組成一個語鏈。通過語鏈，領有名詞“王冕”將它的格傳給了隸屬名詞“父親”，如(4)所描述:

(4)王冕 死了 { [e](的)父親}

主語格

至于所有格標志詞“的”，當領有名詞前移時，它變成了隱性成分。這樣就合理地解釋了所有格標志詞“的”消失的問題。

但韓景泉的解釋依然有理論上的不足:第一，在普遍語法中，任何移位都可以在樹行圖上反映出來，但韓景泉的移位無法在樹形圖上表述;第二，韓景泉的解釋違反了空語類原則(空語類原則是指，中心語管轄不能成為語跡的允準條件，語跡必須得到“嚴格管轄”，即“題元管轄”或“先行語管轄”);第三，普遍語法認為，中心語不能在產生表層結構的過程中消失。根據Chomsky(1995)，所有格標志詞“的”是“王冕的父親”這類結構的中心語。

三、基于輕動詞理論的解釋

輕動詞理論最早是由Huang(1997)提出的，而Huang的理論是基于Larson VP-殼理論。為了使三元動詞能在樹形圖上表現出來，Larson在1988提出VP-殼理論。在喬姆斯基的改寫規則中，一個動詞可以有名詞短語、標句詞短語或者屈折詞短語作其補語。但Larson認為，動詞也可以有動詞短語作其補語，如下面樹形圖所描述:

Larson認為，樹形圖上高位V沒有語音形式和語義內容。而Huang認為，樹形圖上高位V雖然沒有語音形式，但有語義內容。Huang稱這樣的動詞為空語輕動詞。他的理論也得到一些漢語語料的支持，如例(5)和例(6)。

(5)a.那件事使張三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b.那件事激動得張三流下了眼淚。

(6)a.[VP那件事 使 [VP張三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b.[VP那件事 CAUSE [VP張三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例(5)a和例(5)b具有相同的意思，唯一的區別在于例(5)a有一個顯性的使役動詞。因此我們可以推斷，例(5)b也應該有一個使役動詞，只不過這個使役動詞沒有語音形式。我們有理由相信例(5)a和例(5)b具有相同的深層結構。在例(6)b中，動詞“激動得”前移到“CAUSE”位置，并和輕動詞結合，最終形成了例(6)b。

朱行帆在2005年使用輕動詞理論對一元動詞帶賓語的現象進行了解釋。他認為，例(2)a和例(2)b具有不同的深層結構。例(2)a表述的是王冕經歷了父親死亡這件事，而例(2)b表述的是一個事實，即王冕的父親死了。用輕動詞理論可以很好地解釋例(2)a。我們假設例(2)a深層結構當中有一個輕動詞EXPERIENCE，如下左圖所示:

由于輕動詞沒有語音形式，處于低位的V可以移到高位V的位置，低位V和高位V結合，形成了例(2)a這樣的表層結構，如上面右圖所示。輕動詞理論很好地解釋了這一現象，使例(2)a這樣的句子符合格鑒別式，而且沒有任何理論上的矛盾。

四、作格化理論分析

以上理論雖然解釋了漢語中非賓格動詞為什么能帶賓語，但他們的理論都無法解釋為什么同屬于非賓格動詞，有些卻無法進入該句式，比如我們不能說“*王冕消失了父親”“*王冕失蹤了父親”。

翁姍姍在2009年用作格化的理論解釋了漢語這一語言現象。她認為，這類句式有以下特點:一是經驗者(歷事)占據主語位置;二是賓語位置通常排斥有定名詞性成分，如不能說“*王冕死了他父親”;三是動詞在現代漢語中屬于非賓格動詞，但它們在古代漢語中均可帶受事賓語。如:

(7)買臣深怨，常欲死之。(《漢書·朱買臣傳》)

隨著漢代以后動補結構的形成和發展，這類動詞逐漸失去了賦賓格的能力，也不能指派施事/致事論元，在現代漢語中變為非賓格動詞，這一過程我們稱之為“作格化”。雖然非賓格動詞不能指派施事或致事題元，但能指派歷事的題元角色，再加上歷事論元的層級高于受事，最終派生出“歷事+V了+受事”的句式。進入該句式的非賓格動詞都是經過作格化后派生而成的，而“失蹤”“消失”是原生非賓格動詞，沒有發生過作格化，因此無法進入該句式。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其它非賓格動詞不能帶賓語，而像“死”這類非賓格動詞可以帶賓語。翁姍姍的解釋主要從歷時的角度分析了產生這一語言現象的原因。

五、結語

由以上綜述可以看出，現代漢語非賓格動詞帶賓語是完全可以在普遍語法的框架下得到解釋的。漢語非賓格動詞帶賓語的解釋可以進一步推動普遍語法的構建，為人類最終揭開語言之謎打下良好的基礎。

參考文獻:

[1]Belletti，A.The case of unccusatives[J].Linguistic Inquiry，

1988，(1).

[2]Chomsky，N.The Minimalist Program[M].Cambridge，MA:MIT

Press，1995.

[3]Huang，C.-T.James.On lexical structure and syntactic

projection[A].Chinese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3[C].Taipei:Academia Sinica，1997.

[4]Larson，R.On double object constructions[J].Linguistic

Inquiry，1988，(19).

[5]韓景泉.領有名詞提升移位與格理論[J].現代外語，2000，(3).

[6]徐杰.兩種保留賓語句式及相關句法理論問題[J].當代語言學，

1999，(1).

[7]翁姍姍.漢語作格化及其派生句式[D].香港理工大學，The 6th

LSHK Postgraduate Research Forum on Linguistics，2009.

[8]朱行帆.輕動詞和漢語不及物動詞代賓語現象[J].現代外語，

2005，(3).

(王華 山西運城學院大學英語教學部 04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