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江蘇金壇方言屬于北部吳語,與江淮官話接觸并存。金壇方言的名詞“子”尾和動態(tài)助詞的讀音,在市區(qū)(金城鎮(zhèn))東門外讀“得[t#601;#660;]”,在市區(qū)和西門外讀“則[ts#601;#660;]”。考察這一語音現象,有助于揭示金壇方言的存古特征和方音演變。
關鍵詞:金壇方言 詞尾異讀 “子”尾 動態(tài)助詞 方音存古
一
金壇是江蘇省南部的一個縣級市,隸屬于常州市,駐地金城鎮(zhèn)。金壇境內的方言主要有金壇話(吳語)、江北話(江淮官話)、金城鎮(zhèn)官話(江淮官話)。其中,金城鎮(zhèn)主要講金壇話和金城鎮(zhèn)官話。江北話和金城鎮(zhèn)官話從大的方面講都屬于江淮官話,但兩者有所不同。金城鎮(zhèn)官話主要分布在市區(qū)(金城鎮(zhèn)),系統(tǒng)內部一致,江北話又稱“蘇北話”,散布在各鄉(xiāng)鎮(zhèn),口音來自蘇北的不同地區(qū),是各種蘇北話的統(tǒng)稱。故本文將兩者區(qū)別對待。金壇話又稱“老金壇話”,主要分布在金壇市區(qū)(金城鎮(zhèn))及以東(含東南)一帶。本文所說的金壇方言指吳語的金壇話。
據考察,金壇話的名詞“子”尾和動態(tài)助詞,在城區(qū)東門外讀“得[t#601;#660;]”,在城區(qū)和西門外讀“則[ts#601;#660;]”。本文主要對這一語音現象進行描寫和闡釋。
(一)金壇話名詞“子”尾的讀音
序號普通話詞或語義金壇話(城東門外)金壇話(城區(qū)和西門外)
1山羊羊得羊則
2鱖魚鱖婆得鱖婆則
3梨子梨得梨則
4菱角菱得菱則
5臺子臺得臺則
6糰子糰得糰則
7房子房得房則
8啞巴啞巴得啞巴則
9父親(背稱)老得老則
10弟弟弟得弟則
11妹妹妹得妹則
12兒子兒得兒則
13孫子孫得孫則
14后父晚老得晚老則
15有大人言行的小孩小老頭得小老頭則
16妓女婊得婊則
17對鄉(xiāng)下人不友好的稱呼土佬麻得土佬麻則
18棉褲絮褲得絮褲則
19椅子靠背椅得靠背椅則
20湯壺湯婆得湯婆則
少數“子”尾在金城鎮(zhèn)各處的讀音相同,均讀作“則[#678;#601;#660;]”。如“未婚男子”統(tǒng)讀“小伙則”,“老頭兒”(不禮貌、不尊重的叫法)統(tǒng)讀“老頭則”,“石女”統(tǒng)讀“公婆則”。
少數名詞“子”尾在金壇話中還有讀作[#678;#639;]的,本文記作“子”,這可能是受了官話或普通話的影響。如:
序號普通話詞匯或語義金壇話(城東門外)金壇話(城區(qū)和西門外)
1一種酸甜的水果嘉慶子嘉慶子
2陰莖卵子卵子
3雀斑雀子斑雀子斑
4兒女中最小的一個老巴子老巴子
5小人物小兵瘌子小兵瘌子
6寶貝香妙卵子香妙卵子
7敢于出頭抗爭的人破頭鴨子破頭鴨子
(二)金壇話動態(tài)助詞的讀音
金壇話的動態(tài)助詞“得/則”相當于普通話中的“著”“了”“過”,在讀音上也是城東門外讀“得[d#601;#660;]”,城區(qū)和西門外讀“則[#678;#601;#660;]”。如:
序號普通話詞或語義金壇話(城東門外)金壇話(城區(qū)和西門外)
1早飯后吃得早飯 吃則早飯
2午飯后吃得晝飯吃則晝飯
3晚飯后吃得夜飯 吃則夜飯
4趴著合撲得合撲則
5放著放得放則
6吃過吃得吃則
7磨過磨得磨則
8打了一頓打得一頓打則一頓
9愣住了木住得木住則
(三)其他情況下“得”“則”兩讀
除了上述兩種情況,金壇話動詞后的介詞(相當于“在”)、句末語氣詞、雙音節(jié)結構助詞(如“到得”“到則”)等,也存在兩讀情況。如:
序號普通話詞或語義金壇話(城東門外)金壇話(城區(qū)和西門外)
1站在那里徛得過頭徛則過頭
2還有很長時間有泡得有泡則
3指罵人兇惡透頂罵到得血滴滴 罵到則血滴滴
二
金壇話的詞尾主要有“得[t#601;#660;]”“則[ts#601;#660;]”兩讀。在同一個城市(縣級),方言內部出現這種詞尾異讀情況,是有其自身特點的。在這一點上,金壇話與周邊同為毗陵小片吳語的溧陽話、宜興話、武進話、常州話、丹陽話等都不一樣。人們曾認為,毗陵小片吳語的“子”尾,除沙洲外都讀促音[#678;#601;#660;]。現在看來,金壇也是一個例外。金壇話的“子”尾和動態(tài)助詞發(fā)“得[d#601;#660;]”音,是典型的舌頭音。清人錢大昕認為“古無舌上音”,即唐以前舌上音均讀為舌頭音(#566;讀為t)。舌上音是指三十六字母中的“知徹澄”,錢氏從大量的例證中考證出它們的古讀與“端透定”相同。錢氏在《十駕齋養(yǎng)新錄》中說:“古無舌頭舌上之分。知、徹、澄三母,以今音讀之,與照、穿、牀無別也。求之古音,則與端、透、定無異。”他還列舉了21個條目證明舌上音古讀舌頭音,如“沖”讀若“動”,古音“中”如“得”,古音“陟”如“得”,古音“直”如“特”,古音“竹”如“篤”,古讀“秩”如“豑”,古讀“抽”如“搯”等等。錢氏的例證材料豐富,涉及異文、聲訓、類隔反切、對音、方言等各個方面,理由充分,結論可信。王力(2004)擬出了上古“端、透、定”三母到中古的分化情況(如圖1),同時他還認為,其分化的時代大約始于公元六世紀,并舉例說明了《洛陽伽藍記》還以“宅第”為雙聲。
圖1:
t t‘ d‘
tt‘d‘
t #566;‘ #545;‘
由此可見,金壇話詞尾的“得[d#601;#660;]”音,是金壇話存留上古漢語痕跡的一個證據。與金壇話相似,閩方言至今無舌上音。如(李如龍,1997):
中竹抽拆除陳直重
福州Uacute;ty#331;toslash;yàUacute;thiuthi#603;#660;áUcirc;tyUcirc;ti#331;ti#660;át#596;y#61518;szlig;
建甌Uacute;t#339;y#331;tyàUacute;thiuthiaàUacute;tyUuml;tei#331;t#603;szlig;t#596;#331;szlig;
廈門Uacute;ti#596;#331;tikàUacute;thiuthia#660;àUcirc;tuUcirc;tantitát#61537;#331;szlig;
另據周祖庠(2006)考察,日本吳音是六朝時的漢語借音,知組字大都也念舌頭音,如:知母:哲[te]、展[ten]、追[te];徹母:詫[ta];澄母:篆[den]、趙[tAacute;eu]、鄭[tAacute;ei]、纏[den]。閩南、閩北話以及客家話個別知組字今天仍然讀舌頭音[t]、[tAacute;]。閩北方言和閩南方言強烈地反映了端知兩系合為一體的原始情況。此外,客家話里也有個別知系字保留有舌頭音,例如“知”字念[ti]。
通常認為,吳方言的底層是古吳越語的遺存成分。古代東南地區(qū)的居民,文獻上統(tǒng)稱百越,有于越、甌越、閩越、東越、揚越、南越、駱越等。自古以來,“吳越”“閩越”的合說較多。這也說明了“吳”與“越”、“閩”與“越”的關系比較近。“越”和“吳”因戰(zhàn)爭而不斷融合,成為“吳越”,越族入閩后與七閩土著融合,形成了閩越族。因此,古越將“吳”和“閩”聯系了起來。這也是吳語、閩語中有較多相同語言成分的一個歷史依據。丹陽市珥陵鎮(zhèn)“吳國城址”的發(fā)現,使得丹陽是古吳國的中心區(qū)域之一的觀點得到了進一步的印證。金壇和丹陽相鄰,金壇也應該是古吳國的重要區(qū)域。吳、越自古同音共俗。金壇話中的“舌頭音”,可以認為是古吳越語在金壇話中的語音遺存。
由此可見,金壇話歷史悠久。用金壇話作為金壇方言的代表,是合適和有依據的。需要指出的是,金壇話名詞“子”尾的三種讀法“得[t#601;#660;]”“則[ts#601;#660;]”“子[#678;#639;]”,從來源和演變順序來看,“得[t#601;#660;]”最早,是上古漢語的痕跡,“則[ts#601;#660;]”次之,是北部吳語西部地區(qū)的特征之一,“子[#678;#639;]”的讀法可能是受了官話的影響,在其他方言中(特別是官話區(qū)方言)普遍存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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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健 江蘇常州 常州工學院人文社科學院 213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