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人們的語言交際和思維活動中,語用類比的應用非常廣泛。語用類比的本質特性是一種“由此及彼”的認知和表征模式,其表現形式的基本特征有三,即形象性、概念性和形象-概念復合性。語用類比的應用是源類和目標類的表征的比較與整合,也是形象表征和概念表征在語用認知和表征中起著認知的功能作用和運算作用的具體化過程。
關鍵詞:類比 形象 概念 表征
一、引言
類比學說經歷了漫長的爭議,有著古老的歷史意義。西方的類比(analogy)學說有三個主要來源,即“從邏輯學教科書中發現的多義詞的學說”“十二世紀的神學”以及“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Jennifer Ashworth,2004)。
而今,當代西方科學則將類比作為一種認知思維模式,Hesse(轉引自Roman Frigg,2006)指出的準范例有經濟系統的液態模式(the hydraulic model of an economic system)、氣體的球狀模式(the billiard ball model of a gas)、心智的計算機模式(the computer model of the mind)、原子核的滴狀模式(the liquid drop model of the nucleus)等等。
就認知而言,我國對類比的認識可追溯到周朝,如《易·系辭上》:“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意思就是“觸類旁通”,即掌握了某一事物的特性,進而推知同類事物的可感知特性。孔子讀《易》韋編三絕,曾對學生說:“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舉一反三”,“反”即類比推理。
可見,類比在人類認知思維方面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試圖詮釋類比在語用認知與表征方面的作用及其在語用意義上的重要性。
二、語用類比的本質特性及認知圖式
將類比作為一種語用認知和表征的常用模式來詮釋,我們首先強調在理論上應盡量簡約。因此,我們只著重圍繞語用類比的本質特性和基本特征來探討。
“觸類旁通”和“舉一反三”都是說人的認知是可以通過已知事物來推知另一事物,語用類比的本質特性亦如此,即由此及彼。在語用意義上,所謂“此”是指主體已感知和領悟的事物的某種特性,即源類(source analogues),而“彼”則指語言表達中的另一事物的某種可感知特性,即目標類(target analogues),語用類比也就是主體通過源類來認知或表征目標類。Roman FriggStephan Hartmann(2006)認為,“就最基本的層次而言,如果兩個事物之間具有關聯的類似點,它們就有類比性”,他們似乎在強調類比是一種寬泛的認知思維模式。就語用認知和表征而言,我們認為類比的寬泛性亦是如此。如:
(1)絕大多數美國人將馬克·吐溫作為哈克·芬田園詩般的不朽的童年周游和湯姆·索亞永恒的夏季自由歷險之父來銘記。
Most Americans remember Mark Twain as the father of Huck Finn’s idyllic cruise through eternal boyhood and Tom Sawyer’s endless summer of freedom and adventure.(National Geographic,Sept.,1975)
例(1)的“父”作為源類,目標類則是“作者”,“父親”同“作者”在詞語意義上似乎沒有必然關聯,但作為表征語言,兩者表征著源類和目標類在類比意義上的類似性,即“培養(后代)”同“塑造(人物)”的同理性,說話人也就是基于此種相關聯的類似點,以“父親”來形象地表征“作者”一詞內涵的心智、辛勞和功績。
語用類比無疑是同認知和表征相關的心智活動。Paul Thagard(2007)在解釋為什么人會有類比智慧時指出:“人對情景有語言的和形象的表征(representations),這些情景可以用作類比事物;人有檢索、影射和順應的程序,這些程序作用于類比事物;當程序應用于類比事物時,程序則產生(認知)行為。”基于Paul Thagard的解釋,本著理論創新和簡約精神,我們可以構建這樣一個簡潔的語用類比的認知圖式(cognitive schema):
圖1:
Paul Thagard所謂的“檢索、影射和順應”是當代西方認知理論中的一種說法,為了簡化這些費解的概念所承載的內容,用我們的話來說,語用類比是指主體對已知事物的某種特性同表達中的另一事物的某種可感知特性加以分析、比較和整合的心智活動,目的在于通過源類來認知或表征目標類。
三、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基本特征
語用類比是人們在日常語言表達中廣泛應用的一種模式。它的基本特征主要有形象性特征和概念性特征,誠如Pavio(1986:53)在強調認知作用于語言與非語言的雙重編碼時所指出的“任何一種表征理論都必須適合這種雙重功能”。
(一)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形象性特征——形象表征的比較與整合
David Pitt(2008)認為,唯實論者們主張心理表征分為兩類不同的基本表征狀態,“一類,比如思維活動,是由概念構成的,沒有像什么之類的可知覺的外形特征(qualia);另一類,比如感覺上的經驗,有可知覺的外形特征,但沒有概念成分”。這種說法雖然有些激進,但對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基本特征的分類仍具有參考價值。近來有些西方學人主張將形象表征(imagery representation)理解為一種特定的基礎表征(underlying representation),據此,我們先討論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形象性特征。
認知科學研究普遍認為形象表征是“心理性的”(Nigel J.T.Thomas,2008),并認為這些表征是作為心智狀態而體現的,不過,是它們在認知中的功能作用和運算作用使之具體化(individuated),因此,我們將語用類比的形象表征現象稱之為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形象性特征。
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形象性特征,實際上就是用已知事物的形象形式來表征表達中的另一事物的某種可感知特性的具體體現。換言之,是主體在形象表征具體化的基礎上,對源類和目標類的形象表征的比較與整合。比如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一位被困的羌族老太太看見解放軍的直升機來救援(2008.5.21.11:30 鳳凰衛視直播節目資料),非常激奮地喊道:
(2)“吉祥鳥來了!”
又如,同一事件中,當記者采訪正在接受關愛和心理醫療的兒童(中央電視新聞臺2008.5.24.00:30重播節目資料)時,有一少兒畫出自己對地震的認識,并說:
(3)“地震是地下的怪物在搗亂。”
少兒所畫的怪物就是他自己熟悉的幾只兇猛的恐龍形象。
從例(2)和例(3)不難看出,話語主體絕非是在自覺地運用隱喻,而恰好是一老一少的自然語言的表達,“吉祥鳥”和“恐龍”的形象特性是他們分別已知的源類,他們的命題態度分別選擇了這兩個表示愛憎的形象來表征表達中的目標類。當然,他們的心智活動無疑是在將源類的形象表征同目標類的形象表征加以比較與整合的基礎上完成的。根據我們的語用類比認知圖式,以話語(3)分析如下:
圖2:
以上分析可以解釋Shepard(1975,1978,1981,1984,轉引自David Pitt,2008)多次談到形象表征類比的本質問題。他不贊成Pylyshyn(1981)所謂的圖像隱喻(picture metaphor)的觀點,堅持認為類比的本質是客體事物和大腦類推過程中所產生的事物的心智形象之間的“二階同構(second order isomorphism)”。“二階同構”的說法雖然抽象,又無具體解釋,但畢竟蘊含了心智的運算過程,即本文明確提出的“源類同目標類形象表征的比較與整合”的認知過程。
形象表征的比較與整合是最為基礎的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無論是少兒認知還是日常語言交際,都會自然而然地運用到這一形式。比如:
(4)月亮是條彎彎的船(兒歌)
(5)青石板上釘銀釘(謎語)
(6)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詩歌)
(7)他胖得像大冬瓜。
(8)她幾乎是個母夜叉。
這里例(4)“彎彎的船”、例(5)“青石板上釘銀釘”、例(6)“剪刀”、例(7)“大冬瓜”和例(8)“母夜叉”同相應的“月牙”“星空(隱含)”“二月春風”“肥胖”和“狠婦”分別都是源類同目標類的形象表征的比較與整合在語用認知和表征上的具體表現。
(二)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概念性特征——概念表征的比較與整合
概念作為心理表征,在當代西方哲學界還是一個處于爭論之中的問題。心理表征理論(representational theory of the mind)的早期倡導者如Locke(1975) and Hume(1978)將概念這些“更為基本的表征”稱之為“理念(ideas)”,認為它們是“心理形象(mental images)”,這種理論的影響依然存在,Dummet(1993:98)就認為概念是由形象來表征的,Prinz(2002:108)也認為“所有的概念都是知覺表征的復制品,或者是這種復制品的組合”。Eric Margolis Stephen Laurence(2006)指出,“當代心理表征理論認為,大量的思維并非是以心理形象為基礎的。當代的經典論述強調,表征的內在系統含有類似語言的句法學和結構語義學”,并認為“正是因為思想是由更為基礎的、字詞大小的概念構成的,所以這些——被作為詞匯概念而熟知的——字詞大小的概念被普遍認為是由甚至更為基本的概念構成的”。Jennifer Ashworth(2004)認為“類比詞可以被視為從屬于一個有序的概念叢,可能但非必須描述為概念的析取”。
因此,從語用的角度來認識概念表征,詞匯概念的結構性和意義的可分析性正是我們探討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概念性特征的理論依據。比如,“棗紅馬”的概念=棗紅色+馬,其意義=棗紅色的馬,而“黑馬”的概念>黑色+馬,其意義>黑色的馬,因為在賽馬中,所謂的“黑馬”并非指馬的毛色,而是指實力難測的馬,或意外得勝的馬。“黑馬”在我們的概念系統中已有了作為類比源類表征的意義,常用來類比實力難測的競爭者,或出人意料的獲勝者。羊城晚報(2008年7月20日)報道廣東某兩所大學第一志愿考生意外爆滿,標題為:
(9)黑馬殺出 異軍突起
這里的“黑馬”沒有任何“馬”的形象表征,而是作為源類概念表征來類比兩所大學出人意料地贏得生源。
Pinker(1994,轉引自Eric Stephen,2006)認為心理表征的概念觀點是認知科學的默認觀點。認知科學的概念理論認為,人的認知是將已有的經驗內化為概念作為人的知識模型來認識新事物。Lakoff Johnson (1980:5)討論隱喻時提出,“隱喻的本質是通過彼事物來理解和體驗此事物”,雖然他們的視角偏窄,只涉及到隱喻這一單個的語言表現形式,但這種說法同我們討論的語用類比的“由此及彼”同出一理。Lakoff(2005)和Fauconnier(1998)同樣談到了“概念整合(conceptual integration)”,但深受影射理論的影響,認為概念整合的基礎是“概念影射”,而我們強調的是概念的結構性和意義的可分析性,主張“概念整合”是建立在源類同目標類概念表征的比較的基礎之上的,通過比較與整合,從而達到認知的由此及彼。如果用語用類比的認知圖式(圖2)來解釋他們的舉例(盡管他們的舉例很多并不是隱喻),會更有解釋力和說服力。如:
(10)他的主意終于結果了。(His ideas have finally come to fruition.——LakoffJohnson,1980:47)
例(10)以“種植收獲”作為源類概念來類比目標類概念“主意成功”,以圖式來比較與整合這兩個“字詞大小”的概念,我們必定會注意到構成其表征的“甚至更為基本的概念”。如:
A.主意的孕育過程如同植物種子那樣,經過了萌芽的艱難。
B.主意曾經如同不受歡迎的植物新品種一樣,遭到冷遇。
C.主意的實踐環境如同種植所需的條件一樣,不佳。
D.為實現主意的實踐意義,他曾付出過如同耕耘般的辛勞。
E.主意的實踐意義終于實現了,他感到豐收般的喜悅。
在我們的圖式中則表示為:
圖3:
根據圖3所示,源類同目標類的概念表征在A到E這個概念叢里只要有任何一個整合點,“終于結果”這一命題就是有意義的。基本概念往往包含了很多子概念,基于基本概念的結構性和意義的可分析性,我們認為,語用類比的概念性特征,是源類與目標類的概念表征在主體語用認知和表征過程中得以比較與整合的具體化表現;一個基本概念的表征是由許多子概念構成的,它們在語用類比中起著認知的功能作用和運算作用。
四、語用類比表現形式的復合性特征——形象與概念表征的綜合比較與整合
語用類比的形象性特征與概念性特征經常是同時存在的,因為在人的思維活動中,形象和概念總是交織在一起的,如例(2)中的源類“吉祥鳥”同目標類“直升機”,兩者既有“天上飛”的形象性特征,又有“帶來吉祥”和“救災救難”的概念性特征,這種語用類比的復合性特征就是形象與概念表征的綜合比較與整合。我們區分語用類比的形象性和概念性,依據分別是形象性表征的空間特征(spatial properties)和運動特征(如“天上飛”)的突顯性,或概念性表征的詞語及其結構意義(如“帶來吉祥”和“救災救難”)的突顯性。因此,語用類比的復合性特征就是指形象表征同概念表征同步構建的一種特征。
五、語用類比的常見表現形式
人們在日常交際和認知過程中都會廣泛地應用到語用類比這一模式,許多不同的語言表現形式都具體體現了這一模式的應用,以下例證話語可以解釋我們的論斷(以下舉例中下劃線部分以 表示源類,表示目標類):
(11)明喻:My heartis like a singing bird . (我的心像一只歌唱的小鳥。)
(12)隱喻:Mark Twainis a mirrorof America.(馬克·吐溫是美國的一面鏡子。)
(13)死喻:Heis a wolf .(他是條狼。)
(14)借喻: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 ,吃盡 了我們的血肉 。(歐仁·鮑狄埃)
(15)借代:南國烽煙 正十年(《梅嶺三章》)
(16)擬人:Thirsty soildrankin the rain.(饑渴的土壤在雨中暢飲。)
(17)擬物:還有一問,是“公理” ,幾塊錢一斤 ? (《魯迅全集·第三卷》)
(18)成語(源類):完璧歸趙、破釜沉舟、狐假虎威、驢唇不對馬嘴等。
(19)諺語:希望 是厄運的忠實的姐妹 (普希金)
(20)歇后語:啞巴吃黃連 ——有苦難言 ;坐井觀天 ——見識少
(21)委婉語:His father went to sleep forever . (他父親長眠了。)
語用類比模式的應用絕非只有以上列舉的語言表現形式,舉例的目的旨在說明語用類比在我們的認知推理和語言表征方面的重要性,可以說,語用類比在語言交際和思維活動中幾乎是無處不在的。
六、結語
類比雖然是門古老的學說,但當代科學將其作為一種認知思維模式來研究,且這一模式在語言應用方面也被人們廣泛地運用。因此,基于當代認知和表征理論,對語用類比的本質特性及其表現形式的基本特征進行探討,無疑有益于語用研究的相關方面的理論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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