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和“通常”的比較分析

摘 要:本文運用語料庫語言學的方法，比較分析了“常常”和“通常”在句法特征和語義特征上的差異。通過分析，我們認為“常常”與句子的核心成分聯系非常緊密，且僅僅表示動作行為發生的頻率很高，既可用于陳述過去、現在發生的事件，也可表達將來的意愿。而“通常”與動詞的聯系并不緊密，不用于表示動作發生的頻率。“通常”不可修飾簡單謂語或單音節動詞，且不用于陳述將來事件的句子中。此外，“通常”還可以用于主語前，修飾整個句子。因此我們認為，“通常”是對整個事件進行描述，而并非單純修飾動作行為。

關鍵詞:常常 通常 比較 分析

一、引言

在現代漢語中，“常常”和“通常”的意義、用法較為相似。在我們的日常表達中，二者有時可以相互替換。比如:

(1)a.寒冷的冬天，她常常天不亮就起床，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從陶然亭往北師大趕。(《北京日報》1997年4月18日)

b.寒冷的冬天，她通常天不亮就起床，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從陶然亭往北師大趕。

(2)a.這個群體帶有西方中產階級的性質，無疑屬于我們通常所說的知識分子的一部分。(謝泳《逝去的年代》)

b.這個群體帶有西方中產階級的性質，無疑屬于我們常常所說的知識分子的一部分。

在例(1)、(2)中，a、b句中的“常常”和“通常”在句法結構上可以相互替換。基于這種原因，很多外國留學生在使用這兩個詞時容易混淆。再如:

(3)自然，他也常常應約給別的報刊畫畫，對這一類事，他仍然一絲不茍，決不敷衍。(《北京日報》1997年1月10日)

(4)我常常想，我們離魏晉人的生活態度太遠了。(余杰《火與冰》)

(5)火把節通常在每年的農歷6月24日開辦，…… (《北京日報》1997年7月11日)

(6)通常湯潘是在爸那兒過周末的，星期天晚上爸把她送回媽那兒。(欣力《紐約麗人》)

以上例句中，由于二者在句法和語義方面都存在差異，因而不可替換。由此可見，對二者的句法、語義進行比較分析是十分必要的。

需要說明的是，二者的句法功能并不完全相同。《現代漢語虛詞例釋》(北大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年)中指出“通常”還具有實詞的性質。在對大量語料進行考察時，我們發現“通常”除具有副詞詞性外還具有形容詞詞性，既可在句中作狀語，也可作定語。比如:

(7)所謂流通金屬幣是指通常的流通硬幣，……(《北京日報》1997年4月1日)

(8)因此通常的結果是贏亦可喜輸亦可賀。(薛海翔《情感簽證》)

在我們所考察的《北京日報》中，“通常”為形容詞作定語的用法共有21句，占總數的13.5%;在《當代小說》中，“通常”的此用法有23句，占總數的9.91%，其余皆為“通常”為副詞在句中作狀語。從“通常”兩種詞性的使用頻度上來看，“通常”的主要詞性是副詞，在句中作狀語。本文將嘗試說明“通常”作副詞時與“常常”之間的差異。

在以往的研究中，有人將“常常”和“往往”進行語義和句法特征方面的比較說明(壽永明，2002;沈桂麗，2006)。但對“通常”的研究較少。周小兵從句法分布角度對“常常”和“通常”進行了比較分析，考察了二者與謂詞、時間詞及部分副詞共用時的情況(周小兵，1994)。經過進一步考察，本文擬從句法特征和句式語義兩個角度考察二者的差異。

《現代漢語八百詞》(呂叔湘，1999)對二者之間的比較進行了說明:“通常”多指帶有規律性的動作行為;“常常”多指在不長的時間內不止一次出現某種動作行為。《現代漢語詞典》認為，“常常”指(事情的發生)不止一次，而且時間相隔不久;“通常”指一般，平常。《現代漢語詞典》對于二者的差異沒有明確說明。《現代漢語虛詞例釋》(北大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年)也對二者進行了辨析:“常常”表示某種情況屢次發生;“通常”只說明某事物在一般情況下怎么樣。

由于上述解釋并未對二者的用法進行詳細的說明，因而很多留學生仍然很難把握二者的用法。為此，我們以1997年的《北京日報》(13，981，832漢字)和《當代小說》(10，475，225漢字)作為我們的研究語料，兩者共計24，457，057漢字。從不同語體中，我們共抽取了1337句包含“常常”的例句，380句包含“通常”的例句。通過對這些真實語料的統計分析，我們試圖進一步說明“常常”和“通常”在句法特征和語義特征上的差異。

二、“常常”的句法特征和句式語義

(一)“常常”的基本表義特點

以往的研究中，人們把“常常”解釋為表示動作行為屢次發生，強調動作行為的經常性(北大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1982年)。我們認為，“常常”用于說明句子核心成分所表示的動作行為出現的頻率，在使用時與核心動詞的聯系非常緊密。

“常常”與謂詞共現的情況在以往研究中已有相關的論述。周小兵認為，“常常”既可以與單獨的動詞連用，也可以跟動賓離合詞或動賓詞組結合(周小兵，1994)。然而，周小兵未對“常常”的此用法進行了進一步的說明。在對大量語料進行考察之后我們發現，“常常”后面可以修飾單音節謂詞或限制簡單述語。例如，在我們考察的例句中，有“常常想”“常常說”“常常問”等等。如:

(9)雷環山像只虎，但常常笑，又笑得仁和，像一只披著袈裟的老虎;而左處長，則像只棲鷹，冷，像一只不知有著什么深仇大恨的鷹。(凌非《天囚》)

(10)記者常常想，京郊的鄉鎮企業能不能引進些新的經營方式呢?(《北京日報》1997年4月19日)

再如下列一組例句:

(11)……，我便是常常失眠。(《北京日報》1997年12月9日)

(12)……，這幾年母親的胃病常常發作。(張承志《北方的河》)

(13)我常常逃學，一個人跑到玉淵潭的湖邊看落葉、讀小說，借以排遣心中的郁悶。(《北京日報》1997年6月17日)

(14)她常常流淚，默默地流淚。(戴厚英《人啊人!》)

上述用法是“通常”不具有的。我們認為，“常常”之所以可以修飾光桿動詞，是因為“常常”主要用于說明動作發生的頻率，單純地對某一行為進行說明，因此，在某些情況下，“常常”可以與光桿動詞連用，不需要句子的其他成分來修飾限定。比如，在1337句含“常常”句中，“常常”與光桿動詞連用的用法共有82句，約占總數的6.13%，而“通常”則無此用法。

(二)“常常”句的時間義

周小兵對“常常”和“通常”與時間詞共用的情況進行了研究，從時間詞管轄范圍的角度對二者作了分析(周小兵，1994)，但只是從句法分布角度考察，未對二者的時間義進行分析。“常常”可以用來敘述過去的事情，陳述現在的情況，也可用于表達將來的意愿(壽永明，2002)。因此，“常常”既可用于敘述過去和現在的句子中，也可用于陳述將來事件的句子中。比如:

(15)梧桐樹啊，雖然我不能把你帶走，但我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的……(《北京日報》1997年7月15日)

(16)果然，楊一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她，后來就改口說:“我會常常打電話給你的。”(郁秀《太陽鳥》)

我們認為，“常常”在句子中，用于說明句子核心成分表示的動作行為發生的頻率很高，因此不受動作行為發生時間的影響。

三、“通常”的句法特征和句式語義

(一) “通常”的基本表義特點

含有“通常”的句子多數用于表示行為或事件具有規律性。比如在例(6)中，“通常湯潘是在爸那兒過周末的，星期天晚上爸把她送回媽那兒。”這里，“通常”表明湯潘在爸那兒過周末是具有規律性的，一般情況下不會改變。而在句子“湯潘常常是在爸那兒過周末的。”中，“常常”表示在爸那兒過周末這一行為是經常發生的，但偶爾也會在別的地方過周末，不具有規律性。因此，“通常”經常用在表示規律的“通常看來”“通常認為”等表達中。例如:

(17)通常看來，這30年足以毀滅一個詩人的才氣、靈感和銳意進取的雄心。(《北京日報》1997年3月7日)

(18)通常認為，一國工業化的完成，最重要的標志之一是……(《北京日報》 1997年7月14日)

(19)通常認為真菌與植物的親緣關系要比與動物的關系近得多……(賈平凹《懷念狼》)

1.“通常”與謂詞共現

上文已指出，“常常”可以修飾光桿動詞。我們通過對真實語料的考察，發現“通常”句中的述語成分較為復雜，并且沒有出現一例“通常”后面接光桿動詞的現象。例如:

(20)研究人員說，這種疾病通常易被家長和老師等所忽視，患兒常被指責為調皮，因而造成患兒心理發育不良。(《北京日報》1997年8月28日)

(21)火把節通常在每年的農歷6月24日開辦，歷時三天三夜，是涼山彝族最為隆重的民間節日，是彝族優秀文化傳統的重要內容。(《北京日報》1997年7月11日)

因此我們認為，“通常”是對整個事件進行說明，陳述對某一件事情的認識，說明規律性的問題。陳述一個事件離不開事件發生的時間、場所、環境等因素，因而“通常”句中的謂語不能是光桿動詞。

2.“通常”對主語前后位置的選擇

“常常”經常用在主語后，修飾后面的動詞短語，幾乎不用在主語前修飾整個句子。而“通常”既可修飾動詞短語，也可修飾整個小句(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因此，“通常”既常用于主語后，也常用于主語前。比如:

(22)糖尿病通常由胰島素分泌不足引起，而體內生成胰島素的基因恰是島細胞。(《北京日報》1997年6月19日)

(23)高大的人通常容易給人以憨厚的印象，好像是他們的個高是由于吃的多，因此不挑食，在交友方面也比較粗疏。(畢淑敏《血玲瓏》)

(24)通常我只看一小會兒風景，就被城內的險惡嚇壞，趕忙跳回原處，喝一口熱茶，死了心。(周潔茹《小妖的網》)

(25)通常我們說的就近入學，是指九年義務教育階段的小學部分和初中部分。(《北京日報》1997年6月28日)

我們發現，“通常”和“常常”在與主語共現時，其前后位置存在著差異。“通常”可用于主語前，也可用于主語后。當“通常”只表示行為動作具有規律性時，往往用在主語后，修飾后面的謂語成分，而當其表示整個事件具有某種規律時(包括說明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具有規律性時)，“通常”則用在主語前，修飾整個句子，對整個事件進行說明。在我們所考察的語料中，《北京日報》含“常常”的例句共430個，“常常”全部用在主語后，《當代小說》中含“常常”的例句共907個，位于主語前的僅有10句，占總例句的1.10%。以上數據表明“常常”大多數情況下位于主語之后，極少用于主語前。當“常常”用于主語前時與作者的個人表達及語境有很大關系。例如:

(26)常常阿媽臨走的時候關照我:“愛玲小姐，電爐上還有一壺水，開了要灌到熱水瓶里，冰箱上的撲落你把它插上。”(張愛玲《都市人生》)

(27)常常我一個人在公寓的屋頂陽臺上轉來轉去，西班牙式的白墻在藍天上割出斷然的條與塊。(張愛玲《都市人生》)

(28)常常腦子里空無所有，就這樣祈禳著。(張愛玲《都市人生》)

(29)常常她有精采的議論，我就說:“你為什么不把這個寫下來呢?”(張愛玲《都市人生》)

(30)飯堂里充滿了白制服的汗酸氣與帆布鞋的濕臭，飯堂外面就是坡斜的花園，水門汀道，圍著鐵欄干，常常鐵欄干外只有霧或是霧一樣的雨，只看見海那邊的一抹青山。(張愛玲《都市人生》)

(31)常常中午飯挪到下午吃，晚飯成了夜宵。(王小平《刮痧》)

(32)一向很活躍的小喬，這幾天很消沉，沒事的時候，常常一個人蜷在沙發上出神。(皮皮《渴望激情》)

(33)當時的心情沒法形容，整個人都呆掉了，常常一個人坐在屋里，一上午或一晚上，什么事也不做，就是發呆。(欣力《紐約麗人》)

(34)那時候，我十分苦悶，常常一個人關在家里。(戴厚英《人啊人!》)

(35)黛教授生病之前，常常四肢著地，在地毯上爬來爬去，由黛二和黛二母親輪番騎。(陳染《無處告別》)

從以上例子我們看到，例(26)～(30)五個例句都出自張愛玲的《都市人生》，這些句中的“常常”偶爾前移與作者的寫作風格和特殊的表達需要有關。例(31)～(35)中的“常常”都可以替換為“通常”，其中例(32)～(35)句中“常常”前的主語承前省略。通過考察，我們發現，“常常”偶爾可以前移與作者個人的表達習慣和語境等因素有關，且多數句子中的“常常”前移后已具有陳述規律的語義特征，可與“通常”相替換。

(二)“通常”句的時間義

在分析“通常”與謂詞共現時，我們已指出“通常”是對整個事件進行說明，說明規律性問題，而陳述一個事件離不開事件發生的時間、場所、環境等因素。因而，在多數情況下，含有“通常”的句子中都有表示特定時間的詞語，且這里的時間有兩種類型，一種是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另一種是事件發生的時間范圍。比如:

(36)休息日，上午我通常在廚房里忙活，窗外的女孩們也正在擺“家家酒”。(《北京日報》1997年9月5日)

此處，“通常”句中的時間指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休息日上午。因此“我通常在廚房里忙活。”這樣的句子則不成立。

(37)大學時代，她通常一年才回家兩、三次，一方面是為了省錢，另一方面是水漾的事造成她心中很大的陰影。(程淺《戀人未滿》)

此處，“大學時代”修飾限制了“她”一年才回家兩三次的時間，是事件發生的時間范圍。再如:

(38)這題目太容易了，當先生用太容易的題目考你的時候，通常另有所指。(畢淑敏《血玲瓏》)

(39)在歷史上的這種時候，二刀毛子通常要流許多的眼淚，勸馬長起來，說沒有事的，會治好的……(劉以林《一個人的極限》)

“當先生用太容易的題目考你的時候”指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在歷史上的這種時候”則指過去的某一段時間，即特定的時間范圍。

分析“常常”句的時間義時我們認為，“常常”在表示動作發生的頻率高時，不受動作行為發生時間的影響，既可陳述過去、現在發生的事情，也可表達將來的意愿。通過考察，我們發現，“通常”僅用于陳述過去或現在發生的帶有規律性的事件，不用于表達將來的意愿。

四、結語

本文在大量真實語料的基礎上，對“常常”和“通常”在句法特征方面的差異進行了考察，從而進一步說明了二者之間的語義差異。通過考察“常常”與副詞和謂詞共現的情況，我們認為，“常常”與謂語，即句子的核心成分聯系非常緊密，且僅僅表示動作行為發生的頻率很高。而在對其所在句子的時間義進行分析考察時，我們發現，“常常”既可用于陳述過去、現在發生的事件，也可表達將來的意愿。

對“通常”進行語義分析時，我們同樣考察了其與副詞共現時的情況。我們發現，“通常”與動詞的聯系并不緊密，并且不用于陳述動作發生的頻率。其次，“通常”可用于主語前，修飾整個句子。因此我們認為，“通常”是對整個事件進行描述，并非單純修飾動作行為。最后，我們對“通常”與謂詞和時間詞共現的情況也進行了分析，“通常”在句子中不可修飾簡單謂語或單音節動詞，且不用于表達將來意愿。

綜上所述，我們將二者的差異總結如下:

(一)“常常”用于表示動作行為發生的頻率很高，而“通常”則用于表示行為或事件具有規律性，陳述人對事物的認識。

(二)“常常”既可用于陳述過去和現在發生的事情，也可用于表達將來的意愿，“通常”陳述某種規律性事件，不用于陳述將來事件的句子中。

(三)“常常”與句子的核心成分，謂語的聯系較為緊密，一般位于主語后，而“通常”表示對事件整體的認識，因而既可位于主語前修飾整個句子，也可位于主語后修飾動作行為。

(四)“常常”可以與光桿動詞共用，而“通常”句中的述語較為復雜，且句子中一般有時間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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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瀟 任海波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 200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