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評價修辭行為建構的對與錯、好與壞,“適應語境”是重要的標準。表達語境差修辭往往是人為地、有意識地進行語境各要素的錯位,形成了搭配上的不和諧,呈現出與“語境適應”論的背離。實際上,積極表達語境差,從表面看是對“語境適應”論的背離;從內在看則是對“語境適應”論的運用。在表面語境差中有著內在的對題旨的適應、對語體某一層面的適應以及對客觀邏輯的適應。
關鍵詞:表達語境差 建構 語境適應
所謂語境差,指在同一界域內,語境各要素間的不平衡狀態。表達語境差是一種人為地、有意識地通過語境各要素的錯位進行建構的修辭行為。表達語境差的表現形式很多,如語言的變異;同一語段中前后節奏的變化;同一語段中前后稱呼的變化;同一語段中前后語碼的轉換等等。表達語境差還表現為不同語體的交叉;手勢、表情、姿態等語境要素與言語信息的不一致;言語內容與客觀事實的不一致;言語內容與事理邏輯的錯位等等。
在表達語境差的建構過程中,修辭行為的表面所呈現的語境差是對“語境適應”論的背離,通過語境系統中其他要素的相互協調,其內容仍然體現了對“語境適應”論的運用。
一、表達語境差修辭與“語境適應”論的辨證關系
如何評價修辭行為建構的對與錯、好與壞,“適應語境”是重要的標準。王德春曾指出:修辭效果要結合語境來衡量,并把語境學當作修辭學的基礎。[1]
所謂“語境適應”,陳望道先生在《修辭學發凡》中談到:“即使偶然形成華巧,也當是這樣適應的結果,并非有意羅列所謂看席釘坐的饤饾,來做‘虛浮’的‘裝飾’;即使偶然超脫常律,也應是這樣適應的結果,并非故意超常越格造成怪怪奇奇的‘破格’。凡是切實的自然的修辭,必定是直接或間接的社會生活的表現,為達成生活需要必要的手段。凡是成功的修辭,必定能夠適合內容復雜的題旨,內容復雜的情境,極盡語言文字的可能性,使人覺得無可移易,至少寫說者自己以為無可移易。略如福洛貝爾教導他的弟子莫泊桑的‘一語說’所謂無論什么只有一個適切的字眼可用而說寫者就用那個惟一適切的字眼來表出的一樣。”[2]其中“題旨”和“情境”是語境的兩個組成部分。所以“語境適應”就是“適合內容復雜的題旨,內容復雜的情境”。趙元任先生在《什么是正確的口語》中也提到了適應語境的問題。“什么是正確的語言,這要看什么場合適宜于說什么話和說話人(或寫作者)是什么身份。如果你要在交際中達到最大的效果,那么你就應該怎么怎么做——如此說來,語言的正確似乎成了有條件的規定,而不是絕對的規定。但是人們使用語言進行交際時,他的責任就是要進行有效的交際,他使用的語言應該始終切合相應的場合。因此,上面這句話在陳述前提的時候也包含了結論。換句話說,語言的正確最終是絕對的規定。”[3]這里“語言的正確最終是絕對的規定”,其中“絕對的規定”就是“使用的語言應該始終切合相應的場合”,也就是“適應語境”。
表達語境差修辭往往是人為地、有意識地進行語境各要素的錯位,形成搭配上的不和諧。如各種語言的變異現象、信息差現象等等各種語境要素錯位的言語現象。從這一意義上說,表達語境差現象是對語境適應論的背離。然而,我們發現許多表達語境差修辭不僅沒有消解表達者的編碼意圖,相反,它還能發揮和激活接受者審美欣賞過程中自發的可能性,給接受者的審美想象提供一個廣闊的空間,再現豐富多彩的客觀世界。在具有及其豐富內蘊的藝術境界中,使人產生審美快感。
并非所有的表達語境差修辭都能產生積極的修辭效果,有的甚至會導致修辭行為的失敗。請看下面這個例子。
一位外語系畢業的大學生在填寫“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就業推薦表”中“自我鑒定”一欄時,是這樣寫的:
當我本科畢業拿到這份就業推薦表的時候,我熱血沸騰,感慨萬千,這一張看似簡單的就業推薦表里,記錄著我十六年寒窗的辛酸和艱難,不容易啊!可能也正是這份推薦表殘酷地把我從這寧靜的校園,推向復雜的社會,從而宣告我讀書生涯的終結,每每想到這里,我心中就有莫名的失落與恐懼。
我的求學之路是艱辛的,其間充滿了坎坷與挫折,也走了不少彎路。面對困難我退縮過,自卑過,但從未放棄。可能正因如此,形成我堅韌不拔的精神。我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相貌平平,身材平平,成績平平,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不起風煙。但我平凡的外表內有一顆驛動的心,驅使我不甘平凡,積極努力超越平凡。[4]
自我鑒定屬于應用語體,應該用樸實的語言,將自己幾年來在大學的思想表現、學習成績、能力特長等作出客觀的自我評價即可,但這篇自我鑒定運用了大量描繪性的語言,成了散文隨筆,這就不符合自我鑒定的寫作要求,誤用散文語體進行應用文的寫作,是寫作失敗的根本原因。
因此,我們將“表達語境差”分為兩類,即對修辭行為建構形成正面效應的語境差現象,稱為“積極表達語境差”;對修辭行為建構形成負面效應的語境差現象,稱為“消極表達語境差”。
“積極表達語境差”的建構仍要適應語境。既背離于“語境適應”論,又受制于“語境適應”論,這看起來是一種矛盾。其實,在積極表達語境差的修辭過程中,為讀者提供了至少兩套代碼,一套代碼是“表面的”“顯在的”,另一套代碼是“內在的”“隱藏的”。“表面的”“顯在的”代碼體現的是語境間各要素的不平衡狀態。如果僅于此,則可能生成消極表達語境差,于是“內在的”“隱藏的”代碼必須體現表面錯位與內在遵循的統一、突出修辭單位與對應情感體驗的統一。換句話說,積極表達語境差修辭仍然受制或適應于另一層次的語境。
二、表達語境差修辭對“語境適應”論的應用
積極表達語境差從表面看是對語境適應的背離,從內在看則是對語境適應的運用。這一運用得力于語境各因素的相互協調。
在表面語境差中有著內在的對題旨的適應。
題旨就是語言表達所要體現的中心思想、主要內容。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曾指出“意在筆先”, 就是說,內容是語用的前提。修辭語用活動中,表達者都有自己特定的說寫宗旨。如何更好地表達自己的宗旨,收到最佳的表達效果,詞句的選擇和取舍、篇章的安排和構建等等都是以直接或間接地服從內容為先決條件的。修辭活動中,一切積極表達語境差修辭手段的組織、選擇,無論是語言的變異使用、信息差的巧妙設置、各種語境要素之間的錯位置換,都是直接或間接地以服從思想內容為先決條件的。表達語境差修辭手段本身并沒有什么高低優劣、好壞美丑之分,用得適切,就是好的、美的,用得不適切,就是壞的、丑的。而這適切與否的標準,首先就是要看是否適應思想內容的表達,能否鮮明、形象、生動地反映思想內容的實際。例如:
有幾回,鄰舍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里走散了。(魯迅《孔乙己》)
孔乙己是一個一心想通過讀書爬上去,而又上不去、下不來的迂腐不堪、固守封建思想的知識分子。他在魯鎮許多人的眼中,只不過是一個被嘲笑和被侮辱的笑料而已。可是,他沒有半點悔悟,仍以讀書人自居,滿口“之乎者也”以示清高。“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的自談,正是他抱著僵尸不放,迂腐透頂的真實寫照。一般來說,一篇文章中語體的風格,應該和諧統一。但是,為了滿足表達的需要,也可以在通俗、平易、自然的口語化語句中,夾進一些古雅、莊重的文言說法。這里的文白雜糅,糅是塑造孔乙己這個人物形象的需要。
在表面語境差中還有著內在的對語體某一層面的適應。
語體與語言手段間有相對應的關系,不同的語體對語言手段有著不同的需要和要求,在人們的言語交際過程中,所選的語言手段只有和特定的語體相適應,交際才能順暢地進行,反之,就會與交際環境不協調,影響表達的效果。
語體是在特定的范圍內,就特定的內容,同特定的對象,用特定的方式進行交際所形成的語言的功能變體。從以上可以看到,語體本身是一種語境。特定的范圍、特定的內容、特定的對象、特定的方式正是構成語境的要素。各種語體的語言有不同的特點,不同的功能要求。現代語體學的奠基人巴利在《法語語體學》中指出,不同語體的語言中所存在的巨大差距:一個人在適用于整個語言集團的各種共同和通常的場合下使用語言,與詩人、小說家、演說家使用語言,中間有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因此,語體作為一種語境,言語表達者用一種語體進行交際,實際上也就是在一個特定的語境框架里進行交際,適應語體,也就是適應語境。
譬如,網絡世界里的語言運用就與傳統語言有許多不同之處。語音上,網絡語言在用書面形式表現聲音時就有不少創新。例如用“88888”表示鼓掌的聲音,用“zzzzzz”表示睡覺的鼾聲,用“55555”表示哭聲……大量使用同音代替;文字上,有意錯別字和無意錯別字夾雜出現;詞匯上,網絡語言的詞語大量出現術語,大量夾雜英語、數字、符號等;語法上,網絡語言語句更加“零散化、直觀化”。[5]
網絡語言的使用除了約定俗成的規律外,還常常遵守語言經濟原則,突破語言運用的規律,形成許多語言變異的現象。譬如網絡聊天主要通過文字傳遞信息,雖然五筆字型輸入要比拼音輸入快,但能熟練掌握它的人很少,一般上網者都用拼音輸入法。由一個字母組成的拼音少見,如果用這樣的文字傳遞信息,顯然與口頭聊天無法相比。為了補足這一缺憾,盡量提高速度,網民們就用數字、字母代替某種意義。如:JJ(姐姐)、DD(弟弟)、3166(表示“撒優那拉”,日語時“再見”之意)或用英文第一個字母來表示,如:M/F(male/female,是男是女)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提高速度,甚至可以允許錯別字縱行于網絡世界 。如:“我來樂”就是“我來了”,“氣死我樂”就是“氣死我了”,“霉女”就是“美女”,“菌男”就是“丑男”。可以看出,正是網絡語言的簡約性使得它與思維幾乎同步,在惜時如金的網絡上節省時間、減縮開支,以最短的時間傳遞出最大的信息量。顯然,這些文字的特殊用法在網絡以外是難以容忍的,卻適應網絡語體,因此,在網絡世界中煥發著無限的生命力。
在表面語境差中還有著內在的對客觀邏輯的適應。
20世紀80年代以來,“意識流”的創作方法被許多作家所使用。它打破了傳統小說基本上按故事情節發生的先后次序或是按情節之間的邏輯聯系而形成的單一的、直線發展的結構,故事的敘述不是按時間進展依次循序直線前進,而是隨著人的意識活動,通過自由聯想來組織。意識流小說中故事的安排和情節的銜接,一般不受時間、空間或邏輯、因果關系的制約,往往表現為時間、空間的跳躍、多變,前后兩個場景之間缺乏時間、地點方面的緊密的邏輯聯系。時間上常常是過去、現在、將來交叉或重疊。意識是流動的,作家常常使用“拼貼組合”的方式展現人物內心的種種波瀾、律動、轉折、跳躍。所謂“拼貼組合”,就是用“拼貼畫”的辦法來組織語言,將一個個在語法和邏輯上沒有什么聯系的若干個語言片段拼湊在一起。拼貼組合的運用打破了詞與詞、句子與句子、段與段之間的結構上的聯系,呈現出一種非邏輯的無序狀態。如:
方方的月亮在移動,消失,又重新誕生。唯一的小方窗里透進了光來,是落日的余暉還是站臺上的燈?黑咕隆冬,好像緊接著下午便是深夜。門吮的一關,就和外界隔開了。那愈來愈響的聲音是下起了冰雹嗎?是鐵錘砸在鐵砧上?在黃土高原的鄉下,到處還靠人們打鐵。我們祖國的胳膊有多么發達的肌肉。(王蒙《春之聲》)
人物的思緒一會兒被拋到遙遠的過去,一會兒又因眼前事件的變動而生發出種種不能確定的猜想。視覺、聽覺、味覺、觸覺等不斷對外界作出反應,語言則隨著人們的感覺和印象作跳躍性的轉變。語段、語句之間的邏輯鏈條徹底破碎。偶然的奇思聯想的敘述也打破前后意義的因果關聯。然而王蒙對其作品語言產生的效果卻是充滿自信的:看起來“亂”,但把時序一打亂,它就會給人不同的感覺。生活的經歷本來是這樣發展的,并不見得是特別震撼人的心靈的事,但是你把秩序一打亂,重新排列組合后,就出現了另一種圖景,這種途徑如果搞得好的話,它就能夠震撼人心。[6]事實上的確如此,這一語段深刻地反映了剛剛掙脫“左”的思想束縛的當代中國人的一種心靈狀態:膚淺的懷疑,新穎的認識,隱隱發動的生命體驗等相互交融混雜在一起,構成了蹣跚起步的現代意識的復雜內容。它生動展現了沖出禁錮之后自由思考帶給人們意識的全部活躍。
語言層面的非邏輯,并不意味著胡說八道,“你要寫得符合心理活動的規律,還要通過心理活動反映世界、反映生活,還要能提高人的審美情操。”[7]對于意識流的寫作,王蒙曾經說:“滿天開花,放射性線條,一方面是盡情聯想,閃電般變化,互相切入,無邊無際;一方面,卻又是萬變不離其宗,放出去的又都能收回來,所有的射線都有一個共同的端點。”[8]“共同的端點”意味著語符的無序鏈接仍然需要體現內在的聯系。因此,意識流不僅是合邏輯的,而且是超邏輯的。
注 釋:
[1]王德春:《修辭學探索》,北京出版社,1983.
[2]陳望道:《修辭學發凡》,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第11頁。
[3]趙元任:《語言學論文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第
59頁。
[4]轉引自劉鳳玲:《論修辭語用中的適應原則》(辭章學論文集下
冊),福州:海潮攝影藝術出版社,2003,第258頁。
[5]于根元:《網絡語言概說》,中國經濟出版社,2001,第84頁。
[6]王蒙:《漫話小說創作》,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第38頁~39頁。
[7]王蒙:《漫話小說創作》(“惠風”論叢第二輯),江西高校
出版社,2003,第130頁。
[8]王蒙關于《春之聲》的通訊。
參考文獻:
[1]譚學純,朱玲.廣義修辭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2]祝敏青.小說辭章學[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00.
[3]陳望道.修辭學發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4]馮廣藝.語境適應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5]王占馥.語境與語言運用[M].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95.
(陳玫 福州 福建警察學院基礎部 3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