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造字法與漢民族的認知模式

摘 要:本文初步探討了象形字、形聲字的造字法所反映出的漢民族的認知模式。象形這一造字法反映出漢民族在認知事物時，常常把各個事物相互聯系起來，使之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包括把事物和文字聯系起來，使事物和文字成為一個整體。形聲造字法反映出漢民族在認知事物時，善于把握事物的本質并把含有相同屬性的事物以形聲字的形式歸為同一個范疇。

關鍵詞:漢字 造字法 象形字 形聲字認知模式

一、引言

目前，散見于古今書籍中有例證的漢字有5萬左右，普通電腦打字常用和不常用字才6763個，人們現今常用的字只有3000多個(蔡勇飛，2005)。用有限的漢字，我們可以表述包羅萬象的世界。漢字能一脈相承，流傳久遠，且具有極強的表意功能，要歸功于漢字的造字法，而漢字造字法又跟漢民族的認知模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本文將以漢字(象形字和形聲字)的造字法作為研究視角，初步探究漢民族的認知模式。

二、認知模式的概念和分類

認知模式是人與外部世界互動基礎上的認知方式，是對知識進行組織和表征的方式。根據結構原則的不同，可分為四種類型:命題模式、意向圖式模式、隱喻模式和轉喻模式。

命題模式:表明概念及概念之間的知識結構屬于命題模式，如描述“火”的知識的命題模式包括“火是危險的”這一命題。這些知識結構包括對特定對象的成分、屬性及其之間關系的認知，數個認知域中的知識形成網絡。

意向圖式模式:所有意向圖式都涉及空間結構，凡是涉及到形狀、移動、空間關系的知識都是以此模式儲存的。

隱喻模式:一個命題或意向圖式模式從某一認知域投射到另一認知域的相應結構上就形成隱喻模式。

轉喻模式:在上述某種或多種模式的基礎上，使其中某個成分與另一成分發生聯系，如在一個表示部分—整體的圖式模式中，把部分轉到整體，從而使部分能夠代表整體，這就形成了轉喻模式。突顯原則是轉喻的認知原則(趙艷芳，2001)。

三、漢字構造法與漢民族的認知模式的聯系

關于漢字形體的構造，傳統上有六書的說法，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王力認為，六書中只有象形、指事、會意、形聲是造字法，至于轉注和假借，則是用字之法，因為根據轉注和假借的原則并不能產生新字(王力，1981)。本文將從象形字和形聲字的造字法出發，探討漢字造字法與漢民族的認知模式之間的聯系。

(一)象形字所反映出的認知模式

所謂象形，就是比照事物的形體，描畫實物的形狀。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例如:火、首、貝、禾、門等。

這些例子反映出漢民族兩方面的認知模式:

1.“世界是一個統一的整體。”這屬于命題模式。以上例子反映出在古人的眼里，文字和世界應當是統一的，即文字本身可以表示事物、描述事物。因此古人在創制漢字時，從物象出發，觀物取象，以物之形象為本，創造象形字，實現文字和世界的和諧統一。象形是漢字造字法的最基本方法。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關于漢字的發明也有精彩的論述:

古者庖犧氏王天下也，抑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視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說文解字·敘》)

很明顯，把實物形體描繪成畫，人們當然可以看明白所畫的實物，也就明白了畫的意義。這樣，就把“畫”和“畫的意義”與具體的實物有機地聯系起來了，實現了漢字的表意功能。象形字反映了漢民族的祖先對漢字在性質上的定位。象形這種造字法折射出漢民族在認知事物時，常常把各種事物互相聯系，使之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

此外，象形造字法還反映出古人對事物形式和內容之間的關系的深刻理解。內容就是事物構成要素的總和，而形式則是這些要素的結合方式(陸劍杰，1987)。內容和形式在構成事物的過程中是有機聯系的。首先，在每一個具體事物上內容和形式都是相互依存的。事物的形式總是內容的表現，事物的內容也只有通過一定的形式才能存在。其次，在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內容和形式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一方面，內容決定形式，形式服從內容。另一方面，形式具有有序性和穩定性。形式的變化也將導致內容的變化。象形就是先畫其形，以形達意，通過把握事物形式的方法來把握事物的內容。因此可以說“物不變，字亦不變”。

以上是漢字能夠久經考驗，流傳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漢字從一開始就和世界萬物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須臾不可分離。當然，根據“運動是絕對的”這一哲學觀點，世界的變化也是絕對的，這里的“不變”指的是事物的基本特征保持相對穩定。

2.“以最具特征的部分代替整個事物”。這屬于轉喻模式。象形只是描畫客觀事物的形狀，但不同于圖畫，也不是完全像個實物，只是把某一類事物的特征表現了出來。事實上，象形也沒有必要畫得很細致，只要把某一類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的區別性特征表現出來，人們就能望圖生義，到后來就是望字生義。正因為如此，在文字定型化以前，同一個象形字往往有多種寫法。

象形字根據描繪事物特征的不同，可以分兩類:

第一，“輪廓象形字”，像實物的整體輪廓，即整體上的外形特征(聶焱，2005)。如:火、門、日、月、鳥等都像所指對象的整體輪廓。實物的整體輪廓一旦畫成，表示所指事物的功能隨即產生。這種方法可突顯實物整體上的外形特征，而忽略其他并沒有區別性特征的細節部分，用一個被突顯的整體外形特征替代實物的整體。

第二，“特征象形字”，像實物較突出的特征部分。《說文解字·牛部》:“牛，大牲也。牛，件也。件，事理也。象角頭三封尾之形也。……徐鍇曰:件若言物一件二件也，封高起也。”這說明，“牛”這個字像牛最引人注目的角、頭、尾巴等部分。《說文解字·羊部》:“羊，祥也。從。象四足尾之形。孔子曰:‘牛羊之字以形舉也。”這說明“羊”是一個象形字，像羊之四足和尾部分。這種方法以實物最具特色的部分替代實物的整體。

這兩類象形字的共同特點是:都突顯了某一類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的區別性特征，并以這些特征替代這類事物的整體。

這種“以最具特征的部分代替整個事物”的認知模式是跟人的認知規律相一致的，因為一種物體往往有很多屬性，而人的認知往往更多的注意到其最突出的、最容易記憶和理解的屬性，即突顯屬性。對事物突顯屬性的認識來源于人的心理上識別事物的突顯原則。象形這種造字法反映了漢民族識別事物的突顯原則及漢民族在識別事物時的認知模式，即只要把握住事物最關鍵、最具區別性特征的部分也就把握住了整個事物。漢語中的某些習語也可以印證這一認知模式，如“擒賊先擒王”“群龍無首”“國不可一日無君”等。

(二)形聲字所反映出的認知模式

所謂形聲，就是由一個表意成分和一個表音成分合起來組成新字。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例如:供、沐、濟、肝、抓等。形聲字是一種最能產的造字方式，在漢字發展的過程中，形聲字所占的比重日漸增長。現代漢字歷代積存約有近十萬字，90%以上是形聲字(劉志成，2003)。

通過觀察，我們發現許多形聲字的創制都是有規律的。形聲字的創制反映出漢民族對特定事物的成分、屬性及其之間關系的認知，這屬于命題模式。命題模式表明概念及概念之間的知識結構，因此與范疇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所謂范疇是指事物在認知中的歸類。

Rosch(1975)對“鳥”的范疇進行試驗，列出了鳥的十三種屬性，這些屬性包括:生蛋、有喙、有雙翼和雙腿、有羽毛等。這些鳥包括robin(知更鳥)、dove(鴿子)、swallow(燕子)、cock(公雞)、sparrow(麻雀)、hen(母雞)、budgeriger(虎皮鸚鵡)、goose(鵝)、duck(鴨)、parrot(鸚鵡)、swan(天鵝)、peacock(孔雀)、stork(鸛)、flamingo(紅鶴)、ostrich(鴕鳥)。

通過比較，我們可知英語是一種表音文字。熱們并不能從英語詞語的形式上看出這些詞語表示鳥，也看不出它們之間的聯系;而漢語作為一種表意文字，從詞語的形式上就可以看出這些詞語表示鳥類。因為圖中的鳥類大都以“鳥”作為偏旁。即使不以“鳥”作為偏旁的“燕”和“雀”在形式上也體現了“鳥”的屬性，因為“燕”本身是一個象形字，“燕”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玄鳥也，籋口布翄枝尾，象形。”“雀”由兩部分組成，“小”和“隹”，“隹”也是一個象形字。《說文解字》中對“隹”的解釋是“鳥之短尾，總名也，象形。”

由此可見，不管這些鳥類動物在形態上有多少差異，古代漢民族對它們的本質屬性和共同屬性都能正確地把握，并以文字的形式體現。圖中以“鳥”作為形旁的字都是形聲字，其中大多數位于右邊，如:鴿、鴨、鵝等;位于左邊的只有“鴕”字。其實，“鳥”作為形旁還可以在字的上方和下方，如:“鳧(鳧)”和“鸞”。

我們可以用以下結構模式來概括鳥類形聲字及其創制方法:

鳧

鴕鳥鴿

鸞

這個結構模式中，“鳥”字是鳥這一范疇內的形聲字的共同屬性。因此可以稱“鳥”是這個范疇中的Root。如果用Root中的“R”表示同一范疇內的形聲字的共同屬性，即形旁，用“X1、X2、X3、X4”表示不同的聲旁，則形聲字及其造字法就可以用以下基本結構模式來概括:

R

X3

RX1 R X2R

X4

R

我們往往可以把許多形聲字按其所指事物的共同屬性(R)歸為一類。比如以“金”及其變體“钅”作為形旁的形聲字包括“金”在內就可以歸為一個范疇。如:鐵、銅、銀、鎂、錫、鑫、鑒、鎏等。以“水”及其變體“氵、冫”作為形旁的形聲字包括“水”在內可以歸為一個范疇。如:冰、泉、海、江、河、湖、洼、池等。以“木”作為形旁的形聲字包括“木”在內可以歸為一個范疇，如:楊、柳、根、柴、欒、梨、栗、柰、桼、牀(床)等。因此我們可以把含有事物屬性(R)的形聲字歸為同一個范疇。

有了形聲這種造字方法，漢字的造字空間就非常大，人們可以根據需要造字，以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例如:1898年，居里夫人發現radium，人們可以根據它的質子數88將它填入元素周期表中。Radium這種元素之前在漢語里沒有相應的字來表示，需要造出一個新字。人們根據Radium具有金屬的性質，其發音又跟雷接近，創造出了“鐳”字。后來發現的“鈾”“钚”等表示新發現的放射性元素的字都是用這種方法造出來的。這些字可以表示新元素的發音，“金”字旁又具有表意功能，由此可以把它們歸為金屬的范疇。

盡管世界是紛繁復雜的，但其基本構成要素是有限的。形聲這種造字方法反映了漢民族善于觀察和理解復雜的世界，善于從本質上去把握各種事物，以有限的基本要素來把握無限的世界的認識模式。形聲字使復雜的世界簡單化，使一些抽象的事物具體化，使千姿百態的事物系統化。形聲字的諸多優點都要歸功于漢民族對事物本質屬性的認知能力。

四、結語

一個民族的文字形式可以反映該民族的認知模式。象形這種造字法反映出漢民族在認知事物時，常常把各個事物相互聯系起來，使之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包括把事物和文字聯系起來，使事物和文字成為一個整體。形聲這種造字法反映出漢民族在認知事物時，善于把握事物的本質并把含有相同屬性的事物以形聲字的形式歸為同一個范疇，使千姿百態的事物系統化。本文對漢字造字法(象形和形聲)所反映的漢民族的認知模式僅僅做了初步的探究，在指事、會意所反映的漢民族的認知模式以及造字法和漢民族的認知模式之間的相互關系等方面還需要進行不斷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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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百匯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