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中林黛玉語言的刻意曲解的語用功能

摘 要:刻意曲解是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是指語言使用者有意利用某種特殊的語境或對方話語中的模糊性等特點，歪曲對方的話語意圖。刻意曲解的話語在交流中能起到特殊的語用作用。本文以《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語言為語料，進而分析了其中刻意曲解的語言所起的語用功能。

關鍵詞:刻意曲解 《紅樓夢》 林黛玉 語用功能

一、刻意曲解

刻意曲解(deliberate misinterpretation，簡稱DMI)作為一種特殊的語用策略，是指語言的使用者為達到一定的交際目的，而利用話語語境的特殊性，或對方話語中的含糊性、不確定性，有意地歪曲交談對方的話語意圖，以實現語言使用者的話語意圖。例如:

(1)(某次中外記者招待會上)

外國記者:請問總理，中國銀行有多少人民幣儲備?

周總理:(笑著回答)我們有人民幣一百七十七元七角七分。

在這個對話中，外國記者打著自由提問的幌子，提出了“中國銀行有多少人民幣”這樣的刁難問題。若正面回答則涉及泄露國家機密，若不回答則會顯得十分局促。而周總理采用了十分巧妙的回答，即將我國發行的人民幣種類進行了相加羅列。顯然，總理刻意曲解了“有多少人民幣”對于總量概念的提問，轉而用“多少種人民幣”這個屬類概念進行回答，從而機智地避開了問題，達到了很好的效果。

作為引起幽默的主要原因之一，刻意曲解在很多笑話故事中也常常出現，如:

(2)(一同學抄作業被老師責備)

老師:你的作業和咱們班某某的完全一樣。

學生:老師，難道他也有像我那樣的神來之筆?

老師的“完全一樣”是在責備學生的作業是抄襲的，然而學生刻意曲解了這一點，將話題轉移到“神來之筆”上面，想逃脫老師的責備。

二、漢語范疇內的刻意曲解研究

對漢語中的刻意曲解這一語言現象，有一些語言學家進行了研究。較早的有徐思益(1985)、王建華(1987)從研究語境的角度談到了刻意曲解，著重探討了歧義的產生與語境之間的關系。王建平從邏輯學角度分析歧義句，他認為:“聽讀者有意，利用某種特殊語境曲解說寫者的話語意義，從而造成某語境的歧解。”(王建平，1989:110)這里他將刻意曲解視為歧義的一種。王希杰認為，聽話人對一句話的理解有三種:確解、誤解和曲解。其中，后兩者都是理解上的失誤。他對誤解和曲解進行了區分:“誤解是無意為之。曲解則是有意為之。”(王希杰，1993:230)他還指出，漢語中的一些修辭格如“設歧”“歧義”“飛白”等都可能造成誤解。從認知語用學角度研究“誤解”的宗世海，也談到了刻意曲解，她明確地區分了“曲解”和“誤解”這兩種語言現象，提出了新的視角。何自然、申智奇(2004)對刻意曲解的觸發條件進行了探討，分析了刻意曲解作為語用策略的正負影響。

三、對刻意曲解的分析

(一)語料說明

本文選取的語料及實例來自曹雪芹、高鶚所著的《紅樓夢》。作為我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歷來被譽為語言藝術的寶庫。書中刻畫的人物無一不栩栩如生。作為主人公之一的林黛玉，其語言特色更為突出。關于這方面的研究相對繁多，但大多還屬于文學藝術的范疇。本文擬從語言特色分析的角度入手，運用語用學的相關理論，即會話中的刻意曲解來重新分析林黛玉的話語，進而從不同的側面論證《紅樓夢》塑造人物的特點，并希望借此探討在文學作品分析中使用語言學方法的可行性。

(二)對林黛玉語言的分析

1.能言善辯，口齒伶俐

《紅樓夢》第八回中，賈寶玉到梨香院去看望薛姨媽，與薛寶釵互看所佩戴的通靈寶玉和長命金鎖，聞到薛寶釵的香氣后鬧著要吃“冷香丸”，這時林黛玉出現了。

(3)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

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座。

寶釵因笑道:“這話怎么說?”

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

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曹雪芹、高鶚，1982:126)

林黛玉看到賈寶玉和薛寶釵在一起很親熱，因而非常嫉妒，說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薛寶釵也大概猜出了這一點，借以問:“這話怎么說?”來調節氣氛，但林黛玉給的解釋卻是反其道而行之:“早知道他來，我就不來了。”好像她并不愿意和賈寶玉在一起。薛寶釵于是便追問林黛玉:“我更不解這意。”沒想到林黛玉卻說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她一口氣說出了八個“來”字，顯然刻意曲解了薛寶釵的意圖，并且說得巧妙自然，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讓薛寶釵聽了也實在無可奈何。“使薛寶釵陷于窘迫的境地，從而流露出她因善于辭令、巧于辯解而產生的一種十分得意的神態”(劉永良，2001:99)。

2.機敏巧妙，含沙射影

第八回里，薛寶釵因見賈寶玉要吃冷酒，便笑著對他說:“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賈寶玉一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把酒暖了再飲。而在一旁的林黛玉則磕著瓜子兒，只抵著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專來與黛玉送小手爐:

(4)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

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

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無回復之詞，只嘻嘻的笑兩陣罷了。(曹雪芹、高鶚，1982:128)

雪雁送來手爐本是丫鬟紫鵑關心主人黛玉，按照常規理解再聯系上下文，黛玉應該是贊揚幾句。可若是這樣便失去了林黛玉的話語風格了。下面的回答林黛玉巧妙地曲解了雪雁的話。“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這句話表面是責備雪雁，實則因為賈寶玉聽了薛寶釵的勸告，放下冷酒，換了熱酒來飲，而產生了一種嫉妒和醋意，但是她并沒有把這種心態直接表現出來，而是巧借雪雁送手爐一事變相地發泄出來，責備寶玉對寶釵的言聽計從。接下來，林黛玉把刻意曲解這個語用策略發揮得更好。

(5)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

薛姨媽回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你倒不好?”

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里，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里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馀，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

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曹雪芹、高鶚，1982: 128)

此處林黛玉的話同樣說得非常巧妙，有很多隱含意義。薛姨媽沒有看出寶黛話語中的奧妙，認為林黛玉不該怪罪雪雁，但林黛玉回敬薛姨媽的卻是怕是因送手爐而小看了姨媽家，或讓人以為她為人輕狂。這一回答十分機敏和巧妙，既自然又得體，讓薛姨媽也看不出什么來。

3.幽默詼諧，出語警醒

第十九回中，賈寶玉聞到一股幽香，卻是從林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便問林黛玉這香自何而來。

(6)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么香呢。”

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那里來的?”

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頭的香氣，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

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

林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么‘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 (曹雪芹、高鶚，1982:274)

從上面的對話可以看出，寶黛正在研究香氣何來，就在寶玉進一步推測時，黛玉突然話鋒一轉，不再繼續按照寶玉的話題進行，而用幽默的語言來諷刺寶玉。

此后賈寶玉知道林黛玉的話有所指，便進行補救:

(7)“你還說這些不說了?”

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發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

寶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么暖香?”。

林黛玉便點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曹雪芹、高鶚，1982:274)

這段對話中林黛玉再次占據主導，她將賈寶玉企圖平息紛爭的話“你還說這些不說了?”刻意曲解，雖然不再說上面的“香氣何來”卻轉而談論更為諷刺寶玉的“金玉良緣”。她特意地警告了賈寶玉不要再見了姐姐忘了妹妹。

4.借題發揮，用意深刻

第二十九回中，寶玉在樓上，坐在賈母旁邊，因叫個小丫頭手捧著方才那一盤子賀物，將自己的玉戴上，用手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

(8)賈母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這么一個的。”

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

賈母道:“是云兒有這個。”

寶玉道:“他怎么往我們家去住著，我也沒看見。”

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么都記得。”

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頭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越發留心。”(曹雪芹、高鶚，1982:411，412)

與林黛玉不同的是，另一主人公薛寶釵對事物一般不做過多的評論，好像對很多事情都渾然不覺，但是史湘云所戴的金麒麟，她早已記在了心上，甚至就連麒麟的形狀和大小，也記得很清楚。當賈母說“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這么一個的”的時候，薛寶釵便回答說:“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這樣的答話，立刻引起了人們的反響。探春說:“寶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記得。”而林黛玉則冷笑一聲說了一句:“他在別的東西上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探春的話，應該說是對薛寶釵記憶力強的一種由衷贊美，不會有別的意思，而林黛玉的話則是刻意曲解這種贊美，同時借題發揮，旁敲側擊，說薛寶釵專門留心別人身上佩戴的東西，這是有感而發。

四、結語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寄人籬下的林黛玉在多種場合下能夠巧妙地運用其語言，達到一定的目的。她的言語大多是諷刺別人，并能夠在諷刺和自我保護中達到平衡。而刻意曲解這種策略的運用在其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還應注意的是，雖然刻意曲解的觸發大多依靠第一說話人，但若第二說話人，如本文中所羅列的林黛玉語言，有意使用這種策略，便很容易在第一說話人的語言中找到松散之處，加以利用。特別是林黛玉語言中的故意轉移話題重點這一現象尤其明顯。可以說林黛玉作為“巧言善辯”“伶牙俐齒”之人，能夠很輕易地將話題的重點轉向自己一方，進而達到交際目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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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博士學位論文，2000.

(常淑麗 成都電子機械高等專科學校外語系 61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