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功能文體學理論為基礎,以威廉姆·布萊克的《老虎》一詩為例,利用功能文體學理論的情景語境、文化語境以及有動因的突出對這首詩進行了深層分析,旨在發現這首詩的文體特征如何服務于主題表達。
關鍵詞:功能文體學 情景語境 文化語境 有動因的突出
一、引言
威廉姆·布萊克是18世紀英國前浪漫主義時期的一位重要詩人,他的詩不僅反映了他個人對社會現象的思考和解讀,同時也揭示了那個時代人們的疑慮、彷徨和憧憬。《老虎》一詩是布萊克的杰作之一,對該詩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文學批評領域,側重于研究詩歌的韻律、意象或主題意義。在語言學領域,應用語言學家Guy Cook(1994)在其專著Discourse and Literature中曾運用圖式理論對該詩的結構組織、主題意義進行過細致的分析。Cook的分析側重于該詩的認知構建和解讀,對該詩所體現的社會文化層面上的文體特征論述不多。本文擬利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對該詩進行功能文體學分析。
功能文體學研究的重點是把突出的語言形式與作品的整體意義聯系起來。基于這一出發點,本文從功能文體學理論所特有的情景語境、文化語境以及有動因的突出對這首詩進行深層分析,以發掘其表層和深層含義。
二、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
語境是影響詞匯提取的主要因素,忽略了語詞詞義提取時意義與語境的結合,便不能達到對句子的充分理解,更談不上正確理解語詞在語境中的意義。此外,語境是突出特征得到前景化的重要因素。判斷突出特征是否體現文體意義的關鍵就是看突出特征是否在語境中起作用從而表達作者的意圖。因此,我們在對作品前景化特征進行討論時,首先要了解作品的語境。
倫敦功能學派創始人馬林諾夫斯基把語境分為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背景)語境等語境因素在語篇分析中能夠起到制約和確定語義、解釋語篇參與者的交際意圖、傳達言外之義、銜接并連貫語篇等作用。從根本上說,決定語篇構建方式的是文化,是基本的文化觀念與價值,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們會構建出什么樣的語篇。巴特(1997)認為,文化語境涉及到的是抽象的、宏觀的內容,是民族性的。它由特定的言語社區的歷史、文化、風俗習慣、思維模式、道德觀念、價值觀念、倫理范式等構成。文化語境對于詩的意義表達和理解至關重要。詩歌能在特定的文化語境中產生表達意義,所以對詩歌意義的確定要依賴它的社會功能和使用目的。同一首詩在不同的文化、社會背景中通常都有不同的社會意義和交際效果。布萊克生活在傳統宗教盛行的時代,極端反對教權,他的詩歌正是他反傳統思想的體現。
在文化語境中,交際雙方根據特定的情景進行交流,這種特定的交際情景是在文化語境中產生和起作用的,它比文化語境更為具體,功能語言學家們稱之為情景語境。韓禮德把情景語境的要素分為語場、基調、語式這三個變量。
語場:語言藝術,通過象征描述、宣泄自己的情感,給人以啟迪。本詩的主題主要有三個:首先,老虎是上帝的杰作;其次,上帝為何在造就溫柔善良的羔羊的同時又要造出威猛兇惡的老虎;再次,虎象征巨大的破壞力和社會的黑暗。這首詩以上帝造虎為題材。
基調:詩人作為藝術家寫詩讓讀者閱讀與之產生共鳴。一方面,詩人作為敘述者向讀者敘述上帝造虎的過程;另一方面,把老虎作為傾聽的對象,不斷詢問上帝是怎樣的造物主,為什么有這樣矛盾的行為:造出善惡并存的世界。
語式:a.語篇情景獨立性強,是確定所創造情景的唯一依據。b.書寫媒介:供個人默讀,視覺渠道。c.抒情詩歌;敘述、感嘆與疑問。
這首詩從語域上來看,表層是關于造虎的過程。而詩中的老虎并不是真正的老虎,而是一種象征。老虎的象征意義才是本詩的深層意義:將老虎比作巨大的破壞力,體現社會的黑暗。詩的基調體現了詩人、讀者以及老虎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詩人與讀者交流,向讀者敘述上帝造虎的過程;詩人試圖把老虎當作傾聽對象,通過不斷發問來表達它對造物主的舉動的不解。申丹(2002)認為語境表層只是字面意義,深層語境才是作品的主題意義。從表層語境來講,作者給讀者提供語言藝術,使其得到藝術享受。但他要達到這一目的必須要再創造一個情景,并從情景中創造出藝術來。這就形成了語篇內容的深層語境。深層語境需要讀者根據作品的意義推測出來。
詩人創造意境,將上帝造虎的過程生動地展現在讀者眼前,同時也讓讀者感受到老虎的威猛強悍與上帝的力量。這種意境使讀者不斷產生疑惑:上帝為什么會同時創造羔羊與老虎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對立性被造?作者不僅以此提出自己對社會中強大的統治力量的批判以及對勞苦人民的同情,也把讀者帶入詩的意境并激發讀者產生共鳴。
三、有動因的突出
詩人在創作詩歌時可以突破一般語言所遵循的常規,因此在詩歌中往往會出現一些非常規的語言形式,突出便是其中的一種。韓禮德認為:“突出是一個概括性術語,指語言突顯現象,語篇中的某些語言特征以某種方式凸顯出來。”前景化是有動因的突出,即對文體有意義的突出。本文將結合具體的語境從詞匯語法和語篇層面來分析這首詩是如何實現有動因的突出的。
(一)詞匯突出
在詞匯層,詞匯的非常規使用會產生特殊的文體效果。如在該詩第五小節中,“Lamb”一詞用了大寫字母,這是全篇唯一不在句首卻大寫的單詞,具有突顯性文體效果。大寫“Lamb”的突然出現超出了讀者的閱讀期望,給讀者造成了心理反差。它與其它詞形成失協關系,并得以前景化。這也使得該詩所塑造的主題兇猛強悍的“Tiger”和弱小無力的“Lamb”之對比顯得格外強烈。根據筆者的理解它有兩層意義:1.人與社會的關系。軟弱的人與可以對個體的人強加各種無形暴力的社會之間,猶如弱小的羔羊與兇猛的老虎,力量懸殊。2.人與人的關系。人與人之間也有著力量懸殊。強的一方如老虎一般兇猛無情;弱勢群體如羔羊,則溫順柔弱,任人宰割。詩人通過渲染老虎的威力,表達了對社會不公的抗議和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不解。
此外,該詩頻繁使用frame,aspire,seize,twist,clasp,make等表示強悍力量的詞匯來描述造虎的過程。這些表示力量和速度的詞形成一個彼此糾結的語義場,令讀者感到一種力量的震撼:老虎雖然難以駕馭,但造虎者更具有超常的能力,有更神奇的力量可以將兇悍的老虎牢牢控制。
詩中的另一個突出語義場是由hammer、chain、furnace、anvil等構成的,這些詞構成一個彼此相連的鑄造鏈。詩人用“鑄鐵”類比“造虎過程”,突出了視覺及動覺意象,讀者仿佛看到錘頭、鏈條、熔爐以及熊熊的爐火就在眼前晃動,從而倍感造虎者力量之強大,造物之威猛。
關于“火”的詞匯在詩中也格外突出,如:burn、bright、fire。詩人把老虎比作熊熊燃燒的烈火,與黑暗的叢林形成強烈的對比,讓讀者看到一幅黑暗中熊熊烈火燃燒的畫面。這樣黑暗叢林中的烈火更加奪目,在渲染恐怖氣氛的同時也增強了老虎雄渾的氣勢。
詩中對比性詞對的使用也非常突出,如bright/night、deeps/skies、tear/smiles、Lamb/Tiger。這類詞對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充斥矛盾和對立的世界:夜與晝、深海與高空、淚水和微笑、羔羊和老虎,折射著對抗而統一。老虎的外表看起來是如此的美麗、勻稱,而其本質卻是如此的兇狠,它所代表的美令人生畏,使讀者對老虎難以想象、難以把握的特質產生畏懼。
(二)語音突出
從格律形式上看,這首詩基本上采用的是揚抑格。以這首詩的前兩行(Tiger! Tiger! burning bright/In the forest of the night)為例。前三個音部都是由一個重讀音節加上一個非重讀音節構成的,最后一個音部以重讀音節結尾。最后一個音節的重音結尾與前三個音節形成強烈對比,給讀者以強烈的沖擊感和節奏感。押韻作為一種語音突出形式,通常可在詩歌及某些韻律較強的散文中被前景化,用以取得特殊的文體效果。本詩的押韻形式為aabb ccdd eeff gghh iijj aabb,第6詩節和第1詩節的節奏完全相同,如此回環往復,和衷共鳴,首尾銜接,這種形式恰與造虎過程相對應,即“整體形象—眼睛—心臟—頭腦—最后的完成”,形成一個無孔可入的整體,使老虎這一主題意象的堅不可摧、渾然天成表現得淋漓盡致,從而使其前景化,突出只有超自然的神力才能創造出這一兇猛怪獸。該詩從整體布局上形成了壓倒的氣勢,逐漸加深讀者對老虎形象的認識。
(三)及物性突出
及物性分析源于韓禮德的系統功能語法。韓禮德(1970)認為語言有三大純理功能,即: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概念功能指人們用語言描述他們對主觀和客觀世界的認識和反映,表達的是講話者的社會經歷和內心的心理經驗,包括經驗功能和邏輯功能;經驗功能包括過程、參與者和環境。人際功能即人們用語言與他人交流來建立或維持社會關系,表達其意見、態度和情感并以此來影響他人的行為、態度。語篇功能指人們運用語言組織信息,使之成為完整思想的語篇。三種純理功能各通過若干語義系統體現,小句的意義或存在于其邏輯結構中,或是通過語篇、人際和經驗結構來實現。通過對這三大功能及其意義的分析也就實現了突出。在小句中,三大功能在詞匯語法層上同時得以實現:概念功能主要是通過及物性來實現;人際功能體現為語氣和情態;而語篇功能則體現在主位結構、信息結構及銜接上。
及物性是概念功能的重要體現形式之一,它是描述小句的系統,把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所見所聞、所作所為分成若干過程,并說明過程涉及的參與者、環境成分。
及物性分析包括四個方面:1.是什么過程;2.過程中包括幾個參與者;3.參與者的角色在小句中如何體現;4.有無環境成分。系統功能語言學家們把過程分為六種類型:物質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行為過程、言語過程和存在過程。
本文主要通過對詩中及物性系統的分析來突出語篇建構的客觀性,旨在探索如何通過語篇中及物性特征的選擇來凸顯詩人的意圖和詩歌的主題。表一是對《老虎》一詩中詩行的及物性分析:
從表一顯示的過程類型來看,整首詩主要以物質過程為主,物質過程主要是由動態動詞體現的。且過程中的“動作者”多是老虎或老虎身體的一部分,是語篇主題的凸顯部分,暗示了老虎的主宰力量,形象生動地反映了上帝造虎的動態過程,與詩歌的主題呼應。從概念功能的角度來講,語篇的敘事功能主要是通過物質過程和行為過程來體現的,這首詩以物質過程為主,換言之,是把物質過程作為一種突出方式而將其前景化,恰好與本詩的敘事題材一致,通過物質過程客觀真實地體現了上帝造虎的過程,同時也顯示出老虎主宰性的力量。
物質過程是“動作”的過程,表示在我們的物質世界中所發生的各種活動的過程,反映了做某事的客觀性和真實性,不滲入任何有關人的情感、好惡、個人觀念等主觀因素。及物性系統分析顯示了詩人布萊克如何通過對及物性系統的選擇來凸顯自己對上帝造虎的認識。詩人以物質過程為主體來體現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即肯定老虎主宰性的力量,突出客觀性,淡化主觀性。
表一:《老虎》的及物性系統
由上表可見,這首詩雖以物質過程為主,但還使用了少量的關系過程和心理過程。關系過程可以分為“歸屬”和“識別”兩類。這兩個范疇都可進一步細分為“內包式”“環境式”和“所有式”三類。詩中的關系過程屬于歸屬類的環境式,反映的是老虎與熔爐這一鑄造環境間的關系,實際上“熔爐”便是超自然神力的物化,借此感慨上帝的神力之強大,所造之物的力量之大。而心理過程則是詩人以質疑的口吻來折射上帝面對老虎這一被造物時的反應,體現了強烈的抒情色彩。“他見到自己的作品時可微笑?難道是他造了你也造了羊羔?上帝難道是以微笑和欣賞來看待社會對人的壓迫、人與人的互相殘殺的嗎?”詩人在疑問之中,已經提出了自己對社會中強大的統治力量的批判,對統治者的否定,對人民力量的同情。這兩種過程雖是低頻出現,穿插在物質過程之中,卻同樣服務于詩人意圖和詩歌主題的表達。
從整體來看,這首詩相繼通過物質過程、關系過程和心理過程來描述上帝造虎的過程,符合讀者的認識過程。
(四)語氣和情態突出
詩歌作為一種表達感情的文體,必然有大量方式來表現詩歌的人際功能。人際功能主要包括兩個系統:語氣和情態系統。
韓禮德認為,句子是由語氣成分和剩余成分構成的。語氣成分又可以進一步劃分為主語和述定部分,剩余部分包括附加語、補語和謂語動詞。起關鍵作用的是語氣成分中的主語和述定詞的關系。韓禮德指出,功能語言學談論的是語義,小句的主語在語義上是有所意味的。系統功能語法認為情態是人際功能的主要實現手段。在《老虎》這首詩中,限定詞只有四個:could、dare、was和did,而且并不是每一句中都有限定詞,因此這首詩主要是通過主語來表達意義的。詩中的主語或是老虎或是老虎身體的一部分,主要有Tiger,hand or eye,the fire of thine eyes,he,the hand,shoulder,art,thy brain等,這與詩歌贊美老虎及其巨大的力量這一主旨相照應。
情態表達的是說話人本身的主觀態度,但是通過取向的選擇,可以突出說話人的判斷、表現對陳述負責的態度,或者突出實際情況、推卸對陳述所負有的責任。情態是一個語義范疇,常通過情態動詞、情態形容詞(“possible”等)、情態副詞(“possibly”等)和情態小詞(“perhaps”等)來體現。在本詩中只在“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和“And what shoulder,and what art,could twist the sinews of thy heart.”兩句中有情態動詞could。這是作者在描寫創造“老虎”的驚心動魄的勞動過程中,把“老虎”比作熊熊燃燒著的烈火,光芒四射,照亮了黑夜的叢林,感嘆用怎樣的臂膀,什么樣的技術才能創造出“老虎”的心臟。另外,最后一小節與第一節的區別在于將最后一句中的“could”變為“dare”。將“could”和“dare”的對比前景化,突出其意義的變化。“could”和“dare”都是情態動詞,在疑問句中都有對動作者能力提出疑問的意思,但兩者的內在意義大不相同。“could”表示發問者對動作者能力的不確定。“dare”也含此義但發問者偏向于相信動作者沒有這個能力。這一前景化表明,前面所提的一系列問題不但沒有得到解答而且使之更加令人不可思議:上帝就這樣看待社會對人的壓迫、人與人的互相殘殺嗎?作者對統治者的否定,內心的疑慮躍然紙上,從而引發讀者對那神秘而又超能的造虎者產生更多遐想。
整首詩使用了12個疑問語氣。疑問語氣的高頻出現是一種失衡突出方式,突顯詩人的驚詫和疑惑。“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表現出作者急于尋求答案的心情。后面一系列問句的使用又使這種疑惑不斷升級。最后一句“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dare frame thy symmetry?”中問號的使用,說明這一些疑問最終都未得到解決。
四、結論
在對詩中語境簡要闡述的基礎上,本文將重點放在了深入探討詩作是如何從語言上來實現有動因的突出從而達到服務主題的目的的。本文對布萊克這首詩的分析表明,功能文體學能夠為語篇的文體分析提供客觀標準,有效地使讀者對語篇的主觀理解建立在客觀的標準上。系統功能理論在文體學中的運用,使讀者對《老虎》這首詩有更深刻的理解,增強了詩的感染力和震撼力,同時,也說明了系統功能理論有著很強的應用價值和可操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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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敏 北京昌平 中國石油大學外語系 102200)